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他眼眶微紅,嘴唇顫動,仿佛有剜心般的痛,從他眼裡淌出。
頓了好半晌,他才緩緩吐出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周漾了。
因為第二天,他就從那個他賴以為生的周氏集團的樓頂,一躍而下。
18
那之後,在一次很偶然的活動上,我在下榻的酒店撞見了母親。
彼時我剛走出電梯,就看見母親正揪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生,在走廊上不停地抽她耳光。
另一旁,則有個大腹便便的、披著浴巾的中年男子在揪扯著她。
我看得很清楚,那個中年男子就是宋國威。
母親被宋國威推倒後,崩潰叫囂:
「宋國威,我絕對不會跟你離婚!有我在的一天,這個女人還有她的兒子,都休想進門!」
宋國威也不甘示弱:「你以為你是誰?別忘了你當初是怎麼進宋家的!」
她聽後,直接癱坐在地上,像個潑婦一樣,頭髮凌亂,瘋狂嚎叫,引得一眾人圍觀。
在不經意間撞見我的視線時,她驀地頓了一下。
和她對視的那一刻,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我被她關在別墅的某一天。
那時,我也是像她這樣坐在地上,哭著求她放我出去。
可她只是沒有絲毫動容地、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
「周漾沒來接你之前,你哪兒都不能去。
「你只能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
旁邊的助理忽然問我:「辛馨姐,她好像在看你,你認識她嗎?」
我收回視線,淡淡開口:「不認識。」
19
和新的經紀公司簽約的那天,陳珩作為特殊嘉賓為我出席。
有人好奇,赫赫有名的陳氏集團的負責人,和我到底是什麼關係。
陳珩只是笑笑答道:「她是我的恩人。
「今後還請大家對她,多多關照。」
簽約儀式結束後,陳珩約我看日出。
我們深夜開始出發,沿著山路一路徒步,到山頂時,天邊還泛著一層霧藍的灰。
「為什麼幫我?」
在娛樂圈裡,有背景托底,多少是能走得平坦些。
可陳氏集團主營領域是金融和能源,幾乎和娛樂圈沒有半點關聯。
而陳珩經營陳氏的這些年,也從來都沒有和任何異性有過一絲的牽扯。
他其實完全沒有必要犧牲這個臉面,為我站台。
陳珩只是笑了笑,擰開一罐啤酒,遞給我,「大概是因為,你寫的那首曲子叫《小顏》,是我妹妹的名字。
「也大概是,我只是想幫一個失去過孩子的母親。
「更或許……是我單純地想幫你。」
他說完,又給自己擰開一罐啤酒,喝了一口。
我也向他碰了碰酒罐。
幾口下去,醉意上頭。
酒精的作用下,總會讓人忍不住袒露些什麼。
「你知道嗎?當初我妹妹溺水的時候,我就在一旁。」
陳珩繼續望著遠方,說著:「可那時,我不會水,也因為年幼,恐懼無措,不知道如何去救她,撿起的樹枝夠不到她,我只能站在岸上拚命大聲地喊……
「可是後來我明白,呼喊是沒有用的,她還是在我眼前離開了。我永遠失去了她,我……沒能救得了她。」
這句話說完,遠處天空的開始有橘色暈染一片。
可他的眼眶,卻開始泛起晦暗和難過。
「後來, 父親去世,我逐漸接管公司。
「母親卻開始變得精神不正常, 偏執地要來敬老院。」
我靜靜地坐在一旁,嘬著啤酒, 聽他說:
「其實我知道,即便母親不說, 但我知道……其實她是怪我的, 怪我沒有救小顏。
「否則她怎麼會不願意回家, 不願意和我單獨相處,不願意面對我,而只願意待在雲城的敬老院, 等著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夢。」
我還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那個時候,如果你衝動跳下了水, 那麼也許你母親失去的,會是她的兩個孩子。
「那樣, 她承受的將會是雙倍的痛苦,也可能會在你父親去世後,徹底失去了牽掛,堅持不到現在。
「那已經是你在那個時候、那個年紀能做到的, 最努力的事了。
「逝者已矣,可活著的人還活著。」
他聽著, 沉默了片刻。
行吧。
「(「」我沒有騙他。
那是在我寫《小顏》的時候, 因為接連幾天高強度的創作, 我發起了高燒。
詹阿姨就親自來到我的房間, 喂我吃藥,又為我煮粥。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
那些錯失的、沒有獲得過的母愛,我竟然在一個萍水相逢的阿姨身上獲得了。
那天我看見碗里的山藥, 還跟她說:「抱歉, 詹阿姨,我山藥過敏。」
詹阿姨愣了一下,隨後又摸了摸我的頭:「你怎麼跟小珩那孩子一樣,都是山藥過敏。
「不過說起來, 這孩子最近一直都在忙, 沒時間過來,我還挺想他的。」
她說到這裡, 又漸漸感慨了起來:「上次看到他,感覺他又瘦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
想起詹阿姨的音容笑貌, 我撇過頭, 看向陳珩, 「等忙完這一陣子,我陪你一起,把詹阿姨接回家。」
他先是一怔, 看了我一眼, 眼底情緒翻湧著什麼。
最後還是笑了笑。
「好。」
遠處,橘色的光暈已經慢慢擴大,暈染了大片天空。
「看, 太陽出來了。」
我順著陳珩的目光望過去。
「是啊,太陽出來了。
「新的一天,開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