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時序冷戰後,他把新交的女友帶到我打工的餐廳。
我端去飯菜,他故意找茬。
女生問:「你們談過?」
顧時序輕嘲:「我爸資助的貧困生,門不當戶不對,我怎麼會要?」
我解開圍裙,一言不發地離開。
他的朋友說:「溫瑩肯定又要躲起來哭了。」
顧時序淡聲:「哭不了多久,就來求我給學費了。」
直到我拿著勤工儉學的錢,申報了港大的交換生時。
他終於坐不住了,敲響了我的房門。
「跟我低頭,就這麼難是嗎?」
他不知道,我早就坐上了去港大的飛機。
欠顧家的情,我已經還清,從此兩不相欠。
1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從餐廳回到顧家。
顧叔叔正坐在沙發上。
「瑩瑩,學校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你申請了去港大的交換生?」
我給他倒了一杯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
「嗯,這兩天提交材料,確定下來後半個月就走。」
他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水,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
「瑩瑩,是因為阿序又交了個女朋友嗎?」
我笑了笑。
「從前我會因為這個生氣,現在不會了。」
幾個小時前,顧時序特意把新交的女友帶去我打工的餐廳。
我端去的飯菜,他一會兒說飯太硬,一會兒說菜里有頭髮。
故意找我茬。
在他女友看出不對勁,問他是不是和我談過時。
他輕嘲出聲:
「我爸資助的貧困生,門不當戶不對,我怎麼會要?」
剎那間我醍醐灌頂。
為什麼一直以來,他從未公開承認過我們的關係。
原來歸根結底,他一直嫌棄我的出身。
那一刻,我忽然就釋懷了。
我和顧時序,從來都是兩路人。
恰好老師打電話問我,要不要申請港大的交換生。
我毫不猶豫地應下。
顧叔叔勸道:
「之前也提到過未來的打算,我給你和阿序安排的出國留學,也就是這半個月的事兒了。
「謝謝顧叔叔,一直以來麻煩你這麼久,這一次我想試試靠自己去走出一條路。」
一條沒有顧時序的路。
顧叔叔微微嘆氣。
「阿序知道嗎?」
「不知道,也希望顧叔叔不要告訴他。」
我還有半個月就去港大了。
在這期間,我不想節外生枝,不想任何人破壞。
有道是黃粱一夢終須醒。
一切虛假的緣分終落成空。
顧時序,此後人間多寬敞,南來北往不遇卿。
2
我拿著勤工儉學的錢,去學院財政處把這學期的學費補交了。
走出來就看見了顧時序的女朋友阮欣然。
她也看到我了,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與她身旁的朋友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那女生便率先發難:
「呦,這不是那個被甩了還老是纏著顧時序的可憐蟲嗎?」
其他人頓時鬨笑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
「我沒有纏著他。」
阮欣然朝我走來。
在我耳邊一字一字地說道:
「聽說你跟了他十年,他也沒給你個名分呀。」
「我和他本來就沒關係。」
她嘲笑出聲:
「你假裝不在意,真的很搞笑。
「好狗不擋道,麻煩你讓讓。」
然後重重撞了我一下,手中的網球順勢滾落。
與此同時,她的朋友又推了我一把。
你推我搡間,我踩在了她的網球上。
昨夜下過雨,地面還猶自濕潤。
球滾在地上,現在變得髒兮兮的。
她驚呼一聲,蹲下來把網球放在懷裡,邊擦邊哭。
「我又沒惹你,你為什麼要摔我東西?
「阿序送給我的東西,我每天都擦得很乾凈,現在你踩得這麼髒。」
就在這時,阮欣然的朋友眼尖,瞥見了一旁的人。
「欣然別哭,你老公來給你撐腰了。」
我循聲望去。
顧時序斜挎著包站在路燈下。
神情淡漠又疏離。
我的心猛地揪緊,不知道他在那裡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我和阮欣然這一幕他看到了多少。
我輕聲說:「是她推的我,我才踩上去的。」
顧時序抬眼看著我,目光冷冽。
「給欣然擦乾淨。」
阮欣然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算了,阿序,我不敢得罪學姐。」
顧時序走過來,奪下她手中的網球。
「撿起來,然後擦乾淨。」
那網球如同一顆炮彈,直直砸在我乾淨的白 T 恤上。
瞬間,潔白的衣衫上便沾染了一大片泥。
那污漬就像我此刻破碎不堪的心,醜陋而又刺目。
眾目睽睽下,我蹲下身,把網球撿起來。
我在身上擦拭了很多下,然後遞給他的女朋友。
阮欣然接過網球,甜甜地和我說「謝謝」。
一輛車疾馳而來。
幾乎是本能地,顧時序衝過來將她摟住,飛快地往旁邊躲閃。
車輪濺起的大片積水,毫不留情地濺了我滿身。
我看著他抱阮欣然避開的樣子,恍惚間就想起了那些年。
我也是這樣護著他的。
3
我十歲那年,顧叔叔把我從孤兒院接走。
顧時序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她身上的新裙子,你買的?」
顧叔叔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顧時序瞭然,冷笑一聲。
「答應我去迪士尼沒去,我要的樂高也忘記買。
「卻對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這麼上心。
「顧淮,你可真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顧父一怒之下,給了他一耳光。
當著我的面。
顧時序愣住了。
等他反應過來後,他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捂著火辣辣的臉跑上了樓。
「我討厭你,也討厭這個野種!」
顧叔叔嘆氣回了書房,我手足無措地站在花園裡。
想了很久,我拿著僅有的錢,買了樂高。
鼓起勇氣敲響顧時序的房門。
「時序哥哥,這個樂高送給你。」
可是他卻直接扔下樓去。
「誰要你多管閒事?
「還有,不准你叫我哥哥。」
門被關上了。
我下去撿起樂高,擦乾淨後放在了他的房門口。
自那以後,我開始討好顧時序。
只有這樣,我才能擁有家人,才可以不被送回孤兒院。
顧叔叔太忙,經常忽略顧時序的需求。
可我會認認真真地記住。
顧時序想抓螢火蟲,可是顧叔叔忘記了。
我跑去花園裡,抓了一晚上的螢火蟲。
然後氣喘吁吁地跑上樓敲開他的房門。
他不耐煩地開門:「你又來幹什麼?」
我拿出一個玻璃瓶,眼睛亮晶晶的。
「顧少,你看這個是什麼?」
顧時序皺著眉,揭開瓶蓋。
剎那間,一群螢火蟲從瓶口魚貫而出。
幽綠的光瞬間照亮漆黑的夜,光影明滅,如夢如幻。
顧時序的眼睛微微睜大,點點螢火在他眸中點亮。
可不過片刻,他就冷漠地蓋上了蓋子。
「你在討好我?」
被人戳穿,我愣在原地。
他抬起頭,第一次認真地打量我。
他遞給我一張紙,我才發覺自己滿頭大汗。
「小孩,我性格孤僻,討好我不容易。
「別叫顧少,以後叫我名字。」
說完,就關上了門。
我坐在門口沉思了很久,驀地反應過來。
他收下了螢火蟲,是不是接受了我?
那天起,顧時序不再是一個人上學下學。
他小小的身子背後,有個更小的我。
初中的時候,他學會了翹課。
顧叔叔發現後,拿起掃帚要打他。
我哭著擋在他面前。
「是我沒有及時攔住,叔叔要打就打我吧。」
顧叔叔打了幾下我的手心。
「阿序,以後你犯錯,妹妹就要挨打。
「你不想她挨打,你就不要犯錯。」
顧時序再也沒有逃過課。
後來,他考試考砸了。
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一輛車疾馳而來。
我從後面一把摟住他,帶著他躲在了旁邊。
我們一起看著前面同學,濺了滿身的水。
顧時序怔愣片刻,忽然笑了起來。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可是他笑,我也跟著笑。
那時我從未想過。
有朝一日,他也學著我當年護著他那樣。
去護著一個人。
而那個人,不是我。
4
從學校出來,我獨自回家。
洗了個澡後,我覺得有些頭暈腦熱的。
昏昏沉沉就睡了過去。
眼前的顧時序,身量還不算高大。
他把我晃醒。
「溫瑩,醒醒,我帶你見世面。
「你帶我來這兒幹嗎?黑燈瞎火的。」
我坐在岩石上,顧時序在我背後雙手插兜,嘴裡嘟囔著:
「哎呀你別吵,等著看。」
我還沒來得及問看什麼。
忽然一道流星劃破夜空。
我愣了一會兒,興奮地拉住顧時序。
「顧時序,快看,流星!快許願!」
顧時序的目光在我放在他胳膊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他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有什麼好許願的,我才不像你們這些小女生一樣。」
我雙手合十,虔誠許願:
「希望顧時序以後都能開開心心的,少遇到點煩心事。」
睜眼,我就對上了顧時序的眼。
那雙墨黑幽深的眸,分明泛起了漣漪。
可是,到了高中,顧時序就像變了一個人。
他的個子躥得老高,我只到他的肩膀。
學校里很多女生喜歡他。
他開始有意無意和我有些疏遠。
有了更好的朋友,也有比我更溫柔的人聽他說心事。
體育課上,我跑步扭傷腳。
有人去找顧時序,他也只是冷冷淡淡地說:
「我又不是醫生,找我做什麼?」
扶我的人,是新來的轉校生,秦雋。
顧時序不知道從哪兒衝過來推開秦雋。
「你幹什麼?離她遠點!」
秦雋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
「她受傷了,我想帶她去醫務室。」
「你是她的誰啊,用得著你來?」
說完,顧時序蹲下身,黑著臉叫我。
「溫瑩,上來。」
我乖順地趴在他的背上。
顧時序背著我出去的時候,同學們紛紛讓開一條道。
這截路好長,好像一輩子都快過了。
我的臉貼著他的背,輕聲問:
「他不過想幫我,你為什麼這麼凶?」
「我不管,總之你不許和他有來往。」
我心口一陣陣發澀。
多年前沒問出口的那句話,如今終於脫口而出。
「你啊,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耳邊傳來一道冷淡沉穩的聲音。
「喜歡的。」
我釋懷一笑。
喜歡過就好,那我就沒有遺憾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夢到你。
往後,你就別再入我夢啦。
「你是真的在做夢,還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
映入眼帘的,是二十一歲顧時序的臉。
5
我坐起身來。
「你怎麼回來了?」
他看我的眼神,平淡又疏離。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我沒再說話。
是,這裡是顧時序的家。
十年光陰,我都還是個外人。
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學上。
我也該知足了。
哪裡還敢奢求別的。
「我只是覺得你今天回來得很早。
「所以有些意外。」
他上了大學後。
回來得越來越晚。
有時候甚至一連好幾個晚上都住在外頭。
他朝我的臉伸出手。
我本能地躲,他的手卻還是貼上來了。
「下午就見你臉紅得不正常。
「你怎麼這麼大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自己發燒了都感覺不出來嗎?」
我摸了摸頭。
是有些熱,還有些出汗。
「睡一覺就好了。」
他在我床邊坐下,我不著痕跡地往裡邊縮了縮。
「我帶你去醫院,你退燒後就買個新的網球賠給欣然。
「她今天下午哭了很久。」
我捏緊被子。
「是她推的我,我沒有錯,不會道歉。」
顧時序的眼中隱有怒氣。
「溫瑩,我發現你成年之後,脾氣也跟著長了。」
他站起身來,冷眼睨著我。
「可是你別忘了,你這學期學費還沒交。」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勤工儉學。
攢下了不少錢。
白天我就已經為自己繳了學費。
我再也不怕顧時序用錢來威脅我。
「去道歉,道完歉,我馬上給你打錢。」
「不需要。」
顧時序被我頂撞了幾次。
臉色難看得很。
「好,好,我倒是要看看,沒有我給錢,你能撐多久。」
6
這天,導員召開年級大會。
我連著發了幾天的燒,趕去教室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一進去,就聽見顧時序輕笑了一聲。
「導員這次肯定會催那些沒交學費的人交錢啊。」
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瞥著我。
「也不知道是哪些人,學費都不交。
「離導員進來還有十分鐘,現在補交還來得及。」
我刻意避開他的視線,徑直走向離他最遠的角落坐下。
不料,下一刻,他竟然直接叫了我的名字。
「溫瑩。」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投來。
我就好像一隻被突然暴露在強光下的小鹿,無所遁形。
顧時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可那笑容卻未達眼底。
「你是年級大班長,導員這次是通知什麼事情,你知道嗎?」
我輕輕咳嗽了兩聲,試圖緩解內心的慌亂與身體的不適。
然後正視他。
「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學費問題。」
顧時序和阮欣然對視了一眼,緊接著他們一同笑出了聲。
我抿了抿唇。
「第二件事,是關於港大交換生的。」
顧時序不以為然。
「誰沒事,申請那玩意兒?」
阮欣然想了想:
「申請的人還挺多,不過篩選下來只有兩個人去了。」
頓時,就有人接話。
「你說,溫瑩會不會申請?」
「還真有可能,她年級第一呢。」
這些話語如潮水般向我湧來。
我只覺頭暈目眩,仿佛置身於漩渦之中。
突然,前排傳來一聲巨響,一個玻璃杯重重砸在地上。
緊接著,阮欣然驚慌地叫了一聲,拉住顧時序的手滿臉心疼。
「阿序,你有沒有事?」
顧時序的聲音不咸不淡,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我沒事。」
可下一刻,他卻忽然轉頭。
隔著人海和我對視。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頭。
又咳嗽了兩下。
「哎,我忘記了,溫瑩可喜歡顧少了。
「如果顧少沒有申請,溫瑩應該也不會去的。」
那人又喊顧時序的名字。
「顧少,你去不去港大呀?」
「不去。」
顧時序的回答簡短而冷淡。
頓了一下,他又重複了一次:
「我不去港大。」
7
就在這時,導員推門走上講台,大家都安靜下來看著她。
我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打開一看,顧時序給我轉了一萬。
【趕緊交。
【我不想人家以為我顧家沒錢了,到時候丟的還是我顧家的臉。】
我二話不說把錢退回,可手卻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溫瑩,你瘋了吧,想讓所有人看你笑話,是嗎?
【我難得主動,你就這樣不領情,是嗎?】
我合上手機,不去看他的消息。
教室里一片寂靜,導員開始念未交學費的名單。
我低著頭,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角,心跳聲在耳邊不斷迴響。
當名單念完,沒有我的名字時,我悄悄鬆了口氣。
抬起頭,就看到顧時序震驚的模樣,他倏地一下子站起來。
「班導,是不是漏人了?」
「財政處確定了幾遍,以上名單確認無誤,顧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顧時序失聲道:
「怎麼可能沒有溫瑩?」
我和他之間的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
班導的臉色略微有些難看。
「顧同學,溫瑩同學的學費,顯示是繳納成功了的。」
「可我明明沒給她錢!」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顧家資助的貧困生。
我的尊嚴,被他踩在腳下肆意踐踏。
從不敢還嘴。
可這次——
「我自己繳了學費。
「這些天,我一直在勤工儉學,學費在上周就已經繳了。」
我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教室里卻格外清晰。
顧時序猛地回頭看我。
眼神複雜,似要將我看穿一般。
最終,他緩緩坐下,一言不發。
導員繼續講話。
……
「最後一件事,同學們,這次港大交換生的選拔競爭格外激烈。學校從眾多申請者中,綜合多方面因素進行考量,最終人選定下了兩位同學。
「名單會在下周公示出來。」
這時,阮欣然突然提高聲音問:
「老師,那能不能給點提示呀,比如是男生還是女生?」
她向來活潑,導員聽了也只是笑了笑說:
「這兩位同學都很優秀,一位同學在學術研究上表現出色,另一位則在實踐活動中有著豐富的經驗。」
這話勾起了大家的興趣,大家紛紛猜測心中的人選。
我微微低下頭,心裡默默祈禱導員不要再說更多了。
靜了許久的顧時序,在這時漫不經心地開口:
「老師,咱們年級里誰在學術研究上最突出啊?」
他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我是我們班唯一一個發了兩篇 SCI 論文的人。
阮欣然也看向我。
「溫瑩學姐,我記得你發論文了。」
8
我心中一驚,但還是故作平靜地回答:
「咱們年級發論文的人有很多,同學們都很優秀。」
導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顧時序。
她頓了一下,說道:
「溫瑩同學的成績一直很不錯,學術方面也頗有建樹。
「但這次選拔不只是看成績哦。」
我懸著的心重重落了下來。
抬頭就對上了導員安撫的眼神。
瞬間心安。
顧時序挑了挑眉,繼續追問:
「那實踐活動方面呢?總該有個大概方向吧。」
導員想了想回答:
「在志願者服務、社團組織等方面都有涉及。」
阮欣然在一旁嘟囔著:
「這樣還是很難猜呀,不猜了不猜了。」
顧時序低頭,像是在想什麼一般。
導員說道:
「好了,同學們,具體的名單很快就會公布,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
眾人紛紛走出教室。
我剛出教室門,就看見顧時序斜靠在牆上,雙手環抱在胸前。
他的眼神里已經充滿了懷疑,緊緊盯著我看,仿佛要從我臉上找到答案。
「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我沒有。」
他靜了一下,又開口:
「溫瑩,你有沒有申請… …」
他話沒說完,阮欣然從後面抱著他撒嬌。
「好累哦,阿序。
「今天晚上我們好好泡個澡睡覺吧。
「我買了新的睡裙哦。」
顧時序來了興致,再不看我一眼。
我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只覺得胸口又悶又堵。
我這些時日,一直反覆發燒。
今天來這一趟,已經費盡力氣,沒走出去幾步就暈倒在地。
再次睜開眼。
傍晚的病房,空蕩蕩只有我一個人。
手機里全是未讀信息。
室友說:
【你看你為了掙那點錢,身體都累垮了。
【顧少還是在意你啊,聽說你暈倒了,他馬上就去找你了。】
是顧時序……送我來的醫院?
消息往下滑了幾下。
沒有他的消息。
我的嗓子很乾。
緩了一下,我撐著床沿,出門去護士站接水。
視線瞥見隔壁的病房。
我如遭雷擊,怔怔地站在原地。
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顧時序。
他看起來很溫和,正溫柔地給阮欣然喂水喝。
「喝點熱水,有沒有舒服一點?」
阮欣然點點頭,滿臉愛意地看著他。
「嗯,好多啦。阿序,我只是個小感冒而已啦,你非要拉著人家來醫院幹什麼?」
我轉身就要走。
嗓子卻很不爭氣地咳嗽了兩下。
病房裡的人看了過來。
9
我倉惶逃走,顧時序追了上來。
一見了我,就蹙起了眉頭。
和剛才的溫柔截然不同。
「你怎麼自己跑出來了?」
「我,我想接點水。」
他這才看見我手裡的水瓶。
「我給你接,你先回去。」
我把水瓶擋在身後,低著頭不看他。
「沒關係,護士站就在前面了。
「我自己接就好。」
顧時序看著我倔強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強行拿過我手中的水瓶,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你身體還沒好,別折騰了,回病房躺著去。」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命令。
我搖了搖頭。
「我自己能行。」
說完,我繞過他,快步向護士站走去。
等我接好水回到病房,卻看見顧時序坐在椅子上,雙腿隨意敞開。
見我進來。
他才漫不經心地瞥我一眼,朝我走過來。
站我面前醞釀了好一會兒,才別彆扭扭地說道:
「把藥吃了,醫生說你是勞累過度加上發燒引起的暈倒,需要好好休息調養。」
他猶豫了一下,把藥放在床邊的柜子上。
「給你放柜子上了。」
我輕聲說:「謝謝,你可以走了。」
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為了那點錢把自己身體搞垮,值得嗎?」
我抬起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沒錢就找我要,明明生著病還要去外邊打工,這太不愛惜身體了。
「這要傳出去,不知道的以為我們顧家破產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只覺得很可笑。
拿錢一次次威脅我的人是他。
看著我因為沒錢,出去兼職打工的人也是他。
如今在我面前裝好人的,還是他。
我不想和他糾纏了,只想他快點離開。
「你快回去吧。
「等一下你女朋友看見我們單獨在這裡,不太好。」
他的聲音很明顯不開心了。
「所以你是看見我給欣然喂水喝,沒有給你接水。
「你才不讓我給你接水的?」
我抿了抿唇。
「我只是覺得,你已經有了女朋友,我們要避嫌才是。」
「你是在和欣然爭風吃醋嗎?」
「我沒有。」
顧時序皺起了眉頭,眼神冷冽。
「我真沒想到,你自己都是個女生,還見不得我對欣然好。
「你就這麼喜歡雌竟?」
10
我靜靜地看著他。
他眼底不加掩飾的厭煩和不耐我盡收眼底。
如果是從前,我一定會很難過。
然後和他解釋好久。
可是現在。
我突然失去解釋的力氣。
上了大學之後。
顧時序總會下意識偏袒別人,來傷害我。
甚至不惜用我的痛處,來作為哄女朋友的笑料。
他會帶著女朋友去我打工的地方。
「你看,這是我爸資助的貧困生。」
「時序,你家都資助她了,她怎麼還在打工呀?」
顧時序唇角浮起一抹譏誚。
「作唄。
「人家骨頭硬得很,就是不願意給我道歉。」
女生嬌笑。
「這貧困生真有意思。」
他也跟著笑:
「我願稱她為,最有骨氣的貧困生。」
從前我們一起讀初高中的時候。
只要有人提到「貧困生」兩個字。
他會當場掀桌。
然後和那個人扭打在一起。
老師打電話給顧叔叔告狀,他回家後免不了一頓揍。
我給他塗藥的時候,很是心疼。
「顧時序,下次不要和別人打架了。」
他垂眸,淡淡說:
「再也不會有人這樣說你了。」
……
從回憶里抽身出來。
我看著眼前的顧時序。
記憶里的人,和眼前的這個人。
分明長著一樣的臉。
可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我忽然釋然地笑了笑。
原來我喜歡的,是從前的顧時序。
是從前意氣風發、嘴硬心軟的少年。
不是現在的他。
我終於放下了。
徹徹底底。
11
他皺起眉頭。
「笑什麼?」
「燒傻了,是嗎?」
我不答反問。
「顧時序,是你送我來的醫院嗎?」
他愣住。
然後不自在地別過臉。
「不是我。」
「那就好。」
他凝視了我很久。
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去了另外的病房。
不一會兒。
門口一個人提著飯盒走了進來。
看見來人,我有些驚訝。
「秦雋?」
他微微笑著朝我走來,那笑容如春日暖陽般和煦。
「好久不見。」
的確是好久不見。
高中畢業後,我與顧時序一同考入這所大學,而秦雋也在其中。
奇怪的是,在校三年的時光里,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他。
仿佛我們在這校園中各自沿著不同的軌道運行,從未有過交匯的時刻。
他輕輕將飯盒打開,熱氣騰騰的飯菜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有胃口嗎?吃點東西吧。」
我心懷感激,一邊不住地道謝,一邊狼吞虎咽起來。
吃太快被噎住時,他適時遞過來一個保溫杯,溫柔地說道:
「杯子是新買的,我已經燙過了才給你接的水。」
「謝謝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安安靜靜地看我吃飯。
「是你送我來的嗎?」
吃完後,我抬頭看向他。
他微微點頭,眼神中透著關切:
「年級大會開完後,我本想去找你,結果剛走到走廊,就看見你暈在那裡了。」
「找我?」我有些驚訝,「是有什麼事嗎?」
畢竟這麼久未曾聯繫,如今他卻突然出現在我身邊。
他微微頓了頓,目光專注地看著我,緩緩開口:
「我聽導員描述,猜測你是不是也去了港大。」
他的話讓我心中一驚,我沒想到他會因為這個來找我。
沉思片刻,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實情,畢竟我不想在去港大前節外生枝。
這事兒一旦傳來,顧時序… …
我不想再捲入更多的是非之中。
我微微垂眸,避開他那探尋的目光,心裡有些猶豫。
秦雋似乎察覺到了我的遲疑,聲音柔和地說:
「你要是不方便說也沒關係,我只是有些擔心你。畢竟港大的交換生機會難得,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如果真的是你,我想……我想為你高興。」
我一抬頭,正對上秦雋乾淨純粹的眼神。
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是,我確實申請了。而且,我已經收到了入選通知。」
秦雋的眼睛亮了起來,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另一個入選的人,是我。」
我的眼睛微微瞪大。
「太巧了吧。」
他笑得溫和。
「是啊,真的很巧。」
然而,就在這時,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
顧時序一臉陰沉地走了進來。
他的目光在我和秦雋之間來回掃視,最後落在我身上,冷冷地說:
「怪不得想趕我走。溫瑩,你還真是有本事,醫院裡也能和別的男人打得火熱。」
12
我皺起眉頭,心中湧起一股憤怒:
「你不要胡說八道,秦雋只是來看我,給我送點吃的。」
顧時序冷冷地看向秦雋:
「看望?送吃的?你們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了?」
秦雋站起身來,平靜地說:
「顧時序,你這樣對溫瑩說話不合適。
「大家同學一場,我看她病倒了,關心一下而已。」
顧時序的語氣如一把利刃一般。
「關你什麼事兒?
「她住在我顧家,要關心也該是我顧家的人去關心。」
秦雋淡淡地笑了笑。
「那你們顧家的人去哪兒了?
「如果你真的關心她,哪裡又輪得到我?
「顧少,只會耍嘴皮子的工夫,是得不到女孩子的真心的。」
眼前的秦雋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從容、淡漠地應對著顧時序。
在學校,因為顧時序的家境,大家都會對他忍讓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