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樓宴起身,猛然將我打橫抱起。
銀筷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拉長語調:「哎,我的菜——」
「菜什麼菜。」
他語氣兇狠:「連我是誰都忘記了,還惦記著那幾道破菜。」
「不是破菜。」
我定定看著他,輕聲糾正:「好像是我喜歡的人親手給我做的。」
他身形一頓。
「那又怎麼樣,還不是被你忘記了。」
在被我遺忘的過去里。
有人說:
「聲聲,我會保護你,不要怕。」
「不過是個破副本,跟著小爺大膽往前走。我一定帶你回家。」
「好像,沒辦法帶你回家了。裴,聲聲……」
記憶片段不斷地閃回、糾纏在一起。
我頭疼欲裂。
樓宴溫柔地吻下來,低聲哄我:「聲聲不疼,不要怕。」
「別想了,不記得我也沒關係,我們人鬼殊途……」
和記憶里的聲音重疊在一起:「……終有一別。」
不。
我攥住他的衣角,和從前一樣哀求索取。
我們人鬼殊途。
該得意縱歡,心安理得。
恍惚之中。
我聽見平安在旁邊嚎著嗓子:
【清場,清場。】
【肅靜,肅靜。少兒不宜,都出去嗷……】
小貓好,人壞。
20
在最緊要的關頭,我突然落下眼淚。
樓宴驀地停住動作,攏好我的衣領:「對不起,我只是,真的很想你。」
「聲聲,我怕你再丟下我。」
白日裡的偽裝盡數崩潰、瓦解。
他神情是毫不掩飾的委屈:「嘴上說著終有一別,可你真的走了,我還是後悔了。」
「怕你回來,也怕你不回來。」
尾音有些發顫。
和記憶里的聲音漸漸重合。
我抬手摸上樓宴的脖頸。
這裡表面看起來光滑平整。
仔細去摸,卻凹凸不平。
因為我針線活粗糙,針腳歪歪扭扭。
而這裡,是我縫合的。
「疼嗎?」我問。
「不疼,早就不疼了。」他低聲說,「你回來,我很高興。」
天地之間,萬籟俱寂。
我熟練地喚他:「阿宴。」
在我找回的那一半記憶里。
樓宴不僅僅是個恐怖副本的 boss。
還是,我的心上人。
21
我順從地鑽入他的臂彎。
炎熱的夏夜,樓宴的身體冰冷無比。
隨著我的動作,他耳後漲紅。
力道卻越發兇猛。
是甬道里的感覺。
如玉面容隱在黑暗中,開疆拓土,侵略感十足。
我險些跪不住。
耳邊,只聽見他聲音發啞地警告:「你,別想再逃。」
我還是想不起來。
在通關副本後,我已經和樓宴成了戀人。
既然這裡,是我的家。
那我,為什麼要逃?
算了。
想不明白的,就不想了。
總之這次,我不會再丟下他和平安了。
22
樓宴食髓知味,接連兩個月,鬧起來沒完沒了。
平安對此很鄙夷:【老登,怎麼和從前一樣,一天到晚就知道做這種事。】
但這裡是個單人副本。
有人在副本里,沒有通關。
外面的人就進不來。
樓宴還真就挺閒。
直到這天,樓宴一大早就不見蹤影。
日上三竿,平安氣喘吁吁地跳上床。
邊踩邊嘰里咕嚕:【媽媽,有人闖副本啦。全部詭異都要去應戰,我也得去呢。】
【我帶你去地下室,那裡可以看到副本的鏡像。】
我卻怔住:「有人闖副本?」
這裡不是單人副本嗎?
【怎麼會是單人副本呢?】
平安抬頭,不解地問:【就算平安不算人,爸爸當初還算人呀。要是單人副本的話,爸爸當初是怎麼和媽媽一起進來的呀?】
我站起身,懷中的暖爐頓時砸落在地,四分五裂。
樓宴,是和我一起進這個副本的。
當初,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23
我沉默地跟在平安身後,一步步走入古堡最深處。
扶梯旋轉而下。
途經的長廊里,掛滿了我的畫像。
有我專註解題的側臉。
有我拿下競賽後,戴著金牌的意氣風發。
我和樓宴,在浩瀚星空下親吻……
樓宴,不是生來詭異。
我和他,青梅竹馬。
三年前,異世降臨。
我被意外捲入副本。
樓宴想也沒想地將我護在懷中。
平安是我和樓宴在校園裡,一起救助的流浪貓。
它悽厲地嚎叫一聲,攀咬住樓宴的褲腿。
但還是無濟於事。
我們一起墜入黑暗。
副本突然降臨,我們經驗全無。
最先死的是平安。
黑霧濃重,幻化成一隻又一隻猙獰的手。
平安從我們的身後跳出來。
渾身炸毛,脊背如弓,對著黑霧齜牙咧嘴。
下一秒,它的身體在我們的面前支離破碎。
成為了副本的詭異。
我給它取名平安。
到頭來,它卻為了我的平安而丟掉性命。
24
樓宴的腦子轉得很快。
平安變成詭異,黑霧不再攻擊它。
它卻仍然保有生前的記憶。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的腦海里瞬間成形。
他說:「聲聲,我會保護你,不要怕。」
「不過是個破副本,跟著小爺大膽往前走。我一定帶你回家。」
黑霧幻化成尖利的匕首,割開他的喉管。
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
我只能聽見他在耳畔喘著氣。
在斷斷續續地小聲說:「對、對不起,好像,沒辦法帶你回家了。裴,聲聲……」
成為詭異後,樓宴戰力驚人,很快成為副本的大 boss。
他能在這裡庇佑我和平安。
那麼從此往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啦。
我們相識於孤兒院。
互相依靠,結伴同行。
小時候,樓宴說會永遠保護我。
他真的做到了。
25
平安將我帶到地下室後,就離開了。
巨大的熒幕上,是副本入口處的鏡像。
樓宴,就站在昏暗的甬道中。
他緊盯著甬道入口,目光森冷如刀。
像伺機而動的蛇。
可他身姿挺拔,如松如柏。
分明是記憶里的少年郎。
似有所感,他抬頭望向半空。
像是隔著歲月的長河,與我遙遙相望。
是我的樓宴啊。
我怎麼可以忘記。
怎麼就,偏偏忘了呢。
他說:「人鬼殊途,我們終有一別。裴聲聲,忘掉我。回到現實里,好好生活。」
他不願再碰我。
可我卻倔強地一次次索取。
在副本也挺好的,回到現實世界,無依無靠,有什麼好的呢?
我不想回去。
直到後來,我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也開始虛弱。
平安說,這是副本世界的規則。
【媽媽,副本就是要通關的呀。活人待得越久,規則判定 boss 不合格,就會被抹殺的。】
所以,我要逃。
離樓宴越遠越好。
我根本就,沒有通關。
26
闖入副本的人,是傅允禮。
他站在最前方,即使他作戰經驗最豐富,但看清眼前的景象,還是讓他止不住地心驚。
面前的甬道幽深,陰暗可怖。
上百隻蜘蛛盤網而棲——每一隻,都是 S 級。
而他們身上增加戰力的道具,早在兩個月前,就湊給了我。
有隊員說:「看起來就沒人經過,傅哥,聲聲姐會不會沒來這裡?」
馬上有人附和:「我覺得也是,這成千上萬的 S 級,聲聲姐一個人肯定闖不過去啊。」
「也許聲聲姐一看這場面,就知道情報有誤。這不是單人副本。回去找我們搬救兵了呢?」
傅允禮沉著臉色:「不可能,我親自送她進來的。」
「搬救兵?那她早兩個月就該歸隊了。」
另一個隊員小心翼翼地說:「傅哥,也許聲聲姐不幸……」
傅允禮冷冷地說:「你少咒她。」
為了不驚動蜘蛛。
大家都壓低了聲音說話。
不知道這兩個月發生了什麼。
周渺站在傅允禮身後,神色難看。
她仍然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兩人看起來卻不再那麼親密。
我凝神去看。
周渺雙目無神,找不到焦點。
果然是瞎了。
27
「也許小趙說的是對的。」
周渺說:「聲聲姐可能真的死……」
傅允禮立馬打斷她的話:「不可能,她不會這麼輕易就死的。」
「她很聰明,也很厲害。」
「更何況,有那些道具的加持,她一定能通關。」
周渺高聲反駁:「可現在事實是她沒有歸隊!那就是她不想治我,吞了大家的道具跑了!」
「她裴聲聲,就是個陰險狡詐的小人!」
尾音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嗡嗡聲里:
【哇哦,我有沒有聽錯,這個女人竟然說我們夫人的壞話?】
【夭壽了,不搞死她,我們就要被老大搞死了。】
【兄弟們沖呀,哈呀!】
樓宴看著他們的目光像在看一群死人。
不等樓宴命令,蜘蛛群蜂擁而上。
無差別攻擊所有人。
甬道里,立刻響起隊員的驚呼和怒罵聲:
「周渺,你都瞎了還跟來幹什麼?」
「就會幫倒忙,我相信聲聲姐的話了。」
隊員忙著抵擋攻擊,周渺只能手足無措地站著。
眼淚將落未落。
傅允禮卻不再像從前一樣心疼她。
看來,他知道了。
自己失散多年的白月光。
並不和記憶中一樣皎潔。
周渺大聲質問:「我有什麼錯?」
「如果不是把所有道具都給裴聲聲,我們至於這麼狼狽嗎?」
28
甬道頓時安靜下來。
我知道,樓宴很生氣。
可不能由他動手。
「阿宴,回來。」
他是 boss。
不論在哪兒,他都能聽見我喊他:「來我身邊。」
樓宴站在原地,身體隱藏在黑暗的甬道中。
做出蓄勢待發的攻擊狀態。
我嘆了口氣,說:「放他們進來。」
「不能由你殺。你是詭異,殺了他們,他們也會被困在這個副本里。」
「你希望我們的家裡,出現這些不乾不淨的髒東西嗎?」
我們都有潔癖。
29
大門被一腳踹開。
傅允禮率領著眾人出現在我的面前。
樓宴沒有出手。
但他們在其他詭異里也討不到好。
每個人都狼狽不堪。
傅允禮更是聲音發顫:「聲聲,別怕,我來接你回家。」
可下一刻,他就看清眼前的景象——
傳說中殺人如麻的副本 boss 正將我抱在懷中。
指尖繞著我的頭髮把玩:「老婆,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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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允禮的聲音同時響起:「聲聲,他是誰?」
「是不是他強迫你?你別怕。」
周渺看不見,只能茫然地問別的隊友:「怎麼了?」
「裴聲聲還活著?她和誰在一起?」
小趙喃喃自語:「能控制詭異、幻化人形……也沒怎麼,應該大概可能也許,聲聲姐和副本 boss 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