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十三歲那年發生了一些大事,璟貴妃的娘家越氏被指謀害皇嗣,意圖造反。
那時我和謝令荷正在璟貴妃宮裡與二公主玩耍。
璟貴妃正在一旁打珞子,一邊囑咐二公主小心些。
她是極為喜歡孩子的,不管是對二公主,還是對我們。
自從出了晚昭儀的事件,皇上已經不怎麼讓我們和宮妃相處了。
就連獨立的宮殿我們也不配擁有了,早上去宮學學習。
晚上回養心殿溫書,然後到點回乾清宮偏殿睡覺。
我和小太子年紀輕輕,就已經和帝王作息同步,少走三十年彎路。
但是架不住璟貴妃熱情,她總是抱著二公主說,能不能讓二公主和我們玩會兒。
看著那奶乎乎的糰子,我們也不忍心拒絕,皇上姐夫雖不滿意,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們把二公主抱回來的時候,他也會逗弄一番,一旦二公主回了璟貴妃手裡。
他就冷漠得像個繼父。
皇上不喜璟貴妃,這些年尤甚。
但是我聽嬤嬤說,皇上和璟貴妃曾經青梅竹馬,當年為了娶她,還在御前跪了一晚上。
後來先皇把長姐賜給了皇上,把貴妃賜給了當時的太子做側妃。
兩人的姻緣本該斷了,卻在權力的更迭下重新拾起。
皇上登基後,越家給貴妃換了個身份又塞宮裡來了。
璟貴妃入宮後的確盛寵了一些日子,但是元後離去那一年,一切都變了。
似乎從那時起,一切早有預兆。
隨著越家的倒台,璟貴妃謀害先皇后的事情也被翻了出來。
璟貴妃被關進了冷宮,那個溫柔又漂亮的女子,在清冷的宮殿里,等待命運的審判。
我悄悄去看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月光底下喝著冷茶,凌亂的頭髮也遮不住她驚艷的臉龐。
「我知道你會來的,小皇后。」
是啊,我會來的,我想不通。
是什麼樣的原因,才會讓一個女子不顧一切地去算計自己娘家呢?
「自從我發現你在偷偷接濟侯婉婉,我就知道你不如你姐姐。
「你太善良了,如何坐得住這個位置。」
我並沒有接話,開始打量四周,這裡雖然偏僻,卻乾淨整潔,應當每天有人打掃。
環視四周後,我問她:「我姐姐的死,和你有關嗎?」
「我並不想害你姐姐的,那杯茶我是端給皇上的。
「是她,是她自己明知道有毒還喝下了那杯茶。」
她開始變得激動起來,一手推開桌上的茶盞。
「王嵐翊她把自己都算計進去了,就是為了扳倒越家,瓦解廢太子的勢力!
「她恨越家,恨我們犧牲了越珩!我也恨越家啊,我明明都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他們為了討好皇上,竟然硬生生地給我灌了墮胎藥,我的孩子明明還有幾個月就出生了。
「我恨皇上,恨他對我的利用,恨越家對我的步步算計。所以我給他下了藥,我想讓他厭棄我的!
「結果呢,被你姐姐將計就計地喝下去了,她這齣將計就計用得好啊!
「連我都是這一環里的重要角色,她把所有的證據都給了我,讓我親手送他們上路!
「哈哈哈哈哈!」
我聽得雲里霧裡的,這裡面似乎有太多我不知道的隱情。
而這一切昭示著我姐姐的死因,並沒有那麼簡單。
看著她逐漸癲狂的神情,我扯開話題:「那你幾年前謀害太子又是為何?」
她笑了一下:「謀害太子?那可不是我做的。你要抓的人,或許還沒露出水面。
「小皇后,聽我的,利用謝晟對你的同情心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這後宮可不是什麼乾淨的地方。」
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
「走?我走得了嗎?」
我歪頭笑:「我若沒了用處,第一個殺了我的,大抵是王家吧!」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隨後笑: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我們的小皇后,似乎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人畜無害呢!」
她還是不懂,這些年我跟著謝令荷一起學習是什麼意思,他學的帝王之道,我亦在學。
後宅手段,我亦在宮裡見識一二,我怎麼會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呢。
我分明什麼都知道啊!
皇上給璟貴妃賜了毒酒,卻沒有褫奪她的封號,也算是全了她最後的體面。
念在二公主無人撫養,皇上又把她還給了晚貴人,她如今依舊住在冷宮裡。
除去不能出門,其他的也不算太差。
小太子親自送自己的妹妹進了冷宮,我遠遠瞧著,品出了些手足情深的滋味。
我又想到了長姐,她也會在雪夜裡牽著我的手,把我送往歸家的馬車。
我與她最後一次對話,她摸著我的頭叫我乖一點。
我現在很乖的,不知她看到沒有。
沒看到也行吧,因為以後,大抵乖不了一點。
十三歲那年,我和皇上說我要去邊關。
皇上斥責我胡鬧,我不死心,每天都去鬧一鬧。
身邊的宮女說我傻,她不死心地勸誡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早日及笄,懷上龍子。
我瞧了她一眼,只覺得煩悶,身邊這些探子是時候清一清了。
璟貴妃失勢,皇后尚小,宮妃凋零。
大臣紛紛勸諫擴充後宮,好為皇室開枝散葉。
對比起先帝,當今聖上子嗣算是極為稀少。
冷冷清清的就三個幼崽,也難怪大臣們操心。
這一次皇上妥協了,選秀的差事交給了賢妃娘娘。
如今她代管六宮,皇上欲提她的位分,誰料被她拒絕了。
她拒絕的理由也很有意思:「皇后即將及笄,皇上又愛重皇后。
「以後這權柄還是得交予皇后,我只是代管兩年,何須如此興師動眾提位分。」
皇上聽完也蒙了一下,他素日把小皇后當孩子養,竟未想過他們實際的身份是夫妻。
她日後的首要任務不是當英雄,而是統管後宮,做一個合格的皇后。
他罕見地失眠了,想了一宿,第二日決定讓老侯爺把人帶去邊關。
他精心養大的向日葵,怎麼忍心讓她困在這吃人的深宮裡。
7
小皇后走了。
前一日還沒心沒肺地哄著他說最在意的人就是他。
後一日聽聞可以離開,當夜收拾包袱就走了。
謝晟冷笑:小孩的嘴,騙人的鬼!
王國丈知道了這事氣得七天沒上朝,罵罵咧咧:
「他怎麼不把太子送去呢,說白了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
謝晟讓太子帶著禮物去看望了一趟,自己則忙著納琅琊王氏嫡女入宮為妃。
好傢夥,國丈剛露出點笑臉,聽了這事直接把太子掃了出去。
這琅琊王氏是京城王氏的本家,兩家一脈同源。
只是京城這邊是旁支,家族地位堪憂。
但現下明顯是京城這邊比本家混得稍微好點。
所以對於本家的控制欲會表現出厭煩和排斥。
直白點就是,你混得不如我,還想對我指指點點,你也配?
先皇原想把王氏嫡女嫁給六皇子,奈何王家當時自詡第一世家。
不想走廢棋,便鑽了空子,使了些計謀讓旁支的王騰之女嫁了去。
當初本家亦把寶押在廢太子身上,想讓王氏嫡女成為太子正妻。
硬是拿出半副身家當陪嫁,太子雖然應下,卻遲遲未有動靜,反而先納了側妃。
王家雖然被氣得不行,但也沒有辦法。
後來廢太子失勢,六皇子登基,王嵐翊一躍成為皇后。
本家那邊灰溜溜地把嫡女嫁了,當作無事發生。
隨著六皇子登基,琅琊王家的家族成員逐漸退出朝堂核心,大有式微之勢。
如今見著京城一家越混越好,還不大聽話,便想把自家嫡次女送入後宮。
畢竟當今皇后尚小,若搶得先機誕下皇子,今後這後位是誰的倒也不好說。
畢竟都是王家女,對太子根基無甚影響,朝臣們也不會說什麼。
他們的算盤打得是真響啊。
被本家背刺的王騰明面上和和樂樂,背地裡杯子不知道摔了多少套。
氣得一宿沒睡的國丈大人打開書房的第一句話就是:
「把本家留下的那些眼睛,都毀了吧!」
為了自家閨女和外甥,他總要做出選擇來。
老爺子在京城夜不能寐,而我在邊關是想睡不能睡。
老侯爺是個狠角色,縱使知道了我是當朝皇后,對我也沒有心慈手軟。
到邊關的第一天,就把我丟去了新兵營,唯一的特殊大抵是我睡的是獨立的帳篷。
他亦沒有隱瞞我是女子的身份,他們在言語上雖沒有歧視我,但在行動上表現出了各種孤立。
組隊不願意和我一組,吃飯不願意和我一桌,甚至都不願意站我旁邊!
行,不願意和我一組我就一個人一組,不願意和我站一塊我就一個人占一塊地。
我孤立所有人!!!
老侯爺想用這些伎倆考驗我,但是這些我在宮學又不是沒經歷過。
宮學那些所謂的皇家貴族不知我底細,只當我是公主的私生女,明著暗著沒少孤立我!
十天後,我依舊沒走,不少年紀大的士兵好像對我態度和緩了些。
偶爾還會主動走過來和我說兩句話。
「你看起來比我女兒還小些,怎麼會想來當兵呢!」
我擦著長槍答:「我想保家衛國啊!」
那人擰眉:「保家衛國是我們男人該做的事,小女娘只需要每天愁著戴哪朵頭花就好,邊關這麼苦,女子如何吃得消。」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兒女,笑容裡面帶著失落和悵然。
「並不是每個小女娘都甘願窩在父兄的保護傘下!女子,也有自己的夢想!我要向世人證明,女子不輸男兒郎。」
他哼笑一聲,心裡有許多反駁我的藉口,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臨走時,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那就,好好加油吧!」
我點頭說會的。
當天夜裡,營地被敵軍偷襲,廝殺吶喊聲響徹天際。
這也是我第一次殺人,手起刀落像切瓜砍菜。
從一開始的渾身發抖到後面的得心應手,也不過一個晚上。
第二日清點,才發現我們先鋒營一萬人一夜損了三成。
聽說是出了內奸,後來那內奸的畫像貼得滿城都是。
我仔細看了看,發現竟是那日與我說話的將士。
他一邊叫我加油,一邊自己當了姦細,多麼諷刺啊。
太傅上課時曾經和我們說過:「知人知面不知心,對別人的信任總歸要保留幾分。」
如今,我好像懂了。
此事一出,老侯爺震怒,親自來禹城坐鎮。
老侯爺雖然年紀大,但氣性不小,他準備報復回去,這個悶虧他不想白吃。
最近任務頻繁,我也分到不少。
後來,因著我每次出任務都表現得極為出色,軍營里的小將軍這才高看我一眼。
沒多久我成了隊長,這些人也不再輕視我是女孩了。
因為眼前的女孩力氣比他們大,腦子比他們好用,跟著她可以建功立業!
人都是現實的,強者才可以打破規則和歧視。
來到邊關的第三年,我成了赫赫有名的女將,就是名聲不太好聽。
他們都說我足智多謀,但不講武德。
我嗤之以鼻,若不是我方將士太講武德,我們早就拿下整個西戎了。
西戎人不熟悉我的戰術,近些年被打得連連敗退,只要有我的地方,他們根本不敢來犯。
因為他們知道落到別的將士手裡,大不了一死,可落到我手裡,那就是求死不能了。
十五歲生辰那年,爹爹一封封信求我回去參加及笄之禮。
皇上姐夫也時不時來信問我過的好不好。
一個爹就夠頭疼了,現在似乎有兩個。
以前我大抵有心情回一兩封,但最近我忙著琢磨怎麼拿下西戎,沒有心情兒女情長。
我給皇上寫的信大多是關於軍情的,他倒好每次都要在最後面加一些別的。
比方說最近一次,我說我要打西戎。皇上說:「好,打!
「你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要不要給你送兩個婢女去?
「朕最近都長白髮了,大約是因為不知你近況,愁出來的。」
我嫌棄地嘖了一聲,把信丟在一邊。
說實話,西戎挺賤的,每次都在邊境搞點小動作,搞完就跑。
我不需要它當我的附屬國,這種不聽話的玩意,直接打死就好。
這些年老侯爺身體大不如前,許多事情力不從心,他那義子也是個守成的,雖有勇但無謀。
我想老侯爺大抵是知道自己後繼無人,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思栽培我。
這些年他允許我建立自己的女子軍隊,任我如何囂張跋扈,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從來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打仗就是這樣的,能者居之,不能就別逼逼。
如今我是二把手,我覺得我還可以努力一下。
老侯爺調侃我:「最近凳子有點燙屁股,你當皇后的盡搶臣子活。」
這麼說著他把兵符丟給了我,好傢夥,整個西南邊境,我都可調遣。
建安十年,西戎求和。
我直接拒絕,理由也很簡單:「西戎這個名字不好聽,我不喜歡。」
老侯爺並不支持我滅西戎,他說:「趕狗入窮巷,必招反噬。」
他指西戎,也指別的。
我擦了擦手中的長槍,不以為意:「那就放馬過來。」
同年二月,西戎國滅。
但我卻失蹤了,滅國後西戎二皇子瘋了似的狙擊我。
直到看著我掉下山崖,他才滿意地自裁。
我受了重傷,卻沒死。
要死不活的時候被一個大鬍子老頭救了。
他背著我走了好遠的路,一路偷農戶的羊奶草藥活了下來。
他會戎語,但又是漢人,平日裡只要我醒著他絕對不湊上來。
我隱約猜到了他是誰。
直到那天我看到他在寫信,忍不住問:「你是內奸,為何救我?」
「我從未叛國,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內奸一直在,但不是我。」
「你就是這些年一直偷偷給我遞消息的探子?」
他笑笑:「小將軍很聰明。」
他把我送至邊境處,卻不願隨我回去。
他說:「我如今是罪人,就不踏入故土了。」
我點頭:「行,那等不是罪人的時候再回來。相逢是緣,恩人先替我辦件事兒!」
他冷笑:「將軍是真不客氣!」
我笑:「我的名聲你知道的,他們都說我這人,路過的狗都要剝掉一層皮。」
8
我並沒有第一時間把我還活著的消息放出去,敵在明我在暗,才能知道更多消息。
有了鬍子叔的幫助,消息果然好查多了。
這一天都督府設宴,我有些好奇,到底是誰來了,才會讓一向節儉的老侯爺花這麼多錢設宴。
這麼想著,我穿著舞女的衣服混了進去。
將軍府一向節儉,就連我在將軍府吃席,都沒吃過五盤以上的菜。
到底是誰,比我這個皇后還有面子?
我站在人堆里,遠遠瞧著上座的貴公子,隱約覺得眼熟。
還未等我想明白,就輪到我去獻舞了。
天殺的,跳舞要扭腰,我的腰比石頭還硬,這小腰扭的感覺骨頭都在嘎吱響。
上座那沉著臉的公子似乎笑了一下,他拿手點了點我:
「那戴面紗的侍女不錯,來本宮面前伺候。」
破案了,是我那軟萌好大兒!
小太子的十歲,似乎和我的不太一樣,我懷疑姐夫給他開小灶了。
不然怎麼這麼高呢。
我嬌羞地坐在他旁邊給他遞酒,他捏了捏我的手小聲道:「姨母,好久不見!」
我順勢靠在他肩上咬牙道:「出息了啊,這麼小就知道泡妞了。」
軟萌小糰子化身矜貴公子哥,褐色的眼睛蕩漾出些許笑意:
「不然如何讓姨母脫困呢?」
等到了晚間人都退去,我們才好說些話。
原來是在我失蹤的這一個月里,老侯爺病重。
各方權力已經逐步移交到程槲手裡,今天接待他的也是程槲。
作為侯爺的義子,他接替侯爺的衣缽,似乎當仁不讓,但是你這也太不讓了。
軍權的交替自然是朝廷說了算,這朝廷還沒說話,自己就安排上了?
這後面沒有其他牛鬼蛇神的推波助瀾鬼都不信!
這人也很絕,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朝廷報告女將軍賀言的死訊。
似乎已經篤定這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現在軍營里都在傳程將軍這是明晃晃地搶了賀將軍軍功。
如今賀將軍一死,老侯爺又病重,這滅西戎的功勞,就被他撿了去。
女將軍本人正坐在桌前捏點心,一臉愁容不知在思索什麼。
「他看起來似乎並不知你的真實身份,只當是個尋常人,就這麼報上去了。
「父皇自是不信,但是你身邊的暗衛都失聯了,看他著急的,我就說來看看。」
我嗤笑:「他怎麼會不知呢?他可太知了,西戎二皇子的人馬里,可有不少是漢人。
「這程槲,是姦細!而且賣國者可不止這一人。」
謝令荷這才正色道:「姨母怎知?」
我把點心屑拍去。
「我之前劫過西戎的信件,這次踏平西戎也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
「這些人怕我把證據帶回來。」
謝令荷沉思了一會,說:
「兩年前,我圍剿廢太子親信時,發現廢太子似乎和西戎關係密切。」
我們互相對視一眼,已然明了。
廢太子被先帝秘密處死,想來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
先帝當時的狀況似乎也沒精力追查,匆匆把皇位傳給六皇子就去了。
如今這事過去這麼多年,怕是不好翻了。
但是長姐死得不明不白,我心底到底不甘。
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才會逼著她自盡呢?
「我要去見見老侯爺,隨後去一趟徐州!你且替我掩護些,至於程斛此人,早些拿了吧!」
小太子白玉般的面龐泛起波瀾,長長的眼睫驟然睜開:「你的生辰就快到了,還不回京嗎?而且外祖母近來身體不好時常念著你,就連父皇他亦很擔心你。」
「立冬之前,我一定回去。」
我沖謝令荷揮了揮手,跳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