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大理寺卿的妻子在新婚夜被賊人擄走。
他一夜瘋魔,丟掉官帽,千里尋妻。
高冷帝王手握菩提珠,薄唇輕啟:「一個女人罷了,丟了便丟了。」
沒人知道,皇帝的寢宮底下,囚禁著他的臣妻。
無數個夜晚,他一遍遍在我耳畔說:「煙嵐,替朕誕下太子,朕就放你出去。」
後來,我誕下皇嗣,重新回到大理寺卿懷裡。
皇帝卻捏碎了菩提珠,任由鮮血染紅手心。
1
我如願嫁給竹馬,卻在新婚夜這晚被賊人擄走。
再醒來時,我身在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密室。
手腳被粗繩綁著,每用力掙扎一分,就會扯得肌膚疼痛不已。
頭頂傳來刺耳的聲響,我本能地將身子縮在一起。
有腳步聲順著樓梯往下,來到我的身邊,目光如猛獸打量著我。
「放開我,求求你,你想要多少銀子我夫君都會給你。」
我掙扎著,男人俯下身來,衣袍的一角滑過我的腳踝。
他將我的雙手反扣在頭頂,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我身上。
我聞到了一種異常好聞的香味,是這個男人身上特有的香氣。
這種香味豐富而變幻莫測,初聞似琥珀般清靈,後聞像芳潤的木質香調,再聞似麝香般醉人心脾。
這是,龍涎香?
男人手指鉗制住我的下頜,微抬起我的下巴,野蠻而強勢的吻就這樣毫無徵兆落下來。
良久,他用指尖擦掉唇間鮮血,寒潭般的眸子在黑暗中打量著我,「怎麼,沒認出朕?」
2
我聽到熟ṱű₉悉的聲音,驚訝萬分:「蕭昶燁,是你?你怎麼敢強擄臣妻?」
「煙嵐,敢直呼朕的名諱,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一人。」蕭昶燁扯開我腳踝上的繩索,修長的指尖猶如毒蛇般蔓延而上。
「你穿喜袍的模樣很美,只可惜,不是為朕而穿。」
「沒關係,為你親手脫下喜袍之人,只能是朕。」他目光落在我的喜服上,讓我不寒而慄。
我帶著哭腔說:「蕭昶燁,我求你,別碰我。」
他偏要與我的話背道而馳,一寸寸蠶食我的防Ŧũₕ線,「煙嵐,在你拋棄朕的那一刻起,你就該料到,朕不會善罷甘休。」
我嗚咽出聲:「蕭昶燁,停下好不好,我的新婚夫君是暮深,你這麼做,對得起敬重你的臣子嗎?」
蕭昶燁紅著眸說:「煙嵐,我們私定過終身的,無論你怎麼選,你的夫君只能是朕。」
黑暗中亮起一盞紅燭,燭淚順著燭身落下,燙傷了燭台。
蕭昶燁輕哄道:「乖,今夜就當作是你我的洞房花燭夜。」
3
眼前冷厲狠絕的男人,再也不似我曾認識的那個蕭昶燁。
記憶將我拉回年少時那個下雪的冬夜。
我掌心捧著暖手爐,去萬景園的梅林踏雪賞梅。
簇簇傲梅在寒夜中綻放,梅蕊被風吹落,墜在皎白雪地里,像是灑了一地的鮮血。
我踏著梅蕊往前走去,看見一位身受重傷的男子。
他胸膛溢出鮮血,染紅了雪地,讓人分不清是血還是梅。
我替他包紮傷口,臨走前將暖手爐放進他懷裡。
那人就是蕭昶燁,是我救了他。
從那以後,我們常約在梅樹下見面。
我們在梅樹下撫琴、對弈、煮酒、品茗。
那時的他,溫潤如玉,待我亦溫柔萬分。
當初我和他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我以為他只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可誰想,他竟是當今太子,府中已有了太子妃沈璃。
我忍痛與他訣別,轉而選擇了與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暮深。
……
天亮時,紅燭燃盡。
蕭昶燁穿上龍袍,轉身離開暗室。
我喚住他,聲音沙啞道:「蕭昶燁,你已經有了沈璃,為何還是不願意放過我?」
他怔住腳步,臨走前丟下一句:「朕的心和身只容得下你,你若是那麼介意她的存在,朕將她殺了又何妨?」
4
我以為蕭昶燁只是一句戲言。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徹底讓我崩潰。
我被囚禁的第二日夜晚,他宣了皇后沈璃侍寢。
暗室里一面特製的鏡子,照映著寢宮裡的一切。
不知蕭昶燁按了什麼機關,我能將外面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沈璃走上前去,給蕭昶燁更衣,受寵若驚道:「阿燁,你終於肯宣我侍寢了?本宮身為你的髮妻,成婚三年仍是處子之身,說出去恐怕無人相信。」
蕭昶燁握住沈璃的手腕,聲音比冰還寒涼:「沈璃,你早就該死了,若是沒有你,朕這些年又怎會嘗盡與深愛之人分離之苦。」
「阿燁,你想幹什麼?」沈璃驚恐出聲,身子下意識往後退去,撞翻了龍榻旁的圓凳。
「殺了你。」蕭昶燁將沈璃摟進懷裡,一刀捅進她腹部,「霸占了朕這麼久,你該給煙嵐讓位了。」
「撲哧——」
沈璃嘴角湧出鮮血,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阿燁,你……你瘋了嗎?」
「朕是瘋了,從煙嵐說她不願意嫁給朕的那一刻起,朕就瘋了。」
「她不願意嫁給朕,皆是因為你啊。」
「朕當年還是太子時便說過,朕不願娶你,你們為何要逼朕?」
「父皇逼朕,你爹逼朕,連你也日日去朕母后面前攛掇她逼朕娶你,你不該死嗎?」
沈璃倒在地上斷了氣,鮮血灑落一地,也染濕了蕭昶燁明黃色的龍袍。
蕭昶燁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來人,替皇后收屍。」
沈璃的屍體被人拖下去,蕭昶燁走進暗室。
我驚恐得牙齒都在打戰:「蕭昶燁,你這個瘋子!」
他站在我面前,將染滿鮮血的龍袍褪下,將我揉進懷裡:「煙嵐,現在朕只有你了。」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捶打著蕭昶燁,如今的他似嗜血的魔鬼,讓我懼怕萬分。
蕭昶燁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別再丟下朕,否則,朕將會如方才殺沈璃一般,殺了暮深,以及你所有至親。」
5
那夜過後,蕭昶燁將我從暗室里放出來,卻依然將我軟禁在他的寢宮裡。
他派人里里外外看著我,不讓我離開寢宮半步。
我就像是一隻被關進了籠子裡的鳥。
他的寢宮雖然很大,卻依然讓我覺得沒有自由。
聽聞暮深一夜瘋魔,摘掉官帽,卸去官職,到處尋找我的下落。
蕭昶燁早朝坐在龍椅上,手裡握著兩顆菩提珠,聽聞暮深千里尋妻,薄唇輕啟:「一個女人罷了,丟了便丟了。」
他在外人面前端得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可在我面前不是這樣的。
他占有欲極強,情動之時,他在我耳畔說:「煙嵐,朕的命給你,換你愛上朕好不好?」
這就是他說的一個女人罷了?真是諷刺。
沈璃死後,沈家被清算,大理寺查出一樁樁足以讓沈家株連九族的罪證。
就算蕭昶燁不親手殺沈璃,她亦會被送上斷頭台。
沈璃生前是風光無限的皇后,死後卻不讓入皇陵,連個墓碑都沒有。
三個月後,我被太醫診斷出有孕了。
蕭昶燁大喜過望:「煙嵐,我們有孩子了。」
我冷漠至極,對這個孩子的到來沒有半絲欣喜:「懷上了又如何?蕭昶燁,我不會生的。」
「蕭國江山需要一位繼承人,這個繼承人,只能由你來生。」蕭昶燁眸色一深,「煙嵐,朕有的是時間和你耗,不過暮深就不一定有那個命耗得起了。」
我從他的話里聽到了濃濃的威脅之意,追問:「蕭昶燁,你把暮深怎麼了?你不許傷他!」
「朕現在暫且不會動他,不過若是你敢傷害自己或是肚子裡的骨肉。」蕭昶燁語氣一頓,收斂了眉角的溫柔之意,語氣凌厲道,「朕不介意讓他橫死在外面。」
6
「你卑鄙!」我氣得抓起桌案上的茶杯往蕭昶燁額角砸去。
他也不避讓,額角被砸出鮮血,順著臉頰淌下來。
映得他那張冰雕般的臉添了幾許邪魅,如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他走到我面前,抬手擦去臉上的血,眸底有種病態的深情:「有氣就朝朕身上發,彆氣壞了身子。」
我確實蓄著滿肚子氣,我抓住他的手臂,撩開袖子一口咬下去。
他任由我咬,我聞到血腥味,才鬆開他的手臂。
「消氣了嗎?」他問我,絲毫不在意手臂上的傷口。
「沒有。」我哪有那麼容易消氣,我想殺了他的心都有。
可我不能殺他,他是皇帝,如果死在我手裡,我的家人怎麼辦?
暮深怎麼辦?暮深的家人又怎麼辦?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要考慮的東西太多。
「往這兒咬。」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把我的頭按進他肩膀。
我將他的衣領往下拉了拉,一口咬住他肩頭,狠狠地用力。
「咬了朕,可就不能拿肚子撒氣了。」他閉眸忍受著,牽動了額角的傷口。
血又淌下來,落進我的脖頸里。
咬到最後,我的眼淚流下來,我擦掉滿嘴的鮮血,哽咽道:「蕭昶燁,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
「不想放,也捨不得放,就算是死,朕也想和你死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他為我拭去眼淚,卻越擦越多。
他心疼了,聲音沙啞道:「別哭了,朕答應你……你替朕誕下皇子,朕放你離開皇宮。」
我在黑暗中看見一束光,眼下我肚子裡的孩子是我在絕境中唯一籌碼。
「蕭昶燁,我還要你答應,我替你生下這個孩子,你不可以殺暮深,亦不可以動我的家人和暮家人。」
蕭昶燁沉默幾瞬,仍是那麼心狠:「朕可以不傷害你的家人,至於暮深和暮家人,朕許諾不了。」
7
我剛落下的心Ṫŭ̀₇又提到嗓子間:「為何?暮深做錯了什麼?」
「他不該搶朕的女人。」蕭昶燁話語帶著醋意,「你說,若是朕放出消息告訴他,你在朕這裡,他會如何?」
我臉色鐵青:「你存心想氣我是吧?那你去告訴他,也順帶告訴全天下,你是怎麼奪他人之妻的。」
蕭昶燁見我生氣,臉色溫和下來:「好了,朕只是說說罷了,只要他循規蹈矩做個好臣子,朕不會動他。」
「……」我語凝。
還有沒有天理了,他強搶臣妻,卻要求暮深做個循規蹈矩的好臣子?
「來人,替朕包紮。」蕭昶燁喚來御醫替他處理傷口。
看著他上藥時皺起眉頭,我心底的鬱結舒暢幾分。
蕭昶燁,既然你要傷害我,那我們就來互相傷害吧!
自我有孕後,蕭昶燁的性格溫和了許多,對我要多體貼有多體貼,要多寵愛有多寵愛。
可我並不領情。
暮深還在到處尋找我的下落,我卻已經懷了別人的孩子。
我過得很煎熬,每個夜晚,蕭昶燁都要擁著我入眠。
他想要潛移默化改變我:「煙煙,若是當初你選擇了朕,那該多好?朕定會讓你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想說,我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哪怕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同樣也會選擇暮深。
蕭昶燁的愛太讓人窒息,他用強權得到我又如何?
我拒絕和他交心,閉上眼眸,語氣冷淡說:「我睏了。」
「那睡罷。」蕭昶燁輕撫著我的後背,哄我入睡。
我漸漸睡去,夢見了暮深。
他騎著馬一路狂奔,焦急地尋找著我的下落。
我想抓住他的手,卻夠不著他。
8
懷胎十月,我誕下一位皇子。
出月子時,蕭昶燁讓我替皇子起名。
「叫蕭諾吧。」我將名字的用意說給蕭昶燁聽,「希望你記住你對我的承諾,放我離開,且不傷害我的家人。」
蕭昶燁面色變得陰沉起來,明明之前就說好了,只要我誕下皇子,他就放我離開。
可現在離開兩個字仿佛成了他的禁忌。
蕭昶燁自知一言九鼎,他不反悔,卻刻意拖延時間:「諾兒還小,待他滿周歲罷。」
看著諾兒粉嘟嘟的小臉,我於心不忍。
我再退一步:「好,等到他滿周歲,屆時請你兌現你的諾言。」
有了諾兒後,日子仿佛過得快了起來。
隨著諾兒一日日長大,我和他的羈絆越來越深。
我一方面捨不得離開他,另一方很堅定地想要離開。
這一年,蕭昶燁為了留下我,做了很多努力。
諾兒周歲那夜,蕭昶燁再一次挽留我。
「煙嵐,朕對你那麼好,你為何就是不願意將你的心交給朕?」
我很清醒地說:「就算你對我再好,也改變不了你將我強擄而來,用我家人的性命威脅我就範的事實。」
「是朕的錯,朕見不得你嫁給暮深。」蕭昶燁認識到自己有錯,但認識到得不多。
他理所當然道:「朕是天子,朕視若珍寶的人,又怎會拱手讓給暮深?」
我無言以對,他是天子沒錯,可天子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這世上,總有他得不到的東西,都要靠強權得到嗎?
見我沉默,他繼續道:「煙嵐,留下來,朕封你為皇后,護你葉家一世周全,只要你安安心心當朕的皇后,朕不僅不會動暮深,還會重用他。」
他給我構造的未來,聽起來很圓滿,可並非我想要的。
如今的他,不再是梅林里那個我心善救下的少年。
我目光堅定:「蕭昶燁,別太貪心,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若是再不放手,那我們便魚死網破罷。」
「既然你心意已決,朕成全你。」蕭昶燁眸底痛色翻湧。
他將我抱上龍榻,低聲說:「今夜,讓朕再抱著你睡一晚。」
9
翌日,一頂轎子將我從側門送出宮。
我在半路下轎,步行回家。
我沒有先回暮家去找暮深,而是先回了葉家。
我爹葉守誠看見我歸來後,並不是很意外,甚至對我的歸來還有一絲驚訝:「煙嵐,你怎麼回來了?」
我庶母於翠嬌從頭到腳打量著我,冷言冷語道:「煙嵐,失蹤兩年多,你怎麼愈發有氣質了?這兩年來,想必你過得很滋潤吧?」
我庶妹葉沁雅亦陰陽怪氣:「姐,暮深為了尋你,這兩年來風餐露宿,不知憔悴了多少,你倒好,跟個沒事人似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進宮當了趟皇后呢。」
我胞弟葉岩睿從後院跑過來,激動萬分道:「姐,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睿兒讓我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睿兒和我是一個生母所出,算起來今年十五歲了。
我祖母拄著拐杖,在婢女的攙扶下,從後院佛堂走來。
她看見我眼眶便濕了:「煙嵐,快過來讓祖母看看。」
「祖母……」我走到祖母面前牽住她的手。
她抹著淚:「你受苦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葉沁雅癟嘴:「祖母,姐姐哪裡有受委屈?她這兩年不知過得多好,受委屈的人是暮深才對,就他被蒙在鼓裡……」
我回頭望著葉沁雅,聲音有些許不悅:「沁雅,你這話Ţű̂⁶是什麼意思?」
葉沁雅口無遮攔:「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沒數嗎?招惹了惹不起的人,又回頭來選擇暮深,這誰受得了啊?你可別回來禍害我們葉家了,也別禍害暮深了,好好在宮裡……」
葉沁雅的話還沒說完,祖母打斷她:「沁雅,閉嘴。」
我爹也冷聲喝止葉沁雅:「沁雅,不該說的話別說。」
於翠嬌給葉沁雅使了個眼色,笑著打圓場道:「好了,不說了,煙嵐能回來是好事。」
我怔在原地,原來她們都知道我是被皇帝擄走的。
除了睿兒和祖母,這個家沒人歡迎我回來。
10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暮深敲響了我閨房的門。
他的聲音有種克制不住的沙啞:「煙嵐……」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起身給他開門。
「煙嵐……」他一把將我擁入懷裡,手掌撫著我的後背,像是要把我按進骨髓里。
這一聲聲喚得我愈發愧疚,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暮深……你還好嗎?」
暮深鬆開我,我們打量著彼此。
暮深原本就有著出眾的外形,一張俊臉不知是京城多少女子的夢中情郎。
他來之前顯然是整理過妝容的,卻也能看得出來這兩年來他過得並不好。
他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可眸底多了幾許散不開的憂慮。
我們成婚那日,他有多麼意氣風發,現如今就有多麼頹廢。
「不好,很不好,這兩年多……我每日活在愧疚、擔心、思念中,尋遍了所有可能找到你的地方。」暮深如同找回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尋遍了所有可能找到我的地方,卻唯獨沒有去皇帝的寢宮找。
那是他不能踏入的禁忌之地,而我就在那裡。
我比他更愧疚。
我們互訴衷腸,都下意識地避開是誰擄走了我,我這兩年多以來發生了什麼。
我隱隱察覺,他也是知道的,他和我一樣都想刻意迴避這個話題。
我們聊至傍晚,他對我說,讓我搬去他家住。
我和他已經拜過堂成過親,當初只差洞房。
我名義上是他的妻子,理應隨他回去。
可這兩年來發生的事,讓我猶豫了。
「暮深,你先回去,我想先在家裡住些日子。」
「好,你陪陪家人,那我每日來看你。」
我目送暮深離開,葉沁雅站在花園裡看著,嘴角抽了抽。
11
暮深已經恢復大理寺卿的官職。
他每日下朝後,都會來看我。
我夜裡睡不好,白日常常一副睏倦的模樣。
暮深問我:「有心事?」
「沒事,只是睡眠差。」我的心事是諾兒,他才滿周歲,正是需要母愛的時候。
不知他夜裡睡得安不安穩,是不是經常哭鼻子?
我夜夜都想他想得難以入睡,亦無法釋懷這兩年來發生的事。
每一個深夜,我作繭自縛,不知如何向前。
暮深不再深問,他幫我揉著太陽穴,語氣溫柔說:「明日我帶些安眠香來給你用。」
「好。」我漸漸躺在榻上睡去,暮深幫我蓋好被子,坐在榻沿守著我。
不知睡了多久,我感應到暮深輕撫了撫我的發,悄然離去。
我半夢半醒間似聽見花園裡傳來葉沁雅的嘲諷聲:「暮大人,論肚量,我只佩服你,我姐和別的男人睡了兩年多,你竟然一點都不介意?」
暮深語聲一厲:「葉沁雅,你胡說什麼?」
葉沁雅輕笑:「我說的都是事實,你也別裝傻充愣了,誰不知道我姐是被誰擄走的?你身為大理寺卿,消息那麼靈通,不可能一點風言風語都沒聽見吧?」
暮深捏緊了拳頭:「葉沁雅,你身為煙嵐的庶妹,怎可這麼造謠你姐?」
葉沁雅被暮深的模樣嚇到,她往後退去,說話的語氣也明顯多了幾分討好:「我不是造謠啊,我是好心提醒你,你不聽就算了。」
隔著房門,我也能感覺得到暮深的屈辱。
連葉沁雅都有膽在他面前風言風語,如今他已在朝中復職,他那個官職原本得罪的人就多,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用這件事來嘲諷他。
12
是夜。
我如往常一樣躺在榻上輾轉反側。
門外突然傳來聲響,我悄聲起床,拿了根棍子朝門邊走去。
一把刀插進門縫,將鎖撬開。
門推開的一瞬間,我舉起棍子正準備朝來人揮去,卻被對方捉住。
來人是蕭昶燁,他奪走我手裡的棍子,反手將房門關上。
「蕭昶燁,你混蛋,你怎麼來了?」我想掙脫他的束縛,卻被他一把抱住,往床榻走去。
「想你了。」他將我放在床榻上,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你若是想要讓你家人聽見,你儘管大聲點。」
我氣得發抖,卻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君無戲言,你想違背你的諾言嗎?」
「朕只答應過放你離開,不動你的家人,可沒說過不可以來找你。」蕭昶燁自顧自地上了榻,躺在我身側。
我剛想罵他,他卻轉移了話題:「你不想諾兒嗎?諾兒最近夜裡哭得厲害,總是在找娘親,朕剛將他哄睡。」
聽見諾兒夜裡哭得厲害,我的心一下子柔軟起來,恨不得現在就去宮裡抱抱他。
蕭昶燁見我不說話,又繼續道:「諾兒找娘親時,朕的心都融化了,你當真捨得讓他這麼小就沒有娘親?」
我心煩意亂,別過身去悄悄抹淚:「別說了,蕭昶燁,我當初就不該跳進你設下的圈套,生下他是個錯誤。」
「好了好了,是朕不對,朕不該讓你傷心。」蕭昶燁將一枚香囊塞進我手裡,「這是諾兒的頭髮,或許可以解你的思念之苦。」
我捏著香囊,更傷心了。
他幫我擦掉眼淚:「你進宮一趟亦不過半個時辰,想看他隨時回去便是,何必和朕慪氣?」
我拂開他的手:「你一早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是嗎?想用孩子來困住我?我不會讓你得逞,你滾。」
這間隙,門外傳來腳步聲。
葉沁雅敲響了我的房門:「姐,我怎麼聽見你房裡有男人的聲音啊?」
13
「沒有,你聽錯了。」我心下一驚,偏蕭昶燁惡作劇地輕咳了一聲。
我立刻捂住他的嘴唇,用眼睛瞪他,示意他別發出聲音。
葉沁雅將耳朵貼在門上聽屋裡的動靜:「姐,是暮深在你房裡嗎?」
蕭昶燁聽見暮深的名字,醋意大發,他懲罰似的吻住我。
我掐他,鬧出了不少動靜。
葉沁雅把門敲得更響了:「姐,你床板怎麼在動ẗŭ̀⁼啊?是出了什麼事嗎?」
都是蕭昶燁惡作劇,故意想讓我難堪。
他堂堂九五之尊,居然還有這種惡趣味?
我得以喘息,回道:「估計是有老鼠,我沒事,你先回去睡罷。」
葉沁雅明顯不太相信我的話,意味深長道:「哦哦,那你小心別被老鼠咬了。」
聽見遠去的腳步聲,我長吁一口氣。
「你存心想讓我跳進黃河洗不清嗎?」我抬腿去踢蕭昶燁,「下去。」
蕭昶燁卻踹也踹不走:「朕若現在出去,和你庶妹撞個正著,你才洗不清吧?」
我皺眉:「你難不成還想在這過夜不成?」
「不然呢?」蕭昶燁在我身側躺下,「朕好不容易出宮一趟。」
我怒氣沖沖:「蕭昶燁,你要點臉行嗎?」
「朕若是不要臉,你以為你現在還有閒情說這些?」蕭昶燁扯過被子,蓋住我們,還側過身來伸手幫我掖好被角。
他嘴唇刮過我耳垂時,低聲說:「朕不碰你就是。」
我剛想說,不碰也不行。
誰知話還沒說出口,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
又是葉沁雅:「姐,我去拿了老鼠夾來,你開開門,我拿進來給你。」
葉沁雅哪裡是好心拿老鼠夾,她分明就是知道我房裡有人,想要撞破這一幕,明日好言語羞辱我。
我冷聲拒絕:「不必了,老鼠已經走了。」
葉沁雅冷哼一聲:「是嗎?我倒要看看是多大隻老鼠敢爬床,我今晚不睡了,在花園裡守著那隻老鼠。」
14
我知道葉沁雅的性子,她肯定不會那麼快離開。
我現在里外不是人,叫蕭昶燁走也不是,不叫他走也不是。
蕭昶燁嘴角微勾,顯然很滿意葉沁雅這麼鬧。
我閉上眼睛,不去理他。
過了片刻,蕭昶燁一把將我摟進懷裡,貼著我的耳朵壓低聲音說:「暮深沒有碰過你吧?記住你出宮前,朕和你說的話,這是朕最後的底線。」
出宮前那一晚,蕭昶燁占有欲比任何時候都強。
他雖然答應放我出宮,卻威脅我:「煙嵐,出宮後不許讓暮深碰你。」
那晚我抗議:「我和他是拜過堂成過親的夫妻,你一個強盜,憑什麼提這種要求?」
我的話成功激怒了蕭昶燁,他眼底的危險之意愈發濃烈:「你和他是夫妻?朕是強盜?好,很好。」
那晚,他不知疲倦地懲罰我,最後我哭著求饒,他才放過我。
收起思緒,我不想回應蕭昶燁方才的話。
他大概也知道我回來後暮深沒碰過我,便不再深問,只是再次提醒:「暮深的性命握在他自己手裡,只要他不碰你,朕倒也能ƭũⁱ留他一命。」
「你不可理喻。」我恨恨咬牙。
哪有這麼霸道的人?做錯事的不是我和暮深,是蕭昶燁,是他奪人所好!
葉沁雅熬到後半夜才回屋。
翌日天蒙蒙天,蕭昶燁從我家側門離開,他要趕回宮裡去上早朝。
可沒想到,他的御駕剛併入主路,就和我爹的轎子撞了個正著。
等經過暮府時,又和暮深的轎子撞個正著。
這些我也是早上起床後,在花園裡澆花聽葉沁雅說的。
她湊上來迫不及待和我分享八卦:「姐,我今早聽見一則秘聞,你猜怎麼著?爹爹今早在我們家側門巷口撞見了陛下的御駕。」
我心下一驚,蕭昶燁他怎麼那麼不小心?他就不會避開我爹?
連葉沁雅都聽到了風聲,這回怕是文武百官又得在暮深背後風言風語。
「哦,是嗎?」我故作淡定。
「還有更精彩的,暮深今早剛從暮府出來,就撞見了陛下的御駕和我們爹爹的轎子,你說巧不巧?」葉沁雅打量著我的神色,仿佛想在我臉上捕捉到一絲破綻。
我臉色微變,蕭昶燁居然還被暮深撞見了?
那暮深又會怎麼想?
葉沁雅得寸進尺道:「姐,昨晚暮深不是在你房裡嗎?暮深今早是從暮府出來的ƭüₐ,那昨晚在你房裡的人難不成是……」
我不等葉沁雅說完,打斷她:「沁雅,不得胡說。」
「呵。」葉沁雅輕笑一聲,「我就說我猜得沒錯,昨晚哪裡是什麼老鼠爬床啊?我看是龍爬床才對。姐,你可真有本事,在兩個男人之間遊刃有餘。」
她的聲音里滿是嘲諷之色:「暮深好慘啊,頭上綠油油。」
我忍無可忍,揚起手準備打葉沁雅,庶母衝過來攔下我,語氣嚴厲道:「煙嵐,沁雅是你妹妹,你怎麼能這麼欺負她?」
我作罷,冷聲道:「庶母,你好好管教管教沁雅吧,她這張嘴口無遮攔,遲早闖出大禍。」
15
回屋後,我又開始頭疼了。
整個上午悶悶不樂,午膳也沒什麼胃口。
下午,暮深如往常一般來葉家找我。
他走到花園被葉沁雅擋住去路。
葉沁雅故意提高了嗓門:「暮深,昨晚我姐的房裡有隻大老鼠,折騰得她整晚都沒睡,你有空幫她去捉捉老鼠呀。」
我怕葉沁雅再亂說出什麼話,連忙走出閨房,去花園裡搭話。
「沁雅,你那麼閒的話,不妨多看看書,修身養性。」我說完不再搭理她,將暮深帶到我屋裡。
葉沁雅癟癟嘴,在身後小聲嘀咕:「嘁,自己朝三暮四,不守婦道,還讓我修身養性。」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我和暮深聽見。
我尷尬極了,轉手將房門關起來。
我和暮深相對沉默,他打破沉浸:「煙嵐,你屋裡有老鼠嗎?我幫你看看。」
他看了看櫃腳和床底,我則在走神,心下琢磨著,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是否該向暮深坦白?
「你床底有隻香囊,我幫你撿出來。」暮深將手伸至床底,去撿香囊。
我突然想起昨晚蕭昶燁給我的香囊,連忙走過去想要阻攔他。
可暮深已經將香囊撿出來了,他將香囊遞給我。
我們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香囊的圖案上。
明黃色的香囊,只有皇帝可以用。
香囊上還繡著五爪金龍,任誰看見都知道這是皇帝的貼身之物。
我臉頰一陣泛紅,接過燙手的香囊放進梳妝櫃里。
暮深手不自在地捏緊,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眼底一定蓄滿了失望。
「暮深,聊聊吧。」我深吸一口氣,該面對的遲早都要去面對。
暮深坐下,倒了兩杯茶,聲音沙啞:「好。」
「或許你已經猜到,新婚夜擄走我的人是誰,這兩年多,我確實……是在皇宮裡。」我長話短說,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暮深,對不起。」
暮深捏緊茶杯,手背青筋浮現,像是在極力隱忍。
等他鬆開時,眼底的痛色化作平靜:「煙嵐,這不怪你。」
一種無力感將我籠罩,在皇權之下,我和暮深都別無選擇。
我鼻尖酸澀,忍痛道:「暮深,你別等我了,我們……就此作罷吧。」
暮深將我擁入懷裡:「煙嵐,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都放下過去,重新開始。」
我也想放下,可蕭昶燁他能放下嗎?
我和他之間有了諾兒,往後註定還會有糾葛,我不想再將暮深卷進來。
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狠心道:「暮深,請你給我休書罷,求你了。」
16
暮深不願意放手,也不願意給我休書。
他對我說了許多深情的話,說他不能沒有我。
他說可以讓我冷靜冷靜,待我想通了,再做決定。
聊到最後,他說:「煙嵐,有些痛苦的記憶該忘就忘,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是啊,我也想忘掉那些記憶,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我忘不掉,如果睡一覺醒來就能忘掉,那該多好?
我若有所思道:「若是能忘了多好。」
暮深從袖子裡拿出安神香來:「此香不僅能治好你的失眠之症,也能讓你擺脫那些記憶,若是你想忘了,就點燃它。」
「嗯。」我將香收起來。
……
我每每見到葉沁雅,她總要損上我幾句,話越說越難聽。
我深陷在痛苦的泥沼里,也深深地思念著諾兒。
我心煩意亂之下,搬去了深山裡的靜心庵小住。
我搬去靜心庵一方面是想讓自己靜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躲避蕭昶燁。
我交代靜安師太,不管誰來找我,都別讓他進來打攪我。
蕭昶燁和暮深先後來了幾次,我都沒見他們。
蕭昶燁來第三次時,我隔著門對他說:「蕭昶燁,你讓我靜一靜罷,我現在不知怎麼面對你和暮深,亦不知往後的路要怎麼走,待我想清楚了,我自會出去。」
「好,朕等你。」蕭昶燁臨走前,欲言又止道,「諾兒也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