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柳嫣然,那就坦坦蕩蕩去愛她,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呢?
「我又做錯了什麼?」
他將我抱在懷裡,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皎皎,我不愛她,我只愛你。」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說謊。
「你真讓我噁心。」我學會了用最傷人的話來攻擊他。
他果然露出受傷的表情,可很快,他就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安慰我,還是安慰自己。
「無礙。」
他的聲音發顫,手也冰得像寒冬里的石頭。
「皎皎,我要怎麼辦才好?」
我惡毒地笑了笑:「那你去死啊。」
他當然不會死。
因為他還要救柳嫣然。
我們又成了親,跟上輩子一樣。
我聽到他對柳嫣然說:「再等等。」
等什麼,自然是等他名正言順地娶了我,再用匕首扎進我的心口,做她的藥引子。
她就那樣看著他,美目含淚,活生生一對苦命鴛鴦。
可真正的苦命人只有我。
重來一世,我也無法擺脫既定的命運。
我還是要當柳嫣然的藥引子。
最後還是要孤零零地死在大火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被逼瘋了,腦子總是昏昏沉沉,時不時就掉眼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08
陸乘不是個情緒外放的人,可新婚夜,他多喝了幾杯。
任何人看見,都不會懷疑他此刻的喜悅。
他抱著我,絮絮叨叨,說著些我聽不懂的話。
直到上了床,他剝開我身上的嫁衣。
我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感覺,酸酸澀澀的,又高興,又生氣。
我氣自己沒出息,卻又無法控制地為他心動。
難怪書上說,情字最難解。
他低下頭親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溫柔。
我被親得喘不過氣來,驀地摸到他背上的一大片凸起。
腦海剎那間就變得清明。
他的背上,為何會有燒傷?
那日的夢境在腦海中浮現,可等我想要回憶更多時,腦袋就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密密麻麻地疼。
他覺察我的異樣,停了下來,焦急地呼喚著我的名字。
緩了好一會兒,那疼痛才消失。
我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嬌氣道:「陸乘,我好疼。
「你別走,陪著我行嗎?」
他說好。
可很快,柳嫣然的丫鬟來了。
她說她家小姐半夜發了病,讓陸乘快去瞧瞧。
他就要走,我抱著他的腰:「你說好要陪我的。
「她生了病,不去請郎中,請你作甚?」
他掰開我的手:「我去看看,等會兒就回來。」
他又騙了我。
他去了就沒有回來。
我們的新婚夜,他把我一個人留在房中。
等到了天亮,他也沒回來。
桌上的喜燭早已燃盡,流下一地紅淚。
09
我在惶恐中度過了一日又一日。
吃不下也睡不好。
陸乘換著法子地照顧我。
他每日都貼在我的耳邊喚我的名字。
閒暇時分,他就把我抱到腿上,親親我的額頭,眼睛,手指,說他愛我。
時間久了,我竟有些無法分辨眼前的他和上一世的他,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我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淪陷,想一想上一世的下場。
有時半夜醒來,背上都會驚起一層薄汗。
我焦急地等待著上一世的事情重演。
沒想到,我懷孕了。
這次是真的。
我在心底慶幸,也許有了孩子,他就會放過我。
畢竟這也是他的骨肉。
那天我起了大早,對著鏡子梳妝打扮。
他一下朝,就回了府中。
我在門口等他,他看見我,立刻快步走上前。
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欣喜:「皎皎,你怎麼來了?」
我低下頭,臉上一熱:「我來接你。」
我做了綠豆糕,煮了甜粥。
然後狀若無意地問他:「陸乘,你喜歡孩子嗎?」
他的手一頓,臉色也沉了下來。
「不喜歡。」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許久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好巧,我也不喜歡。」
我的幻想破滅了。
我勉強地笑著,一時不慎,打翻了茶盞。
滾燙的茶水順著桌面流下。
氤氳霧氣中,陸乘一直盯著我。
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麼。
我有些絕望,他一定是看出來了。
他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來。
我摸著肚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好在,他收回了目光。
可第二日,我就在花園中聽到了他和柳嫣然的對話。
他說:「我不會讓她生下孩子的。」
我死命地捂著嘴,蜷縮在花叢中,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眼淚順著臉頰一個勁兒地往下流。
「趁著月份還小,打掉吧。」
他說得那樣輕鬆,甚至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好似那並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捂著肚子,下定了決心。
無論如何,我都要逃出去。
這個孩子,是兩世唯一的變數。
我必須留下他。
我做好了逃跑的打算,越快越好。
可他卻一反常態,始終守在我身邊。
我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一連拖了好幾天,都沒有找到機會。
我咬了咬牙,心裡有了大膽的想法。
陸乘從不拘著我,我在府中,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除了柳嫣然的院子。
因此,我趁著丫鬟不注意,偷偷溜了過去,點了一把火。
火苗燃起的瞬間,臨死前的痛苦在腦海中再次浮現。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整個人也要站不穩。
這把火不會引起傷亡,但會製造混亂。
我躲在暗處,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陸乘來得很快,他連想都沒想,就沖了進去。
我就知道,他最在乎的就是柳嫣然。
我擦乾眼淚,趁著混亂到了後門。
可還沒踏出府門,陸乘就趕了過來。
他看上去很狼狽。
衣袖上沾滿了灰。
柳嫣然在他身後,她看到我,就沖了過來,死死地盯著我,眼神仿佛能吃人。
「許皎月,你太過分了!」
看看,她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陸乘垂在身側的手捏緊,好看的側臉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紅,一半則被暗夜深埋著。
「過來。」
我沒動。
他生氣了。
灼熱的體溫眨眼間逼到了眼前,讓我的後背撞上了牆,毫無退路。
「就那麼恨我?」
我毫不畏懼地對上他的眼。
「是啊,恨不得你立刻去死。」
他苦笑了一聲:「好,但不是現在。」
他強硬地帶走了我。
從柳嫣然身邊經過時,他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10
我的懲罰很快就到了。
柳嫣然親自端著落胎藥,來到我的房中。
她逼著我喝下。
我不願意,她就讓丫鬟按著我。
我慌亂之中哭著喊陸乘的名字,求他救救我。
柳嫣然森森地笑了起來。
「救你?許皎月,你約莫是沒搞清楚狀況,這落胎藥,便是王爺讓我端來的。」
她掰開我的嘴,把藥灌了進去。
那是我這一生,喝過的最苦的東西。
五臟六腑都像是泡在了苦水裡。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什麼東西似乎在離我而去。
那個還未成形的孩子。
他仿佛就站在我的身邊,叫我娘親。
「娘親不要我了!」
他邊哭邊往外跑,我不顧身體的疼痛,站起來去追他。
那樣小的房間,我卻依舊追不上他。
不知道撞到了哪裡,眼前出現一道暗門。
我幾乎是沒有思考,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進去。
那裡沒有我的孩子。
只有我。
滿牆的畫像,都是我。
從小到大,足足上千幅。
腦子像是要炸掉了一般,劇烈地疼起來。
無數畫面塞進了大腦,我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的那個人明明是我,可又不是我。
那些記憶對我來說,是那樣的陌生。
我夢到我和陸乘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他總是喜歡欺負我,每次把我惹哭後,又拿些小恩小惠哄我開心。
偏偏我最吃這一套。
他教我寫字,教我讀書,教我女子本強。
他帶我去看花,看星星,看月亮。
直到十五歲那年,他帶著我偷偷溜出府玩耍,回來的路上遇了刺客。
他那時淘氣,練功也不認真,打不過便只能逃。
我自幼身體不好,跑兩步就氣喘吁吁,嚴重拖慢了他的腳步。
即便如此,他也從不曾放開我的手。
實在是跑不動了,他就背著我。
我們跑了許久,刺客緊追不捨。
他咬了咬牙,將我放在一棵大樹下。
十五歲的少年,臉上還有著未曾褪去的稚氣,眼神卻異常堅定。
「皎皎,你躲好,我去引開刺客。」
可我只是一個孤女。
一個不足以讓他陷入危險的孤女。
生平第一次,我反抗了他。
我趁著他轉身背對著我,用石頭砸暈了他,把他藏在樹洞中,獨自去引開了那些刺客。
刺客下了狠手,一刀捅穿了我的心臟。
血流了一地,鑽心地疼。
等我被他找到時,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他抱著我哭得厲害,求我不要死。
我想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太累了,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
其實,我那時已經死了。
可陸乘不知道在哪裡聽說,苗疆巫醫,能活死人醫白骨。
我的屍體被放在一個大大的冰棺里,像是睡著了一般。
他眷戀地摸摸我的臉:「皎皎,等我。」
向來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少年,第一次吃盡了苦頭。
他足足花了三個月,才找到了傳說中的巫醫。
巫醫不肯救我,他就一直跪在他的門口。
後來,巫醫的孫女見他實在可憐,便向巫醫求了情。
巫醫給了他一顆黑色的藥丸,並讓他帶走了自己的孫女。
他們回到京城,巫醫的孫女也為自己取了一個漢人的名字,柳嫣然。
那藥丸,其實是蠱蟲。
蠱蟲入體,人死復生。
但蠱蟲是解藥,亦是毒藥。
我又活了過來,卻忘記了一切。
於是我給自己編織了一場夢。
夢裡,我是孤女許皎月,自小在村子裡長大。
直到我救了攝政王陸乘。
我們順理成章地成親,恩愛有加。
可他娶我,是為了用我的心頭血做藥引子。
我不堪受辱,一把火了卻此生。
那之後,我又重生了。
原來,都是夢啊。
沒有白月光,沒有心頭血。
只有那個小小的,卻操控了我精神的蠱蟲。
那些被搶走的吃食,只是因為我的身體不適合吃。
喝下的藥也只是為了醫治我的癔症。
他從不曾欺騙我,亦不曾傷害我。
可我,卻將他傷得遍體鱗傷。
我不記得自己昏迷了多久。
醒來時,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床邊的陸乘。
他眼底一片烏黑,眼睛中也滿是紅血絲。
他見我醒來,眼眶濕潤。
「皎皎,你終於醒了。」
我舉起手,輕輕撫在他的背上。
「陸乘,很疼吧?」
那場火是真實的,那個夢中將我救出的人,也是他。
他的身子一僵,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鼻子酸酸的,心口也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
「都想起來了。」我說。
他一把將我抱在懷裡:「你終於想起來了。」
11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也許這就是強行從閻王手裡搶人的報應。
我想起了一切,卻依舊分不清哪些是假,哪些是真。
我去找了柳嫣然。
其實細細看來,能看出她臉上的異域風情。
我問她,有什麼什麼能讓人忘掉一切的蠱蟲?
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到我的面前。
「有。」
她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匣子,推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