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姐身份高貴,陪嫁眾多,聽說陪嫁的貼身大丫鬟就有六個,柳府里的工匠還來量了一趟正屋的尺寸,免得柳小姐的千工拔步床放不下。
世子得娶心上人,好事將近,最近嘴角總是壓不下來,對我們身邊這些伺候的人,也是多有賞賜。
世子血氣方剛,已通人事,夜裡總要人伺候,流芳養了兩個月傷。
通房丫鬟只剩我自己,日日耳鬢廝磨。
我一改之前的妥帖守禮,無人處也開始嘮世子喜歡的嗑,與他也言談甚歡。
世子越來越寵著我,男人的寵愛很直觀,願意花錢,願意花心思。
世子開始頻繁送我禮物。珠釵繡帕,從坊間淘的做點心的秘方冊子。
比起珠釵繡帕,我更喜歡他送我的點心方子,私下總在自己屋子裡研究。
成了通房,我心裡不知怎麼的,心裡總是惴惴不安,通房和姨娘被發賣的不在少數,宅鬥文我看過,我這樣的通房,若是被主母不容,炮灰起來很容易的。
世子曾在情動時摟著我說:「漱玉,只要你安安分分,我一定會一輩子疼你。」
我伏在他胸上,聽著他心臟咚咚作響,我相信他這一刻是真心的,可也僅限於這一刻。
樹欲靜而風不止,有時候,存在就是礙眼的不安分,這我並不能左右。世子也不能。
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把自己埋首於點心方子裡,日日鑽研。只有做點心的時候,我才會忘卻煩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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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流芳穿一身月白衣裙,楚楚動人地跪在世子身前,為世子奉上一身她精心繡的裡衣。
世子憐惜地將她扶起來,從那天起,流芳就不離世子左右,我也主動退後,不再近前服侍。
流芳穿著世子賞賜的石榴裙在我面前揚揚得意:「終究還是我先。」
我一笑而過。那又如何。
臘月初十,朱雀巷十里紅妝,世子夫人柳氏入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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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開府,配置的是一整套的班底,世子妃陪嫁的班底更為龐大。
衣食住行,算帳管家,丫鬟們井井有條,各司其職。我幾乎插不上手,也不敢上前。
大婚之日,世子妃身邊的大丫鬟碧雲與碧月客客氣氣地盤問我半日,就接手了世子身邊的一應近身伺候的事務。
連端茶送水,也是我送到正院外,她們就接手送進去。
第二日,世子夫人接了流芳的敬茶,因為她的石榴裙是正色,訓斥了兩句,讓她脫下裙子,讓她在院中跪了兩個時辰。
唇亡齒寒,我再不敢在正院中冒頭,只貓在自己的小屋子裡,祈求世子妃能千萬別想起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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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後,世子夫人第一次見了我。我換了身半舊衣服,戰戰兢兢地去見了她。
世子妃不愧是老夫人嫡親的外孫女,做派也是一樣,我端端正正在正堂跪了一盞茶的工夫,碧雲才讓我起來。
世子妃問:「怎不見我敬茶?」
我斟酌片刻,老老實實回答:「我只是小小通房,不是姨娘,沒有敬茶的機會。」
世子妃一笑,說:「老夫人誇過你是個好的,本分不狐媚,既然已經服侍過世子,我與你開臉做個姨娘。」
我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忙跪下磕頭,向世子妃表了忠心,願意把手頭上的事都交出去,就老老實實回了自己的院子,深居簡出。
世子妃的敲打再一次提醒我,我想要的那種安分在主母底下混日子的想法不可能實現了。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
必須抽身止步,另想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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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入府,立威立得如火如荼。我雖然暫時沒有觸霉頭,難保日後不裝在她眼裡。
我深居簡出,卻也沒有閒著。
姨娘的路走不通了,我要另謀生路。如今的我,不算一事無成,多年鑽研,我做得一手好點心。
我自己那小屋子旁邊有個小茶房,我每日過去,做幾樣拿手點心,托崔嬤嬤的兒子成哥帶去附近的酒樓出售。
沒想到,六樣方子賣了八十兩,也算髮了一筆橫財,真是喜出望外。
我感激地贈予崔嬤嬤十兩,讓她給成哥買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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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我心口總撲通撲通地亂跳,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流芳已經被發落了幾回,已經哭到太太眼前,說世子妃不容人。
世子妃哭哭啼啼去了老夫人處,求她做主,說實在是流芳不受管教才被發落,自己已經把兩個陪嫁丫鬟開了臉,伺候世子,絕不是不容人善妒之人。
世子見妻子哭得梨花帶雨,不由分說訓斥了流芳幾句,又讓她在廊下跪了兩個時辰。
夜裡,世子來了我這兒,我推說來了葵水,讓他走了,臨走前,他給我留下一枚金釵,是寶翠樓的,我不知道原本是想要送給誰,新妻舊寵,他的內心也是掙扎的吧。
可我沒空顧及他的感受,世子妃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道哪一把就燒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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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挨了罰,人一日日沉寂起來。
一日,她忽然來我這裡看我,還送了我一個珊瑚手串。臨走前,她突然紅了眼眶:「若是我有什麼事情,我的東西埋在府里東南角咱們一起玩耍的那棵樹下。我爹娘狠心賣了我為奴,我死了,也不讓他們占你的便宜。」
我眼裡閃過過往,流芳傲氣,在院裡能說得上話來的,只有我了。
她一定知道了什麼,才來做最後的告別,可我救不了她,如同我救不了自己一樣。
第二日,世子妃派人把青竹園伺候的人都叫到正院。我到時,流芳已經被按在長凳上挨了十幾板子,罪名是衝撞了懷孕的主母。
世子回來時,看著血肉模糊的妾室,雖面色不忍,也只對世子妃說了句:「處置就處置。只是流芳是母親賞賜,需得回稟一聲。」
世子與夫人正是新婚燕爾,他不會為個姨娘下世子妃面子,夫妻一體,沒人會在意下人的死活。
流芳原本還掙扎,見世子不肯護他,臉上一片灰白,咬緊牙關,再沒發出一絲聲音。
侯夫人趕在流芳被發賣前就趕了過來,鐵青著臉色帶走了只剩下一口氣的她。
是我求夫人跟前的春蕊給報的信。
我不是聖母,可我這兩世里,都學的是同一個道理,人命關天!
世子妃冰冷的目光從我們臉上一個個掃過,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蛇。她看向我時,我雖低著頭,也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流芳沒了,下一個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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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病了,要世子妃去伺候婆母。
她應該是很不滿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世子妃發賣流芳,下的是她的面子。
世子妃站了兩日規矩,第三日就昏了過去,診出了懷孕。
侯夫人本想再賜人,世子妃又把手下的碧雲碧月都開臉做了姨娘。
婆媳鬥法給我留下喘息之機。
我過得如同一個透明人,一直待在後院茶房裡做點心方子。
崔嬤嬤常來看我,她哭著說:「丫頭實在委屈你了,早知如此,我不該勸你跟了公子,我那小子也是本分人,若求了老夫人,讓你跟了他也不必受這份罪。」
我擦了崔嬤嬤的眼淚:「事已至此,我這樣安分守己,也很好,嬤嬤不用傷心,做不了兒媳,我願意做您的乾女兒。」
只可惜,安分守己的日子,世子妃也沒有容我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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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流芳走了,我夜裡總不能安睡,一日半夜,忽然聽到有人在院外活動。
我不敢點燈,偷偷摳破窗戶紙,看一人在一叢竹子下埋了些東西,那身形,似乎像是世子妃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鬟。
我不敢聲張,待人走了,我披上衣服出門挖來竹子,竟翻出來個木頭盒子。裡面竟然是個巫蠱娃娃,裡面刻了世子妃的生辰八字。
我嚇得手腳冰涼,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在劫難逃,我要仔細盤算。
兩日後,管事召集了一院子下人,說世子妃懷胎九月,胎位不正,請了道長來看,是後院有不祥之物,與胎兒相衝。
世子妃哭求老太君徹查,老夫人允了。
道長尋到我的屋外,順理成章地挖出了木盒。
見到木盒,世子妃的人便不由分說將我扭送到正院。
世子妃面色悽然,正哀哀哭泣著我這刁奴包藏禍心,待她的人呈上盒子,老太君打開,面色鐵青。裡面竟然是個木刻觀音。
世子妃一腔控訴啞了啞。
老太君在內宅多年,大概已經想明白前因後果,正愁如何發落。
我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地磕頭,哭著說:「自己八字不祥,本想幫主母求子,不想衝撞了世子妃,我這等不祥之人,實在不配待在府中。求老太君准我出府。」
這兩日,我一刻也不敢睡,每一個字如何說都已經演練了千萬遍。
老太君怎麼會為一介賤婢,為難她心尖上的外孫女。看著我的額頭一片紅腫,如同年畫上的壽星公,她鬆了口,讓人拿了我的賣身契,准我出府。
臨行前,世子妃恨恨地吩咐下人,不許我收拾行李,立刻拿了賣身契滾出府去。
我長舒一口氣,能全身而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來見世子妃的時候,我已經把自己的所有積蓄縫進裡衣里,出府也不怕沒有生計。
只是不能再與崔嬤嬤道別了。
30
在侯府十二年,這是我第一次踏出府。
出了侯府,我就打聽了縣衙所在,十兩銀子打點,當天就落下女戶。
我給自己起了一個新的名字,蘇錦,願從此以後,我的日子也繁花似錦。
落了女戶,我先找個客棧住下,買了身男裝。第二日起就著男裝在縣衙附近的街巷找了個中人,相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