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壽辰那日,給我和庶妹同時指婚。
我被指給了權傾朝野的太子。
庶妹嫁給了戰神將軍。
她隨軍後不敵邊防苦寒,香消玉殞。
死訊傳來之時,我的夫君在庭院枯坐了一整晚。
後來,他當上了皇上,有了無數兒女。
唯獨,沒有我這個皇后所誕下的。
他傳位於蕭淑妃所生之子後,假死離開了皇宮。
聽說,他做了一座邊境孤墳的守墓人。
重來一世,我選擇嫁給了將軍。
1
太后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滿屋子的宮女斂眉,生怕觸了霉頭。
「清音,你說什麼?哀家沒有聽清。」
我跪在堂下,重重叩首。
「清音不願嫁給太子,請太后收回成命!」
大殿裡面升起的裊裊煙霧模糊了視線,激的我的眼眶微微泛紅起來。
不知道怎的,有些酸澀。
良久,殿內如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我膝蓋發酸,也沒有得到太后的應允。
她未說,我亦未敢動。
良久,她微微嘆了口氣。
「你們都下ťú⁴去吧。」
屏退了一屋子的宮人後,太后喚我起身。
我乖巧上前,靠在了她的膝頭。
她的手覆在了我的發上。
很溫暖,跟我過世的祖母一模一樣。
「哀家是過來人,看得出你從小就傾心於太子。」
「說說吧,為何改變主意?」
我穩住心神,壓制著波濤洶湧的澀意。
「我知太子以後會繼承大統,這是您能給我掙來的最好的出路,清音原本嚮往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奇遇,可若是天子,後宮環繞自然是沒辦的事情,這顆真心給了,就收不回來了。」
「可我能接受這個,卻萬萬不能接受夫君心裡從未曾真正有過我,這對清音來說,是恥辱。」
太后撫摸著我的發的手頓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煥兒心中不曾有你?」
我把面埋於太后的膝頭,並未多言。
只道:
「若太后是真的疼愛我,就請成全我。」
太后通透,她一定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雖未抬頭,但感受到了一道炙熱的目光在凝視著我。
仿佛,是透過我看到了其他人。
良久,她替我順了順背:
「罷了,罷了。」
「你同你祖母真的很像。」
「但你知道的,她不希望你走上這條路,真的不會後悔嗎?」
若不嫁給太子,我就只能嫁給那常年在外征戰的穆小將軍。
蠻夷虎視眈眈,我朝疲於應付,為了維持住幾個勉強能交好的國家,只能選擇和親。
可當今聖上無公主,全都是兒子。
每年和親的人選只能在世家大族裡挑選,封為郡主再送去和親。
我跟庶妹快到年紀了。
若是不想和親,除了嫁人,別無選擇。
太后會在三日後的壽宴上給我們指親。
這是父親用一生軍功求來的恩典。
太后疼我,因為我像我的祖母。
所以,她想給我掙來一條母儀天下的路。
可這一世,我只想離開。
2
剛回到府上,母親就迎了上來。
我猜,她是想問太后同我說了些什麼。
只是詢問的話還未開口,門外的小廝就通報了過來。
「夫人、大小姐,太子殿下來了。」
話音剛落,李煥便走了進來。
身後的隨從還捧著我最愛的那家糕餅鋪子的點心。
「姑母,孤今日出城巡視,想著路過,就來看看您。」
母親笑眯眯地將李煥迎了進去。
走了幾步,發現我未跟上,便折返到了我的身邊。
「清音為何不進去?」
母親捂嘴輕笑,有眼色地先行離開。
李煥抬手,隨從便把那包點心拿了過來。
「你鍾愛的栗子糕,還是熱的。」
第一次,我拒絕了他。
「不用了,近日不太喜食甜。」
說罷,我繞過他離開了庭院。
屋子裡,母親一直拉著他話家常。
李煥一直笑著接話,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
時不時地,朝著門口看去。
直到庶妹回來,他的眼神剎時間明亮了起來。
「母親,阿姊,我回來了。」
見到李煥,林清宛福了福身。
「太子殿下也在呀。」
李煥笑眯眯地走上前,從懷裡掏出了一包糕點遞過去。
「喏,是桃花酥。」
說罷,還益蓋彌彰般地沖我解釋:
「你們姐妹倆各自喜歡的都有,不然該說孤偏心了。」
我低頭茗茶,並未搭話。
曾經,我以為李煥心裡是有我的。
我母親是太后的義女,從小我便可自由出入皇宮。
聽母親說,小時候我見誰都哭,唯獨小小的李煥能讓我展露笑顏。
再大一點後,我就像個小尾巴,整天跟在他的身後跑。
春天,他帶我去御花園放風箏。
夏天,他邀我去行宮納涼。
秋天,他護著我去城外踏秋。
冬天,他拿著繩子興致勃勃地帶我去玄湖邊拌野兔子
四季輪轉,我的年歲里處處都是他的影子。
等到他被冊立為太子,不再擁有遊玩的權利。
我便安靜地陪在他身旁,替他研磨添茶。
我以為,我們擁有了四季,便擁有了一世。
直到上一世太后壽宴,我同林清宛各有歸宿後,我才知道。
李煥心裡的人,不是我。
我入主東宮成了太子妃,而林清宛婚後隨著穆連安去了邊境。
邊境苦寒,林清宛染了急症去世。
喪報傳到長安城那天,李煥在院子裡枯坐了一整晚。
從那時後,他再也未碰過我。
後來李煥繼位,宮裡有了許許多多的新面孔。
也有了許許多多的孩子,給寂靜的宮闈增添了不少人氣兒。
可我一輩子都未曾擁有過屬於我自己的孩子。
李煥駕崩那日,我哭得肝腸寸斷。
可後來太后留給我的暗衛告訴我。
李煥並未去世。
他借著假死脫身,去邊疆做了一座孤墳的守墳人。
那座墳,是林清宛的。
其實我早該察覺的。
就像這栗子糕,原本只是桃花酥的陪襯而已。
給我的每次都在侍從手裡。
而林清宛的,都是他親自護在懷裡的。
3
林清宛笑著接過了糕點,走過來挽住了我。
「阿姊,太țù¹後娘娘今日召你獨自進宮,連我同母親都不許跟著,是同你說了些什么小秘密?」
她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
「是……關於指婚的是不是?」
母親臉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李煥假意咳嗽一聲,把臉偏了過去。
可餘光還不停地朝著這邊瞟,顯然很傷心。
我平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沒什麼,話些家常罷了。」
母親是個和善之人。
林清宛的小娘去世後,便把她接到房中撫養。
除了身份,她受到的待遇跟我並未不同。
她大咧咧地抱著母親的手臂撒嬌。
「阿姊現在同我都有秘密了。」
上一世,自從知道李煥假死後,我逐漸知道了很多東西。
我知道了李煥是無法違抗太后的懿旨,才忍痛娶我的。
我也知道了,在林清宛及笄那日,李煥曾親手贈她簪子,兩人結下了海誓山盟。
可林清宛從小便知我鍾情李煥。
無數個少女憂思的夜裡,我同她親親熱熱地擠在被窩裡,細訴這些不可言說的事。
知曉這些事後,我才知道林清宛出城之際給我說的那句話的意義。
她說:
「阿姊,真正能讓一個人念念不忘的,從來都不是長相廝守。」
我從未想過阻礙任何人的幸福。
可他們不該拿我一生的孤苦去成全他們的相思。
重來一世,我再也沒有同她出演姐妹情深這齣戲碼的閒心。
母親笑得有些尷尬:
「傻孩子,胡說什麼呢?你阿姊何事瞞過你?」
「從小到大啊,你阿姊最疼你了,什麼好東西都想著你。」
林清宛的眼神變得愈發的明亮。
「對啊,阿姊從小便讓著我。」
「所以,阿姊,如果我想嫁給太子的話,也是可以的嗎?」
母親大驚,出口訓斥道:
「沒規矩!太子殿下還在這裡呢!胡說什麼?」
林清宛撇了撇嘴,絲毫不在意:
「女兒也沒說錯嘛,適齡的世家公子沒有幾個,太后這麼重視我們林家,勢必會選出一個皇子來,二皇子跟三皇子已有正妃,四皇子跟五皇子才開蒙,更別提六皇子七皇子還是個奶娃娃了,不就只剩太子跟前些日子回長安述職的穆小將軍了?」
「我向來不愛武人,阿姊一定會成全我的吧?」
我用眼神示意母親稍安勿躁:
「指婚的事情,當尊崇太后懿旨,什麼成全不成全的,阿姊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再過三日,不就知道了?」
說完這些,我便不再搭話。
林清宛也識趣地閉嘴。
我假意沒有察覺立煥因激動而顫抖的身子。
臨回房前,林清宛跟了上來。
「阿姊,邊境苦寒,會死人的。」
「我知我沒有資格同你爭些什麼,哪怕是側妃,也是好的。」
我知道,林清宛也回來了。
4
入夜,母親憂心忡忡地來到了我的房間。
「原以為陸娘子是個心思純良的,她的孩子也出不了錯,所以我從小待她就像待你一般,沒想到居然讓她生出了天大的野心。」
我朝最重嫡庶,林清宛今日這番話,屬實逾矩了。
我拍了拍母親的手,以示安撫。
她絮絮叨叨地又說了許多,最後回房同父親商量去了。
我踱步來到庭院,看著月亮發獃。
以往這樣好的月光,我一定是同李煥一起欣賞的。
他吃酒,我吃茶。
殊不知,他是在借著月光思念千里之外的人。
邊境的雪大抵也是這般皎潔的吧。
一個抬頭望月,一個低頭看雪。
遙遙相望。
而那時,我還在滿心憧憬我同李煥的未來。
我們的第一個孩兒,叫什麼名字才好呢?
第二日在街頭,我遇到了策馬出行的李煥。
下意識的,我告訴他林清宛今日去給陸娘子掃墓去了。
「太子若找,恐怕要撲空了。」
李煥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有些不自然:
「清音,我是來找你的。」
醉仙樓的包廂里,布滿了我愛吃的菜。
面對李煥的欲言又止,我逐漸沒了耐心。
「太子要說什麼就說吧。」
他放下筷子,誠摯地看著我:
「我知皇祖母一定會把你指給孤,但邊境苦寒,清宛那個身子一定是受不住的,皇祖母最疼你,你的話,她是聽的,能不能讓皇祖母把你二人都指給我,你放心,清宛做側妃,一定不會壓你一頭。」
上一世,並未有這一出。
想來,是林清宛昨日那番話給了他念想。
抑或者,今日本來就是他們倆商量好的。
我笑著夾了一口菜:「太子又怎知我一定會被指給你?或許您能心想事成也不一定呢,畢竟,誰都不能揣測到太后的心意。」
李煥愣住了,眼裡浮現出些許迷茫。
「你不嫁我?那你嫁給誰?」
他皺眉看向我,語氣逐漸變得不悅。
「清音,你是在同孤說氣話嗎?你從小便心悅孤,孤都看在眼裡,孤今日來同你說這些,不過是希望你看著姐妹一場的份上,幫襯一下清宛。」
「孤將來繼承大統,後宮也必不可能只有你一人,但你會是孤唯一的髮妻,這還不夠嗎?」
「你何時,變得如此善妒了?」
我看著面前的李煥。
那個同我一樣憧憬著畫本子裡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少年的臉,逐漸跟眼前的人徹底分離。
往日令我食指大動的菜肴,此時在我眼裡變得油膩噁心起來。
我沒有辯駁,藉口不舒服便先行離開。
剛離開包廂,裡面便傳來動靜。
這裡的格局是兩間相連的。想
想必,林清宛就一直在隔壁聽著動靜吧。
阿姊是不是生氣了?太子哥哥對不起,」
「都是宛兒太過分,提出如此非分的要求,太子哥哥你別管我了,等我跟著那穆小將軍去邊境吧,就當你我二人,今生沒有緣分。」
「太子哥哥,你快去哄哄阿姊吧。」
一番話,惹得李煥心疼不已。
我的離去,更是被他視為吃醋、耍小性子。
「別管她,她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同我置氣超過三個時辰的?一會兒便乖乖地貼上來了,待賜婚那天,我親自同皇祖母請旨。」
好一出鶼鰈情深的大戲。
可惜了,這一世我只想做一個看客。
5
太后壽宴那天,我們全家入了宮。
文武百官賀壽後,便到了晚上的席面。
穆連安也來了。
前幾日未曾見到他,聽說他是在城外駐紮的營地里練兵。
邊境戰事吃緊,他待不了多久的。
同李煥的細皮嫩肉不同,常年在外征戰的他,皮膚黝黑,五官卻似謙謙君子般溫潤。
一時間,我有些無法把他跟那個敵軍口中嗜血殺戮的戰神將軍聯繫起來。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頻繁打量的目光。
穆連安的視線猛不伶仃地跟我對上了。
他很快移開。
意外的,他眼裡有我看不清的情愫。
ṭŭ̀₅宴席過半,終於來到了重頭戲。
太后放下筷子,屏退了樂人後緩緩開口。
「這林家的兩個姑娘也大了,今日哀家就做一回主,許她二人一人一樁親事。」
在父親母親的示意下,我同林清宛跪在了大殿的中間。
太后身邊的嬤嬤剛要宣讀懿旨。
李煥便急不可耐地跳了出來。
「皇祖母,孫兒有一個不情之請。」
太后不疾不徐地開口:「講。」
李煥上前磕頭道:
「孫兒知皇祖母想把清音指給孫兒當太子妃,但孫兒的意中人,其實一直都是宛兒。孫兒也Ŧṻₒ知嫡庶有別,萬萬不敢壞了祖宗的規矩,還請太后能把宛兒指給孫兒當側妃,正妃的位置,還是清音的。」
此話一出,滿殿都安靜了下來。
父親母親的臉色,更是黑得可怕。
這番話,當真是狠狠地打了我的臉。
人人都知我心悅李煥,此番卻被他公然承認他中意的是我庶妹。
最後還施捨般的,把正妃的位置留給我。
若真的成了這樁事,我往後便是整個長安最大笑話。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煥兒這麼急做甚?哀家都還沒宣讀懿旨呢,你怎麼就跳出來安排上了?」
李煥一時語塞,忙磕了幾個頭,起身退到了一邊。
他還不忘埋怨地瞪我一眼。
想必是覺得我沒有替他完成這個要求吧。
嬤嬤清了清嗓子,宣讀了懿旨。
當聽到我被指給穆連安的時候,全場譁然。
而穆連安則是立刻跪在了我的旁邊,磕頭謝恩
「臣,遵旨!」
我也盈盈拜了下去。
李煥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疑慮: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6
當著眾人的面,李煥失態地把我拉出了大殿。
饒是林清宛在身後喚他,他也置之若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