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第三年,我餓壞了,意外偷吃皇帝的丹藥,昏睡千年。
醒來婢女小桃告訴我,現在是 21 世紀。
而她,嫁人了。
1
我坐在棺木里,看著除了臉一樣,哪哪都不一樣的小桃,陷入沉思。
一覺睡到千年之後,太離譜了!
當年我因「私通外男」的罪名,被打入冷宮,一待就是三年。
冷宮裡缺吃少穿,飢不擇食的我,偷了狗皇帝的丹藥果腹,結果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一覺醒來,竟是在自己的墓穴里,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山中的泥土散發著雨後的清香,小桃哭得像女鬼,
「我的娘娘,您終於醒了!小桃還要繼續伺候您!」
小桃告訴我,現在已經是千年後的 21 世紀了。
她醒的比我早,一直守著我,等我醒來。
我從最初的震驚,逐漸轉變為驚喜、狂喜。
千年以後?所以狗皇帝死了?!
那我私通外男的事,隨著他們一起入土了!
我,李霂,綠了皇帝的冷宮貴妃,自由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臭名遠揚,人人喊打,只是簡單睡一覺,一切污點都被抹掉,重新開始!
小桃身後站著的男人慾言又止,嘗試提醒:「老婆,現在是法治社會,不興主僕那一套……」
他什麼意思?
我不是貴妃,小桃就不能跟我在一塊了是吧?
他這是離間我們主僕感情呢。
小桃這個夫君,模樣不差,但真沒禮貌。
為了不落下乘,我孤傲地昂起脖頸,語調端平:
「小桃,你成婚,本宮沒什麼好送的,棺木里的東西隨你挑。」
雖然我生前被打入冷宮,但有娘家人撐腰,顧憑這狗皇帝不敢撤我的貴妃頭銜,陪葬品該是不差的。
幾千年後,應該更值錢了吧?
小桃的哭聲一頓,她抬著淚汪汪的眼,臉上隱隱透著一股興奮,
「娘娘……小桃用你的陪葬品,買了三層帶露天泳池大別墅!」
「買了什麼?」
「大宅子!」
少頃,山間迴蕩著我的咆哮,「一點沒剩!」
「沒剩……」
小桃把墳刨得面目全非,還在我棺材頂上打了好幾個大洞。
我孤零零地坐在棺木里,身邊的陪葬品,全空了!
小桃虎頭虎腦地抱著我,淚眼汪汪,
「娘娘,小桃為了迎接您,都等十年了,您跟小桃回家吧。」
她夫君也幫腔:「是啊,李姐,您跟我們住一起吧。」
看在小桃一片忠心的份上,我不忍心苛責她。
錢賺一賺總會有的。
小桃嫁人,不能捉襟見肘。
走出山林,我瞪大了眼。
眼前明亮閃爍,萬家燈火,仿佛一望無際的星河。
小桃咧嘴一笑,「娘娘,歡迎來到 21 世紀!」
2
狗皇帝顧憑早死了。
不知道他們老顧家絕沒絕後,如今又是哪位做皇帝?
小桃說,現在是法治社會,不興老封建那套了。
早就沒皇帝了,大家齊心協力,共同富裕。
這話讓顧憑聽見不得氣死,哈哈哈。
終於見到了所謂的別墅,還沒我娘家的宅院大,我蹙眉,大手一揮,
「小桃,本宮最疼你了,買宅子而已,錢別省,不然住著擠。」
小桃不好意思地解釋,「娘娘,錢都花完了,我還背房貸呢……」
見我露出疑惑的表情,小桃嘆了口氣,「娘娘,別問了,房子給您買的,您隨便住。」
醒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只覺得眼前的世界亮到發光。
小桃家也是。
推開門,小桃讓我先進,自己和夫婿拎東西。
我站在門口,頭頂撒下一束光。
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
他隔著一道昏暗的長廊,穿一身白,沐浴在暖色燈光里。
五官俊秀,溫沉修雅,一雙沉水眸似古剎深井,平靜無波;兩片薄唇,盡顯涼薄之相。
這一刻,長廊仿佛被時空拉得很長很長,我披綾羅緞衣站在這頭,他站在那頭。
數千年前執御筆立在暖閣中的顧憑,無端與此人重合,看向我……
是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我日夜相對,夢裡都忘不掉的臉。
皇帝顧憑。
這老混蛋竟然沒死!
救命!
此刻我孤立無援,腿一軟,條件反射般奔到顧憑身前,筆直跪倒,哆哆嗦嗦開口:
「臣……臣妾見過皇上!您沒死實乃國之大幸!臣妾願意忠心追隨聖上!光復我朝!」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我可是顧憑留存在世唯一的親信,他總不能把我砍了吧?
說完後,四周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顧憑仍然一動不動,慢慢抬眼,看向我身後。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傳來,小桃和她夫婿同時擠進門口,「顧老師!您怎麼來了!」
3
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從顧憑腿上摘下來。
小桃語重心長地向我傳播新知識:
「娘娘,這個時代,不興下跪,興握手,您這樣會嚇到人的。」
拉倒吧,我在皇宮度過了短暫悽慘的一生,就沒拉過顧憑的手。
而且一屋子三個古代人,嚇到誰?
「娘娘,他不是皇上,他是影帝。」小桃一本正經地糾正我。
「什麼是影帝?」
「就是特會演戲的人。」小桃的臉上露出崇敬的神情,「有錢!」
我疑惑地想了一會兒,特會演戲,還有錢,這不還是顧憑嗎?
哪個年代,他顧憑都過得滋潤無比。
進宮前,對我柔情蜜意。
帶我去看京郊春日的杏花雨,賞遠山連綿的青,折一支柳藤帶我穿遍京城的街頭巷陌。
動輒喊我卿卿,送來的珠寶首飾堆滿了李家的庫房。
轉眼,聽信小人讒言,給我打入冷宮。
我要不是餓得難受,會搶他的丹藥吃?
更何況,他自己都承認他叫顧憑了,我有什麼好懷疑的?
難不成是兩個不僅長得像,連名字都一樣的人?
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顧憑遠遠坐著,玉珀似的瞳仁兒隱隱折射出暖黃的燈光。
他扯出一抹疏離的笑,「李小姐演技了得,不考慮當演員嗎?」
我做賊心虛,跟小桃眉來眼去。
小桃心領神會:「顧老師,我……我表姐剛從鄉下來,不太適應,就不給您添亂了。」
當年我為了逃避侍寢,想出各種辦法,小桃是我的傳話筒,這種措辭,她信手拈來。
顧憑點點頭,不再理我,反而跟小桃的夫婿商議起正事。
不得不說,顧憑這副皮囊一如往昔的誘惑人。
我從前最愛看他批摺子的模樣,捏御筆的手,修長瑩潤,書法如銀鉤鐵畫,散遠沉靜。
為此,我還偷學許久,學了個七七八八。
要不是看中他這個人,我咋可能答應我爹入宮為妃。
結果入宮後他這也不讓碰,那也不讓碰,還教育我女子不可虎狼,要矜持。
後來我翻臉了,侍寢都不去,臨死前還送了他頂綠帽子。
「子林,希望你抓住這次試鏡機會。」顧憑說道。
小桃的夫君叫程子林。
程子林鄭重點頭,「老師,我會好好努力的。」
許是被我炙熱的目光燙到了,顧憑轉過頭,清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李小姐有事嗎?」
「哦,沒……」我飛快地低下頭,跟小桃說悄悄話,「你說 21 世紀戀愛自由是什麼意思?」
「就是男女都可以掌握戀愛的主動權。一夫一妻,女人想單方面解除戀愛關係,可以提分手,而且不會影響閨譽。」
「他不能找小妾?」
「不可以。」小桃小臉紅撲撲的,露出幸福的微笑,「除了你一個人,他誰都不可以擁有!」
我漸漸升起了報復的心思。
憑什麼顧憑可以左擁右抱,我就得待在冷宮吃土?
他能玩弄人心,我就不能?
我要追他一次,甩他一次!
讓他也嘗到被人欺騙和拋棄的滋味!
要怪,就怪顧憑過孟婆橋,喝了孟婆湯。
前世的債,今生還,哈哈哈哈!
小桃塞給我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娘娘,這是您的手機,以後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這個世界奇怪,但小桃都能適應,我沒道理止步不前。
一晚上的時間,我都在埋頭跟她學會打電話。
突然一道黑影擋住光線,站在我面前。
我慢慢抬頭,看見顧憑那張臉,依然渾身一緊,克制著下跪的衝動,默默伸出手,「參見,皇上。」
小桃輕咳一聲,「錯了,應該說你好……顧老師……」
顧憑沒有理會,目光落在我手機上。
「李小姐,方便留個聯繫方式嗎?」
嘶……顧憑這廝,不會對我有意思吧?
我李霂聰慧機敏,怎麼可能猜不到「聯繫方式」是什麼意思!
狗改不了——呃……
……
小桃一把搶過我的手機,送進顧憑手裡,「方便的方便的。」
等手機被還回來,四四方方的小螢幕上,「顧憑」兩個大字閃閃發光。
就這倆字,還是小桃看完告訴我的,說這叫「簡體字」。
小桃說,這是老年機,方便我這種什麼都不會的初學者,來電還能報姓名。
奸計得逞的顧憑慢條斯理地換好鞋子,語氣平靜冷淡:「改天見。」
4
顧憑一走,我從頭放鬆到腳。
這裡的人,坐的躺的,無不柔軟舒適。
小桃帶我去洗澡,我在「浴室」里發出了殺豬叫。
「啊!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本宮與袒胸露乳的青樓女子有什麼分別!」
「娘娘,這是正常著裝!沒人會笑話你的!你穿自己的衣服才奇怪!」
「不!!!」
最後,小桃妥協了。
她從自己的儲物櫃里扒出幾條「漢服」,無奈道:「娘娘,您先將就下吧。」
我摸著滑膩的料子,心滿意足地換上,鑽進被窩。
小桃家有電子奴婢,只要一喊「關燈」,燭火就滅掉。
我漸漸意識到,21 世紀,可太有意思了。
不用晨昏定省,不用起早貪黑,雞鴨魚肉管夠,還有我沒見過的,比宮裡好吃一萬倍的零嘴!
我發現有個叫「冰箱」的好東西,裡面產冰棍。
我把它全部掏空了,嚇得小桃臉色慘白,差點把我扭送太醫院。
而且,身為古人,我的每一件珠寶首飾,都能換大錢。
我讓小桃又帶著我去了一趟山裡的墓穴。
望著小桃因為還債而蠟黃的小臉,我邪魅一笑,
「沒想到吧,你娘娘臨死前,吩咐家裡人,棺木要打兩層。」
抽開我的躺屍板兒,底下還有一層價值連城的寶物。
爹娘從小把我金尊玉貴地養大,可不是來人間受苦的,於是我連夜提著鐵鏟,帶著小桃上山拋墳。
21 世紀,人人平等,等我一夜暴富,還怕顧憑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
是夜,月黑風高,程子林被我們脅迫,站在外面望風。
我和小桃一人一鏟子,樂此不疲。
「小桃啊,你怎麼活到現在的?」我拄著鏟子擦擦汗。
小桃埋頭苦幹,
「小桃以為娘娘死了,也跟著把藥喝了,不過喝得少,十年前被程子林從墳里挖出來的。」
她一臉幸福地回頭看著程子林,「還好我家親愛的不離不棄,知道真相也不害怕。」
「那皇上呢?」
小桃停下鏟子,一臉認真:
「娘娘,小桃都試探過了,顧老師只是長了皇上的臉。再說了,就算他是,他們顧家早沒了,跟亡國君主沒什麼兩樣。」
小桃這話深得我心,我歇夠了,準備繼續。
突然程子林急匆匆喊:「快跑!警察來了!」
小桃猛得夾住我,「娘娘快跑!」
「什麼?」我被他倆一左一右架著,一臉蒙圈。
「衙役來了!」
「本宮沒做壞事!」我李霂為人,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查!
「盜墓是要蹲大獄的呀!」
「豈有此理,本宮刨自己的墓,有何不可唔——」
小桃捂住我的嘴,無情地拖下了山。
第二天,我上新聞了。
看著我的財富被他們從地里撅出來,挪到一個叫博物館的房子裡,我痛心疾首。
「貴妃墓」瞬間成了大街小巷熱議的話題。
電視上有個女人語調清晰有力:
「據悉,該處古墓墓主是一位古代皇妃,屍體下落不明。經過考古隊勘察,古墓存在近期偷盜痕跡,皇妃屍身或被不法分子盜走,政府已成立聯合專案調查組,全力追查,希望有市民提供相關線索,撥打熱線……」
小桃坐立難安,「完了,萬一被查出來,娘娘您會被帶走研究的,短期內您還是別出門了,避避風頭。」
誰能想到,我刨自己的墳還能刨出錯來。
5
這天中午,我的手機嗡嗡響了。
顧憑兩個字閃著五顏六色的光,還有個女人躲在手機里報電話號。
聽小桃說,顧憑是個有錢人,我李霂能屈能伸,最喜歡跟有錢人做朋友。
在小桃的幫助下,我接起電話,提高音量,「喂——能聽見嗎?」
這麼遠的距離,能互相說話,吹牛吧?
「李小姐,我電話信號很好,不用扯著嗓子喊。」
顧憑的聲音清晰無暇地穿進我的耳朵,帶著一絲無語。
「哦。」
當年在宮裡,狗皇帝就這樣管著我,連笑得大聲一點都會擾了他的清凈。
我已經不指望頂著這張臉的顧憑,對我有多好的語氣了。
「這裡有個角色,要不要來試鏡?」顧憑提出了他的訴求。
「什麼?」
「貴妃。」
我撲哧笑出聲,笑話,讓我李霂演貴妃,這不讓雞蛋演雞蛋嗎?
這還用演?
小桃在一旁笑嘻嘻地問:「顧老師,皇上是您演嗎?」
「對。半天時間,考慮好給我答覆。」
電話掛得絲毫不拖泥帶水。
我舉著手機,跟小桃對視一眼,「賺錢嗎?」
小桃悄咪咪湊過來,笑得像小狐狸,
「不光賺錢,拍戲在外省,正好可以避避風頭,而且劇本里,貴妃可是狠狠捅了皇上一刀。您要不趁著這次機會,過一把癮?」
我聽著聽著,嘴角就揚起來了。
翻身做主好得很,我老早就想捅顧憑一刀了。
「說來挺奇怪的,顧老師對跟他搭戲的演員要求特嚴格,娘娘您沒有任何經歷,他是怎麼看中您的?」
說不定顧憑他就喜歡我這樣的。
他只是不承認罷了。
但我總隱隱覺得,這個顧憑,跟狗皇帝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說不上來為什麼,這大概就是,宮斗失敗選手的第六感?
小桃拍拍手,「不過也好,這種時候把咱們叫去外省,免得被調查組注意到,幫大忙了。」
6
拍攝地點定在浙江橫店。
我們包了兩輛車,顧憑一輛,其他人一輛。
7 月的天,剛下車,熱浪撲面。
我眯眼扇了扇熱氣,開始喜歡這個叫「汽車」的東西了。
顧憑一下車,劇組工作人員便一擁而上,撐傘的撐傘,打扇的打扇,他自己人就往那一杵,低頭看劇本。
人群中,他白得發光,手腕處凸起的青筋延伸進袖口,上面系著一串珠圓玉潤的紅豆。
紅艷艷的,打眼一看便覺得年代久遠。
哪個相好送的?
盤包漿了吧?
為了等捅他那場戲,我特意去問了導演。
被告知,那場是殺青戲,要等幾個月之後。
在殺青之前,我和顧憑的戲包括但不限於:風花雪月、洞房花燭、生兒育女、反目成仇!
我因拍戲產生的牴觸情緒,在看到小桃手機上貸款催繳簡訊的那一刻,煙消雲散。
沒了陪葬品,我現在就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要努力賺錢才有飯吃。
很快,第一場戲開拍。
化妝間裡,我拿到計劃表,表示震驚和不解,「計劃怎麼調了?」
簡體字我學了三成,勉強認出「吻戲」倆字,心裡直打突。
該不會是那場御花園的吻戲吧?
我一個貴妃,公然色誘皇上,成何體統!
「李姐,顧老師特意安排的,您趕緊熟悉一下劇本,馬上就開始了。」
送表的小哥急匆匆趕去下一場,丟下我一個人風中凌亂。
小桃的夫君正在隔壁拍另一場戲,我剛把她攆走去助威。
顧憑到底抽了哪門子瘋,要跟我演親熱戲?
然而我還是像現實低頭了。
貴妃也是人,貴妃也要吃飯。
7
到現場的時候,偌大的御花園被清場了。
顧憑正站在鏡頭前,著一身玄色錦衣,金絲玉冠將墨發高高束起。
舉手投足間,都跟狗皇帝一模一樣,一樣的矜貴俊美,風華絕代。
天氣炎熱,他舉著電風扇,寬大的袖擺垂落下來,露出手腕上的紅豆手串。
幾串珠子之間,在極不起眼的地方,穿上了幾塊綠瑩瑩的玉。
如今配著他那身衣裳,我莫名覺得紅豆手串有些眼熟。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小桃的抽屜里,也有一串類似的!
畢竟這種排列方式不太常見。
難道小桃和顧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不能吧……
小桃忠心耿耿,從不會害我,但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很難消散。
「小李,快,站到顧老師身邊去。待會要把媚態和羞澀表現出來。」
導演在喊我。
思緒被驟然打斷,我壓下奇怪的想法,打算改天再問小桃。
收回注意力,我屏氣凝神盯著顧憑。
勾引人嘛,我會,必須使出十二分的力氣,免得顧憑罵我。
導演回到攝像機前,舉起手:「各部門準備——開始!」
我秉著不能認輸的信念,昂起頭。
原本熾熱的橫店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風,吹起我鬢間的海棠花。
金步搖敲動了耳鐺,玲玲作響。
一瞬間,我仿佛重回當年和顧憑感情最好的時候。
加上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不由自主地入了戲,含羞帶怯,欲語還休地說出台詞:「四郎……」
繼而越發大膽地用手指輕輕勾住他的衣帶,一拉,輕羅小扇送去半縷香風。
顧憑的神情突然僵住了,站著一動不動。
「皇上,臣妾心口痛,您給瞧瞧嘛……」
「卡卡卡!」導演的聲音突兀地響徹院內。
糟糕,剛才沉迷於顧憑的美色,沒剎住……
畢竟以前我和顧憑調情,都是這種調調,顧憑雖穩坐釣魚台,繼續批他的摺子,但也沒喊人把我扔出去。
頂多就是「嘖」一聲,嫌棄地盯著我瞧,暗示我過頭了,收斂點。
我飛快地撒開手,如泄氣的皮球,悶悶跟導演道歉:「對不起,我克制一點。」
導演擺擺手,花紋褲迎風飄蕩,
「不!小李,你發揮的非常好,準確表現出貴妃『妖艷賤貨』的特點。」
「……」
合著我這個行為……
在別人眼裡,是——妖艷賤貨。
我尷尬地點點頭。
導演轉頭跟顧憑賠笑,「顧老師,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連台詞都忘說了。」
哦?
我臉上的表情漸漸由絕望,轉為興奮,笑嘻嘻地扭頭,看著顧憑,裂開了嘴。
從無敗績的顧憑,栽到我一個新人手上了?
你不行啊。
顧憑忽略掉我的嘲笑,清清嗓子,冷靜自然:「抱歉導演,感冒了,卡痰。」
不等我嫌棄,導演突然喊:「開始!」
極致的壓迫感襲來,我意識到危險,拔腿想逃。
顧憑眼疾手快地勾住我,捉回去。
一隻玉手緩緩滑過我的髮絲,落在下頜。
顧憑語氣清冷:「若下次再這般不知羞恥,朕會好好罰你。」
我倏然對上他的眼睛,看清他為君者孤高面具之下暗藏的戲弄。
仿佛我真的討了他的歡心,他興致來,便生了逗弄心思。
我又倏然回憶起千年前的往事。
那日御書房的龍涎香已盡,我閒得無聊,拉長調子勾搭顧憑。
顧憑撂下筆,捏捏鼻樑,一把將我抱坐腿上,聲音低啞:
「若下次再這般不知羞恥,朕會好好罰你。」
一樣的對話,帶著引人心底發癢的調笑之意,隔著千年再次聽到,依然叫我思緒亂成一團。
眼底的情誼不似作假,顧憑他,真的不是那個人嗎?
在我呆愣的眼神中,顧憑越靠越近,最後將我推在樹下,輕輕吻住。
再來一千次,面對顧憑這個人,我都做不到無動於衷。
他太誘人了,動輒一個眼神就能將我迷得神魂顛倒。
哪怕知道這是演戲,我還是鬼使神差地有了回應。
顧憑的手一緊,鉗住我的腰,加重力道撬開牙關!
熾熱滾燙的鼻息噴在臉頰,我顫抖著扣弄背後的樹皮,閉上眼睛,逐漸被他帶入忘我又深情的吻中。
遠處導演壓低聲音喊:「顧老師!別親了!別親了!該說台詞了!」
顧憑的動作一僵,倏然放開我的唇齒,眼底閃過懊惱之色。
很快壓住眼底濃郁的暗沉,低聲說:「卿卿,我心悅你。」
跨越千年的兩句話重合,帶著直擊靈魂的重量。
風停了,我愣在那兒。
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跳出來。
顧憑的長生爐又不只一顆丹藥。
我憑什麼斷定,他沒有吃過呢?
他是坐在高位的帝王,從群狼環伺中活下來的人。
論演技,沒人比得過他。
也許,他跟我是一樣的人!
酥軟自腰間襲來,瞬間瀰漫四肢。
我腿軟了,開始在顧憑的懷裡往下滑。
「卡卡卡!顧老師,你手上怎麼紅了!」
導演的喊聲突兀響起,打破了此刻的旖旎。
顧憑利抬手一瞧,斑駁的血跡沾滿手掌心。
「哎!小李,你屁股後面也有血!是不是受傷了?」導演又對著我喊了句。
血……
我李霂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血。
聽見這個字,我骨頭都酥了,眼前一黑,閉著眼滑落在地。
最後一刻,是顧憑抱住我,吼道:「場醫呢!」
8
等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渾身軟綿綿地被顧憑抱著,躺在陰涼的車內。
聽說許多女鬼在棺材裡躺上千年,驟然被陽光照到,會魂飛魄散。
橫店的太陽那麼大,我一個千年老屍,會被燒化的。
我閉著眼,哆哆嗦嗦握著顧憑的手,流出眼淚。
「我不要死啊……我才醒來沒多久,草莓冰棍還沒吃夠……」
顧憑吃軟不吃硬,以前我一撒嬌,他就沒了脾氣。
後來要不是我被皇后起瘋了,撒潑大鬧,也不會被打入冷宮。
如今我希望,他不要在我虛弱的時候,對我痛下殺手!
顧憑一頓,問:「你吃了幾根冰棍?」
「五個……」
場醫鬆了口氣,「李小姐生理期,加上貪涼和暴曬,體力不支很正常。多喝熱水,休息會兒就好了。」
我認真理清她的意思,過了會兒,小心翼翼地問:「什麼是生理期?」
不會是不治之症吧?
很久沒人回答,我睜開一隻眼,發現車裡只剩下顧憑一人,我正傻愣愣地躺在他腿上與他對視。
「月信。」顧憑冷冷吐出兩個字,回答了我幾分鐘前提出的問題。
看看看!
他怎麼知道我聽得懂月信!
他一定是裝的!
我騰得坐起,滿臉燒紅,急著找小桃救駕!
拿起手機,我盯著亂七八糟的按鍵,陷入沉思。
怎麼打電話來著?
越急越亂,我一通瞎摁後,手機里的女人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已關機」。
螢幕徹底黑了。
嗤……
身後的顧憑發出一聲笑。
我尷尬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突然,門打開,一個包裹塞進來,又重新關上。
顧憑往我面前一撥拉,「給你的。」
我動都不敢動。
這包裹里,不會是毒藥吧?
他想毒死我?
見我不動,顧憑蹙起眉頭「不會用?」
我不能露出一點破綻,於是故作鎮定地把東西從塑料袋裡翻出。
是個軟綿棉的四方包裹,上面的簡體字我還不認識。
當著顧憑的面,我嗤拉把包裹一扯兩半截,露出十個散片。
懷著幾分忐忑,我小心翼翼地拆開。
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是個形狀奇怪的手帕。
我鬆了口氣,一抖,語氣輕快,「這不是手帕嗎?」
我默默感嘆,21 世紀真偉大,手帕還能做成一面粘手的。
顧憑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我把它黏在掌心上,在他面前晃了晃,儘量讓自己表現地像一個正常的現代人,
「謝謝啊,你這個手帕真方便,一看就能吸汗,就是……呃……」
我扯了扯,「撕得時候有點費勁。」
說完,顧憑的臉色隱隱有發黑的趨勢。
在我和善的微笑中,顧憑淡淡開口,「這東西,是月事帶。」
9
小桃把我從顧憑的車上帶下來時,已經深夜。
我拎著九片散裝衛生巾,垂頭喪氣。
「要不,我還是回墳里躺著吧……」
生平第一次,我產生了深深的挫敗感。
我與這個時代仿佛隔了層紗,看得見,摸得著,卻格格不入。
丟人更是丟到了顧憑面前。
小桃察覺到我的沮喪,突然牽住我的手,
「娘娘,總會好起來的,看,您當年送小桃的手串,小桃一直戴著,每次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想到要繼續跟娘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有奮鬥的動力了。」
路燈映照下,明艷的紅豆顆顆飽滿圓潤,在手腕內側,紅繩曲折繞過,墜一枚通透玉石,並打了個並不精美的結。
與顧憑手腕的那枚如出一轍。
這是……我送給她的?
「我怎麼不記得了。」
小桃喜笑顏開,
「娘娘當然不記得,您入宮前大病過一場,夫人聽說雲安寺的玉靈驗,特意求回來。您草草編了幾個便作罷,後來也不知丟哪兒了,只有您送小桃的一串,小桃隨身帶著。」
空曠無人的街道,我突然停住腳步,不動了。
「娘娘?」
頭頂的燈滅了,黑暗如同巨獸,將影子吞噬。
我站在黑暗中,語氣危險:「我認為,顧憑也吃了丹藥。」
世上哪那麼多巧合?
我得想辦法把他的底細摸透。
10
一周後。
某個月黑風高夜,我、小桃和程子林,結伴出現在酒店隔壁寫字樓的天台上。
小桃舉著雙手,使出吃奶的勁兒將我托上架空的橫樑,小聲囑咐:
「娘娘,您答應看一眼就回來!可千萬不要跳進去啊!」
從這裡一路走過去,能剛好到達顧憑居住的套房陽台。
陽台上有個露天溫泉,據說每到周五收工,顧憑都會來此地小憩。
想確定顧憑的身份很簡單,他大腿有個不起眼的疤,是我當年意外打翻熱茶,澆在他身上留下的。
肉體凡胎一世一換,總不能連疤都一樣吧?
只要看一眼,就能確定顧憑的身份。
夜裡風大,我在橫樑上匍匐前進。
小桃的叮囑聲已經隱沒在風裡,聽不見了。
好在兩棟樓之間離得不遠,撥開牆頭的半人高的雜草,我終於看清眼前的景象。
溫泉正中,顧憑昂首倚住堆砌的暖石,閉目養神。
他碎發濕漉漉的,貼在一起,光影勾勒出俊美的面部輪廓,完美無瑕。
這一刻,他如同不苟言笑的神祇,清澈乾淨,不容褻瀆。
如今他正對著我,正是鑑別真假的好時機。
可惜溫泉池上熱氣四散,霧蒙蒙一片,遮擋視線。
我咬著牙,悄不做聲地爬到顧憑的正上方,側頭靜等下方一團霧氣飄走。
突然,腿上傳來振動,高亢的女聲在黑夜中無畏地念道:「來電 900-8820-88……」
顧憑豁然睜眼,視線分毫不差地鎖定橫樑上的我,與我來了個對視。
我咕咚一聲,慌亂地掏出手機,按下掛斷鍵。
不知怎麼搞的,手機里的女人開始外放:
「您好女士,需要辦理貸款購房業務嗎?我們這裡提供……」
撲通。
手機掉進溫泉里,撿起一團水花,四周終於靜下來。
顧憑淡淡掃我一眼,「想繼續看?」
此刻,我突然反應過來,水面及腰,再往下,就不是我能光明正大看的內容了。
我匆忙捂住眼,「本宮……額……我我散心呢……告辭……」
說完,我以倒退的方式笨拙地往回爬。
顧憑趁我忙碌,隨手抓起旁邊的浴袍,慢條斯理地披在身上,「乖乖下來,不然我就報警。」
小桃說過,我身份特殊,不能跟警察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如今被他抓住把柄,不好硬來的。
我順著一旁的木梯落地,規規矩矩站在顧憑面前,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顧憑低頭,不緊不慢地系好腰帶,問:「想幹什麼?」
面對顧憑的興師問罪,我急中生智,「對劇本。」
「哦,對劇本。」顧憑唇角微微掀起,眼底升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戲弄,「貴妃,你的劇本呢?」
我指指腦子,「都在這兒呢。」
幸好劇本背得熟。
顧憑拉開玻璃門,走進室內,「跟上。」
套房寬敞明亮,連床都比我的大一倍。
顧憑坐在沙發上,碎發在滴水,有些水珠順著脖頸滾進綿軟的浴袍中。
他隨意用毛巾擦著,手腕紅豆串兒在向我招手。
跟小桃的一樣,沒錯,就是他!
「知道明天是哪一場嗎?」顧憑隨手撿起寫滿筆記的本子,扔在我眼前。
千篇一律的簡體字,一大半都不認識。
我鄭重其事地說:「圓房。」
「你確定?」
我點頭,「確定。」
管他明天什麼戲,反正只要讓我看清他有沒有疤痕,目的就達到了。
顧憑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什麼話都沒說,但極具壓迫感,仿佛我再敢胡謅一句,他就掐死我。
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是我做人的準則。
壯起的膽子像泄氣的氣球,撲哧縮得沒了蹤影。
我打起退堂鼓,「你要是累,我……我就回去了。」
顧憑嗯了聲,「別走正門。」
「為什麼?」
他的目光從手機上抬起,「我不想鬧緋聞。」
行吧,那我從房梁爬回去。
他能開恩放我一馬,我已經很感激了。
可當我回到牆邊的時候,發現梯子不翼而飛。
這裡就我和顧憑倆人,不是鬧鬼就是人為!
我大驚失措逃回房間,「顧憑!有賊!」
顧憑把玩著手中的紅豆串兒,似笑非笑地惋惜道:
「哦,真是太不巧了,除了一個採花賊,還有盜賊。」
我反應半天,意識到他在嘲笑我,臉一拉,不高興了。
要殺要剮,給個痛快,留我在這兒凌遲幹什麼?
顧憑擦乾頭髮,拍拍沙發,「過來,別倔了,給你講戲。」
我狐疑地盯著他,顧憑神情從容,不像捉弄人,於是慢吞吞挪到他的身邊。
「從吻戲開始。」顧憑漆黑的瞳仁兒隔著劇本從上方看過來,「你先來。」
「為什麼?」
「貴妃侍寢,難道要朕主動?」
「可……可我是女子!」我不自覺紅了耳根,「就不能改成你色慾薰心,把持不住,強……強了……」
「好。」顧憑扔下劇本,猛得扣住我的腰,拉進。
「!」
我大睜雙目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麻癢瞬間傳遍全身,逐漸軟了腰,眸中映出瑩潤的水意。
「你……你……」我緊張得聲線發虛。
顧憑慢慢摩挲著我的後背,炙熱的溫度意思不落傳遞過來,「還要朕如何?都聽你的。」
他的浴袍已經被我絞成了疙瘩,我混沌的神志仍然保留最後的清明,那就是看顧憑腿上有沒有疤。
於是我眼一閉,心一橫,「脫……脫了……」
顧憑捏住我的後頸,毫不留情地一帶,噙住唇瓣慢吞吞地撕磨。
「朕的貴妃,竟然喜歡這種調調。」
「不……不……不……」我咕咚咽下即將跳出的心臟,結巴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
顧憑眼尾一挑,眼神像帶了鉤子,「不喜歡?」
對著這張臉,我再次淪陷了。
計劃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攬住顧憑的脖子,這裡摸摸,那裡摸摸,像在摸一個新得的寶貝,紅著臉,心生歡喜。
他們就是同一個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顧憑離我很近,視線在我的臉上細細描摹,啞著嗓子:「這是幹什麼呢?」
我指尖點上顧憑的唇瓣,耳郭滾燙,羞恥感煙消雲散,「我想跟你……圓房……」
顧憑眼底最後一絲戲謔湮滅,暗沉烏雲卷土而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我扯著自己的衣裳,生怕他誤會我心意不誠。
顧憑按住我的手,深吸一口氣。
就在我以為顧憑要把我攆出去的時候,他突然抱住我,站起來。
我突然驚呼一聲,「你幹什麼?」
「圓房。」顧憑捏住我的後頸,伏在我耳側輕輕呵氣,「採花賊,你被捉了。」
燈早就滅了,暗夜裹挾了夏的悶熱,在霧氣之上浮動游移。
晚風輕浮,吹散霧靄,瑩潤的暖石終於暴露在皎潔月色下,接受泉水一次又一次的拍打和沖刷。
泉水濺入根泥,夜曇悄然綻放於無人幽夜,挺括搖擺,經久不息。
11
「睡了?」小桃盯著我。
「嗯……睡了。」我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忐忑不安,「對不起。」
今早起床,顧憑早就不在了。
我捂著酸痛的腰,順著重新出現的梯子,哆哆嗦嗦爬回天台。
回到家,小桃皺成苦瓜臉,托腮哀嘆,
「娘娘做什麼都是對的,可萬一顧老師不認帳怎麼辦?雖說 21 世紀開放,但像您這樣傻乎乎,一上來直接被吃干抹凈的,實屬罕見。」
我盯著手腕上出現的紅豆手串兒陷入沉思,這是他昨晚給我戴上的,什麼意思啊?
「娘娘,事情查的怎麼樣了?」
「……」
我好像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昨晚思緒混亂,一根筋而覺得他就是。
如今回憶細節,大腿摸起來好像……沒有疤?
我睡錯人了!
小桃讀懂了我的表情,殷切地為我揉著腰,
「娘娘,睡了就睡了,反正您快活了,管他是誰呢。皇上都死了幾千年了,沒有替他守寡的道理。」
一番說辭徹徹底底讓我心動了。
我喜歡現在的顧憑,不犯法吧?
門鈴響了,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小桃跑去開門,我閉著眼,毫無頭緒。
沒多久,她去而復返,重新按上我的腰,力道重了許多。
「嘶……」我閉著眼哼哼幾聲,埋怨起來,「顧憑可真不知羞,怎麼能我腦子一熱,他就答應了呢!搞得現在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一樣!最後他倒是上癮了,苦了我。」
「哦……我不知羞。」顧憑的聲音突兀地從後背傳來,語調平靜。
我陡地僵住身子,汗如雨下。
這廝什麼時候出現的。
顧憑不依不饒繼續開口,每說一個詞,就捏一下。
「占你的便宜。」
「上癮。」
「沒節制。」
他精準地撿著重點,不冷不熱地說反話,「真是抱歉極了。」
說完忽略我嚇得僵硬的身軀,一把掀開被子。
空調涼氣立即湧入,激起我渾身的雞皮疙瘩。
我飛快地向前爬,被他拽住腳拖回去,「忍忍,送你兩貼膏藥。」
「啪!」一塊黏糊糊的東西被拍在後腰,我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疼!」
「一會就好。」
顧憑來善後了,該死的。
關鍵時刻,小桃已然消失不見。
我嚇得動也不敢動。
顧憑做完一切,撓撓我的臉,說:「過幾天,我媽來劇組探班,跟她吃個飯?」
「親的?」
「不然?」
他連娘都有,這完全推翻了我之前的猜測。
顧憑就是個完完全全的現代人。
那我可什麼都不怕了啊。
顧憑揪了揪我耳朵,「行不行?」
婚前見家長,是正宮皇后才有的資格。
以前我偷偷羨慕過,但終歸身份所限,這份願望,難道要在今天實現了?
我慢吞吞爬起來,紅著臉,「這麼說,我是你的……」
「女朋友。」
12
一連幾天,小桃都說我面若桃花,談戀愛的女人就是不一樣。
導演對我更是讚不絕口,說我跟顧憑搭戲更有感覺了。
那是,我恨不得天天跟顧憑黏在一起,把以前的債都補回來。
「喂,你怎麼不質疑我從哪來的?」某天,我洗完頭髮,站在鏡子前笑眯眯地問顧憑。
他像程子林一樣,十分自然地接受身邊多了個毫無生活常識的女朋友,不覺得奇怪嗎?
顧憑接過我手裡的風筒,「小桃說了,鄉下來的,沒見過市面。」
笑話!
我李霂家世顯赫,什麼世面沒見過。
「我以前可有錢了。」我不甘心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哦,是嗎。」顧憑專心致志地給我吹頭髮,眼底閃著柔軟的笑意。
「嗯,現在本來也可以很有錢。」
「那為什麼沒錢呢?」
「因為偷東西犯法。」
顧憑輕咳一聲,嚴肅道:「你口無遮攔的毛病,得改。」
「哦。」
13
見家長的日子在我的期待中一點點臨近。
我爹娘沒了,連墳都不知道葬在哪裡,所以只能學小桃,對著星星告慰亡靈。
如果我能開開心心生活下去,他們也一定非常高興。
這天,顧憑的母親來探班。
我站在顧憑身邊,東張西望。
突然,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吊梢眼,柳葉兒唇,鵝蛋臉。
哪怕換了披肩發,我仍然認得她。
皇后林氏。
入宮後,她幾次三番用死鴿子敲打我規矩做事,扣下我精心準備的生辰禮,挑撥離間,以至於顧憑和我生了嫌隙,漸行漸遠。
她的出現,讓我有種被命運愚弄的無力感。
因為顧憑的天平,永遠會傾斜到她那頭。
「怎麼了?」顧憑察覺到我的異樣,抬起我的頭,仔細打量,「不舒服?」
我搖搖頭,忍著醋意,酸溜溜地問:「沒有,她是誰啊?」
顧憑的母親跟她一起來的,是個十分隨和的中年女人,穿一件青花瓷的連衣裙,手上的玉鐲熠熠生輝。
還好不像太后,不然我得瘋。
「媽。」顧憑喊了她一聲。
他母親突然愣住了,仿佛不知道還有我,「哎喲,我帶林青來,你們不介意吧。」
果然姓林。
顧憑點點頭,打了招呼,似乎與她認識。
顧憑母親的注意力轉向我,伸出手,「你是顧憑的學生吧?聽說是他親自帶你的。」
「阿姨好。」我強顏歡笑,生怕惹她不高興。
顧憑攬住我,認真糾正,「是女朋友。」
我驀然抬頭,怔怔地看著他,眼眶有些濕潤。
林青扯扯嘴角,「什麼時候的事兒,也不告訴我一聲。」
顧憑的母親在短暫的驚訝後,很快恢復自然,「時間不早了,林小姐,你能吃湘菜吧?」
「她吃不了。」顧憑握住我的手,「改天吧。」
他怎麼知道我吃不了辛辣之物?
從前不行,前幾天被小桃拉著試過一次火鍋,差點把肺管子咳出來。
林青微微笑著,「沒關係,可以做別的菜系,沒想到李小姐的腸胃這麼嬌氣。」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哪裡來的擰勁兒,「我不嬌氣!」
顧憑笑笑,「不好意思,是我腸胃嬌氣,她遷就我,讓你見笑了。」
林青明顯不信,撇撇嘴不說話了。
不遠處一輛商務車無聲行駛過來。
顧憑的媽媽坐在前座。
我和顧憑坐在後面。
林青在我左邊,靠得很近。
她細細打量我,「李小姐以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不愛跟她講話,隨口扯了句:「在山裡住著,沒工作。」
「哦。」林青的表情有點微妙,轉而越過我與旁邊的顧憑說話,「知道你喜歡書法,前幾天我爸爸拍到了一個孤本,有價無市,正好送你。」
說完,她從後面抽出一副裝裱好的書法,小心翼翼地打開,「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的仿帖,距今有上千年了,據說是古代某位帝王的。」
她繞過我,邀功一樣遞到顧憑面前。
我隨意掃了一眼,愣住了。
這字跡……
不是我的嗎?
當年顧憑一手行楷行雲流水,飄逸洒脫,我不服輸,便借來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苦苦臨摹,雖達不到書法大家的造詣,與顧憑的字跡,有七八分相似。
皇后得知後,藉故搜宮,毀掉了不少字畫。
這一副我碰巧托母親帶出宮外,才得以保存。
兜兜轉轉,沒想到在這兒遇見它。
顧憑淡掃一眼,突然伸手接過,「謝謝。」
我撇撇嘴,眼界可真低,這麼一副破字就把你收買了,我給你寫一箱啊……
林青笑了,「客氣。李小姐……沒接觸過書法吧?」
我哼了一聲,「行筆而不停,著紙而不刻,輕轉重按,如水流雲行,無少間斷,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林青一愣,「什麼意思?」
顧憑扯扯嘴角,忍住笑,「她說,寫這幅字的人很厲害。」
「過獎,我若是能有這人的造詣,做夢都會笑醒,可惜,還差得遠。」
林青炫耀似的自說自話,我撓撓耳朵,心裡暗爽。
原來被人誇獎是這種滋味兒啊。
14
由於我和林青微妙的關係,這頓飯吃得極其尷尬。
顧憑點了幾個清淡的菜擺在我面前,專心致志給我夾菜。
當年做皇帝的顧憑,連最基本的偏愛都沒給過,更別提給我夾菜了。
我盯著碗里堆積如山的菜出了神。
「不合胃口?」
我回神,發現顧憑正盯著我,一雙眼睛泛著溫柔的光。
人是貪心的,擁有一點,就想要更多。
「我想吃雞腿。」我提了一個看起來很過分的要求。
顧憑想也不想,從桌上撈了個兩個雞腿過來。
他似乎窺透我的想法,靠近,用別人都聽不見的音量和我咬耳朵,
「你是我的女朋友,想要什麼都不過分。」
我突然明白了小桃對幸福的定義。
一個人的偏愛,可以完整無暇地給另一個人,不用被別人分享和割裂,這才是真正的戀愛自由。
吃過飯,林青站在顧憑面前,欲言又止,好一會兒,跟我說:「李小姐,麻煩迴避一下,我跟顧憑有話要說。」
「不用了。」顧憑拉住我,「沒什麼她不能聽的。」
林青臉色變得很難看。
見顧憑態度堅決,她抿抿嘴,「我喜歡你很久了,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
她什麼毛病?
搶人嗎?
我拉住顧憑的領帶,拽低,吧唧一口親在他嘴上,惡狠狠地說:「這男人我的。」
「你們兩個沒有結婚,公平競爭。」林青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
顧憑漸漸冷了臉,任我攥著他的領帶,開口:
「林小姐,今天是我和她見家長的日子,出於禮貌,我沒趕你走。但並不代表我會放任你挑撥我和她的關係。再有第二次,我不會跟你客氣。」
林青氣急敗壞,「顧憑,是我先跟你認識的!我們從小就認識。」
「不,你不是。」顧憑抬手攔下一輛計程車,打開門,「請吧。」
我看清顧憑眼底,不僅涌動著嫌惡,還有仇恨。
仿佛她再不走,顧憑會親手將她掐死。
林青不甘心地坐上車,離開了。
顧憑媽媽嘆了口氣,「抱歉,李小姐,我不知道你和顧憑的關係,冒昧了。」
「沒關係的阿姨。」第一次接到長輩的道歉,我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