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懷上景年那年,是我入宮的第二年。
那時我背靠國公府,又年輕顏色好,頗得寵愛,即使入宮時日不長,可陛下仍讓我跟著去秋狩。
可秋狩第九天,陛下遇刺了,他跌落山崖,不知所終。
前朝震盪後宮擔憂,陛下僅有的四個皇子,大皇子為胡姬所生,無繼位可能,二皇子夭折,小三小四還在牙牙學語,太后急調了護衛軍進京。
幸運的是,在陛下落崖țųₒ的一個月後,找到了他。
陛下留在原地休養,而我彼時被查出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便先送了我回宮養胎。
陛下休養了大半年才回宮,那時我將近臨盆,皇后為了照應,將同樣懷孕的李惠雲安排在了我宮中的西偏殿。
國公府為我送來了一個醫女和許多補品。
那時年少心軟,總讓同樣懷有身孕的李惠雲一起吃,李惠雲是個宮女,還不是宮中的宮女,是秋狩馬場的宮女。
她每次都吃得很多,一口還未咽下又吃了第二口,醫女告訴我,子壯母傷,我好心提醒,不要過多進補,她卻怒罵我詛咒龍胎。
李惠雲生產時,整整生了三天三夜,孩子生出來時便已斷了氣,李惠雲抱著軟枕,夜夜哭泣。
我聽到有些害怕,李惠雲難產,血水一盆又一盆,整個宮中都瀰漫著血腥味,就這樣孩子還一出生便去了。
我在李惠雲生產後的第七天發動,因為害怕而耗費了太多力氣,景年出生我脫力暈了過去,醒來他已經被裹好放在了我身邊,我依稀記得松蘿曾說過,景年被皇帝抱了一下才送進來。
「松蘿,你還記得我生景年時嗎,他是你看著放在我身邊的嗎?」
「記得娘娘,奴婢親手從陛下那裡接過的六皇子。」
松蘿停頓了一下,又說道,「不Ṫů₉過不是奴婢親手抱給陛下的,陛下剛剛大病初癒,身體乏力,便獨自在東暖閣,沒有與太后一起,我到東暖閣後,陛下身邊的陳嬤嬤讓我在門口等著。」
我閉上了眼睛,醫女說過,我足月生產,產程順利,可景年卻先天不足,瘦弱得很,她摸過我的肚子,孩子怎可能如此瘦小?
可我那時沉浸在做母親的歡喜中,並未注意到她的話。
7
冬至那一日,小德子慌慌張張跑進了屋。
「娘娘,六殿下說他不過來了。」小德子一臉為難,「而且……」
我將康嘉從膝蓋上放下去:「去找松煙姐姐玩吧,她給你縫了布老虎。」
康嘉走後小德子才吞吞吐吐道:「李小主也在那裡,而且,奴才聽到,六殿下喊李小主娘親。」
松蘿臉色漲紅:「她怎的如此不要臉,是她生的嗎?」
我卻笑出聲,這何嘗不是雙向奔赴,這兩人但凡一人無意,都叫不出這聲娘親。
我慢慢站起來:「松蘿,帶上剛裝的吃食,跟我走。」
上一世這年的冬至,皇后因生病,家中侄女前來探望,卻被皇帝看中,在皇后的偏殿強要了她,最後也只封了個貴人。
皇后氣得嘔血,這個侄女剛剛及笄,家中相看了幾個青年才俊,卻被皇帝強行納入了宮。
皇后本就重病,沒幾個月便病逝了,皇后不得寵愛,母家勢弱,那小姑娘在宮中無人庇佑,又被陛下遺忘,沒幾年也跟著去了。
皇上既然願意在這寒冬四處亂逛,那便發揮一下正常的作用吧,我本打算只要皇后的感激,這下可以一石二鳥了。
我經過皇后宮前時,果然看到一個穿著鵝黃色裙子的女孩,脖子上圍了白茸茸的狐毛,正與幾個小婢女在宮門口玩雪。
皇后的大宮女就站在一旁,她見到我福了福身:「淑妃娘娘安。」
我點了點頭:「天寒,快些回去吧。」
沒有遇到皇帝,我便轉了一圈又拐了回來。
這次見到了皇帝,他半彎著腰,幾乎貼著小姑娘的耳朵,皇后的大宮女站在一旁,死死咬著下唇,臉色難看極了。
我拎著食盒走上去:「給陛下請安。」
「阿嫚?」陛下有些慌張,「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晃了晃手上的食盒:「景年溫習功課,連冬至都顧不得吃頓餃子,所以臣妾裝了一些給他送去,陛下可要一起?景年前些日子還問起陛下呢。」
「那朕便跟你一起吧。」說罷,也未再看那小姑娘。
到了景年屋外,我攔下了欲通報的常公公:「陛下,我們悄悄去可好?您突然去看他,景年一定很高興。」
皇帝笑著點了點頭:「也好,若是景年歇息了,也不好再打擾他。」
剛靠近屋子,便聽到了景年的聲音:「娘親,我以後,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李惠雲有些哽咽的聲音傳來:「娘親相信你……」
「放肆!」
皇帝一聲怒吼打斷了屋內兩人。
景年和李惠雲驚慌地跪下:「陛,陛下,臣妾……」
皇帝根本沒打算聽李惠雲的解釋:「把這賤婦拉出去杖斃。」
李惠雲慘叫著被拖走,景年慌了神,他哭著道:「父皇,兒臣不願吃飯,是李娘娘抱著兒臣哄著兒臣,兒臣心中她就像兒臣的娘親啊,反而是母妃,她許久都未看過兒臣。」
皇帝臉色有些難看,轉頭看向我。
我聽到此靜靜說道:「陛下,景年已經十歲,陛下這般年紀已入軍隊歷練,可景年還如幼童一般,沒有喜歡的飯菜便哭哭啼啼。
「景年身為皇子與兄長怎可如此?臣妾想著鍛鍊一下景年,可沒想到,李妹妹竟追到皇子所,如嬰兒般照顧景年,全然不顧臣妾的想要鍛鍊景年的心思。」
我跪下,用帕子拭了淚,「母溺子傷,臣妾怎會不懂?」
皇帝臉色好轉,立刻扶起了我:「朕知道你處處為景年,你是個好的。」
8
因為臨近年關,所以李惠雲沒有被殺,她被打了三十杖關進了暴室,奄奄一息。
年一過,母親來了,還帶著阿蕪。
「這孩子,非要過來,」母親的笑容很深刻,比上次見她開心許多,「說是給她阿姐道謝呢。」
阿蕪低著頭,手指絞著帕子:「阿姐怎麼知道我與藺公子……」
我托著下巴,眨了眨眼:「噢,小時候他捉了蟲子只送給你。」
阿蕪聊了幾句去看康嘉了,母親這才端正神色,從身上掏出一封信來:「這是你父親給你的,他臉色很不好,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打開信封,如我猜測般,當年皇帝秋狩遇刺落崖,被一個住在山下的農女所救。
陛下因被樹枝刺入胸膛,不便長途奔波,便一直在農女那裡住著,直到那農女懷了孕。
陛下對那農女喜愛至極,甚至留在那裡與農女做了半年平常夫妻。
只是皇帝性格陰晴不定,高興時視她為珍寶,不高興時讓她懷著孕跪在屋外。
農女在幾番折騰下早產,她難產而亡,只留下一個瘦弱的小皇子。
皇帝將這個皇子帶回了宮,父親說,他找到了當年守門的太監,太監看見,皇帝帶進去一個活嬰,帶出來一個死嬰。
我的手攥著信紙,指尖泛著青白,信紙上寫著,小皇子耳後有一塊青色胎記。
景年的耳後就有一個青色的胎記。
皇帝對農女很是喜愛,從他與農女做了半年夫妻便可看出來,皇帝不是一個長情之人,如皇后的侄女,如李惠雲,便是一面之後再不相見。
皇帝對農女的喜愛變成了愧疚,並隨著她的死亡越來越深,皇帝想出了一個方法,他要給小皇子挑一個養母,好好將小皇子養大,讓他做皇帝,他對農女的愧疚將補償到小皇子身上。
後宮中無寵無勢的女人自然不是好的養母人選,但有寵有勢的幾個妃嬪,幾乎都有自己的孩子,現在沒有,將來也會有,擁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對一個養子上心嗎?
他盯上了我。
他換了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景年非我親生,自然全心全意待他,哪怕後來再生子,景年身為我的長子,全族的資源也會向他傾斜。
怪不得,怪不得他如此惱怒景年叫李惠雲娘親,要直接杖殺她,在他心中,李惠雲這個卑賤之人,怎可與景年以母子相處?
我又想起上一世景年說過的話,皇帝曾經給景年說過我非他親母,但皇帝沒有告訴他親母是誰,景年便認為是經常關照他的李惠雲。
真是可笑極了。
景年出生後,皇帝賞賜極多,惹得眾人眼紅,我的位分也從嬪位直接成了淑妃,想來那應該是他殺了我的孩子給我的補償。
與那農女一樣的補償。
「他真賤啊。」
我笑出了聲,但眼淚卻順著臉頰而下,嚇了母親一跳:「阿嫚,你這是怎麼了?」
我要殺了ṭ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