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皇后盈盈一笑:「歲歡能去御前伺候,是她的福氣。」
我跟皇帝回了金鑾殿。
白日,我撫琴唱曲兒,沏茶讀詩。
夜裡,我舞袖揮綢,紗幔輕搖,直叫人恨夜不夠長。
吳媽媽教我,不要苛求男人的愛。
只讓他同你歡愉,離不開你,就夠了。
我學得好。
皇帝十日有五日喚我侍奉,隱隱有蓋過宋清婉的勢頭,
我聽蕭皇后說,宋清婉生了好大的氣,還打死了一個小丫鬟。
蕭皇后誇我:「不愧是青樓出身,勾人有一手。」
我依舊和蕭皇后住在一處。
對外講,是蕭皇后體桖下人,寬容仁厚。
實則,是怕宋清婉對我下手,也是為了看住我。
我封貴人那一日,宋清婉到底坐不住了。
趁皇帝和蕭皇后出宮祈福的空檔,差靈兒喚我。
三年未見,靈兒長高了,變美了,也更刻薄、更盛氣凌人了。
「沈貴人,容貴妃請您去喝茶,快些走吧。」
我起身,跟在靈兒身後。
路上,靈兒不住地瞧我:「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我笑笑:「能被姑姑眼熟,是我的福氣。」
靈兒撇嘴,嫌棄道:「小小貴人,也配和我耍滑牽扯。」
一如既往地尖酸刻薄。
只看靈兒,我便知今日宋清婉不會輕易放過我。
12
我跟著靈兒進了儲秀宮。
靈兒指著石階:「娘娘還在梳妝,你就跪在這裡等吧。」
青磚石階稜角分明,不消片刻就磨出了血。
帶著夏日烈陽的炙烤,汗水侵襲傷口,酸澀辛辣。
「我還以為這個貴人多厲害呢。」
「原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罷了。」
「貴妃娘娘可是天命之女,凡是和貴妃娘娘斗的,誰有好下場?」
「先前那些個答應、貴人,死的慘呦。」
儲秀宮兩個宮女並不壓著聲音,我聽的真切。
看來,宋清婉這些年又害了不少人。
直到日頭西斜,宋清婉才喚我進殿。
我費勁起身,才發覺膝蓋處衣裙已被染紅。
「沈貴人,抬起頭來罷。」
宋清婉更魅了,眼角一顆痣不染而紅。
「怎麼是你,你不是死了嗎?」
宋清婉滿是震驚,失手打碎了茶盞。
我俯跪在地,顫聲道:「歲歡不知哪裡得罪了娘娘,娘娘竟然我去死。」
門外,傳來皇上駕到的聲音。
我用力磕了幾個頭:「求娘娘饒恕,歲歡不想爭寵,歲歡只想陪在皇上身邊。」
「求娘娘饒我一命。」
血漬在大理石上暈染開,我也撐不住昏了過去。
昏過去前,我聽見宋清婉抽泣:「皇上,沈貴人欺君,她不是良家女,是青樓女子。」
13
我做了一場夢。
夢裡,蕭皇后生了重病。
宋清婉藉機陪皇上出宮祈福,半路,流民作亂,宋清婉替皇帝擋了一箭。
皇上感動又心疼,晉宋清婉為皇貴妃。
兩月後,我和宋清婉先後懷孕,卻同時產子。
我生了女孩,宋清婉生了男孩。
國師斷言,生女不詳,於國運有礙。
宋清婉哭著說:「晚間臣妾做了一個夢,夢裡,沈妃的女兒殺了我們的兒子,成了女皇,皇上,將沈妃送出宮吧。」
皇帝猶豫時,國師提醒:「皇上,皇貴妃娘娘是天命之女,從未說錯過。」
我和女兒被送出宮外,半路,被一群黑衣人阻攔,死無全屍。
蕭景明和蕭皇后姦情被發現,蕭府滿門被賜死。
宋清婉晉為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驚醒,衣衫被汗水浸濕,呼吸急促。
蕭皇后坐在一旁,笑著:
「沈歲歡,景明真是沒看錯人。」
「宋清婉說你是妓女,可景明早就替你偽造好了身份。」
「宋清婉可算是說錯了一次。」
「皇上罰了宋清婉三個月月俸,還晉你為沈妃。」
「沈歲歡,我倒有些相信,你能哄得皇上殺了宋清婉了。」
14
蕭皇后笑得開懷,不住地誇我。
晚上,卻只給了我半顆解藥,讓我疼,不讓我死。
相思子發作,腸子好似被人當作絲線——
勾、扯、捻。
直至打出一件毛衣,才作罷。
晃過神來,我才驚覺右手指甲劈了三個。
此刻才覺得疼。
翠竹替我上藥,用白布細細包裹著指甲,淡淡道:「下次別亂動,再傷著哪裡,我就不管了。」
藥粉有效,指尖的傳來清涼感,痛意散了幾分。
我開口,卻覺得喉間火辣異常:「翠竹姐姐,你姓什麼?」
翠竹頓了下,悶聲道:「姓曹。」
我落下淚來:「姐姐,你母親的齋飯燒的可好吃。」
翠竹手中水盆掉落,哐當一聲:「你識得我母親?」
翠竹眼眶發紅,看向我的眼神帶著警惕。
翠竹的母親便是吳大媽,廣仁寺三十六具屍體之一。
夢裡,宋清婉告訴翠竹,蕭景明便是廣仁寺縱火真兇。
宋清婉蠱惑翠竹給蕭皇后下藥。
後來也是靠翠竹傳遞消息,宋清婉才得以戳破蕭皇后和蕭景明的姦情。
蕭皇后死後,翠竹就被發現溺斃在荷花池。
「你母親做齋飯,總喜歡加酸豆角。」
「她做的南瓜湯,總是不去皮。」
「她還喜歡罵人,無了師傅說她,她也不理。」
「她最喜歡磨牙,每次下山置辦食材,總是給磨牙帶糖。」
「瞞著無了師傅偷偷給,磨牙的牙壞了好幾顆,她才後悔。」
15
宋清婉沒有在找我麻煩。
甚至,主動找我道歉,一副姐妹情深的戲碼。
我知曉,宋清婉無非在做戲。
可皇帝並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的女人是不是聽話,是不是萬事以他為重。
我只是蒼白著臉,含淚搖頭:「臣妾不怪貴妃娘娘,是臣妾自己身子弱。」
皇帝笑了,握著我的手,安慰道:「貴妃是有些小性子,她誤把你認為妓女,朕已經罰過她了。」
皇帝頓了下,別有深意瞧著我:「朕已經驗過你,自然知道你是良家子。」
我羞紅臉,嬌嗔看了眼皇帝。
皇帝笑道:「其實,歲歡是妓子又如何?」
皇帝貼近我,耳鬢廝磨:「朕喜歡妓子,花樣多、新鮮,不像高門貴女那也端著,無趣至極。」
「歲歡,要不要去學學呢?」
我輕輕點頭,囁嚅道:「只要皇上喜歡,歲歡怎麼樣都可以。」
皇帝攬著我,笑得開懷。
其實,我哪裡需要學呢?
早就爐火純青,不過是複習罷了。
皇帝召我的次數更多了,食髓知味,他抱著我喟嘆:「歲歡真是天賦卓絕,別有洞天。」
宋清婉卻也不急,每日抄經祈福,半點不擔憂恩寵被奪走。
宮裡卻流言四起,罵我妖媚惑主。
贊宋清婉賢良淑德,悲憫眾生。
和宮盛宴,我和宋清婉分坐在皇帝兩側。
蕭皇后已然病倒了。
酒過三巡,皇帝抱著宋清婉,眼神痴醉:「皇后病了,明日祭祀大典,容貴妃陪朕同行。」
宋清婉淺笑,目光掃過我,嬌聲道:「臣妾遵旨。」
宋清婉博的賢名,無非是為祭祀大典造勢。
16
我不需賢名,我只要能跟著皇帝就行。
不管以何種形式。
祭祀出發前,我換上丫鬟衣服,混進隊伍。
馬車行至一半,一群黑衣人竄出,直直奔御駕而來。
宋清婉激動尖叫:「皇上小心,來人護駕!」
刀劍碰撞見,一群乞丐竄過來,用血肉之軀擋住箭雨。
宋清婉失聲叱道:「哪裡來的乞丐,快滾開,別髒了聖駕。」
皇帝怒道:「容貴妃,這些都是朕的臣子,你在胡說些什麼!」
同時,一隻箭破空而來,我推開宋清婉,擋在皇帝面前。
昏過去前,我聽見皇帝擔憂道:「歲歡!!!」
以及宋清婉的驚叫:「沈歲歡,你怎麼在這裡!」
醒來時,我只覺胸口火辣辣的疼,但比起相思子,卻遜色幾分。
皇帝目光沉沉,帶著探究:
「沈妃,你怎會出現在祭祀隊伍當中?」
「又為何剛好替朕擋下一箭?」
宋清婉滿臉關切:
「想來妹妹也和我一樣,可以知曉一些未來之事吧?」
「只是這種事,為何不提前告知陛下呢?你可知,今日兇險萬分,侍衛死傷大半。」
「妹妹便是想搶功勞,也不能讓陛下身處險境呀!」
我搖搖頭,泫然欲泣:
「臣妾……臣妾看那本話本里,說……說這樣可增添情趣。」
「臣妾想讓陛下開心,就偷偷跟著去了。」
「臣妾就是普通人,哪裡會知曉未來事?貴妃娘娘是天命之女,自然比臣妾懂得多。」
宋清婉眉頭微皺:「話本?什麼話本?」
皇帝面色不自然,輕咳兩聲:「這件事和歲歡沒有關係,倒是你,清婉,你不是說你知曉未來事嗎?這次行刺,你竟不知?」
宋清婉臉上閃過心虛,捂著心口,嬌弱道:「陛下,臣妾近日甚少做夢,無法窺視未來。」
我看著宋清婉,笑道:「陛下,我聽阿婆說,只有真龍天子才可以窺視天意。除此之外的人,都是行巫做蠱。」
我頓了下,訝然道:「難道姐姐是真龍天子?」
皇帝面色不愉,沉聲道:「真龍天子只能是朕。」
宋清婉笑得僵硬:「陛下說的對,臣妾不過是運氣好,碰巧說准了一兩件事,哪裡就能窺視天意了。」
祭祀之事後,皇帝漸漸冷落了宋清婉。
蕭皇后欣慰地看著我:「做得不錯,不過你怎麼會出現在祭祀隊伍中?」
我低下頭,誠惶誠恐:
「娘娘饒恕,是陛下他讓我跟著去的,說這樣別有情趣。」
「奴婢覺得是小事,就沒打擾娘娘養病,請娘娘贖罪!」
蕭皇后依著枕頭,笑得人畜無害:「這次還是給你半顆解藥,你可有不滿?」
我跪下,顫聲:「娘娘寬仁,多謝娘娘饒恕歲歡!」
這次,我沒亂動,只是蜷縮在床上,緊咬牙關。
翠竹替我擦去額頭上的汗,心疼道:「這樣的日子,還要再過多久?」
我握住她的手,低聲道:「等陳懷當上禁軍統領,等蕭皇后毒入骨髓,等宋清婉自尋死路。」
陳懷便是當年的小乞丐之一。
也是祭祀大典第一個跳出來,保護皇帝的百姓。
皇帝恩賞,特許陳懷入宮做了禁軍。
翠竹回握我,淚眼婆娑:「歲歡,我們想要報仇雪恨,為什麼這麼難呢?」
我黯然,失笑:「蚍蜉撼樹,自然是難的,但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我們等著看就好。」
17
宋清婉失勢,連帶著相府也受牽連。
蕭景明安排朝臣,彈劾宋相,指摘宋相泄漏科舉試題,買賣官職,貪污朝廷賑災銀兩。
樁樁件件,證據確鑿。
辨無可辯。
皇帝大怒,要革除宋相官職,外放出京。
我替皇帝填墨,只能皇帝硃批。
皇帝提筆,卻不住嘆氣:「宋相糊塗啊。」
猶豫間,內侍通傳宋清婉病倒,太醫診治,發現已有一月身孕。
皇帝大喜過望,撂下筆,急急奔向儲秀宮。
硃紅色墨漬染紅奏章,我將筆移開,卻見白紙黑字言明:
「宋相貪污五萬兩賑災銀,致使江南民眾,死傷逾一萬。」
「數名考生自縊於學堂,親眷狀告,卻求訴無門。」
「開封府府衙庸碌無為,數樁冤假錯案,苦主無處伸冤。」
……
林林總總,密密麻麻。
抵不過宋清婉一朝有孕。
一封奏章,被皇帝重重拿起,又輕輕放下。
宋清婉靠著肚子裡的孩子再度獲寵。
流水似的賞賜送進儲秀宮,宋相最後只被罰了一年俸祿而已。
蕭皇后咬牙切齒,滾燙的茶歲潑向蕭景明:「你為何總是讓我失望?」
蕭景明湊上前,討好笑著:
「阿姐,我們不是有沈歲歡嗎?」
「我們讓她懷孕,再流產,推給宋清婉,好不好?」
「或者讓沈歲歡給我們生個兒子,我們立他為帝。」
「阿姐,我培養了一批私兵,宮裡遍布我的眼線。」
「大不了,我們逼宮,好不好?阿姐,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當年,皇帝強要你進宮,爹沒勇氣反抗。現在爹死了,我是蕭將軍了,我會永遠護著你的。」
明明已入秋,屋內卻翻湧騰騰熱氣。
翠竹拉著我出去,我們照舊守住殿門。
我問翠竹:「為什麼皇后沒有子嗣?」
翠竹冷笑,低聲道:
「報應吧。三年前,有個蘇妃,送了皇后一串瑪瑙項鍊,一年後才發現,裡面是麝香。」
「蕭皇后便不能生了,皇帝到底忌諱蕭家的兵權。」
「蕭皇后不能生,皇帝可高興著呢。」
我訝然,脫口而出:「是蘇玉兒嗎?她還活著嗎?」
翠竹搖搖頭:「對,死了。毒害皇后,被杖殺了,連帶著父母也被誅了。」
翠竹偏過頭,疑惑道:「你識得蘇玉兒?」
我點頭又搖頭,沉思片刻:「我識得她妹妹,她妹妹是我的恩人。」
翠竹嘆了口氣:
「可憐,當年蕭景明衝去蘇府,把蘇府上下殺了個乾淨。」
「你說的那個妹妹,估計也不再人世了。」
我笑笑:「沒,她活得好好的,她早被趕出蘇府了。」
18
那天之後,蕭皇后不讓我喝避子湯,換上了助孕的藥。
只是,我每次喝完都會難受很久。
翠竹眼睛都哭腫了,還要安慰我:「快了快了,歲歡,陳懷已經是禁軍副統領了,我們的苦日子就快到頭了。」
一個月後,太醫診出喜脈。
翠竹比皇帝還高興,趴在我的肚子上笑:「乖乖,你母親和姨姨會替你掙一個好前程的。」
皇帝很高興,賜了我封號,宸。
他說,等我生下孩子,不管男女,都晉我為貴妃。
蕭皇后時常摸著我的肚子笑,有時候又會責罵我。
可更多時候,蕭皇后躲在殿里哭,扇自己巴掌,一遍遍自問:「蕭薔,你為什麼要戴那串紅麝香珠,為什麼啊!!!?」
我知曉,她是惱自己不能生。
蕭景明知曉後,便會罰我去石階跪著,然後低聲哄蕭皇后:
「生孩子那麼疼,我們看別人生一樣的,別哭。」
「反正孩子都是我們的,別傷心,阿姐。」
我懷胎八月時,宋清婉已然快生產了。
皇帝歡喜,找國師算天道國運。
我和宋清婉坐在椅子上,國師要了我們的生辰八字,沉思半響,恭敬道:
「兩位娘娘,都是大福之人。」
「只是,若得兒,可佑我國國運,若得女……」
國師頓了下,看向宋清婉:「恐傷國運。」
宋清婉淡淡笑著,柔聲道:「宸妃,但願我們生的都是兒子。」
皇帝凝視我們的肚子,面色沉了下去。
我笑而不語。
半月後,我和宋清婉同時生產。
我產女,宋清婉產男。
可惜,宋清婉產下的是死胎。
宋清婉看了一眼,就昏死過去。
我生子之際,園中牡丹凌風而開,滿園飄香,絢爛異常。
皇帝從儲秀宮來到我的住所,臉上的陰沉一掃而空,笑呵呵接過乳母懷中的女娃。
又連夜傳召國師,質問到底誰是吉誰是凶。
國師蒼白著臉,跪在地上,顫抖回答:
「是容貴妃……容貴妃教微臣這樣說的。」
「容貴妃說,自己是天命之女,一定會產下男孩。」
「自己的孩子也是真龍天子,會榮登大寶。」
「警告微臣不聽她的話,日後,便要殺了微臣。」
「宋相綁了臣的孫子,臣不敢不這樣做啊!」
「求皇上饒恕!」
年逾古稀的國師,頂著花白的頭髮,號啕大哭。
皇帝陰沉著臉,眉頭緊皺。
當天晚上,容貴妃被褫奪封號,貶為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