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照突然下達聖旨。
給聞人縉和雲桃賜婚了。
本以為陛下會拖延此事。
萬萬沒想到,賜婚來得如此突然。
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
接旨當日,聞人縉來找我。
彼時,我正坐在紫藤長廊下,獨自執棋。
他不顧下人阻攔,直接沖了進來。
「雲雪月,你什麼意思?」
我未動,說:「聞人將軍,恭喜了。」
「我問你,到底什麼意思?」
他的語氣,聽起來並不高興。
「先前我求你卜卦,你遲遲不肯,現在突然給出合卦,你就、你就......」
「你就這麼盼著我成親?」
我抬眸看他。
聞人縉眉頭皺著,神色慌張急切。
「將軍曾說非雲桃不娶,我幫你了卻心愿,怎麼還怪罪我?」
聞人縉似乎有話要說。
卻又難以啟齒。
「雲雪月,能不能讓陛下收回聖旨?」
我搖頭:「這不是打陛下的臉嗎?」
他突然跪下來。
「懇求雲大人,勸陛下收回聖旨!」
「為何?」我十分不解,「這是你夢寐以求的呀......」
「末將愛上了別人。」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聞人縉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責又愧疚。
「是末將難守本心,末將該死。」
再一巴掌。
「這段時間,我唾棄自己,卻根本控制不住。」
再再一巴掌。
「我對不起雲桃,也愧為君子。」
我問:「你愛上誰了?」
他低頭,沉默許久。
最後,給出答案:「你。」
「是你,雲雪月。」
17
棋子掉在玉盤上。
發出清脆噹啷的聲響。
聞人縉跪在我面前,面色通紅。
那番話,花費他巨大的勇氣。
聞人縉很正直,移情別戀這種事,對他來說是恥辱。
「你莫要說笑。」我面色難看。
「沒有說笑,我..ẗù⁼....自那日頭疾初犯,便時時會想起你。」
「起先是厭惡,到後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的身影在我腦海中,趕都趕不走。」
我打斷他:「可你同雲桃很恩愛,你百般護她。」
「那是為了說服我自己。」
聞人縉看起來很痛苦。
「起火那次,其實我沒認錯人,我就是想救你......可是冷靜下來,我發現我對不起雲桃。」
「理智告訴我,應當鍾情雲桃一人。」
「我拚命對她好,無條件偏袒她,仿佛那樣就能證明,我是愛她的。」
「可是......」
可是,這就是命。
聞人縉什麼都沒想起來。
但還是再一次愛上我。
我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流出來。
一切都太遲了啊。
「聞人縉,也恭喜我吧。」
我緩緩地說。
「我要當皇后了。」
18
阿星才三歲,身上有些燒傷,恐怕這輩子都會留疤。
若不是聞人照衝進火海,她恐怕已經死了。
阿星養傷時,聞人照總來看望她。
帶她盪鞦韆,念話本。
有一次,阿星傷口發作。
我趕到太醫院時,聞人照已經來了。
堂堂九五之尊,拿著小扇,輕ţũ̂⁺輕為她扇著。
嘴裡還哼著哄睡的小曲兒。
那日,我忽然想通一件事。
為什麼不入宮呢?
入宮後,阿星貴為公主,會有侍衛保護。
我不必再懼怕她被人陷害。
也不必害怕,她日後會因為一身傷,陷入自卑。
公主的身份,會彌補她心裡的傷。
阿星睡著後,聞人照小心翼翼地走出來,生怕吵醒她。
這幾日,聞人照整宿不睡地看摺子。
就是為了白日能有時間陪阿星。
他很累,可一看到我,他的疲憊一掃而空,眼神「噌」地亮了。
「月姐姐。」
「星兒已經睡了,對了,我叫人從西域找來一種奇珍草藥,祛疤有奇效......」
他講了很多。
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最後的最後,我深吸一口氣,問:
「你還缺皇后嗎?」
「......」
眼下,聞人縉錯愕的表情,與聞人照那日的狂喜,形成鮮明對比。
但我知道,聞人縉不會亂來。
除非他恢復記憶,否則,他一定會乖乖退出。
聞人縉就是如此守禮。
我們權當今日之事未曾發生過。
冊封大典跟夏日一起到來。
這一天,起先很順利。
變故發生在中途。
聞人縉,真的恢復記憶了。
19
一向克制的聞人縉,瘋了一樣攔截我的馬車。
他是戎馬大將軍,武力高強。
宮中侍衛也很難將其制服。
「月月,我全都想起來了!」
他聲音止不住顫抖。
「你,還有阿星,我們的過去......我都想起來了!我現在就帶你們回家!」
我掀開車簾,遙遙望他。
「將軍這是做什麼?」
陌生的稱呼,讓他一愣。
「月月......」
「將軍,今日宮中大喜,別來無恙。」
「月月,是我啊,我回來了,我是阿縉啊......」
「下官已經定親,將軍,自重。」
我將當初的話,送還給他。
聞人縉如置冰窟,僵在原地。
他是個聰明人。
他應該想得到。
從他為了雲桃傷害我和阿星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失憶不是他的錯。
但,也不是我的錯啊。
我嘗試過喚醒他,可失敗了。
我痛苦過,現在決定放手、向前看。
聞人縉愣神時,侍衛們已經將他按住。
「月月,你是我的妻。」
「都是過去了。」
「若我執意要搶親呢?」
搶皇帝的親,這天底下,恐怕就他一個。
「你搶不走的。」我溫聲道,「我見過你愛上別人的模樣,我不願同你走了。」
聞人縉不肯ţů⁽放棄,他突出重圍,硬是要帶我走。
我拔下頭上鳳釵。
刺進他身體里。
聞人縉瞪大眼睛。
他怎麼也沒想到,最後傷到他的,竟是我。
「將軍。」
我最後一遍,客氣地對他說。
「我們只是朝中同僚,幾面之緣,泛泛之交。」
「請自重。」
字字誅心。
說完,我放下車簾。
聞人縉不再掙扎。
他只是看著我。
絕望地看著我。
20
我刺的那一下,避開了要害。
養上一個月,便能好。
這期間,聞人縉知道了全部真相。
他的命是我救回來的。
所有人緘默不語,都是為了保全他這條命。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為了看他笑話。
雖然他失憶的時間不算長。
卻也有溫香軟玉在懷呢。
好處都讓他占盡了,委屈我一個人咽下。
憑什麼恢復記憶後,還妄想重新與我做夫妻?
沒這個道理。
據說,聞人縉知道一切後,崩潰了。
他瘋了一般在府中亂砍。
剛種下的桃花樹,被他全部砍廢。
他差點搶親這事,聞人照也知道了。
但他什麼都沒做。
連責罰都沒有。
我問陛下,為何不降罪於他?
彼時聞人照正替我梳頭,頗有耐心。
「降罪?不啊,看他現在那麼痛苦,不是更好玩嗎?」
然後,他又說:「對了,下次把他叫進宮,讓他親耳聽聽,阿星是如何喊朕爹爹的。」
他笑得格外開心。
聞人照說到做到。
他專門為阿星舉辦了冊封公主的大典。
排場極大,處處彰顯他的重視。
宴會上,聞人縉目光一直在阿星身上。
直到阿星開開心心地喊了句「父皇」
聞人縉把酒杯捏碎了。
哦對,聞人照還將走水案甩給聞人縉去辦。
陛下骨子裡果然還是瘋的。
就喜歡給人找不痛快。
聞人縉親自把雲桃關了起來,逼問她那天的事。
雲桃起先嘴硬,還指望他念念舊情。
可聞人縉早已看清了她。
冒充救命恩人,挑撥離間,縱火......
差點殺了阿星。
每條都足夠死一萬次。
聞人縉直接軍法伺候。
雲桃哪裡受得住刑?全說了出來。
她犯下的是死罪。
可這時候,君臣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
不讓雲桃死。
而是把她關進大牢中,慢慢地折磨她。
雲桃後來瘋了。
邊哭邊笑,只求一死。
這都是後話了。
21
傷養好後,聞人縉就主動離京,長期駐守邊疆。
歲月在宮裡走得格外快。
一年下來,聞人照的後宮,真就只有我一個人。
只是我成為皇后後,也依然是欽天監監正。
這引發朝中大臣的不滿。
議論聲多了,我有些擔心。
一日晚上,聞人照照例為我梳頭。
我問他,怎麼看待朝中最近的聲音。
聞人照說:「一幫老腐朽,狹隘到骨子裡。」
「你不覺得,皇后和女官,不能兼得?」
「為何?」他反而疑惑地反問我。
「你是皇后,只是因為,你的夫君我,剛好是個皇帝而已。」
「你為官,卻是你自己的事。你堂堂正正得來的,憑什麼不能兼得?」
他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可他下一句話,又把我心臟提到嗓子眼。
「你若是不喜歡那些言論,朕明日就去把那幫老東西都殺了!」
他露出興奮的目光,舔了舔唇。
「你說是直接砍頭,還是用刑再殺?」
「......咳咳,都不必。陛下答應我的,不開殺戒。」
「哦,也對。」
他像是失去樂趣的孩童,有些落寞。
聞人照心氣兒很邪。
若是能壓住這股邪火,他其實是個非常好的皇帝。
聰明、敏銳、果斷。
他收斂殺戒的這些年,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
聞人照慎重地梳好我最後一縷頭髮,乖乖去打地鋪。
說來也慘。
由於我這個人很慢熱。
堂堂天子,這一年來,就只能在我床榻邊打地鋪。
薄衣鬆鬆垮垮,勾勒出少年帝王肩寬腰窄的身形。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懶散的模樣,分外勾人。
我咬了咬唇,輕扯他袖籠。
「阿照。」
「嗯?」他喜歡這個稱呼,一聽到我這樣叫他,便什麼都答應。
「今夜......不必睡地上了。」
聞人照愣了半晌。
大喜過望,抱著我鑽進帷幔之後......
這夜過後,我總算明白。
原來真的有人會一直等我。
固執地,要把一切都留給我。
22
入秋時。
北州深受饑荒困擾,民不聊生。
聞人照為此事,忙得腳不沾地。
我主動請纓去北州坐鎮。
要知道,北州疾苦,又臨近當地寒冬,饑荒是個棘手差事,朝中無人想去。
但我必須要去。
我貴為皇后和女官,保護百姓,是我應盡的義務。
我去北州時,聞人照鎮守京城。
他一封封地寄來書信。
說說宮中變化,講講阿星的成長。
思念越過千山,萬里奔騰。
他在信中,如尋常夫君那般,催著我早些回去。
可北州情況實在太差。
年關臨近,我非但不能回京過年,反而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
州外蠻夷打了過來。
他們想趁著饑荒,一舉將北州拿下。
北州陷於水深火熱,滿目瘡痍。
朝中調撥最近一批軍隊來支援。
但我未曾想到,來的是聞人縉。
自打我成為皇后後,聞人縉就再也沒回過京城。
此番,恰好他離北州最近,也是最快一個趕到的。
我在城內救治傷者。
他帶兵頂在最前方。
我們在亂世中碰面,匆匆向對方點頭。
誰都沒有心思再談及過往。
家國安危在前,其他皆不必再提。
我們配合得很默契,一同抵禦進攻。
除夕那日,收到聞人照的信。
娘親不在,爹爹又當父又當母。
他給阿星做了新衣裳,阿星又長高了,她不滿意爹爹扎的發揪,說爹爹手笨。
聞人照信里很是委屈,但他不說。
他嘴硬道:【朕覺得,扎得還算可以吧......】
我看著信笑了,隨後咳出一大口血。
我已忙碌了整整四天,沒合眼。
但我不能睡。
北州現下太亂,官員們各懷鬼胎,四處逃竄。
能主事的,只有我。
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絹帕潔白,卻被鮮紅的血沾染。
侍女勸我:「娘娘,您快休息吧。」
「愣著幹什麼?繼續磨墨。」
「娘娘,」她紅了眼眶,「您的身體最重要,求您了,休息一晚吧。」
「今晚糧草和救濟就要到了,我不守著,恐會出事。」
我提筆已有些吃力。
「瓊漿,」我叫侍女的名字,「你想當官嗎?」
瓊漿說:「奴婢想都不敢想。」
「你聰慧,且有仁善之心,我也教你讀過一些書。明年陛下開放女官擢選,你可以試試。」
「什麼?」瓊漿驚訝不已。
開放女子為官,這是聞所未聞的。
可聞人照不是個普通皇帝。
他膽大,狂妄,愛好發瘋。
所以,他偏要試一試。
「在這個重要關頭,我身為當朝唯一女官,必須起到作用。」
我咳了咳,緩慢卻堅定地說。
「我要讓全天下人看到,女子為官,不是笑話。」
日出東方時。
糧草和救濟終於來了。
大批人馬迎著朝陽,順利進城。
我聽到百姓的歡呼。
我又似乎,聽到阿星在叫我。
她奶聲奶氣地說:「娘親,阿星好想你。」
「阿星真乖。阿照呢?阿照在哪啊?」我喃喃出聲。
瓊漿困惑:「娘娘,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