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我並不抗拒我哥說的話。
並且,我有身體力行的自覺。
9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楚晏給我發來了消息,問我醒了沒有。
前幾天就定好的安排,今天我們要回高中拍一組照片留念,衣服都是準備的學院風。
我給他回了消息,他說他在來接我的路上,大概半個小時會到。
退出和楚晏的對話框後,我收到了沈甜的好友申請,備註是,「我們談談。」
自上次從醫院出來之後,我就把和沈檀相關的一些人全部都清出了社交圈。
保姆敲門問我書房裡那堆樂高怎麼處理,那是我生日的時候,沈檀迫於面子送的。
沒有任何的心意,只是把他膩了的東西,隨意打包給了我。
而我為了刷好感度,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才拼好,還專門買了保護它的柜子將它放在裡面。
我細心做的這些,沈檀看在眼裡,轉而對著我們的共同好友嘲諷,「我不要的垃圾她都能當個寶,再也沒有比顧嬌嬌更賤的了。」
我通過了沈甜的好友神情,她給我發了一個定位,我讓保姆把這些年沈檀送的一些東西全部都打包了起來,準備給沈檀送過去。
我已經決心斬斷這一切。
十幾年的攻略生涯,我的世界裡只有沈檀一個人。
我以他的悲歡為悲歡,他心情好的時候我就開心,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要逗他開心。
而這些,到最後,只得到了他一句微不足道的點評,「哦,顧嬌嬌啊,她從出生就開始黏著我,舔得很,也賤得很。」
我不得而知他在說這話的時候是否想過,小時候他被人欺負是我擋在他的前面,中學時他怕黑我總是會默默等著他牽著他回家,他生病發燒的時候是我扶著他去醫院,他想要的東西家裡人不給買是我拿出所有的零花錢給他。
他那時候明明很可愛,他笑得很甜,也很乖,他會對我說「姐姐,你對我真好,以後我也要對你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逃課,開始打架,開始飆車,開始身上有了那些二代紈絝子弟的習性。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朝一個可怕的深淵奔赴,而我用盡全力也無法把他拉回。
他開始深夜不回家,他開始厭惡我,他開始不再喜歡我。
他不再叫我姐姐,他也不會等我回家,他甚至會對我惡語相向。
他從眉開眼笑地牽著我的手說姐姐你等我一起回家,到變成了寒眉冷目甩開我的手問我是不是不要臉。
所有人都安慰我說,沈檀只是叛逆期而已,男孩子都這樣,等他長大就好了。
可我累了,我真的不想再去等了。
還好,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我不用再「不要臉」了。
10
楚晏看著保姆搬進後備廂的東西,直到裝滿,他疑惑地問,「這是拍照的道具嗎?」
我直白坦蕩,「不是,我們要先去見沈檀。」
我搶在楚晏逃避前快速說,「後備箱裡是沈檀這些年送給我的所有東西,我還給他!我不會再和他有任何的聯繫,你相信我!我真的不喜歡他了。」
楚晏既然是看著我長大的,自然知道我為沈檀所做過的所有蠢事,難怪他之前那樣忌諱我提起沈檀,因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過去。
他並不想再去重溫一遍我對另一個男人深情的一面。
可我必須讓他親眼看看我的決心,我要親手拔除他心裡的那根刺。
我不會把任何潛在的隱患帶入我的婚姻里。
「嗯,我相信你。」他給我打開車門,卻沒有關上,反而俯身看我,與我四目相對。
我聽見他些微低沉壓抑的聲音,「那,試著喜歡下我,可以嗎?我不貪多,一日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他按在車門上的手指不自然地張開又曲起,他明明現在已經是個功成名就的教授,更是楚氏的總裁,卻還是膽怯得和青春期難以啟齒的孩子一樣。
不等我說話,他已經緊張得自言自語起來,「不可以也沒關係,我們來日方長,對,來日方長。」
他難堪地去關門,我拉住他的手。
「不用試著,楚晏,我的確喜歡你,可能程度暫時到不了愛,但你的確讓我喜歡,我會試著愛你,請給我些時間。」
再不會有一個人從裡到外都在我的點上了。
楚晏他很會長。
「好。」他忍住想要抱我的慾望,鄭重道,「我會讓你看見我的愛。」
11
包廂里並沒有看見沈甜,沈檀坐在沙發上,精神不佳,顯然是等了我很久。
我和沈甜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這些都是我能預料到的。
畢竟她是不可能直接約我的。
只有一種可能,是沈檀打著她的旗號約我。
我和楚晏一起把後備廂里的東西都搬了出來,放在沈檀面前,沈檀看著眼前拼完整的樂高,眼睛忍耐不住地紅了。
我從袋子裡拿出了其他的東西,「這塊石頭是我十八歲成人禮的時候,你從路邊撿來給我的,當時你說我故意辦這樣大的成人禮是為了取笑打壓沈甜。」
我聲音里透著無奈,「我是顧家的女兒,無論有沒有沈甜,我的成人禮都會那樣辦,沈甜的悲劇不是我造成的,你不該遷怒我。」
沈檀低著頭死死咬著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仿佛失語了。
「這個卡片是你買的球鞋裡面附帶的喬丹的小卡,這好像是你送我的二十歲的生日禮物,我不太記得了,今天我把這些都還給你,我是想要告訴你,結束了沈檀,以後我不會纏著你,你也不要因為多了一輩子的記憶而想要改變什麼,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我轉身拉著楚晏的手離開,他失態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我哭喊道,「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更遑論是愛了,是你的心不誠,所以你才沒能攻略下我,顧嬌嬌,你是個沒有心的女人!」
我忍不住止步,平靜地和內心掙扎逃避許久的自己和解,我將一切攤開,「沈檀,你說錯了,我喜歡過你的,因為在酒吧砸壞了頭斷了手指,瀕死的狀態持續了整整幾個小時,這導致你成了我心裡的陰影,我只能一直暗示我自己,我不喜歡你,你這種惡劣的人我怎麼會喜歡你,你怎麼會值得我去喜歡呢?你不配啊。」
我握著楚晏的手忍不住握緊,眼睛一點點模糊起來,喉嚨也漸漸發澀,「可我想到以前的事情。你那時候膽子很小,卻會在野狗撲向我的時候衝上去搏鬥,被咬傷被毀容也要來給我擦眼淚。我們一起被綁匪綁架的時候,他們要切斷我的手指送到顧家,是你說切你的,所以,你沒有了小手指。明明斷指的是你,可你卻還安慰我說你的手不值錢,我以後是要當鋼琴家的,我的手比你的命都要珍貴。沈檀,對以前的自己多一些尊重,那時候的你,值得顧嬌嬌為你去死,更何況只是顧嬌嬌的愛呢?你早已經得到過了,無論有沒有系統,那個階段存在的愛和感情,永遠也不會改變。」
「那現在呢?」他哭著問我,「那現在呢!」
我握緊楚晏漸漸鬆開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現在的沈檀可以冷眼看著顧嬌嬌手指被砸斷依然和狐朋狗友搖骰子談笑風生,我愛的沈檀早就死了。」
沈檀跌倒在地,玻璃杯和酒瓶一起滾了下去,摔得粉碎,他的眼淚擦也擦不幹凈。
好狼狽。
我回頭,朝他笑,眼淚卻落了下來,「以後,若是見面,你該喊我一聲楚太太,我們也該彼此體面。沈甜是個可憐人,她對我的所有惡意都是因為她沒有安全感,她走不出被輪椅困住的世界,你是她的破碎世界裡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你既然已經傳出消息來要和她結婚,就該對她負責,不要讓她成為圈子裡的笑柄,她自尊心強,受不住,提前祝賀你新婚快樂,沈先生。」
我和楚晏走出了包廂,出門後,身後的門內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12
車內,楚晏給我遞來了瓶擰開瓶蓋的水,詢問我,「還拍照嗎?」
「當然。」我拿起一開始準備好的小裙子給他看,「好看嗎?」
他眼裡含笑,「好看。」
他突然俯身過來抱了抱我,「都過去了,以後,萬事有我,沈檀以前可以為你做到的我也可以,但是我永遠也不會變壞,更不會變心。」
我閉上眼,在他頸邊蹭了蹭,「我知道呀。」
哥哥和我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楚晏為我做了許多的事情。
我被校園霸凌的時候是他私下裡為我解決,高三每晚回家要穿過一道長長的漆黑的巷子,是他每天晚上從大學出來在身後默默跟著我,直到我上了家裡的車。
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我以為的充滿善意的青春,其實只是有人沉默著為我蕩平所有的障礙與坎坷。
當一個沉默的人開始直白地表達愛,不再隱藏,那大概是他已經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不成功便成仁。
「即使你無法接受我的愛意,也請讓它得見天日。」我翻看楚晏的微博,這是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的零點,他所發表的動態。
校園照拍得很順利,每一張照片,楚晏的餘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路過學校操場的時候,楚晏突然彎唇笑了下,「高三那年,我們帶高一的一起打球賽,我是主力,練習的時候沈檀崴腳受了傷,你跑過來瞪著我,特別的凶,我當時很擔心你生氣,結果到了中午你來找你哥哥吃飯,看見我盤子裡沒吃的雞腿,饞得問我能不能給你,顧嬌嬌,我們每一天都見面,可你卻記不得一刻與我有關的記憶。」
我認真回想,卻只記得沈檀受傷。
楚晏又和我說了許多以前發生的事情,每一件都是我參與其中,可我卻都沒有記憶。
甚至連片段的回憶都沒有。
在我的過去,楚晏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他是一個陌生得我連名字都不曾記得的陌生人。
他揉了揉我的頭,「也許是上天看我可憐,現在的你終於可以記得我了,你不會再遺忘我了。」
我想起自己已經消失的系統,我對楚晏的記憶遺失,也許只是外物的因素所致。
我不得而知楚晏這場浩大絕望的暗戀,甚至是明戀。
他每天都在承受我前一天晚上熟稔地同他笑著說晚安,第二天早上茫然問他「同學,你姓甚名誰,與家兄是何關係」。
我粗心的哥哥以為這只是我和楚晏特殊的打招呼的方式。
而我沒有記憶。
楚晏則是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後來的絕望,再到慢慢地接受。
他會每一天都讓我熟悉他,樂此不疲,直到第二天我徹底忘記。
我向他道歉,「對不起。」
他懶懶地笑,眼圈卻一點一點紅了,「有什麼好道歉的,哥的心上人可是小美人魚,酷斃了好吧。」
13
我和楚晏婚期將近,各大媒體都進行了報道。
有好事者站出來挑事,把我和沈檀的事情拿出來說,還有一些之前的同學也披馬甲在評論區爆料。
我打電話去找我哥幫忙公關一下。
我哥那邊還沒有行動,沈檀已經發了微博,「是我年少輕狂不知所謂,一切的過錯在我,不在她,不是要罵嗎?不是要嘲諷嗎?我的評論區又沒有關,我這麼大的一個渣男你們是不會罵嗎,罵我啊。」
眾人紛紛說沈檀被奪舍了。
沈檀這些年賽車有不少粉絲,大家對我和他的事情都有耳聞,一直以來都是我恬不知恥地追著沈檀,這還是第一次沈檀這樣。
大家接著在評論區問他是否和沈甜婚期將近。
他回答,「沈甜是我的妹妹,沈家一半財產的繼承人。」
我盯著這句回復看了許久,一股子不安的念頭蔓延在我的心口,我忽然後背發了一陣冷汗,卻抓不住任何的端倪。
我和楚晏結婚那天,聲勢浩大,我想起沈檀上輩子的偏激行為,心裡擔憂,卻一直到結束婚禮,他也沒有露面。
直到深夜送完賓客,一個小女孩小跑著進來,開心地和我說,「那個哥哥要我給你的,他在外面的車裡待了一天,他要我和你說,顧小姐,新婚快樂。」
孩子稚嫩的嗓音清脆,我接過禮盒,出來時,外面只剩下一堆煙蒂。
禮盒裡,是一對玉鐲,上面掛著一串平安符。
他的字跡其實很好看,爺爺是書法大家,他從小耳濡目染。
他寫嬌嬌兩個字,柔軟細膩,筆鋒頓挫,到了新婚二字就開始潦草起來,筆力不足,落筆不成文,墨的深淺也無法再去掌握,歪歪斜斜,很是難看。
寫快樂的時候,則又是不同,線條流暢連貫,只是相較於前面四個字,這兩個字反而像是後來添的。
我關上盒子,屋外是盤旋的信鴿,梧桐樹外,一抹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他西裝革履,指尖夾著的煙燃起細碎的火光。
我心裡那股悲傷愈演愈烈,我不知這股悲傷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