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發現裡面早藏了個人。
那人瞧著也就十歲上下,眉眼生得好看極了。
他說功課沒做好,被太傅罵了。
我想著,這宮裡設了太學,王公大臣的孩子都會來太學上課,想是哪個大臣家的孩子。
便安慰了他幾句,還請他吃了從御膳房後廚偷來的水煮花生。
一來二去,我們便熟識了。
偶爾遇見不順心的事情,便來這裡,遇上就聊會兒天,遇不上也會在夾縫裡給對方塞點東西。
後來那小孩兒就突然不見了,將近十年沒出現過。
我後來年歲漸長,挨的罵少了,也不怎麼去了。
這麼一夢,我倒想起來了。
夢裡那個小孩兒,好像跟謝流景生得有點像……
14
因為前朝被那些黨派之爭,外戚干政之類的事攪和得烏煙瘴氣,好些年才緩過來。
所以我朝后妃,對於出身的要求不高。
謝流景又是有實權在手的儲君,讓我這個宮女出身的當上太子妃,其實也沒那麼難。
但皇后是出身名門,高敏兒她爺爺,更是文官清流之首。
這到手的鴨子飛了,難免心裡不痛快。
裹挾著那批文官大臣,在朝堂上跟謝流景作對,政見上處處給他使絆子。
氣得謝流景每日回來都要砸幾個官窯出出氣。
我是窮苦出身,對於他這種行為,報以萬分的譴責。
「你在朝堂上受了氣,拿東西置什麼氣啊?
「這東西都是進供的,燒起來老費勁。下次我讓人去外頭買幾個便宜的,砸起來不心疼。」
謝流景氣得來捏我的臉:「宮裡頭只能用御製的東西,來歷不明的進不來。
「要不你讓孤咬一口,出出氣!」
說罷,低頭來啃我的臉。
這貨屬狗的,說咬還真咬,給我臉蛋都啃出牙印子了。
我氣得大罵:「你還真咬啊?」
伸手去掐他的脖子。
嫁給謝流景之後,我算是發現嫁給不喜歡的人的好處了。
那就是不用虛情假意地裝,不服就干!掐就完了!
梁嬤嬤是謝流景的奶娘,早年已經被恩准出宮了,後來又被謝流景召回來了。
瞧見我倆鬧,無奈地嘆了口氣:「天天掐,天天掐,都是快當爹娘的人了。
「到時候小皇孫生出來,看你們笑話!」
我:「笑唄,我倆本來也挺招人笑話的!」
謝流景:「哼!那幫酸腐儒生,天天只知道空談誤國。
「滿口仁義道德,綱常倫理,背地裡納八房小妾!還和自己兒媳不倫,生下個孩子不知道是管他叫爹還叫爺!」
我:「哎呀媽呀,那不是超級加輩?」
謝流景嗤笑道:「你不知道,還有相互易妾的呢!
「養一大家子小妾,相互換著用!
「生下孩子來,都不知道是誰的!
「而孤,不過是想推行個新政,幹些惠及百姓的實事,就被他們指著鼻子罵,說孤數典忘祖!
「依孤看,他們分明是只顧自己的榮華富貴,不想讓別人出頭,怕影響了他們那些世家大族的地位!」
我一下拍桌而起:「靠!誰踏馬這麼不要臉?
「只以為,我們後宮裡頭女人扎堆,才有這麼多你來我往的煩心事,沒想到你們男人扎堆的朝堂上,也有這麼多陰私!」
謝流景道:「這話,咱們夫妻倆關起門來自己抱怨抱怨就算了,哪能讓旁人知道?
「孤打算扶持武將,壓一壓那些文臣的氣焰。
「如今的征西大將軍李昭,是孤的結拜義兄。
「當年孤替父皇御駕親征的時候,那李昭曾救過孤的性命。
「如今他對戰西戎大捷,不日將凱旋迴朝,孤要給他接風洗塵。
「還有,孤那義兄如今已經二十有八,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到時候你在東宮設宴,再請上些不參與黨爭的官家眷屬來相聚,為孤那義兄,物色一位夫人。」
這八卦給我聽得熱血沸騰,挺著八九個月的肚子,我摩拳擦掌。
「殿下您就瞧好吧,臣妾定會好好給您操辦此事。」
15
干別的我可能不行,但操辦宴席這事兒不就是我的老本行嗎?
除了我現在身子不便,不能親自殺魚殺雞,旁的都是熟門熟路的事情。
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謝流景那貨算計我,專往我心口上捅刀子。
那班師回朝的大將軍,哪裡是什麼李昭,這不是我的李鍋貼——李哥哥嗎?
那天,我站在城樓上,陪著謝流景迎接那大將軍歸來。
眼神不住地在謝流景和那李將軍的臉上來回蹦躂。
心說這貨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啊?
謝流景卻好似沒發現我的異常似的,滿臉喜色,還親自去城樓下迎接,給我看得汗流浹背的。
我尋思不能讓李哥哥看見我,萬一他誤會我貪圖榮華富貴,背棄了和他的海誓山盟,那我不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思來想去,還是腳底抹油,溜了。
「哎呀!本宮覺得肚子有點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快扶本宮回去!」
邊上的宮女緊張地道:「娘娘,太醫說預產期是在下個月,會不會動了胎氣,要不要找御醫來看看啊?」
我:「找找找,快找御醫看看!」
我裝病,給李哥哥挑媳婦兒的事情,就暫時擱置了。
夜裡,謝流景和李昭杯酒言歡,喝到半夜才回來。
他擁著我,非得趴在我肚子上聽聲兒。
「真兒,聽說你今日有些身子不適,沒事了吧?」
我也不知道他是真醉還是假醉,一邊任由他趴在我肚子上,一邊觀察他的表情。
「可能是孩子踢我了,御醫看了說沒什麼事兒。」
謝流景道:「沒事就好……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
「孤和李昭說好了!以後要和他結為兒女親家。
「要是兩家生的都是男孩兒,就結為異姓兄弟。要是兩個都是女兒,就結為金蘭姐妹,要是……要是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
我:「……」
在這兒點我呢?
「這個就不用了吧?李將軍尚未婚配呢。」
我推了推他,想讓宮人進來給他洗漱。
謝流景把我抱得更緊了。
「所以,你得抓緊給他找個媳婦兒,那樣我們就能結親了……」
踏馬的狗男人,就知道往我心窩裡捅刀子。
我這暴脾氣,我真是忍不了一點。
我掐住他的脖子,不停地晃:「你丫是不是故意的!
「要不是你橫刀奪愛,這會兒我早跟李哥哥雙宿雙飛了!你心裡有點數,我也不是不能謀殺親夫的!」
我這麼做,已經做好要和謝流景打一架的準備了。
他只有一個人,我肚子裡還有一個,我們二打一,不虧!
沒想到,謝流景被我晃了一陣給晃暈了,翻了個面,仰面躺倒,睡了。
我剛想用我砂鍋大的拳頭往他臉上招呼呢,聽到他發出沉重綿長的呼吸聲,微微一愣。
湊過去聞了聞他的氣息:「睡了?」
回答我的是,是雷鳴般的鼾聲……
我:「看來是真睡了。」
我當即叫宮人來給他收拾換洗,自己出去透口氣。
然後,我在小花園外頭逛了一圈,突然看到一個黑漆漆的影子。
我心說不能有刺客吧?這麼倒霉的嗎?
就聽見了李哥哥的聲音:「真兒,是我!」
16
我有些難以置信,轉頭一看,還真是他。
「鍋貼哥,怎麼是你?
「你怎麼在這兒?」
李哥哥道:「方才我陪殿下喝酒,他喝醉了,讓我留宿在東宮的。
「真兒,你咋成太子妃了?
「那日在城樓上,我遠遠地感覺看見你了,又不敢認。」
我和謝流景那點破事兒,說出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我還是更關心李哥哥的遭遇。
「不說我了,說說你吧!
「鍋貼哥,你咋當上大將軍了?還有,我給你寫信,你也不回。
「你不是叫李鍋貼嗎?怎麼改叫李昭了?」
李哥哥有些傷懷地在我身邊坐下。
「當年你走之後,沒兩年家鄉就鬧了疫病。我爹娘都沒了,我僥倖不死。
「正好當時西戎犯境,朝廷要徵兵,投軍的都給二兩銀子安家費。
「為了安葬爹娘,我就去投軍了。
「得太子殿下的賞識,這些年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也混了些軍功。
「李昭這個名字,就是太子殿下給我起的。
「這些年我一直在外打仗沒回家,所以沒收到你的信。」
我沒想到,我離開家鄉後,李哥哥竟然還有這樣的經歷。
我焦急地問:「那我爹娘,還有哥哥嫂子他們呢?」
由於不是心甘情願嫁給謝流景的,所以也沒通知家裡人。
這會兒才想起來,他們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李哥哥安撫我道:「據我所知,他們沒什麼事兒,趁著疫病嚴重之前,就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後來我派人回去找過他們,給他們拿了些銀子,幫著他們做了些小買賣。」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肚子上。
「真兒,沒想到你都嫁人,有孩子了,真好。
「太子殿下是個好人……」
我哭了,眼淚嘩嘩地流:「你怎麼不早點回來,哪怕是早九個月呢!」
他早點回來,我就不會和謝流景成婚,現在肯定是他的將軍夫人了。
李哥哥看我哭得這麼傷心,有些手足無措。
「真兒,你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是太子殿下對你不好嗎?
「要不,要不我帶你逃了吧?」
聽到李哥哥這話,我哭得更傷心了。
我就知道,我年少時傾心的少年,一如往昔,初心不負。
但物是人非,我早已嫁作他人婦,面前隔著皇權、綱常、倫理。
「嗚嗚嗚……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謝流景這麼小氣的人,要是我真的和李哥哥一起跑了,我倆怕是都會沒命的。
更何況,知道李哥哥並沒有另娶他人,背棄我們的誓言。
而是在邊疆建功立業,征戰沙場。
如今還當了大將軍,位高權重,活成了更好的樣子,我的執念也算放下了。
那天晚上,我倆抱頭痛哭。
互訴了這麼多年來的思念之情,回憶了小時候青梅竹馬的快樂時光。
我還和李哥哥約定,等孩子生下來,認他當乾爹。
但是吧,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我。
陰惻惻的,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李哥哥見我老往身後看,奇怪地問我:「真兒,你老往後看啥?」
我:「哦,沒事,可能是我想多了。」
17
我和李哥哥「私會」到三更,實在熬不住睏了,我才偷偷摸摸地溜回去。
床上的謝流景鼾聲如雷,似乎醉了之後就沒醒過。
我坐到床邊,看著睡夢中的謝流景,默默流淚。
「謝流景,你的義兄怎麼是我的李哥哥啊?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故意想看我的笑話?
「現在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不能再嫁給他了,你開心了?
「不過他說你是個好人,對他對我都挺好的,就算了。」
我自顧自說著,發現謝流景的拳頭好像緊了緊。
「我跟李哥哥說好了,等孩子生下來,就認他當乾爹!
「要不是你,他肯定是孩子親爹!」
謝流景突然咳嗽了起來,氣息有些不穩。
「咳咳咳……」
我:「這輩子就這麼著了,我們肯定是沒機會了,下輩子我再嫁給他吧……」
這下,躺床上裝醉的謝流景算是徹底醒了。
猛地從床上支棱起來。
「楊真兒,孤是睡了,不是死了!
「你這輩子是孤的太子妃,下輩子還是孤的妻子!
「你只能嫁給孤,休想嫁給別人!」
我:「嗷嗷嗷!你這個心機狗!你果然是裝睡的!」
謝流景不承認:「孤沒有!」
我:「你就有!咱倆睡了大半年了,你什麼時候打過呼嚕?
「我才反應過來呢!
「你剛才是不是還趴後面偷看來著?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光明磊落!」
謝流景還委屈上了:「還不是因為你?
「你就那麼喜歡他嗎?晚上做夢都鍋貼鍋貼的!
「是不是孤無論待你多好,為你做再多事情,都沒有用?」
哦,那他倒是冤枉我了。
其實吧,自打嫁給他之後呢,我已經很久沒想起鍋貼哥哥了。
今日不過是突然見到他,有感而發,情緒有些激動罷了。
但吵架的時候,我肯定不能服軟。
我楊真兒一生爭強好勝,不服就干。
「那你休了我啊!」
謝流景聽到這話,愣了一會兒,眼角開始泛紅,深邃的眸子泛起一層霧氣。
「休了你,你好嫁給李昭是嗎?
「楊真兒你別做夢了!孤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
「你要是真敢跟他跑,孤……孤殺了他!誅他的九族!」
我:「喲!太子殿下就是這麼對待有功之臣的?
「是誰說人家在戰場上對你有救命之恩,親如手足的拜把子兄弟,將來還要把女兒嫁給他兒子!
「你誅啊!你誅啊!他九族就剩他一個了,要不你把我算進去吧!」
謝流景氣哭,直接氣哭。
這麼大一個太子,給我氣得哭鼻子了。
我這個人吧,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就這麼坐在那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也不說話,好像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似的。
我想了想,還是算了。
畢竟我比他大了四歲,也不能一點不讓著他。
我開口道:「其實,我晚上沒喊他名字。
「我是真餓了。
「我倆也沒幹什麼,就是敘了箇舊,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我邊說,邊偷看謝流景的表情。
見他無動於衷,我怒拍床板。
「謝流景你差不多得了!能過過,不能過離!」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流景一個熊抱。
「那你們,話都說開了,以後就不能再偷偷見面了哦。」
我:「知道了知道了,煩死了!」
18
後來我給謝流景生了個兒子,被立為皇長孫,地位更加穩固了。
皇后嫌棄我出身低,沒靠山。
想把高敏兒塞給謝流景當側妃。
被我抱著孩子給打了。
我左手抱著皇長孫,右手抽她大嘴巴子。
她想還手,我就把我兒子往前一湊。
「你打啊你打啊!
「死不要臉的,一天天惦記別人夫君!
「當初是他自己哭著喊著要娶我的,管他是太子還是皇帝,娶了我就不能娶別人了!」
謝流景趕來的時候,看到臉腫成豬頭的高敏兒都愣住了。
本來想幫我的,最後罵了我一頓。
「敏兒好歹是孤的表妹, 你這個當表嫂的,管教管教就行了,下手這麼重,孤怎麼跟舅父和母后交代?」
後來高敏兒她爹還真要找我麻煩,謝流景直接讓李昭收我當義妹, 給我撐腰。
高敏兒她爹是文官之首,位高權重,但李昭現在是太子近臣, 武將頭子,朝廷新貴。
兩人天天在朝堂上掐。
具體表現為,文官那邊說什麼,武將這邊都不同意。
武將那邊要軍備糧草, 文官這邊一個勁地哭窮, 說沒有。
吵吵吵的,謝流景這個太子在裡面渾水摸魚, 倒也實行了一些政策, 取得了一些效果。
經常回來跟我感嘆, 還是義兄好!
有次敦倫的時候, 我掰著手指頭算輩分:「他是你義兄, 現在也是我義兄,那算起來,你就是我義弟!
「我們這是兄妹不倫, 大逆不道!
「離了吧!」
謝流景滿頭大汗, 進退兩難, 用唇堵住我的嘴:「你把嘴閉上吧!」
情到濃處,他緊擁著我:「真兒, 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上孤?」
我:「快了快了。」
夫君年紀小, 就是煩人,一天天就知道愛不愛的。
還能離咋的,湊合過唄!
番外
謝流景繼承皇位後,我成了皇后,我們的孩子成了太子。
他勤於政務,操勞過度, 歲數大了之後,身體不太好。
於是提前禪位, 把皇位交給了兒子, 自己當太上皇。
李哥哥終身未娶, 每每謝流景想過問他的婚事,都被他搪塞了過去。
後來, 謝流景重病,快死了。
已經當上太后的我,和李哥哥一起丟下他跑了。
謝流景氣得活了過來,年近五十的他, 追妻三千里, 找到了我們。
我以為他會發火,然後把我們都殺了。
沒想到,他只是抱緊了我, 失而復得一般感嘆。
「我們三個人過,也不是不行。」
李哥哥在我們身後憨憨地笑:「我們三個一起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