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眶濕潤,我又何嘗不想諾兒?我之所以忍住不去看他,是因為我知道,我一旦看見他,就不想離開了。
蕭昶燁是愛我沒錯,可我沒辦法原諒他用強權一步步將我逼至絕境。
他和強盜何異?我亦沒辦法接受屈服強盜過完這一生。
我白日吃齋念經敲木魚,心緒依然難以安寧,晚上亦輾轉難眠。
我過得很煎熬,我時常在想,若是那些事沒有發生該多好?
能不能讓我回到我和暮深成婚時?
我試著點燃一支暮深給我的安神香,腦中種種愁緒安靜下來,我漸漸睡熟過去。
我越來越依賴安神香,只有安神香能讓我不再痛苦。
我日日將自己鎖在佛堂,精神有些恍惚。
這樣也好,我好像沒那麼痛苦了,也沒那麼思念諾兒了。
我漸漸想不起諾兒長什麼模樣,漸漸忘了這兩年半來發生的事。
我的記憶在倒退,退至我和暮深成婚那日。
我只記得我和暮深拜過堂,我頭上蓋著喜帕坐在新房裡等他。
後面我被擄走的事,一概都不記得了。
17
我在靜心庵一共待了三個月。
三個月後,暮深和蕭昶燁同一日來靜心庵接我回去。
在上山的路上,暮深和蕭昶燁說:「陛下,這一次,讓煙嵐自己選罷,若她選您,臣絕不糾纏。」
「相反,若她選了臣,也請陛下成全臣和她。」
蕭昶燁手中有諾兒這個籌碼,語氣帶著志在必得的自信:「她會選朕,你若再糾纏她,朕絕不輕饒。」
暮深頷首:「臣定當信守諾言,也請陛下言出必行。」
靜心庵的門打開,我目光掠過蕭昶燁。
他一身便服卻也難掩帝王之氣,掌心捏著兩枚菩提珠。
我心想,他怎麼來了?
此前在得知他有沈璃後,我便和他說過,我不會再和他見面了。
我將目光移向暮深,含笑去牽他的手:「夫君,你怎麼現在才來呀?」
蕭昶燁怔在原地,他捏碎了手中的菩提珠,任由鮮血染紅掌心。
蕭昶燁雙眸猩紅,聲音冷得攝人:「煙嵐,你叫他什麼?」
他這模樣好可怕,我愈發握緊暮深的手,壯著膽子對蕭昶燁說:「我叫他夫君,你不是聽見了嗎?蕭昶燁,請你以後不要再糾纏我。」
「煙嵐……」蕭昶燁不敢置信地望著我,他想伸手來牽我的手。
暮深擋住他:「陛下,願賭服輸,請您信守諾言,成全臣和煙嵐。」
蕭昶燁捏緊拳頭,手心的血滴滴答答落下,眼底殺氣浮現。
我知道他現在已經登基了,是皇帝了,要殺一個人再簡單不過。
「夫君,我們回家吧。」我牽著暮深的手轉身離開,將蕭昶燁留在身後。
身後那道目光如寒刀一般,蕭昶燁的聲音沙啞而又透著無限失落:「煙嵐,你讓朕很失望。」
18
我隨暮深回了暮家。
在我的記憶里,我和暮深已經拜過堂成過親。
我是他娘子,婚後理應和他住在一起。
是夜,我們沐浴過後上榻歇息。
暮深視若珍寶地擁著我,紅燭燃盡,將新房添上一抹曖昧之色。
暮深眼眸滾燙望著我,低聲說:「煙嵐,我們圓房罷。」
我嬌羞地點了點頭:「好呀。」
暖帳緩緩落下,就在這時,外頭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少爺,大事不好了,老爺……老爺他上吊自盡了!」
「什麼?」暮深翻身而下,匆匆穿好衣衫。
「煙嵐,你先歇著,我去看看。」他丟下這句話,面色焦急地離開臥房。
我穿好衣衫,後一步跟過去。
暮家大堂,暮深的爹爹已經被人從房樑上弄下來了。
可惜的是晚了一步,他斷氣了。
我一上前,暮深的娘親暮夫人便揚起手來要打我:「葉煙嵐,你這個禍害,若不是你,老爺他不會死。」
暮深抓住他娘親的手,沒讓巴掌落下來,「娘,您冷靜點,爹爹身上有命案。」
暮深說完摟住我的肩膀往後院走:「煙嵐,你先回屋歇著,交給為夫來處理。」
「嗯。」為了不給他添亂,我先回臥房。
暮深臨走前讓我別多想,他告訴我一個秘聞:「煙嵐,大理寺最近在查一個命案,牽扯出我爹爹是主謀,他的死與你無關,你無須自責。」
我在臥房枯坐到天明,暮深沒有回屋,聽說皇帝宣他進宮了。
結合種種跡象,我隱隱察覺,暮深爹爹的死,和當今聖上蕭昶燁有關。
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呢?暮深爹爹身上有命案,不應該是等到大理寺查清了之後再定案嗎?
在這個節骨眼上吊,很難讓我不懷疑,是蕭昶燁從中推波助瀾,敲打暮深。
19
暮深爹爹的後事料理完了之後,暮深夜裡總是將自己鎖在書房裡。
不知是不是他進宮後,蕭昶燁和他說了什麼。
下人去收拾書房時,總能看見幾隻空酒瓶。
我知道暮深的內心很煎熬,在我的記憶里,他極少飲酒,是個很自律的人。
哪怕在官場上有應酬,他亦經常以茶代酒。
如今他用酒麻痹自己,說明他過得很痛苦。
我試圖了解事情的真相,剛開始他封閉自己的內心,不願意敞開心扉。
一個月後的某個夜晚,我敲響了書房的門。
他將房門打開時,我看見他眼眶猩紅,一身酒氣。
他應該是喝醉了,我一進屋,他便緊緊抱住我。
他聲音沙啞得不像話:「煙嵐,為何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會這麼難?我們做錯了什麼?」
我從他的話里聽出了點眉目,我追問:「是不是蕭昶燁逼你了?」
「他不許我碰你,他憑什麼?你是我妻子,他憑什麼要這麼做?就因為他是皇帝?只要他看上你,不管你願不願意,不管你有沒有夫君,他都要占為己有?」
暮深說著酒話,平日裡他是個很會隱忍的人,若不是喝多了,斷不會這樣說。
是啊,蕭昶燁他憑什麼?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我明明已經拒絕過他了啊,他為何還要來威脅我的夫君?
「夫君……」我哽咽,看得出來暮深已經快被逼瘋了。
「煙ƭŭ̀₌嵐,所有人都勸我放手,不要與他去爭你,可是我放不下,我那麼愛你,哪怕拼了性命,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暮深有一種無畏生死的瘋狂,我的心被他的深情融化了,我亦回應著他。
紅燭被風吹滅,黑暗的書房裡暗潮湧動。
窗外暴雨傾盆,一夜不休。
20
翌日,我和暮深在書房的軟榻上醒來。
一夜暴雨過後,歸於寧靜。
他心滿意足地擁著我。
昨夜醉酒後的瘋狂興許會讓我們走到絕境,可我們都不後悔。
收拾一番後,我和暮深牽著手從書房出來。
暮府沒有出現任何意外,平靜得讓人發慌。
或許蕭昶燁壓根兒就不知道吧?
管他呢,從今日起,我是真正的暮夫人了。
我又何必在乎蕭昶燁如何想。
暮深每日都會去上早朝,他下朝歸來後,我也旁敲側擊問過他,蕭昶燁那邊有沒有什麼異常。
暮深說:「他冷靜得可怕,無所謂了,我們是夫妻,圓房天經地義。」
「嗯。」我懸著的一顆心微微落下。
此後接連幾日,我和暮深如膠似漆,猶如新婚蜜月。
這種甜蜜的日子沒維持多久。
這日,暮深下朝歸來,眉頭緊蹙說:「煙嵐,他今夜設了宮宴,讓朝中正三品以上官員攜妻子赴宴,他還特地點了你的名字,不去恐怕不行。」
暮深的官職是正三品。
我們都有預感,今晚的宮宴是鴻門宴。
暮深安慰我:「煙煙,別怕,有為夫在,為夫不會讓他傷害你。」
「我不怕。」我們沒做虧心事,有什麼好怕的?
是夜,我和暮深乘轎子進宮參加宮宴。
朝中正三品以上官員無一例外都帶了妻子赴宴。
宮宴開始了,蕭昶燁一身龍袍款款入座。
他劍眉如刀,英氣逼人,面龐冷峻如寒霜。
宮宴明明是喜慶的氛圍,可他整個人身上瀰漫著一種風雨欲來的陰鷙。
21
我低頭飲著果酒,異邦進貢而來的美人上前來獻舞。
美人一襲紅衣妖嬈傾城,她香肩半露,舞弄著柳枝般的細腰。
美人舞姿勾人,眾人目光都在欣賞美人獻舞。
可蕭昶燁的目光卻時不時地移向我,如猛獸打量著食物一樣緊盯著我,讓我不寒而慄。
一曲畢,絲竹聲戛然而止,獻舞的美人施禮退下。
蕭昶燁悠然晃動著手裡的酒樽,身上瀰漫著肅殺之氣。
他緩緩開口:「暮愛卿近日破案有功,賜酒一杯。」
朝中大臣聞言臉色大變,大理寺卿破案無數,陛下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行賞?
若真要賞賜,難道不應該賞賜良田和金銀珠寶嗎?
怎麼偏偏要賜酒一杯?難不成……
我亦心下一驚,蕭昶燁賜的不會是毒酒吧?
暮深是朝中棟樑,蕭昶燁當真要為了一己私慾,殺了暮深?
太監將御賜的酒呈上來,我在案桌底下慌張握住暮深的手,低聲說:「夫君,別喝。」
暮深亦察覺這杯酒不是普通的酒,可此乃御賜之酒,不喝不行。
眼看著暮深就要伸手去端酒杯,我先他一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嘩……」大殿一片譁然。
「煙嵐,別咽!」暮深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將酒液咽下去。
「呵。」蕭昶燁冷笑一聲,眸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煙嵐,你以為朕賜的是一杯毒酒?你這是想替他去死?」
蕭昶燁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伴君如伴虎,蕭昶燁說話的語氣讓人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卻能看出他生氣了,吃醋了。
他連飲三杯烈酒,也沒壓下臉上的醋意。
他當著眾臣的面喚我煙嵐,大臣們聽出一絲耐人尋味。
我喝了那杯酒後,沒有毒發身亡。
那杯酒好像沒有毒,酒香濃烈,還挺好喝的。
「來人,再賜一杯。」蕭昶燁揚聲命道,隨後盯著暮深說,「暮愛卿,這杯酒,若是再讓煙嵐代喝,朕可就生氣了。」
「是,陛下。」暮深擋住我的手,端起太監呈上來的酒一飲而盡。
我心提到了嗓子尖,剛才我喝的那杯酒沒毒,不代表這杯沒毒。
好在,暮深喝下後,並未出現異常。
我心想,難不成當真只是普通的酒?蕭昶燁並沒有想要毒殺暮深?
也對,暮深身居要職,幫著朝廷破案無數,但凡是位明君,不會輕易殺他。
22
宮宴結束後,暮深牽著我的手告退。
我轉身時,下意識回頭看了蕭昶燁一眼。
他嘴角勾起一抹陰冷之色,我忽然間又疑惑了。
他到底什麼意思啊?能不能給個痛快?
我和暮深坐上回府的軟轎時,他便開始吐血。
我手忙腳亂用手帕去幫他擦拭嘴角湧出的鮮血,帶著哭腔說:「暮深,你怎麼了?是不是酒里有毒?你別嚇唬我。」
我的手帕很快被染成血色,暮深嘴裡的血越涌越多,把手帕染得濕淋淋。
他握緊我的手,不舍道:「煙嵐,酒里有毒,往後為夫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夫君,你別說話,我們馬上就到家了,大夫一定有法子救你。」我哭出聲來,命車夫把馬車駕快點。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暮深抬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淚,「煙嵐,為夫擁有過你,死而無憾了……」
我注意到暮深吐出來的血是紅色,不是黑色,說明酒里的毒並非讓人頃刻喪命的劇毒。
只要拿到解藥,暮深還有得救!
「暮深,我不許你死!你等我,我去找他拿解藥!」我急忙叫停馬車。
我跳下馬車後,吩咐車夫:「先送公子回去,讓大夫吊住他的命,等我拿解藥回來!」
我攔了一輛馬車,讓馬車朝皇宮狂奔而去。
到了皇宮門口,我向守門將稟明身份,他們並未阻攔我,反而讓我登上早已備好的宮轎:「娘娘,陛下在寢宮等您。」
原來蕭昶燁早就料定我會回來找他。
可為何守門將要喚我為娘娘?不應該喚我暮夫人嗎?
23
我被宮人帶到蕭昶燁的寢宮。
我進去的時候,他懷裡抱著小太子,一副慈父的模樣。
小太子看起來一歲半,原本在他懷裡笑得很歡,見到我便哭了:「嗚嗚,娘親,娘親……」
「煙嵐,抱抱諾兒吧。」蕭昶燁把諾兒往我懷裡塞。
我現在恨蕭昶燁恨得要死,我才不想抱他兒子。
可當他將小太子遞過來時,我本能張開懷抱接住。
我低頭打量著懷裡的人兒,小太子長得和蕭昶燁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眉眼讓我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
我不清楚蕭昶燁後宮有些什麼妃嬪,更不知太子的生母是誰。
小太子的哭聲像是揪著我的心,我抱了一會兒他便不哭了。
我將小太子遞給嬤嬤,嬤嬤抱著小太子退下。
我焦急地和蕭昶燁說回正題:「蕭昶燁,請你給我解藥。」
蕭昶燁坐在龍椅上,臉上的陰鷙之色依然不減:「是請還是求?」
「求。」我咬牙跪下,暮深的毒熬不過今晚,我不得不低頭。
蕭昶燁猶如獵手俯視著他的獵物:「用什麼求?」
「你想要什麼?」我低頭著頭,儘量避開他的目光。
蕭昶燁一字一句地說:「煙嵐,朕要你從這一刻起,一輩子留在朕身邊。」
我倒吸一口涼氣,眼底含著淚:「蕭昶燁,你後宮應該有不少佳麗,為何要執著於我?」
「看來你是真忘了。」蕭昶燁轉動著掌心的兩枚菩提珠,「那朕來幫你回憶回憶,你是諾兒生母,是朕唯一深愛過的女人,是朕至死不想放手的人,朕只要還活著一日,就會執著一日。」
我跌坐在地上,什麼?我是諾兒生母?
蕭昶燁方才的清冷克制在這一刻崩塌。
他將手裡的菩提珠捏碎,掌心淌著鮮血。
我被他從地上拎起來,他染血的掌心揪住我的衣領。
他瘋了般質問我:「煙嵐,你為何要忘了我們那段記憶?為何要讓他碰你?為何要和他圓房?」
24
蕭昶燁這模樣讓我很是懼怕。
「那段記憶肯定讓我痛苦,我才選擇忘記。至於我為何要和暮深圓房,我原本就是他妻子啊,我憑什麼不能和他圓房?」
我的話令蕭昶燁更加憤怒,他鬆開我的衣領,一拳砸在龍椅靠背上:「那你就等著替他收屍吧。」
我聽見指骨斷裂的聲音,血流得更多了,宮人瑟瑟發抖跪了一地。
御醫提著藥箱衝上來要給他包紮,卻被他喝止:「都退下!」
御醫和宮人們戰戰兢兢退下。
我沒想到蕭昶燁這麼瘋,他連自己都敢傷,自然不會在意暮深的性命。
難道我要這麼回去看著暮深等死嗎?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我含淚妥協道:「你要我是吧?好,我答應你,只要你給暮深解藥,我留在宮中,餘生任你擺布。」
蕭昶燁坐回龍椅處,神色恢復冷靜,他命道:「過來,讓朕看看你的誠意。」
「……」我無語,還要看誠意?
暮深現在等著解藥救命,能不能別再拖延時間了?
我按捺住性子走到他面前,拿出手帕幫他包紮滿是鮮血的掌心。
他眸光流轉,臉色緩和了幾分。
等我給他包紮好了之後,他將我按進懷裡,在我耳畔啞聲說:「取悅朕,朕滿意了,就派人把解藥送去給暮深。」
25
半夜,我睜眼望著頭頂的龍紋帳幔發愣。
蕭昶燁在我身側睡去,我側目打量著他的俊臉。
解藥他已經派人送去暮府了,我也如他所願,取悅了他。
我想起他縱情時說的話,耳朵還火辣辣的:「煙嵐,朕真的被你逼瘋了,你為何不能愛朕?為何?」
我不記得這三年發生了什麼,可我記得我和他在梅林發生的事。
那時,我也曾喜歡過他,可我對他的喜歡在得知他已經有家室後,戛然而止。
我放下了,放不下的人是他。
他是如何一步步從我記憶里那個溫潤如玉的太子,變成如今這個瘋狂而又偏執的帝王?
愛真的會讓人發狂嗎?以他的身份,明明不缺女人。
蕭昶燁睜開眼眸,語氣溫柔下來:「煙煙,別忘了你答應朕的,餘生,任朕擺布。」
「知道了。」我嘆了一口氣,我還是逃脫不了他的手掌心。
我此生註定要被困在這座深宮裡了嗎?
這次是暮深的命,下一次他還會用別人的命來牽制我。
罷了,我不想再折騰了。
暮深服了解藥後,已無性命之憂,不過身子骨大不如前,要臥床休養一年。
我則被蕭昶燁封為皇后。
封后大典上,我看見暮深臉色蒼白地站在人群里。
他眼神里充滿了不甘,我對他搖搖頭,用唇語對他說:「暮深,忘了我罷,我們都違抗不了皇權。」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我的話。
我被蕭昶燁牽著手登上帝後之位時,暮深轉身離去。
留給我一個孤冷的背影。
封后大典後,我這個皇后搖身一變,成了太子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