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不好意思,慢慢往門後挪了幾步,躲開眾人探究的目光。
「怎麼來了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安排人接你。」
沈種自然而然地接過我手裡的袋子,神態親昵,與剛才判若兩人。
我一時都沒能適應這番變臉:「就是過來看看你。」
助理在沈種看不到的地方朝我豎了個大拇指。
沈種叫助理給每個人都準備一份下午茶,說是夫人給的慰問。
我打趣他:「沈總用我收買人心呢?」
沈種配合:「為夫有難,夫人自然要鼎力相助。」
沈種笑眼狡黠,這一聲夫人喚得也自然而然。
我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天我沒有看到那些字,直接把懷孕的消息告訴沈種,那結果會怎麼樣呢?
沈種會開心地和我一起迎接這個孩子的降生,還是會像那些彈幕里的話中所說,不要這個孩子?
「阿槐,怎麼了?」
沈種察覺到我的心Ṫū₆不在焉:「不舒服嗎?你應該在家裡等我的……」
「我沒事。」
我沖他笑笑,怕他又提起去體檢的事,拿起金玉白糕放進他嘴裡:「你嘗嘗這個。」
不管怎樣,已發生的事情改變不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拋開混亂的思緒和設想,享受起這難得寧靜的下午時光。
9
到沈家時,我的嘴唇還紅著,十分顯眼。
沈媽媽瞭然一笑,我耳根一熱,悄悄掐了一下沈種的腰。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捉住我作亂的手指。
「沈種回來啦?」
一身珠光寶氣的女人走出來,斜睨著我和沈種牽在一起的手。
我客氣打了個招呼:「大姑。」
沈種的大姑當初很不滿意這樁婚事,把沈家上上下下勸了個遍,也改變不了沈種的決定。
她對我態度疏遠,我也樂得自在,不用費心交好。
大姑熟練地無視我:「沈種啊,小染回來了,你要多花點時間陪陪她的。要知道,以前我可是一直把她當成我們沈家的小童養媳的……」
「大姑!」
沈種雙目如冰,滿是威脅。
大姑面上發怵,訕訕一笑:「我說的也是實話,不信你問你……」
沈媽媽趕忙把她往裡推:「大姐,我最近新得了一雙翡翠鐲,你幫我掌掌眼。」
沈種回望向我,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從哪裡開始解釋。
我先一步開口:「我知道,你和小染不是親兄妹嘛。」
「阿槐,這件事情我不是有意瞞你的,只是……」
「快開飯了。」
我輕聲說:「別讓大家久等。」
這頓飯是沈媽媽擔心我和沈種有矛盾,見我們兩個沒什麼問題,顧及著自覺被落了面子的大姑,和她在樓上一起吃。
沈爸爸也臨時有事要晚回。
所以最後坐在餐桌上的只有我和沈種、沈衿染。
今日的沈衿染有些奇怪,沒有他人在場,恍惚間像是變了個人,周身是和沈種如出一轍的冷冽。
我食慾不佳,草草吃了幾口,放下筷子出去透氣。
繞了小半圈近路,返回的時候聽見不遠處聲音一高一低的爭吵。
沈種:「沈衿染,我警告過你,不要做不該做的。」
沈衿染冷笑:「哥哥這麼擔心做什麼?難道還敢做不敢認?」
沈種壓抑著怒意:「你以為你那些小動作躲得過誰的眼睛?」
「哥哥現在是要來做好人當救世主了?」
沈衿染玩味地湊得極近,踮著腳尖在沈種耳邊說了句什麼。
沈種脖上青筋綻出:「你敢!」
【好帶感我嗑嗑嗑!】
【瘋批養成強制就是最好嗑的!】
……
這些話我已經習以為常,沒什麼新意。
反倒是沈種和沈衿染的爭論和沈衿染的反常十分可疑。
倘若這個世界是一本書,沈衿染是女主,沈種是反派,那麼他們就是對立面。
可沈種既然喜歡沈衿染,又為什麼會站在她的對立面成為反派?
難道是愛而不得,因愛生恨?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沈種含笑問道。
我驟然回神,扭頭看著窗外:「沈種,你相信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嗎?」
「阿槐。」
他寵溺又無奈地喚了一聲,笑意更濃,仿佛在笑我轉移話題的手法拙劣。
儘管我是認真在問,但我也知道這些東西很難讓人相信。
我旁敲側擊地問起他和沈衿染之間的事情,沈種興致缺缺:「你離她遠點。」
10
我心裡煩亂睡不著,索性收拾起東西來。
拉開抽屜,內側放著一個墨綠色的小盒子,裡面裝著一隻淺藍色的寶石袖扣。
我剛拿起來,沈種就從後面冒出來:「在看什麼?」
指尖一顫,袖扣「骨碌」一下滾到地上。
沈種彎腰撿起來,捏著袖扣看了又看:「這有點眼熟。」
我心中一喜,難道沈種還記得?
他又望了一眼空空的盒子,問我:「只有一隻嗎?」
「嗯。」
畢竟當初,沈種只給了我一隻。
沈種說第二顆紐扣不能給我,但是左手的袖扣也離心臟最近。
他說這話的時候,握著袖扣的左手放在胸口,眼底漾著柔和笑意,窗外無邊喧囂都被按下靜音,我心跳聲快要衝出雲霄,大腦空白地奪下他手裡的袖扣,然後落荒而逃。
我沒奢望過沈種還能記得我,但是他如果真的記得,是不是說明,我對他而言也有一點特別?
沈種摩挲著光滑的寶石切面,什麼也沒說,把玩了會兒放回盒子裡。
寶石仍舊折射著閃亮的光,我心裡那簇微小的火苗熄下去。
沒關係,我安慰自己,這麼多年前的小事,沈種不記得也很正常。
沈種倒是開始每天準時回來陪我吃晚餐,飯後有時與我悠閒漫步,有時陪我在影音室重溫老電影。
這樣平靜和諧的日常,讓我險些忘卻了那些話,和沈種對沈衿染的與眾不同。
直到我的肚子輕微凸顯出來,只能用寬鬆的衣服加以遮擋。
長此以往,單純長胖這個藉口可能沒辦法掩飾,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沈衿染破天荒打來電話約我,說是有關於沈種的事情要和我聊。
汽車一路往城外開,車速絲毫不見緩,狹小空間裡浮動著若有若無的冰冷硝煙。
我抓緊安全帶,咽了一下口水:「小染,你想和我說什麼?」
沈衿染一言不發,半小時後才停在一片荒無人煙的海域邊。
她搖下車窗,輕輕摁下金屬煙匣,彈出一支細長香煙。
燃起的煙把她所有偽裝的乖巧皮子燒毀,露出本來的張揚面貌:「聽說嫂子和我哥以前是一個學校的,應該很早就認識了吧?」
「不算認識。」
沈種作為光榮榜常客和各大獎項得主,名字在學生中流傳得廣,我單方面聽過他的名字而已。
「那天我哥來得突然,嫂子還沒告訴我,為什麼願意和我哥結婚?是因為喜歡他嗎?」
沈衿染似乎不想要我的回答,繼續說:「你喜歡他,他知道嗎?
「你了解他嗎?
「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你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嗎?」
換作之前,我一定一頭霧水。
可現在沈衿染所說的,若是沈種對她的心思,那我知情:「嗯。」
「你知道?」
沈衿染語調拔高,凝眸盯了我幾秒,冷冷一笑:「沈種倒是什麼都不瞞著你,你既然都知道,居然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留在他的身邊?」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呢?」
我不明白沈衿染的意圖,她偽裝表面好妹妹這麼久,為什麼忽然對我挑明這一層不能明說的東西?
而往常活絡得很的彈幕偏偏這會兒沒動靜,一點提示也不給我。
我深吸了口氣,努力用平靜的聲音說:「我知道沈種喜歡你,可是我現在懷孕了,我也需要為孩子考慮。」
沈衿染一臉錯愕:「你說什麼?」
「喜……你懷孕了?」
我撫著凸出一點圓潤弧形的腹部:「嗯,三個多月了。」
沈衿染掐了煙,眼眶突然紅了:「嫂子,對不起……」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轉變如此突兀,但搖頭:「這不怪你。」
彈幕里說得也很清楚,是沈種喜歡她,沈衿染真正喜歡的另有其人。
「嫂子,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她驀地消沉低落,肩膀輕顫:「你知道的,從小到大我哥牢牢掌控著我的一切,這次我本來想一直待在國外,他卻要我必須回國。」
「我真的沒有辦法。」她抓著我的手,言辭懇切,「嫂子,你幫幫我吧,求求你了,我快被我哥逼瘋了。」
11
沈種不防備我,家裡的東西我都知道。
沈衿染說的,關於她能夠離開的東西,就在書房的一個中號保險箱裡。
她讓我把這個帶給她。
我揣摩著保險箱的四位數密碼,沈種無聲無息地走進來:「阿槐,你在找什麼?」
我把箱子放回原位,走上前:「沒什麼,你今天回來得比較早?」
「嗯。」沈種問我,「你今天和小染見面了?
「阿槐,我不是告訴你離……」
「離小染遠一點,對嗎?」
我反問道,心裡沒由來地湧上怒火。
沈衿染知道沈種的心意,沈種的大姑把他們當作一對,就連沈種本人,也一直喜歡著沈衿染。
被蒙在鼓裡的人只有我。
可我不明白,他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能夠堂堂正正地追求?
為什麼和我結婚?
又為什麼在我問他有沒有過喜歡的人時,說沒有?
「沈種,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你之前說你從沒有過喜歡的人,是真的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沈種想起什麼似的,露出一個柔和的笑:「也不算是真的。」
親耳聽到沈種說出來,我的心竟然在此刻神奇地安定下來。
電話來得恰到好處,沈種不知聽到什麼,面色凝重。
他拔腿往外走,到門口折回來囑咐我:「今晚不用等我,好好休息,有件事,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好。」
我釋然地笑了一下,說:「沈種,等你回來,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我在窗邊望著沈種的車閃著燈離開別墅,傍晚的天色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更黑沉——今晚會有一場大雨。
懷孕後我總覺得睡不夠,今晚卻怎麼也睡不著。
腦海中不停地閃過各種畫面,我們一同在園中散步,他說沈夫人以後請多指教,在我熟睡的深夜落下意味不明的吻……ŧùₑ
沈種曾經說過,他沒有喜歡的人。
於是我天真地以為,總有一天,沈種會喜歡上我。
我把那份感情埋進了罐子裡,期待有一天它能夠釀出醇厚的香氣,直到現在那蓋子被現實毫不留情地擊碎,我後知後覺那裡面只有苦澀的壞掉的氣味。
驚雷「轟隆」一聲,閃電把大半邊天都撕裂。
我的心無端慌亂,乾脆起來,去書房看那隻保險箱。
沈種的密碼大多是日期,但要從那麼多日期中找到與正確答案相符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試了幾次無果,我準備放棄時,突然想起沈種曾提到過高中畢業典禮,他說那一天對他有某種特殊回憶。
0610。
密碼正確。
保險箱裡有幾份資產文件,還有舊報紙和照片,以及財產轉移的文件等。
照片上是我不認識的一家三口,最中間的小女孩兒輪廓透出一股熟悉感,而底下的報紙是關於陳氏家族總裁偷換材料中飽私囊畏罪自殺的報道。
可另外的文件卻直指與此完全不同的另一事實。
一瞬間,所有的線串聯到一起,荒謬的真相迫不及待浮出水面——
「嗡嗡」。
放在一旁的手機振動起來,來電顯示是沈種。
我迫不及待接起:「喂。」
電話那頭是陌生的男聲:「請問您是車主沈種的夫人嗎?車主在環雲山路發生車禍……」
12
雨夜裡行人少,醫院的人更少。
手術室的燈交替閃爍著,長長冗道里靜悄悄的,只有灰藍色的椅子和白慘慘的牆。
沈衿染狼狽地坐在地上,身邊蹲著的年輕男人摟著她的肩輕聲安撫。
她長發散亂,身上也有不少擦傷和血跡,聲音喑啞:「是我誤會了他。」
沈衿染失魂落魄地捂著臉:「我一直以為,他也是害我父母的兇手之一,沒想到……」
【嗚嗚還以為哥哥是反派,沒想到是他和反派們在一起Ṫū́⁷是為了搜集證據。】
【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一定要醒過來啊……】
【更好嗑了怎麼辦?】
……
彈幕像轟然炸開的油鍋,一條條飛速滾過。
我沒有絲毫餘力關心,雙手合十虔誠禱告,只求沈種平安。
手術進行了將近 12 小時,沈種尚未脫離危險期,留在重症監護室。
警方調查此次事故發生是因為有人在沈衿染車子的剎車上動了手腳,車子險些直接衝出護欄,被沈種生生撞了回來。
同時,有證據顯示,意欲謀殺沈衿染的人,涉嫌當年沈衿染父母身亡的車禍案。
兩案並立,同時調查,短短數月,牽扯出的涉事人員不下五十位,當年的真相經由證據和涉事人員的口供拼湊完整,重新大白於人前。
20 歲的那年,沈種選擇獨立創辦公司,世交的陳家叔叔陳鋒,也就是沈衿染的父親,聽到消息,主動邀他合作。
這個項目沈衿染的大伯也參與施工監督,他為了多吃回扣,私換材料商甚至沒有做好工人安全防範,在建的樓中途坍塌,致兩死一傷。
她的大伯封鎖消息,對外宣稱是腳手架意外鬆動。
陳鋒為人正直,即使是手足兄弟也不願包庇,勸他自首,從輕處罰。
沈衿染的大伯哪肯聽從,見陳鋒鐵了心不手軟,和與他同流合污的人買兇殺人,把坐著沈衿染一家三口的車從環山車道撞下,並僱人發布了栽贓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