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高考結束的那一天,我因為癌症晚期死在了醫院。
丈夫在酒店擁著初戀:「這老媽子早晚得給你給你騰位置。」
兒子酒吧放縱一整晚,醉醺醺跟兄弟吐槽:
「我媽就是想著管控我的整個人生,我巴不得離她遠一點。」
婆婆與鄰居聊天:「她整天啥也不做,就知道吃白飯,我恨不得沒這個兒媳婦!」
我沒有辦法跟他們爭辯了。
這一次,他們得償所願。
一
因為癌症晚期死在醫院的那天,我的靈魂飄到了城市上空。
醫生看著我的屍體搖搖頭,「沒救了,通知家屬吧。」
急促的電話鈴聲,很快被接通。
「是方橋的家屬嗎?是這樣的,方橋女士由於癌症晚期已經去世了,麻煩來醫院認領一下遺體。」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傳出冰冷冷的女聲:「你們打錯了,不要再給我打了。」
醫生身旁的護士奇怪地翻看登記的信息表,確認日期:「不可能搞錯啊…這個號碼至少被登記過三次……」
醫生看著掛斷頁面,嘆了一口氣:「也許是以為是詐騙電話。」
他們依然試圖說些話安慰我,只可惜我躺在那裡,已經聽不見了。
隨著信念,我定定地來到了酒店的一間房中。酒店大床上穿著弔帶睡裙的女人剛掛斷電話,似是鬆了一口氣地安慰自己:「她總算死了。」
丈夫季鑫只圍了一條浴巾,從背後一把摟住女人,「寶貝,在幹嘛呢?」
女人故作輕鬆:「剛掛了你那個倀鬼老婆的電話,你不會怪我吧。」
「方橋?」他皺起眉。
方橋已經離家出走好久了,怎麼會突然給他打電話?
但是看著眼前嬌嬌軟軟的美人,他還是按捺下心中的懷疑撲向她。
畢竟一個黃臉婆,怎麼跟一個事業成功的女性相比呢?
可他似乎忘了,當初是他求著我做家庭主婦的。
「橋橋,寶寶不能沒有媽媽,你就留在家裡吧。我發誓,我一定會把你和寶寶照顧地滴水不漏。」
他發誓的臉龐透著認真,甚至我媽都被他請動成了說客。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被溺斃在繁瑣的家務中,整整十八年。
直到死亡,才真正解脫出來。
二
我默默看著季鑫帶著小三回家。
婆婆殷切地做了一大桌子菜,迫不及待地迎接這個給她懷了金孫的女人。
用她的話來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跟廢物有什麼區別?」
我懷孕難產大出血,最終導致失去了生育功能時,季鑫擦著我臉上的眼淚:「我們有一個孩子就夠了,沒關係的。」
婆婆在一旁冷嘲熱諷:「只能下一個蛋,有什麼資格住這麼貴的醫院,純糟蹋錢!」
可是如果我有力氣說話,他們一定能聽到。
生孩子好痛,真的好痛,手術的時候我好害怕,我很怕死,我想活著。
我在病床上苦苦掙扎的時候,季鑫在為要不要給我打一千多的止痛泵猶豫。婆婆擋著護士的視線沖季鑫搖頭,他就這樣忽略我的痛苦,就為了省一千塊。
我意識已經模糊不清了,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
給我打止痛泵!我可以自己出錢的。
可我幾乎沒有多餘的力氣,只能無力地聽著季鑫因為愧疚,放棄進來陪我生產。
我的孩子還在腹中,我的老公在產房外,我的母親在相距醫院不超過三公里的住宅區。
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關心我的死活。
哪怕是我的親媽,也推脫給我哥帶孩子忙,不肯來看我。
甚至我生產完住院的一個多月,她都沒有來探望過我。
三
整場飯下來,小三從頭到尾都沒自己動過筷子。
看著季鑫殷勤地給小三夾菜,婆婆原本偽裝的熱情也逐漸褪去。
「璐璐,你跟我來廚房洗碗吧。」
「我不去。」
婆婆不可置信的表情取悅了小三。
小三站定,靠著季鑫的肩膀,笑容中帶著一些張揚:「阿姨,我可是懷著孩子呢。萬一一碰冷水,孩子出了什麼閃失可就不好了。」
婆婆氣得臉紅:「懷個孩子就把你金貴成這樣了,誰家媳婦不洗碗。」
「你懷著孩子,不嫁給我兒子,我看誰敢要你!」
聽到這兒,劉璐冷笑了一聲。
「孩子我不想要,隨時能打。」
「但是季鑫,你說你對我是真心的,你就這樣讓你媽凶我嗎?」
季鑫聞言頓時心疼了,立刻把劉璐護在懷裡:「媽,你這樣也太過分了,璐璐還懷著我的孩子呢,你去洗碗吧,別為難璐璐了。」
劉璐倚在季鑫懷裡撒嬌,婆婆被不情不願地推進廚房,兩個人都離開的時候,婆婆心裡恨得咬牙切齒。
手機傳來震動,劉璐前腳剛走,後腳就給婆婆發消息:
「以後我們結婚了,肯定不能跟你一起住。你自己收拾收拾,找塊地方搬了吧,不要耽誤我們結婚。」
被迫聽婆婆訴苦了兩個小時,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廣場舞大媽不理解:「你老伴當年也沒讓你懷孕了洗碗啊,你又幹嘛要強求你家小兒媳婦呢?」
「洗個碗能把她怎麼樣?方橋這個小賤人當年懷孕了還不是洗衣做飯全包……」
說到一半,婆婆也意識到了不對。
看完這兩個人狗咬狗的一幕,我在一旁學著劉璐的樣子冷笑。
所以,劉璐脾氣硬不好招惹,是我就可以隨便糟踐嗎?
婆婆開始有些懷念我事事順從的好處。
「不過,」她話鋒一轉,「那小賤人吃我家喝我家,不做些家務也太縱容她了。」
我習慣性地當做沒聽見。
她從來都是這樣,不記得當年是怎麼討好我哄騙我嫁進去,不記得婚後對我百般的磋磨,只記得我是個在家帶孩子的家庭主婦。
強迫我忘記我曾擁有的高薪工作,忘記我閃光的價值,然後肆無忌憚地打壓我,貶低我,直到把我踩入塵埃里,然後跟我說一句:
「女人這一生,都是這麼過來的。」
所以婚後對我日益加劇的磋磨,都有理所應當的藉口。
四
季鑫和劉璐一路擁吻,從樓梯親熱到家門口,他推開門急匆匆要更進一步時,就看到季鐸拿著杯水站在客廳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他尷尬地放開劉璐,被劉璐往胸口錘了一下,還寵溺地用手掌把她的拳頭包住。
「我勸你藏好你的小情人,省的我媽回來又發瘋。」
看著被發現姦情還沒臉沒皮的兩人,季鐸淡淡地嘲諷他。
季鑫顯然以為是金錢的問題,訕訕掏出手機給季鐸轉帳:「你奶奶回老家待一段時間,你這幾天好好放鬆,錢的事情不需要擔心。」
收到轉帳後,季鐸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往房裡走,劉璐在身後不滿地小聲抱怨:「你也太慣著你兒子了吧……」
季鐸立刻停下腳步:「劉老師,我勸你管好你的嘴。」
「畢竟如果不是我,你又怎麼會認識我爸,你說是吧?」
你也知道是你的問題啊?
我的靈魂凝出實體,手試圖給他一個大鼻兜,卻在接觸到的瞬間被打散。
季鐸輕聲問:「我媽,去哪兒了?」
季鑫抓著小情人哄,聽到季鐸在說話,他茫然地抬起頭:
「兒子,你剛問什麼來著,我沒聽清。」
季鐸「嘭」關上房間門,聲音有些悶:「沒事。」
「我媽出去旅遊了,我爸就迫不及待地把小三帶回家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他給一個叫恬恬的女孩發消息,女孩的頭像很快閃動:「活該,誰讓你媽老看不慣我。」
「也是,她老想掌控我的生活,這樣出去一段時間,我反倒清靜。」
季鐸打下這串句子,發出去的時候卻猶豫了,末了還是一字一字地刪除掉,重新回覆:
「高考完了,她不會攔著我倆了。」
五
高考出分的那天,季鑫為兒子辦了升學宴,宴上請了很多相熟的親戚,甚至還有學校的老師。
劉璐也坐在席面上,主持人的詞念到「扶搖直上九萬里,捷報傳來登金榜」時,她還以鼓勵的目光看著季鐸。
我的身體擋在他們視線交際處,也沒有錯過季鐸感到噁心的表情。
婆婆在席面上誇誇而談,季鑫在後台急匆匆地打我的電話。
電話無人接聽,他這些日子積累的情緒開始爆發,打開我的聊天框就是一頓輸出。
你搞什麼失蹤,你人現在在哪裡?
你這兩個月是不是在外面野慣了,兒子升學宴你都敢不來。
你信不信我給你把卡停了。
你手上的卡是我的工資卡,我掛失之後,看你怎麼在外面瀟洒。
回消息,怎麼不回,害怕了?
拋夫棄子,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
你配做兒子的媽嗎?
季鑫肆意地宣洩著自己的情緒,可自己卻越來越著急。
他不知道我已經死了,不會有人回他消息了。
被婆婆匆匆叫回去時,他仍一副滿腔怒火的樣子,席上的親戚看到他覺得奇怪:「這麼大喜事,鐸鐸,怎麼沒見你媽呢?」
季鐸眼裡閃過失落,逞強說道:「我高考完了,我媽不得出去瀟洒一段時間,到處逛逛啊。」
婆婆在一旁冷哼:「不安分的女人,在外面玩兩個月了,連家也不回。」
季鑫不耐煩地回答婆婆:「敗家娘們,把她卡停了,看她怎麼瀟洒。」
親戚嘀咕:「兩個月沒聯繫上了,怎麼不問問孩子他媽有沒有出事…」
說話間,季鑫的電話被打響,他看也不看:「你還知道回電話,不知道的以為你死外面了!」
六
電話那端有一瞬間的停滯:「請問是季先生嗎,我們是醫院,方橋女士的遺體在停屍間已經放了很久,您確定不認領嗎?」
季鑫憤怒到扭曲的面容一瞬間石化了:「你說什麼?」
「麻煩您來醫院認領方橋女士的遺體,一周之前我們給您打電話通知過的,如果您有時間的話儘快在這兩天來一趟吧。」
婆婆在一旁抓著季鑫的胳膊:「這姓方的的賤人在哪呢?」
季鑫一把推開婆婆:「別吵了!」
坐在席上的劉璐察覺到了什麼,她略微有些心急地擠到季鑫身旁,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勸慰:「孩子升學宴呢,有什麼事情今晚再說吧。」
季鑫大吼一聲:「都別吵了!孩子媽死了!」
季鐸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拽著季鑫的衣服,試圖從他嘴裡獲取更多信息。
可他誰也沒搭理,愣愣地看著螢幕,僵硬的手指一戳一戳,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媽,方橋死在了醫院,醫生說…要去領一下遺體。」
季鑫說完那句話就沒有力氣了,手機落到瓷磚地上,砸碎了屏。
「我媽怎麼了,她好好得怎麼會死?」
季鐸死死拽著季鑫的衣領,不敢相信昨天還看到親爸和小三在家裡鬼混,今天就接到了我的死訊。
季鑫隨著季鐸的動作癱倒在地上,淚水從眼眶中湧出落在兒子的手背上,雙手不甘地攥成拳捶地,落下時卻只是輕輕地一觸。
季鐸感覺手背噁心得發燙,就聽到季鑫在那裡低喃:
「怎麼會死呢…好好的人…怎麼會死呢……」
七
我媽在醫院見到季鑫的時候,迎面就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是你逼死了她!」
一個多年幹家務的普通婦人,此時卻攥緊了拳頭,幾乎是全力地砸向季鑫:
「一個好好的活人,得了癌症,家裡那麼多人,怎麼會沒有人發現呢,怎麼會有人不知道她是個病人呢?」
季鑫一動不動地受著,直到被按在牆上揍,他痛苦地低著頭:「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得了這個病,她…沒跟我們說過啊……」
婆婆不忍的把我媽拽開,心疼地拍了拍季鑫受傷的地方,氣憤之餘一咬牙對我媽和盤托出。
「親家母,橋橋告訴我了,是我不讓她告訴其他人的,我沒想到她也沒跟你說啊。」
季鑫驚愕的目光頓時投向婆婆:「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們!」
婆婆畏畏縮縮:「鐸鐸馬上高考了,正在關鍵時期,我怕他被他媽的病情影響沒有發揮好,到時候是一輩子的大事啊。」
兒子聽到這忍不住了:「我媽的命難道還不如那個破考試重要嗎!」
我看著他在那落淚,有些心疼,卻又想起他高考前的事情。
高考前一百天,鐸鐸的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指責。
從來都是在學校受到讚揚的我,被一堆話砸暈了,從隻言片語中才湊出來基本事實:
季鐸和一個外班的小女生翹了晚自習去網吧通宵,被警察抓到,班主任連夜去警察局領的人。
班主任痛心疾首:「離高考就剩三個月了啊,三個月,忍忍就過去了,怎麼能因為談戀愛荒廢前程!」
那一天,走讀的季鐸被我帶回家,我沒有訓他半句話,沒收了他的手機,第二天又親自把他送到學校。
「你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當我覺得這件事情已經過去的時候,一個月之後班主任又把我叫到了學校。
拒絕配合的作業,亂填的模考卷,翻牆出去喝酒,能睡覺就睡覺的課堂。每一個對學生都是十惡不赦的罪名,被盡數加到季鐸的頭上。
我承受不了打擊,當面告誡那個女生離季鐸遠一點,惹得季鐸與我大吵一架。
「你就那麼相信你和那個女生能有結果,這些值得你放棄你的前程嗎!啊?」
季鐸絲毫不肯服輸:「我這輩子就是認定她了,你不要再干涉我,你怎麼知道高中的戀愛就沒結果呢?」
「我怎麼不知道,我和你爸不就是校園戀愛?現在還不是走到這個結果!」
季鐸察覺自己失言,卻仍然梗著脖子不肯服輸。
我失望地看著他:「如果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我寧願從來沒有生過你。」
季鐸不知道,那是我確診癌症晚期的第二天。
他也沒想到,那一次的爭吵,竟然是他與我這輩子見到的最後一面。
八
聽說人死後都會化為粉末,裝在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裡,我也是第一次體驗到。
我的肉體在被炙烤,靈魂卻在被洗滌。
季鐸抱著我的骨灰盒哭得泣不成聲,季鑫放到他背上的手被他甩下來,濕紅的眼睛中滿是仇恨。
可是兒子,你不是最恨我插手你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