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御花園,我終於掙脫了他的手。
我揉了揉手腕,朝他道賀。
「恭喜太子殿下,心想事成。」
李煥卻有些失控:
「皇祖母為何會把你指給別人?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無辜地看著他:
「太后的懿旨,我怎敢妄加揣測?」
「而且,你不是一直都鍾情清宛嗎?如今她即將成為你的正妃,你合該高興才是。」
李煥的眼裡浮現出了一絲慌亂:
「不……孤要的不是這個結果,孤對宛兒有情不假,可你……你也是同孤從小一起長大的啊,孤從未想過放棄你。」
李煥,齊人之福沒有那麼好享的。
我靜靜地看著他發瘋,不再搭話。
他崩潰了一瞬,繼而變得清明起來。
「皇祖母最疼愛你,你告訴她,你不想嫁給穆連安,她一定會改變主意的。」
「走,現在就走,我們去找皇祖母……」
說完,他拉著我的手就要往回走。
我一把掙脫:
「誰說我不想嫁穆連安的?」
祖母戎馬一生守護的土地。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早就想去了。
以前我被所謂的情蒙蔽了眼睛,也塵封了一生的渴望。
這次,我不會了。
李煥被我一推,險些栽倒在地上。
他一步一步地朝我靠近,雙眼猩紅。
「你……你什麼意思?」
我厭惡他的靠近,一步一步地退後。
下一秒,撞上了一個厚實的胸膛。
我回頭,是穆連安。
他的面容掩在夜色中,我有些看不清。
他將我扶穩站定,不動聲色地擋在了我的前面。
李煥此時已然沒了太子的端莊。
看到穆連安,他滿眼的殺意。
「孤在同清音說話,跟你何干?還不快滾!」
穆連安沒有退讓,筆直地站在李煥眼前。
「是太后娘娘讓臣出來尋未過門的妻子的,太子怎麼能說與臣無關呢?」
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
李煥,則失了所有的鬥志。
7
出宮回府的路上,林清宛絲毫不掩面上的喜色。
見父母愁苦,她索性開了口。
「父親母親,女兒快要做太子妃了,你們不替我高興麼?」
「愁著臉做什麼?倘若今日被指給太子的是阿姊,你們怕是早就敲鑼打鼓的放鞭炮了吧?」
母親愕然:
「宛兒,你在說什麼……」
林清宛同往常一樣,笑得很甜。
可說出口的話,卻是從未有過的。
「母親,您就別演了。您對我好,不過是怕落下一個主母苛待庶女的名聲,你從未把我當成阿姊那般對待過,您想讓我跟那武人去邊境對不對?您根本對我從未真心!」
父親正要開口,也被她高聲打斷:
「還有您呢父親,當初我小娘去世的時候,我才五歲,你從未問過我願不願意,就把我扔到母親膝下撫養,您知道嗎,每次看到阿姊能夠抱著自己的生母撒嬌,我心裡有多羨慕。」
「說到底,我不過是個卑賤的庶女,一個姨娘生的孩子。如今我有了造化,當了太子妃,搶了阿姊的位置,所以,你們記恨上了我吧?」
父親同母親都是寬厚之人,從未有過這些想法。
懿旨以下,既已成定局,他們斷斷不會遷怒到她的身上。
愁眉不展,不過是心疼我以後要生活在那苦寒之地。
上一世林清宛走的時候,母親也是痛哭了一宿的。
這些,她都不記得了嗎?
他們被氣得說不出來話。
我轉身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林清宛的臉上。
「還未正式成為太子妃呢,就開始不分尊卑了?這巴掌是教訓你在父親母親面前妄言,你自己好好想想,府里的人何曾虧待過你?母親待你如何,你最清楚,這般汙衊人的話再讓我聽到,我聽見一次打你一次!」
「我以後就是太子妃了,你敢打我?你有什麼資格打我?!」
我又是一巴掌揮了過去。
「這一巴掌,是教訓你目無尊長,我是你的長姊,沒有稱謂地大呼小叫些什麼?以後就是太子妃了?現在還不是,那我就有權利管束你,若你不服,大可去請太子來治我的罪!」
大抵是想到了今晚李煥的失態。
就連宴席散了後,也只是敷衍地對她笑了笑。
全然失了往日的情意綿綿。
她收斂起了小人得勢的嘴臉,沉默的把頭偏向了一遍。
安撫了父親母ťŭ̀₈親之後,我才回房。
林清宛早早地候在門外等我。
「還要謝謝阿姊成全,原以為連個側妃都撈不著,沒想到有了這潑天的富貴。」
「嫡女又如何呢?阿姊你說是吧。」
她笑著看我,仿佛回到了往日那般。
我們最親密的時刻。
我搖了搖頭,朝著她走過去。
「還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嗎?」
「讓人念念不忘的,從來都不是白頭偕老。」
她的笑容凝固了。
「你……也回來了?」
8
第二日一大早,李煥便來了府里。
他又恢復了作為太子的矜貴。
「清音,孤想通了,你是不是不想用宛兒共侍一夫,才同皇祖母想出了這條計策,好逼迫孤放棄宛兒?」
李煥篤定地看著我,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你從小溫順,沒想到居然會有如此心思,用離開孤來迫使孤就範,清音,你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嗎?」
「宛兒入東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你快同皇祖母說清楚,不要再鬧了。」
「孤都親自來哄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李煥啊李煥,是不是誰離開你。
你就會更中意誰呢?
可我,沒那個興致跟你玩你追我趕的戲碼。
匆匆趕來的林清宛聽到他的話,幾乎咬碎了銀牙。
可她不能發作。
在她的太子哥哥面前,她是那個柔軟溫順的小白兔。
「太子哥哥來啦?快進去歇會兒吧,早晨露氣重,著涼了可怎麼是好?」
李煥卻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宛兒先進去吧,我同你阿姊再說幾句。」
男子都是這樣嗎?
從不珍惜有把握得到的人。
林清宛不再說話,卻也執拗地挽著他的胳膊沒有離開。
李煥似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眼角。
「你大早便站在這裡,不就是在等孤先低頭麼?」
「好了,孤這次低頭,你也別任性了。」
「宛兒乖巧,到時ṱû₎你們一同入東宮,他也只會更加敬重你,你到底在鬧些什麼呢?」
忽然,我朝著他的方向展開了笑顏。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
我卻並未像他預期那般鬆口。
而是繞開他,直直地朝門口迎去。
是穆連安來了。
他身後跟著烏泱泱的一群人,幾乎把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人,抬著他備下的聘禮。
「你來啦?我等你好久了,父親母親也在裡面候著呢。」
我一邊說著,一邊把他穆連安往屋裡引。
路過李煥的時候,他走到了我的左邊。
隔開了我同李煥的距離。
李煥拂袖而去,林清宛忙著追了出去。
下人給穆連安看茶,他卻站起來給父親和母親親自把茶杯斟滿。
「穆某一生征戰沙場,不懂說什麼漂亮話,但請二位放心,有我一日,便有清音一日,我當拿命護她。」
大抵是想到了祖母的一生。
他們的眼裡,都有著超乎常人的堅毅。
父親同母親並未多說什麼,只說緣分來了那就珍惜。
請他務必萬般珍視我。
婚期定在了初六,而我離開的日子便是婚後的第二天。
戰事吃緊,穆連安能待這麼久,屬實是極限了。
穆連安雖是粗人,心卻意外的細。
看著大婚的籌備,我心下有些羞愧。
畢竟,我從未真心想過嫁他。
9
婚禮當天,熱鬧非凡。
喜娘送我們入洞房後看著我們喝下合卺酒,便笑意盈盈的退了出去。
看著搖曳的紅燭,我竟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穆連安笑了笑,解開了我們被系在一起的婚服。
他起身拿了個東西給我。
「看看。」
我伸手拿過來,是婚書。
是沒有蓋上印章的婚書。
我有些愕然,抬頭看他。
穆連安一如既往的笑的溫潤。
「清音,你不必憂慮如何開口。」
「婚書沒有印章,便是不作數的。」
「明日出了城,你就自由了。」
他……都知曉?
他坐下來,看向我的眼神似有萬千情愫。
「我知你不願嫁我。」
「應該說,你不願嫁任何人,對吧?」
「可我卻是真心實意中意你的,所以,就借著這場大婚,就當是完成自己的一個夢,該有的規矩一個都沒有少。」
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露出一絲苦澀的神情:
「這樣,我也算短暫的完整擁有過你吧。」
「這樣……就夠了。」
我的胸中泛起滔天巨浪般的震驚。
「可我們總歸才見幾次面,你怎麼就……」
如此真摯。
他娓娓道來了一個故事。
當年我們祖母征戰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在邊關住過幾個月。
林清宛吃不得苦,每日吵鬧著要回長安。
我卻愛極了背地風光。
每天去校練場上看祖母穿著戰袍在戰馬上馳騁,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祖母見我喜歡,便給我做了一身小小的紅色騎馬裝。
帶著我每日馳騁在白雪皚皚里奔跑。
「我從小便被父親丟到軍中歷練,從未見過如此鮮活的女子。」
「明明還是一個小娃娃呢,卻絲毫不怕那些戰馬,騎得比誰都歡。」
「有一晚營地遭到了敵軍的偷襲你還記得嗎?我被壓在帳篷里,大家都忙著逃命,沒人注意到我,是你把我從廢墟堆里扒出來的。」
「我受了傷,血流個不停,你就把你祖母給你做的紅色披風解下來,給我包紮傷口。」
「後來你們回了長安,我再也沒有見過你,也再也沒有忘記你。」
一塊紅色的布條被他拿到了我的面前。
一看就上了些年頭了,都褪色了。
不知怎的,我的眼眶有些溫熱。
穆連安繼續說了下去。
「聽到太后說要給我賜婚,我本來是想拒絕的,可我想著,萬一是你呢?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你,那我便願意堵上一堵,堵輸了我也認,我回長安後打探了許多關於你的事情,知曉你同太子從小便有著情誼。倘若輸了,我也徹底死心,可我依然有著 1% 擁有你的機會。」
「宣讀懿旨那天,我差點以為我就真的能擁有你了。」
「但你看向我的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我知道你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要離開長安,目的地卻不會是我的身邊。」
他都知道……
「你真的願意成全我?」
穆連安笑了:「那是自然,你這輩子過得順遂無虞,才是我真正希望的。」
「原本想著,不讓你有負擔,你偷偷離開便是。」
「可我啊,還是想好好道個別。」
所以,這一世我彌補了遺憾。
穆連安也算是成全了自己。
可惜,我還是留給了他巨大的遺憾。
可我沒辦法對他產生任何除了感激之外的情誼。
上一世的教訓告訴我,勉強才是對對方最不公平的事情。
唯願穆連安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有驚無險、一生平安。
10
出城的時候,父親母親拉著我的手叮囑了又叮囑。
連太后,都親自出宮送我。
她把我被風吹亂的頭髮別在了耳後。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煥兒背著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了?所以,你才會嫁給別人。」
太后一雙慧眼,林清宛同李煥之間的那些事情,她早就盡收眼底。
可她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後便會好起來。
太后跟祖母是自幼交好的姐妹。
當年她不知先皇對祖母芳心暗許,也不知崇尚自由的祖母也曾為他動了困在宮牆的念頭。
所以,她按照長輩的意思,嫁給了當時還是太子的先皇。
直到先皇病逝,她才知道這一秘密。
先皇曾動了納祖母進後宮的意思,可祖母沒辦法接受他與她最好的姐妹在一起。
也沒法接受,先皇心裡那杆說不清道不明的秤。
所以,她才會說我像祖母。
才會因著對祖母的愧疚,加倍地對我好。
「此番路遠,多珍重啊。」
我抱了抱她:「您也多珍重。」
行至城外之時,李煥策馬趕了上來。
失去了才懂得珍貴。
這句話的含金量還在上升。
我勒住韁繩,皺眉看著他。
「你來做什麼?」
李煥跳下馬,急切地攔在我的馬頭之前。
「對不起清音,孤來晚了。」
「皇祖母唯恐你的大婚有差池,派人看著孤,不讓孤出來,不然昨日孤定不會讓你嫁給這個莽夫,今日孤是好不容易才出來的。」
「求求你,留下來好不好?」
上一世都沒有的戲碼,李煥倒是全用上了。
他明明對林宛清愛得要死要活,甚至連江山都不要也要假死出宮為她守墳。
現在知曉我要離開,卻又巴巴地趕來攔。
他真的知道他心裡到底是誰嗎?
「孤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們成親了,可是後來孤對你不好,孤醒來之後好後悔好後悔,清音,這種後悔的感覺就像是凌遲一般,一刀一刀剜在心上。」
「如果你不開心,孤不要宛兒了行嗎?只求你能留下。」
身後坐著馬車緊趕慢趕的林清宛一下馬車就聽到這幾句。
她淚眼矇矓地看著李煥。我「太子哥哥,當初說迫不得已要娶阿姊的是你,同我許下山盟海誓的也是你,你現在怎可這樣傷我的心?」
可惜,現在她的眼淚無法再打動李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