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慢完整後續

2025-05-1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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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結髮十年的太子妃,他登基後卻只封我為貴妃。

而那個執掌皇后之印的人,是他的心頭摯愛,是他的白月光,是他少年傾心,是他半生相思。

而我只是,恰巧的將就。



聖旨傳來的時候,我剛服了藥。

常熟說陛下有令,我身子不好,只管坐著接旨,不必行禮。

宣旨後,整個宮室都靜了下來。

我踉蹌著起身接旨,對常熟笑了笑,「多謝常公公。」

這個小傢伙轉眼眼圈都紅了,立刻跪了下來朝我磕頭,不敢受我的禮。

因我的病一直不好,冊封禮我也沒參加。

景晟賜來的東西很多,滿目琳琅,他也來過幾次,因我囑咐了怕病氣過人,便只隔著門叮囑了我幾句便走了。

帝後和諧,鸞鳳和鳴,本來也沒多少精力分給我。

他只是對我愧疚罷了。

封后立妃的事,本是亂了嫡庶尊卑,但在朝堂上也甚少有人去反對。

畢竟他要立的皇后,是當朝大將軍劉義山的嫡女,身份自是尊貴無比,比不得我,父親只是翰林學士,又英年早逝,在朝里本也沒什麼根基,母親帶著幼弟居住府中,根本無力為我撐腰。

窗外的花開得招搖,像極了我初入王府時看到的那株老杏樹開花的情景,我垂了眼,躺在榻上小睡起來。



我向皇后行禮的時候已是冊封禮過去半月有餘。

皇后端坐在上位,周圍花團錦簇,都是已行過冊封禮的嬪妃,往日在府中,都是她們向我行禮,如今是她們看著我向正妃行禮,眼神都是有些古怪。

待我跪拜之後,皇后便讓她身邊的掌事宮女親自扶我坐下,很是給我體面。

「貴妃連日身子不好,還是要好好將養,這請安之事不必急在一時。」她款款笑著,年輕正盛的面容就像窗外那招搖開著的花,春光明媚,不可辜負。

在她眼中,也許是我病容殘損,又從正妻變為了妾室,也沒有子嗣,根本構不成威脅,或是此時景晟對我正愧疚憐愛有加,為了顯示她的大度,不與他離心,所以對我如此之好。

但這宮裡,從來都沒有單純的活法。

就像那個之前新承寵、風頭正盛的何貴人,上月小產之後一蹶不振,病得比我還厲害幾分,卻連個太醫都請不到。

後宮是一片祥和,只是這祥和都是假的。

晚上景晟來看我,皺眉道:「你這病怎麼病了那麼久,江陽說你的身體並無大礙,只是上次受了寒,傷了身子,如今將養也有一陣了,朕看你這氣色還是不大好。」

我笑了笑,「估計是落下了病根,皇上不必掛心,臣妾沒什麼事。」

「那就好。」景晟握著我的手,垂眼摸著我手上的紅玉手珠,「阿頎,朕會好好待你,不讓你受委屈。」

可是,以妻為妾,這天底下最大的羞辱,我已經嘗過了。

請安之後我又恢復了靜養。

宮裡紛擾不斷,有今個得了恩寵抬位分的,有明個暗地裡行巫祝之事被抄家的。

後宮女人為了爭寵,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皇后處理這些應該也頗為頭痛。

劉雪琅,容貌當真生得極美,又會一手好騎射,曾經在獵場上飛箭射狐,那素白的雪,映著一身紅梅騎服,煞是好看。

我在景晟書房裡看過那幅畫,她是畫中人,他對她一見傾心。

只是先帝忌憚武官作亂,不顧景晟的懇求,為他許了我做太子妃。

畢竟我們沈家是清流之家,且人丁凋落,不會有外戚專權。

景晟為了求先帝,在雪地里跪了很久,落下了膝蓋寒冷的病根,所以到冬日裡,我總會給他縫厚厚的護膝。

不知先帝說了什麼,讓他死心。

自我嫁他,倒也對我呵護有加。

我一直記得在父親過世的時候,他握著我的手陪我一起守在父親的靈前,不顧及自己的東宮太子身份,為我父親守靈。

府中的側妃侍妾,偶有爭風吃醋,但也知道利益相關,東宮鬧得過分,只會讓我們一損俱損,因此也不會大動干戈。

我原以為,即便在帝王之家,白頭偕老也是可以的。

可當景晟即位,我歡喜地在府中等他歸來,他回來了,為我帶了我最喜歡的南海珍珠,以及他要娶劉雪琅的消息。

他說,雪琅為了他,甘願在寺廟裡帶髮修行十年,這份深情他絕不能辜負。

曾經的她,也是千家求的美人,即便過了十年,也不過二十三四,依舊美得驚人。

只是我不知,這十年來,他與我的溫柔體貼,究竟算什麼。

而我只是溫婉一笑,從容應下。

我還有沈家,還有家人需要照拂。

而且,罷了。



中秋夜宴,絲竹聲被風吹著也是悅耳。

我被婢女扶著在假山邊坐了下來。

池子裡的錦鯉游來游去,很是好看。

就在轉身的時候,有人向我行禮,眉眼俊朗,依稀有些熟悉。

我訝異地打量著他,瞧著身上的官服,看似身份不低,卻又不是王族的衣服。

「微臣劉雪羿拜見貴妃娘娘。」來人抬眼,笑得從容。

劉雪羿,劉雪琅的弟弟,大將軍的獨子,當朝國舅。

如此顯赫的身份,能出現在這宮宴上也不足為奇。

我點點頭,「劉大人不在筵席上,怎麼到了這裡?」

「娘娘身為貴妃,又為何不在筵席之上?」他反問。

這樣的問句有些唐突,甚至是無禮。

不過他這樣的身份,便是失禮又如何。

我淡淡笑了笑,「本宮尚在病中,不宜壞了大家的興致。」

「既然尚在病中,娘娘該好好養病,何必要再出來走動受風呢?」劉雪羿說道。

我點頭,「是,本宮也正要回去。」

「那真是不巧,近日臣倒是聽說一些事,關於沈家小弟的。」劉雪羿說。

我心口一滯。

他停住不言。

「本宮有些冷了,你回去取件披風來。」我吩咐婢女。

婢女應聲退開。

「娘娘可是有個好弟弟。」劉雪羿說,「很是為娘娘的位置上心呢。只是不知陛下如果知道,自己的這位小舅子整日憤世嫉俗,不知會作何感想?」

「多謝大人提醒。」我點頭,「沈家不會有異心,本宮也絕對不會覬覦後位,我只求沈家一家安好,絕不會讓皇后娘娘費心。」

他突然抬腳上前一步。

一種莫名的恐懼瞬間湧上來,我一個踉蹌摔到了地上。

「娘娘怎麼總是如此不小心?」他俯身伸出手臂,微微上挑的眉眼帶出幾分不羈的浪蕩。

再配上嘴角那抹玩味的笑。

真的是,非常奇怪。

奇怪的感覺。

我慢悠悠走回了宮殿,江陽在等著給我請脈。

見我穿得單薄,江陽有些生氣,「娘娘明知身子不好,如今秋深露重,怎麼還這樣不保重身子?」

「是我不好,我會好好注意的。」我笑道。

他一下子更生氣了,還要張口說教我。

我指著外面說道:「你看,月亮真圓,這個時候應該是全家團圓的日子,你也該回家團圓去了,快些出宮吧。」

「臣去熬藥!」江陽生氣地提著藥箱站起來,「臣決不會放棄。」

這傢伙,倔脾氣一犯,誰都攔不住。

從小到大,都是這個樣子,真是拿他沒辦法。

婢女給我捧來了手爐,都是陌生的臉,陌生的名字。

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宮殿,故人是越來越少了。

不過,也不重要了。



我召見了沈卓,如今我身為貴妃,他在朝堂上也封了官職,外人談起來也要恭敬喚一聲小沈大人。

「阿卓,我如今是貴妃,這個位置於我而言已足夠了,你明白嗎?」我輕輕說道。

「阿姐,皇上如此待你,你為何要忍氣吞聲?你明明應該是……」沈卓氣憤地說道。

我看著他,拿起了桌上的鉸花剪子,緩緩對準了自己的脖子。

阿卓大驚,驚叫道:「阿姐,你要幹什麼?」

「跪下。」我輕輕道。

阿卓立刻跪了下來,緊咬住唇。

「阿卓,此類荒唐話,若我再聽見一句,我便自絕於此,去向父親謝罪。」我抵著自己的脖子說道。

阿卓含淚咬牙,「為什麼?阿姐,我不甘心。」

「若你不聽,便不聽吧。」我低嘆道,「阿姐也很累,也想早些歇息呢。」

我揚手朝自己的脖子刺了下去。

血流如注,是阿卓。

剪子被他緊緊握住,尖利的頂端劃破了他的手掌,阿卓痛苦地看著我,沙啞著道:「我聽,阿姐,我全都聽你的。」

江陽趕來給阿卓包紮。

阿卓臨走前跪下來朝江陽磕了個頭,把江陽嚇得差點打翻藥箱。

「江大哥,求你在宮裡保護好阿姐,我沈卓,此生感念江大哥的恩,一定報答。」阿卓鄭重地說道。

我看著他在夕陽下的影子被漸漸拉長,不自覺笑出聲來。

我的阿卓,已經長大了。

應該會好好照顧母親,好好照顧自己吧。

「嬪妃自戕是大不敬,是要問罪母家的。」江陽站在我身邊悶聲說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對吧。」

「大人,你在胡說什麼呢,本宮榮華富貴不盡,怎麼會犯糊塗呢?」我笑笑,「夕陽真好,越到最後越覺得好美。」



皇后小產了,痛了大半夜,滿宮的凌亂。

景晟衝到我的宮殿甩了我一個耳光,罵我心如蛇蠍。

而抓到的那個下毒的人,正是平時服侍我的婢女。

婢女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喊著景晟寵妾滅妻,不顧嫡庶尊卑,把別的女人立為皇后,把自己的妻子逼成了妾,她要報我的知遇之恩,所以要幫我害死皇后。

可笑的是,我都不知她的名字。

「往日朕總以為你是賢良柔順,沒想到你心腸竟然如此歹毒,朕真想……」景晟氣結,眼圈也泛紅了。

他一定很在乎那個孩子吧。

那個他心愛之人給他生的孩子。

這畫面看起來有些刺目,我低了頭。

景晟發過脾氣後,將我封宮幽禁,除了一日三餐,旁人一律不許進入。

而那些服侍過我的人,都被重刑拷打了一番後,死的死,發配的發配。

所以,在入宮前就遣散所有在身邊服侍的人,是對的。

天在一日日地轉涼,那簌簌開著的花,轉眼就成灰燼了。

因為受限制,江陽也不能來給我看病了。

我倒樂得自在,不必喝那又苦又沒用的藥,不必為瑣事煩憂,每日都有大量的時間去睡覺。

我必須得睡覺,不能整日清醒地坐著,因為我會害怕。

我怕我死在這個時候,被人當作是畏罪自殺。

我不能給沈家抹黑,污了沈家清名。

那是父親當初不惜跪下來求我,讓我守住的。

可是,父親當初為什麼要跪下來,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第一場雪落的時候,宮門被打開了。

景晟命我跟著他走。

長長的甬道,地面落了一層薄雪,濕滑難行。

他走得不快,但我就是跟不上,只看他的身影在眼前立著,而我搖搖晃晃地跟著。

「也是這樣的雪天,父皇讓我跪在雪地里反省。」景晟停住了步子,「天很冷,可比不上心冷。」

我艱難挪到了他的身邊,「天冷了,陛下的護膝可用上了?」

「常熟有心,都找出來了。」景晟說,「只是舊了,總不如新做的暖。」

我低頭笑笑,「是啊,都舊了,早該丟了,常熟也是,做事不周到。」

「阿頎,究竟是為什麼,你要這樣傷害雪琅,就算是恨,你也該恨朕,雪琅何辜,孩子何辜!」景晟痛聲道。

我微微一笑,「原來,在陛下心裡,我是這樣的人。」

「前朝上了很多摺子,要讓朕處置你,以正國法。」景晟緩緩道,「可朕……」

「臣妾可以死。」我望著他,「只要皇上不問罪沈家,為我身後留幾分顏面,我可以死的。」

「阿頎,下雪會很冷,但是宮裡會很暖和,朕不需要戴護膝了。」景晟轉身看著我,「沈家會好好的,你放心。」

我望著他的眼,突然覺得心中有些酸澀。

於是我忍不住問他:「陛下,如果我們的孩子也被人害死了,你也會如此生氣嗎?」

我哽了一下,「也會很生氣地殺了她嗎?」

景晟微怔。

「是臣妾妄言了。」我行了個禮,「宮內,已經準備好了是吧,那……」

我揚起臉,對他粲然一笑,「臣妾,拜別陛下。」

我沿著甬道繼續往前走,從景晟身邊擦肩過去。

過了甬道再穿過御花園,路遠了一些,不過兜兜轉轉,總能回到原處。

這一路很少見人。

雪漸漸大了起來,枝頭落了厚厚一層,不過紅梅苞裹在冰雪裡,等到明天早上開花了,一定非常好看。



我喜歡紅色,我覺得很熱鬧,很歡喜。

父親不喜歡,認為張揚招搖,非安分之意。

曾經有人說,他也不喜歡紅色,可自從知道我喜歡,他也喜歡上了紅色,因為這是能讓我開心的顏色。

我開心了,他便開心。

圍獵前,他給我傳信,為我制了一襲鮮紅的騎射服,只等著送了我,與他一道打獵去。

那封信落到了爹爹手裡。

爹爹第一次打了我,問我知不知道那人是誰?

他說劉家是屠戶起家,刀尖舔血,身份低賤,如今掌握了兵權,權勢滔天,為非作歹,這樣的人家早晚會成為亂臣賊子,不得好死!

他說沈家百年清流,雖人丁稀薄,祖業不興,但也絕不容許我污了家族清名。

那年圍獵,我沒能去。

我被禁足家中,我聽說劉家小姐一襲紅色騎射服,彎弓射狐,技驚四座,艷壓群芳。

想必,那一身衣服,一定很好看吧。

我在閨閣中絕食,不料爹爹竟向我跪下,讓我顧慮祖宗顏面,不做亂臣賊子之後。

我怕了。

我原以為人只要不怕死,就什麼都不怕。

可那時才明白,死是最微不足道的,有些東西,比死痛多了。

我依稀記得,最後見他的時候,他那鐵青的臉以及瞬間狠厲的眼神。

「阿頎,這天下只有我不想要的東西,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他捧起我的臉,微微上挑的眉眼,往日總是溫柔地洒脫地笑,那日卻笑得讓人害怕。

而當我才回府,聖旨便傳了下來,我被定為太子妃,即日完婚。

婚期來得很快,像是在趕什麼一樣。

與我大婚的當朝太子季景晟,當時也在為情所苦,為別的女人肝腸寸斷,甘願跪在冰雪中,哪怕凍傷自己。

看到他,就像看到了那個在閨閣中奄奄一息的自己。

我為他縫製了厚厚的護膝,我不擅長刺繡,扎得滿手都是口子。

景晟本不喜歡我,可看到我在燈下笨拙繡護膝的樣子,心驀地就軟了。

他握著我的手,說會好好待我,我們會夫妻伉儷,白頭偕老。

他會騎馬滿京城為我尋老字號的糕點,會帶我游湖賞月,為我提筆畫眉。

後來有一天,他去寺院上香,消沉了很長時間,對我也疏離了許多。

江陽診出來我有了身孕,我歡喜地想要告訴景晟,可他出城很久都沒有回來。

我在城外等啊等,沒有等到景晟,卻等到了率軍征伐回來的劉雪羿。

他披堅執銳,眼神冰冷,掃過我的時候,唇角勾起,似乎是看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他討伐羌族有功,朝廷的封賞很豐厚,宅院,爵位,珠寶美女,比比皆是,一時間風頭無二。

而他回京後,所有的平靜都被打破了。

爹爹屢屢在朝堂上被人構陷,以至於身陷囹圄。

景晟幾乎成年累月在城外佛寺,說是祈福。

驚悸交加下,我只得強忍不適讓侍衛駕車送我去佛寺找景晟。

可我在佛寺里,只看到他與別的女子海誓山盟,恩愛情濃。

她問他,殿下真的沒有再親近太子妃嗎?

「沒有,我只喜歡你一個,雪琅,我答應你的,絕不違背。」他斬釘截鐵說道。

「如果太子妃有了孩子,那就是東宮嫡子,如果是給殿下做妾,我寧願青燈古佛過一生,也不願與殿下生難相守,死難同穴。」她說得哀怨。

「我發誓,此生絕不負你,雪琅,我對你的心,你都是知道的。」他應得果決。

我仰頭看,佛像慈悲,笑看人間悲喜。

可這悲喜,對旁人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祈求應該也是沒什麼用吧。

我沒有上前打擾他們,而是戴上兜帽轉身離開。

當初不顧性命也要娶她,他一定很愛她吧,若是帶回了東宮,我也會好好待她的,畢竟天下那麼多相愛的人不能相守,能看一對圓滿也是好的。

爹爹尚在獄中,我入宮面聖請求,並且說出我的身孕,子嗣為重,陛下立刻放了我爹。

回到府中,我已是筋疲力竭,侍女為我端了一碗安胎藥。

孩子是夜裡沒的,我睡得很沉,哪怕疼得痙攣,眼皮也死死抬不起來,就像是墜入了深深的噩夢,明明意識清醒,卻怎麼也無法擺脫。

那一片紅,紅得刺目,幾乎駭人。

從來不知道,紅色也可以那麼恐怖,那麼讓人害怕。

我怕極了,我讓侍衛傳信叫景晟回來。

我想告訴他,不愛我也好,愛別人也好,可是我們的孩子被人害死了,我沒有保護好孩子,他能不能保護一下我。

哪怕只是抱抱我,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可我等不到景晟,他的人跟著他的心在那裡,一刻也不願意回來。



構陷再起,爹爹自殺了。

他留書一封給我,寧折不彎,務守初心。

我們都看得明白,是劉雪羿的報復。

他恨我的離棄,恨爹爹的決絕,所以百般施壓。

如果沈家撐不住,我會屈服。

而爹爹選擇了自殺,沈家清名,在他看來,比一切都重要。

在爹爹靈前,景晟陪我一起守著,他說會對我好。

也許他在愧疚,在爹爹身陷囹圄、困頓叢生的時候,他不在我身邊,沒有奔走想辦法。

也許他在補償,以尊重和疼惜補償那些註定給不了我的愛。

可爹爹的死只是開始。

我從不曾想到,我會經歷那些可怕的事。

景晟說要帶我去避暑山莊散心,而到了避暑山莊,我見到了為我端藥且害我失了孩子的婢女。

那樣深的仇恨,即便對面的人化成灰,我也認得。

可她站在一個絕代佳人身旁。

那個女子那麼美,美到周圍一切都仿佛失去了顏色。

是在佛寺見到的人,是景晟的心上人。

景晟去打獵,我和那女子泛舟湖上。

「痛嗎?」她問我。

見我沒反應,她又追問了一句,「失去孩子,痛不痛啊?」

我一個耳光打了過去。

她捂住臉笑笑,「沈家的大家閨秀,也會打人啊。」

「我不但可以打人,還可以殺人。」我說。

只要找到證據,這些人就會生不如死。

「別傻了。」她揉揉臉,「太子殿下愛我甚深,你以為他會相信你嗎?你瞧,我不過是撒個嬌,他就不碰你了。」

「就算是殿下不幫我,我也會為孩子討個公道。」我冷冷道。

她諷刺一笑,「那你試試。」

那天景晟沒有見我。

她臉上的巴掌很明顯,景晟雖沒有發火,但他的冷淡也很明顯。



夜裡,我房間的門被推開,有人進來強勢壓在我身上,抬手就拉扯我的衣服。

我拚死掙扎,那人抓著我的頭髮,在我耳邊說:「你在為誰守身如玉,為那個現在正在別人床上的男人嗎?」

這個聲音很熟悉,他的聲音,就算是到死,我都不會忘,可我情願我忘了。

他說,阿頎你知道嗎,你們沈家的族親要霸占沈府,沈家田產幾乎被瓜分殆盡,昨日你母親抱著你那弟弟哭得死去活來。

他說,你瞧多可笑,明明沈家可以滿門榮耀,可你爹非要走那條最蠢的路。

他說,你信不信,沈家不到一年就絕種,你爹如果泉下有知,會不會後悔,自己的愚蠢,讓沈家斷子絕孫!

我潰不成軍。

我哭得稀里嘩啦。

好吧,你要怎樣便怎樣,我只要母親和弟弟無虞。

劉雪羿笑了。「原來清流之家的子女,也會像勾欄瓦舍里的妓女賣身啊,可見什麼名門望族的話都是屁話。」

隨便怎麼說吧,他應是恨極了我,所以不管是言辭還是其他,都讓人疼得很。

離開避暑山莊的時候,景晟依舊對我十分冷淡,雖然同處一個馬車裡,卻良久沒有一言。

回到京里,沈府已煥然一新,母親看護著幼弟,還有請的師傅教阿卓讀書。

「我以後要考狀元,當大官,保護阿姐。」阿卓握著拳頭斬釘截鐵說道。

我聽了一下子笑了,摸摸他的頭,「阿姐不需要阿卓保護,阿姐會保護好阿卓,不會讓任何人欺負阿卓。」



景晟再沒碰過我,可是我懷孕了。

我沒有敢找任何人,只是身體的不適提醒著我,這一切不對勁。

東宮的消息走漏得很快,所以不能製造任何消息。

我只偷偷找了江陽,與我家是世交,且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哥哥,在他幫我確定之後,我陷入了沉思。

我很清楚,孩子留不得。

景晟很清楚,我不可能懷孕,除非……

這對皇家是恥辱。

我死不足惜,只是沈家必然被連累。

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這很痛苦,身心俱痛,可我無法,只得求了江陽為我配了落胎藥。

劉義山做壽,廣宴賓客,是必須要去的,因此景晟帶了我一同參加。

筵席上觥籌交錯,一派歌舞昇平。

景晟喝醉了,婢女們扶著他去屋子裡休息。

我守在景晟身邊,為他擦拭梳洗,有人從背後抱住我,驚得我掉了手中帕子。

「我不喜歡他拉你的手,這樣真的讓我很想把那隻手砍了。」劉雪羿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帶著微醺的醉意。

他說,城外的紅梅開了,有時間折了給我帶回來。

他說,近年來京中流行紅綢裙,他早給我制好了,當年不曾穿上,如今定是要穿上的。

他說,皇上要給他賜婚了,文武百官都爭搶著結親,連那身份最尊貴名氣最大的老先生都巴巴地等著跟他攀交情。

他說,阿頎,你後不後悔?

我說,我只後悔,認識你。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不要再見你。

他俯身咬住了我的脖子,發狠撕咬,仿佛猛獸在撕扯獵物一樣。

我本就是獵物吧。

「我會挑個家室最清白的娶了,阿頎,尊貴的太子妃,你瞧瞧你現在偷偷摸摸的樣子,比侍妾還心虛。」他說。

我不理他。

等他折騰夠了,我便整理衣衫。

然後有人把我請到了劉義山的面前。

能憑一人之力做到大將軍這個職位的人,都不簡單。

不過,我們之間的交易倒是很簡單。

我會讓出一切,只要他保沈家滿門平安。

十一

雪下得密了許多,我停下步子看髮絲上沾染的雪花。

聽說相愛的兩個人沐於雪中,便是共同白頭了。

可是這偌大的風雪裡,無人可與我共白頭了。

記憶慢慢變得清晰,很多好像前世一樣遙遠的記憶漸漸浮現上來。

我加快步子跑回宮殿。

端著藥的人已經候著了,他轉身,我驚住,是江陽。

我若無其事笑道:「總算是最後一碗了。」

江陽皺眉,有些不悅道:「娘娘在說什麼胡話,這段時間身子都沒好好調養,明日還有呢。」

「對不起。」我端起藥碗看著他說道。

江陽一愣,似是想到了什麼,抬手就要奪我的藥碗,但我已經端起來一飲而盡了。

入喉的汁液有點苦,但只要一想到是最後一次,我便開心了許多。

「江陽,我照顧不了阿卓了,請你不要告訴他,這裡的一切。」我乖乖上床躺好,看著江陽笑道,「對不起,沒想到把你牽扯進來了。但你不要有負擔,我很快樂,很久沒這麼快樂了。」

十二

那日,劉義山說,那個孩子可以留下。

他會幫我安排好一切,讓這個孩子以景晟嫡長子身份繼位。

而我,以及沈家,此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可是沈家有清名,不為亂臣賊子之後。

我甘願讓出皇后的位置,降為妾室,給他的女兒騰位置。

我也甘願服下他給我的慢性毒藥,蠶食身體,衰竭而死。

我不爭不搶,以我的命,掩藏這個屈辱的秘密,以換沈家百年無憂。

劉雪羿被派遣去出征,今年的冬天有些冷,雪也下得大,不知道他有沒有戴上護膝。

我不會刺繡,只學了縫護膝。

因為他曾說過,行軍的時候腿部最容易受寒。

可那個第一次繡好的護膝,再也沒機會送出去了。

面目全非的我們,早已不復當時的兩小無猜,有的只是屈辱、痛苦、不堪。

他估計要很久才能回來。

真好,不用說再見了。

「聽,雪好像小了,明天紅梅應該會開了吧……」

番外——【江陽】

我是眼看著阿頎咽氣的。

她躺在床上,安靜得好像睡著了一樣。

也許她的確該好好睡一覺了。

阿頎是沈伯父的掌珠,比我小三歲,我們兩家是世交,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們便相識了。

我承繼父業,從小便學習醫術,同時還跟著沈伯父學詩書。

阿頎在我心中,就如同我的親妹妹,我希望她一生都能平安喜樂。

如果不出意外,她也許會在桃夭年華順利出嫁,嫁給意中人,然後夫妻白頭,恩愛到老。

阿頎不在乎功名利祿,也不在乎錦衣玉食,庭院裡飄落的葉,園子裡凋零的花,在她眼中都是極美的景。

人間四時之風貌,古人堆珠砌玉之華章,都是她的至愛。

有時去沈府,會看見阿頎。

她或是折桂花釀酒,或是在園子裡提筆作畫,若是托生為男兒,想必阿頎定如古時名士般,瀟洒不羈,放蕩率意。

可是後來,阿頎病了,沈府閉門謝客,連我都不得探視。

再見時,阿頎已經是身份顯赫的太子妃。

為臣諱君,有些話,我沒有資格說。

但我知道,如果不是跟她的意中人在一起,天底下最珍貴的東西捧到她面前,她都不屑去要。

而太子,季景晟,一個可以為了劉大將軍的女兒甘願跪在殿外的痴情人,絕不是阿頎的意中人,她不會如此輕賤自己。

但那日,我在殿外等著請平安脈,我知道是沈伯父面見了陛下,不知他以何理由說服了陛下,讓阿頎成為了太子妃。

再後來,沈伯父被構陷入獄,滿朝皆知,背後是何人所為,但朝堂晦暗,無人敢直言。

最後,沈伯父在獄中自殺。

在沈家靈堂上,我再次見到了阿頎。

她的身形瘦削,雙目空洞,但面對眾人還是站得筆直,儀態萬千。

太子一直陪在她身邊,可他離她那麼近,我卻覺得他離她很遠,那陰冷和悲傷,只牢牢包裹著她一個人,無人可與她並肩相依。

阿頎主動來找我,她找我要墮胎藥。

她是當朝太子妃,腹中孩子是皇室血脈,我若開了墮胎藥,無異於是謀害皇嗣,論罪是要抄家滅族的。

可,是阿頎,是我發誓想要好好照顧的阿頎。

阿頎拿了藥後就走了。

待先帝駕崩,新帝登基,一紙詔書仿佛與天下人開了一個玩笑。

阿頎與他相伴十年,到最後依舊比不過他曾經的心上人。

阿頎被封了貴妃,從正妻變為了妾室,即便是身份尊貴的貴妃,那也是妾,也是尊卑裡面的卑。

聖上大約也是愧疚,命我好好為阿頎調養身子,隔三差五就傳我問話,詢問阿頎的病。

可是醫者難醫心,我知道,阿頎是不會好了。

我被傳過去給沈卓療傷,那傷口是被銳器所破,就是地上那把沾了血的剪子。

阿頎逼著沈卓發誓,不得覬覦後位,不要為她鳴不平。

我們都明白,沈家無力與劉家抗衡,沈卓的不甘心只會給自己帶來不幸。

我提醒她,嬪妃自戕是大罪,她還笑著與我打趣。

皇后小產,滿宮都是風波。

被抓的婢女指認是阿頎。

阿頎一句也不為自己申辯,連一聲冤枉都沒有喊,就被囚禁了起來。

我去向皇上請求可以去給阿頎治病,可皇上始終不見我。

直到今日,宮殿解禁,皇上命我親送補藥去阿頎那裡。

阿頎冒著風雪回來,多日不見,她真是消瘦得很,但是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

她對我說對不起。

就像是將死之人,在交代遺言一樣。

我想到滿宮要求賜死她的摺子,我明了聖上為何會突然解禁宮闈,為何會派遣我來送藥。

我想要奪過她的藥,但阿頎喝得乾脆。

她說,她很快樂,很久沒那麼快樂了。

原來死對於她來說,尚有幾分快樂。

聖上傳召了我,賜我百兩黃金,准我離宮。

在我即將退出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問道:「貴妃的身子為什麼一直都不好?」

「娘娘曾經因中毒小產,憂思驚懼過度,身體傷了根本,本就不是長壽之兆。」我答。

聖上猛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麼?中毒小產,何時?」

「應該有很久了。」我說。

我曾診出來過,當日我也是如此震驚,可阿頎卻是淡淡的,不讓我聲張。

她的孩子失去了,她卻不能開口讓孩子的父親為她尋一個公道。

我無暇去留意聖上的表情,只告退離開。

殿外風雪滿天,我毫不猶豫踏進風雪之中。

與人心相比,風刀霜劍亦溫柔。

我去祭拜了沈伯父,向他磕頭,請他原諒我沒能保護好阿頎。

後來,朝局變動,聖上身子不好,聽說那劉大將軍之子劉雪羿執掌朝中大權,風頭一時無二。

後來,沈卓聯絡朝臣要彈劾劉雪羿,被人告密出賣,但這一切到最後又不了了之。

後來,有個男人經常找我喝酒,他歡喜聽我講我的幼年趣事,經常會帶著好酒與我一起把酒言歡。

我告訴他,如果我的小妹還活著,一定要與他為妻,似他這般洒脫不羈的性子,與我那涼風飲酒、醉眠花下的小妹,當真是一對璧人。

他說,若是如此,我必當萬分珍惜愛護,拼盡一生守著她,不讓她掉一滴眼淚。

你瞧,酒話聽多了,假話都似乎帶出了真心一樣。

他喝醉了,被侍從扶起來帶走,那馬車上招搖地掛著將軍府的徽記,蒙著夜色漸漸遠去。

座位上遺了一副護膝,針腳粗糙,繡工差勁,邊角都已經有些起毛,似乎是被人摩挲了很久。

我撿起來,丟到旁邊的炭火里,護膝遇火,迅速地燒了起來,很快便化為了灰燼。

嗯,他不配。

【番外】季景晟

太和五年,京中又飛起了雪。

我記得阿頎很喜歡梅花,東宮以前有株臘梅花,雪越是盛,花開得就越盛。

那時候書房總是會插上幾支臘梅,香氣冷冽,幽香綿長。

我不喜歡臘梅,我喜歡紅梅。

就像那年雪地上,雪琅紅衣灼灼的樣子,印在我心頭很多年。

父皇不同意讓我娶雪琅,因為她是劉義山的女兒。

劉義山當初靠平叛起家,崢嶸數十載,大權在握,已經是朝廷心頭大患,若是再有了皇親國戚的身份,只怕養虎為患,釀成大禍。

可是天家富貴,在我眼裡,比不上雪琅一根髮絲。

我被逼娶了阿頎。

她是沈大學士的女兒,自幼飽讀詩書,人也看起來柔順乖巧,正是父皇滿意的人選。

我想過抗旨,可父皇說了,若我堅持,他便賜死雪琅。

他是天子,我沒得選擇,只得認命。

阿頎是個稱職的太子妃,有她在,我從不曾為內宮事物煩憂。

我曾為求父皇跪在雪地里傷了膝蓋,她會親自熬了藥湯為我熱敷,親手給我縫製暖和的護膝,讓我好好將養。

如果說鮮活明媚的雪琅是火,阿頎的溫柔就是水,無聲無息,卻也牽動了我的心腸。

但我終究不能放棄雪琅。

尤其是,當我得知雪琅為了拒婚,甘願代發修行,幽居到了佛寺。

我忍不住去看她。

雪琅告訴我,如果不能嫁給我,她情願青燈古佛,潦草此生。

我的雪琅,本該被我呵護疼愛一生的人,卻要如此委屈自己,聽她說的時候,我幾乎感覺到心頭每處都是疼的。

雪琅想做我的妻子,她求我不要再疼愛阿頎,因為阿頎如果有了嫡子,她就再也不能跟我在一起了。

天家尊卑有別,唯有正妻方能與夫君同歸陵寢。

雪琅說她不在乎富貴名利,她只想做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那本該就是她的位置。

深夜侍衛急請我回去,說是阿頎身子不適。

我本披衣欲起,雪琅卻拉住了我的衣服。

她沒有多言,只是噙淚看著我道:「殿下,雪琅什麼都沒有,只有你,連你也要丟下我嗎?」

我摟著雪琅,她在睡夢中都攥著我的衣角。

我聽見窗外有山鳥的叫聲,一聲一聲,幽咽蒼涼。

當我再回京城的時候,沈大學士自殺了。

阿頎似是病了,人清瘦了許多。

我陪著她守在沈大學士的靈前。

在我離京的這段時日裡,不知朝堂竟幾番風雲變幻。

若是我在,必然不會讓沈大人被逼至此。

我為阿頎心痛,縱然我心愛雪琅,註定要辜負於她,可她畢竟是我的妻子,她只能依靠我。

我握住阿頎的手,發誓會一輩子對她好,這世上的東西,只要她想要,我都可以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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