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不必強留,也沒甚可留
更是知道,我還有「起死回生」的機會。
畢竟,我不會死,只不過旁人就不知道了。
而做戲,便是要做得真。
所以,我在小院給自己立了靈位。
靈位上刻著,宋宴之,不是沈氏,不是宋國公主,我只是宋宴之。
算是,也真真實實活了一次。
更是刺激沈陵御的一個方式罷了。
然後沐浴焚衣,斷食一日,虔誠跪下,朝著東邊叩首。
所以,最後這次天道,沈陵御我亦是用在你的身上。
——宋宴之虔求天道,賜沈陵御,不得好死。
5.
我「死」了,「死」在求天道那日。
其實不過就是求天道耗費了太多心神,加之原本身體虛弱。
這才如錦鯉冬日一般陷入休眠罷了。
只不過,五感還在,靈魂可以肆意飄蕩。
於是我看著姜艾艾派來的暗衛找到我的屍身,看著他飛鴿傳書告知姜艾艾。
這已經是我死後的第五日。
沈陵御,這五日裡,你竟是絲毫沒有想起我。
在確定我真的死後,姜艾艾才將我死的消息告訴了沈陵御。
「渝哥哥,剛剛侍衛來報,姐姐已經死了。」
姜艾艾瞧著沈陵御,想從中看出點什麼。
沈陵御卻是笑得輕鬆,只不過聲線不穩,帶著酸楚。
「不過是個卑賤之人,誕下皇子,也就無甚用處,艾艾不必在意。」
我看著沈陵御環住面上全然是得意洋洋、嬌矜的姜艾艾,酸楚勾唇。
姜艾艾,你說的真的對嗎?
我本就不過是沈陵御手中一顆棋子罷?
卻見夜間,沈陵御騎著駿馬,抓著馬鞭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突起、泛白,唇瓣不自覺顫動,難掩內心慌亂。
魂魄在上方跟著,跟著沈陵御,來到偏僻小院。
我瞧著沈陵御下馬,在小院門前躊躇,踱步。
半晌,他終是推開小院的門,嘎吱一聲。
擺在正院的我的靈位就那樣直衝沖映入沈陵御的眼。
沈陵御的身子劇烈的抖動著,口中喃喃自語,像是在掙扎。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宋宴之,你怎麼可能會死,怎麼可能?」
我的魂魄和沈陵御對視,一雙眸子死死看著沈陵御,質問著,不過沒有聲響。
「為何不可能?沈陵御?」
——「宋宴之,你乃上古錦鯉血脈,只求了一次天道,怎麼可能會死?」
沈陵御雖是不能聽見,卻是給出了回答。
原來你真的早就知道我的秘密,知道我能求天道,能得天運。
姜艾艾說的對,我不過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
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從始至終都是。
那麼,這樣也好,也算是我沒冤枉你。
你即使知道我的秘密,那麼,你也該知道……
沈陵御,別讓我算錯。
6.
沈陵御便是獨自一人坐在龍椅之上,待文武百官上朝。
「宋國接壤南疆,如若不除,勢必留下大患,此番,朕欲御駕親征,拿下宋國,剷平威脅。」
我想隨著沈陵御,看著他滅了宋國。
但不知,沈陵御使了什麼術法,竟是將我的魂魄困在皇宮。
三個月過去,沈陵御終是回來了,如我所料帶來了所以宋氏貴族。
當日,沈國皇宮觥籌交錯。
——「恭賀陛下旗開得勝,不費一兵一卒,一舉拿下宋國。」
我的魂魄四處飄蕩,突的看見跪在沈陵御腳邊熟悉的身影。
是阿娘,是阿娘。
我不顧一切,跌跌撞撞朝阿娘奔去。
我看著沈陵御瞧見我靈魂的一瞬。
怔怔的,一動不動。
然後宛若彈簧般,騰的站起,快步走到我跟前,想攙著我,低聲哄我。
「知知,你回來,回來好嗎?」
沈陵御已經多久沒有這麼哄我了,我不記得了,也不想記得了。
也沒管為何沈陵御竟是能看見我。
我只要阿娘,只要阿娘。
我毫不費力掙開沈陵御的束縛,匍匐在阿娘跟前。
「阿娘,阿娘,您瞧瞧知兒,瞧瞧知兒啊——」
只可惜現在的我,不過是魂魄,連聲音都發不出。
甚至,我不可停止休眠。
不然所有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就這麼看著,以靈魂的狀態,看著,發不出一點聲音。
「殺了她,取了她的心頭血。」
站在一旁的沈陵御,指著阿娘,冷冷開口。
我瞧著沈陵御身旁的侍衛,一劍奪了娘的性命。
我呆愣在地,沒有暴跳如雷,沒有聲嘶力竭。
我扭頭看向沈陵御,笑得牽強,無望蔓延,崩塌。
突的,意識朦朧不清,迷迷糊糊間,阿娘就在身旁。
「知兒,是阿娘沒用,既不能將你養在膝下,也不能阻止你父皇將你送去和親,是阿娘沒用,阿娘沒用。」
阿娘惱悔的錘著自己,為了我這個孩子。
阿娘只是個洒掃婢女,因容貌姣好,被父皇寵幸。
但身份卑微,難以撫養孩子。
於是,我被記在皇后名下。
好似給了我崇高的恩典,給了我嫡女的名分。
但我不過是皇后為了她親女兒宋錦準備的應付和親的人選。
他們時時刻刻可以欺辱的人罷了。
——「除了這張臉,宋宴之,你們人人都可以調教。」
宋錦發話了,這後宮之人,人人可以辱我。
於是,我名為公主,實則過得還不如一個女婢。
甚至連我的父皇,對此都不過是默認。
宋國上下,無人對我好,除了阿娘。
只有,阿娘,阿娘會給我帶好吃的點心,幫襯我做些活計,應付皇后的欺辱。
只有阿娘,只有阿娘。
沈陵御,你知道的,我只有阿娘。
為何,你為何還要殺了她。
明明,明明,我們曾不是這樣的。
而阿娘,你明明應該早已離開宋國的。
7.
金光乍現,我醒了,靈魂也已回到身軀之中。
而宋國王族上下,皆是身死獄中,血流成河。
沈陵御,用宋國上下王族的心頭血,送了我一次涅槃。
這些,全都是我算好的,除了阿娘。
沈陵御,自視清高,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別人脫離他的掌控。
而我宋宴之,更是他一生都想控制的人。
他要我生,我便必須生,他要我死,我便不得再活。
所以,沈陵御,你既知我的秘密,知道錦鯉一脈的秘密,知道可以用宋國王室的心頭血,換我死而復生。
也就會不顧一切,讓我回來,畢竟,現在的沈陵御,還不想我死。
而宋國王族上下,皆該死。
宋國王族強征民稅,剝削百姓,滿足王室日日奢靡。
百姓苦不堪言,宋國國君毫不作為,日日酒林肉池,夜夜笙歌不斷。
——「聖上,此次沈國來襲,和親是最好之選,可保百姓不在水深火熱之中。」
真是笑話,水深火熱,百姓在這宋國,便是日日苦不堪言。
一代君臣,妄圖以女子換取國之安康,換取你們的奢靡,簡直就是笑話。
更何況,你們對我宋宴之,更是欺辱。
以你們的死,換我一生,換宋國民眾遠離稅收,太平安康。
算是我身為宋國這一代,唯一擁有錦鯉血脈的王族,送的一份福報。
我未曾死,你可知道,沈陵御?
而沈陵御,你便是我的劊子手,你又可知?
倒是想曹操曹操到。
——「宋宴之,你,你可還好?」
沈陵御抓著我的手,一副深情模樣。
我知道,他看見我留下的那封信箋。
好了,要開始演了。
我弱柳扶風般攀上沈陵御的肩頭。
或是我難得的服軟,沈陵御是身軀顫了顫。
「渝郎,我好想你。」
說罷,淚水從眼中留下,落在了沈陵御的衣緞,讓沈陵御愣了神。
「知知,是我負了你,是我負了你,日後定是不會了。」
我虛抱著沈陵御,將頭埋在他的肩膀,遮住我勾起的唇角。
沈陵御,接下來,你與姜家慢慢斗罷!
畢竟,我留下的那封信箋,寫的恰恰就是你姜艾艾所言的一切。
而沈陵御這樣的人,又怎會放過已經引起疑慮的你。
更何況,沈陵御,可不喜歡鉗制。
8.
姜艾艾小產了,在我死而復生後的第二日。
而沈昀卻是日漸長大,將近四個月的孩子。
褪去剛出生那會皺巴巴的,因著早產,身子紅腫,親軟。
而這四個月,我雖有三個月光景不在,但沈陵御也算是將他照料的不錯。
一張小臉白嫩白嫩的,身子也圓滾滾的,到了天天鬧騰,要四處爬的年歲。
或是血脈淵源,沈昀日漸長大帶著我的心思也慢慢開朗。
畢竟孩子,最是純凈無邪。
沈陵御沒有向外界告知我死而復生的事情,我也樂的清靜。
但,源源不斷往我寢殿送來的珠寶,補品,錦緞,還是招惹了姜艾艾。
「宋宴之,你竟是還活著。」
姜艾艾瞧著坐在寢殿內逗著沈昀的我,嘴角緊抿,看著我略略抬高下巴,直到看見我懷裡的沈昀。
姜艾艾瘋了,真的瘋了。
她上前一把掐住我的喉嚨,一雙眉目猩紅,問道:
「憑什麼,憑什麼你有孩子,本宮,本宮卻是沒有。」
沈陵御來了,站在門口看著這場鬧劇。
他沒讓姜艾艾鬆手,也沒讓我留下沈昀。
「艾艾,你這般是怎麼了?」
終於等到姜艾艾回來神,鬆了手,沈陵御這才上前,側著腦袋問姜艾艾。
見姜艾艾半晌沒有回應,沈陵御也不急,反而牽起姜艾艾的手,看了又看,仿佛我才是那個施暴者。
「我要他,我要這個孩子。」姜艾艾指著我懷裡的沈昀。
我下意識將沈昀藏在身後,用身軀護住了他。
對上沈陵御的眼睛,一雙眼滿是哀求。
沈陵御對上我的眼睛,沒有半分波瀾,只是雲淡風輕道:
「既然艾艾想要,這孩子便養在艾艾膝下罷了。」
我站在沈陵御身旁,拉著他,苦苦乞求。
「沈陵御,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宋宴之,孩子放在艾艾那裡養育,是嫡子,有何不好。」
於是,沈昀還是被姜艾艾身旁的女婢抱走了。
那女婢定是沒有孩子的,抱著沈昀一點也不舒服,哇哇的哭起來。
那哭聲,刺的我心裡疼。
嫡子,有何不好。
沈陵御,你明明知道的,我就是那個嫡子。
現如今,你問我,如何不好,可真是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