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守衛是真不咋的。
我們七八個人在屋頂上跳來跳去,竟也沒人發現。
一路逃到宮外空巷,我停了下來。
幾人對視一眼,齊齊朝我攻了過來。
我的武功平平,對付這幾個人稍微有些吃力。
途中一個不察被人找到破綻,其中一人執劍朝我刺來——
12
漆黑的巷子裡,一地的屍體。
我抬頭看著牆上那人,微眯了眯眼。
「你是誰?為何幫我?」
那人沒說話,轉身欲走。
我沉聲道:「顧海,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師姐了?」
顧海動作一頓,沉默片刻後轉了過來,抬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師姐,你這是何苦呢?」
……
顧府內,我與顧海相對而坐。
「七皇子已經知道你在幫太子解毒一事,他不會放任你這樣下去的。」
我聽得疑惑:「他不想齊珏活著那直接刺殺他好了,殺我幹嘛?」
顧海神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殺太子跟殺一個平平無奇的宮女,動靜還是不一樣的。」
他說得好有道理。
我沉默了。
顧海苦口婆心勸了我好久。
我一直沒說話,只在最後問了一句:
「齊珏的父母,到底是誰?」
顧海大驚:「你怎麼知道他……」
我勾了勾唇。
顧海:「你又詐我……」
我笑了:「師弟啊,跟師姐比你還嫩了點。」
顧海嘆了一口氣,把齊珏的身世跟我大致講了一下。
齊珏原先不姓齊,他姓孟,武威侯孟賀的兒子。
孟賀與當朝皇帝齊慎是拜過把子的兄弟。
齊慎是皇子時,孟賀只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將軍。
他從皇子成了太子,最後登基為皇。
孟賀為他披荊斬棘,掃清了一切障礙。
後來狄人攻襲漠北,孟賀領兵出征,為齊慎守住了這來之不易的江山。
孟賀回京後被封武威侯,迎娶將門嫡女柳如燕。
一時間風頭無幾。
又過了兩年,柳如燕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孟珏。
這本是一件大喜事,孟賀還說要大擺筵席三天三夜為他兒慶生。
可邊關再次告急。
孟賀領兵去邊關,這一次他帶上他剛產子後不久的妻子,兒子則留在了京城……
我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著桌子。
「皇帝讓的?他怕孟賀擁兵自重,所以把他兒子當成人質留了下來?」
顧海點頭:「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孟賀當時權勢太大,陛下害怕了。」
孟賀和柳如燕守住了邊關十七城,但也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戰死在了最後一場守城之役中……
與此同時,武威侯府起了一場大火,整個侯府的人都死了。
包括那位未滿一歲的小世子。
同年六月,宮裡一妃嬪為陛下誕下了一皇子。
陛下感念武威侯忠義,把皇子取名齊珏,齊珏五歲時便被封了太子。
「他為什麼要立齊珏為太子?」
顧海嗤笑:「誰知道呢?」
「也許是可笑的良心作祟,也許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擋箭牌?」
我抬眸看向他:「怎麼說?」
顧海:「當今陛下與太后也並非是一條心。」
「太后想讓陛下立四皇子為太子,但陛下貌似不太喜歡這位四皇子,畢竟他的母妃與太后是一個姓。陛下為了保護他真正想立的皇子,推出一個擋箭牌來承擔各種明槍暗箭也說不準呢?」
「至於他真正想立哪位皇子,誰又能猜得到呢?」
顯而易見,齊珏就是這個倒霉的擋箭牌。
我嘆了口氣:「他還真是,有點可憐啊。」
一盞茶喝完。
我起身拍了拍衣裳:「好了,我該回去了。」
顧海猛地抬頭看我:「你還要回去?」
「你明知道齊珏身旁危險重重,無論是太后還是七皇子,不會放任他這麼下去的。」
我朝他笑了笑:「師弟,當年你去蓬萊島拜師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那了。」
「所以你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
「我的家鄉是邊關十七城,我出生那一年狄人來犯,武威候救了我全家,不止一次。」
「這個恩,我得還的。」
13
悄無聲息回到東宮的時候,齊珏站在院子裡等我。
「殿下?」
我輕聲喚了他一聲。
齊珏渾身一僵,慢慢轉過身看向我。
我瞧著他眼底的猩紅,有些驚訝:「怎麼了?」
齊珏一聲不吭,只伸手拽著我的胳膊,把我攬進了懷裡。
「下一次,別輕易就把我推開了。」
我愣住了,他說的是我先前推他的那一下?
可我沒使多大勁啊。
這病患有點太依賴我了。
愁人。
他把我摟得緊緊的,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只好胡亂拍了拍他的背。
「好好好,以後不推了,不推了。」
……
我開始幫齊珏給太后傳遞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
比如,太子殿下昨日與梁太傅下了一天的棋,說了些不知所云的奇怪話。
比如,太子殿下這些天日日練武,不曾懈怠。
再比如,夜裡我瞧見太子殿下密會御林軍首領……
這些消息太后雖不會全信,但多多少少會在她心裡留個疙瘩。
而齊珏在我的調理下,體內的拜觀音已經被徹底壓制住了。
他胸口上的紅色紋路幾乎快消失不見了。
齊珏有時候會問我:「你給我喝的究竟是什麼藥?」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這可不能說,這是我的獨家藥方。」
齊珏勾了勾唇角,沒再多問。
只是在第五次朝我看過來時,忍不住提醒道:「你最近臉色不太好,要不要找醫師看看?」
我瞪了他一眼:「這世上還有比我更厲害的醫師嗎?」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我就是最近太累了。」
14
八月十五,宮裡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宮宴。
宮宴前夕,齊珏站在院子裡,看著頭頂的月亮。
「時候快到了。」
我把手中的藥遞給他:「趁熱喝了。」
齊珏沉默幾秒,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我像往常一樣拿出一個小冊子:「上個月十五感受如何?」
齊珏:「幾乎不疼了。」
我瞅了他一眼:「幾乎?」
齊珏失笑:「不疼了。」
闔上手中的小冊子,我總算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
八月十四夜裡,我驚慌失措地跑進了太后的鳳棲宮。
「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彼時太后正在月下喝茶。
我的出現讓她嚇了一跳,看清我狼狽的模樣,她疑惑道:「發生何事了?」
我抓著她的衣擺,結結巴巴道:「今夜我值夜,路過太子殿下書房時聽見裡面隱隱約約有說話聲傳來。」
「我沒敢偷聽,趕緊就離開了,可離開前我聽見裡面有人說了一句話。」
太后連忙問:「什麼話?」
我:「有人說,時機到了,該動手了,明天以摔杯為號,到時候這天下就盡歸殿下了。」
太后大驚失色,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
她想了想又問:「你可曾跟其他人說過?」
我紅著眼睛搖頭:「未曾!」
「好好好!」太后召來貼身嬤嬤,指著我道,「把她給我關押起來。」
我瞪大了眼睛:「太后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太后拍了拍我的臉:「哀家不能光憑你這幾句話就信了你。」
「你說的話,哀家會去查證,塵埃落定之前,你先好好待著吧。」
15
我被關在鳳棲宮,只留了兩個宮女看著我。
聽著宮內的晨鐘,我默默計算著時辰。
不知又過了多久,屋內唯一一扇小窗也黑了下來。
宮宴,快開始了。
這麼熱鬧的場景,我可不能錯過。
我敲暈了看守我的宮女,輕鬆躍上屋頂,朝乾清宮飛速掠去。
乾清宮內,懸燈萬盞,亮如白晝,歌舞昇平,奢靡至極。
我靜悄悄地潛伏在房梁之上,噤聲屏息。
宮宴進行到一半,突發變故。
太子齊珏沒接住宮女遞過來的酒杯,酒杯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來人!護駕!」
四皇子猛地站了起來,抽出腰帶中的軟劍擋在陛下身前。
有身穿紅甲的官兵沖了進來,將齊珏死死圍住。
妃嬪們嚇得驚叫起來,紛紛起身躲在了後面。
四皇子轉頭面向皇帝:「父皇!太子殿下意圖謀反,其心可誅!」
皇帝齊慎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杯酒:「哦?可朕親眼所見的,是老四你持兵赴宴啊。」
四皇子臉色一變,不可思議地抬頭望去:「父皇!」
他又看向齊珏,視線流轉間,瞬間明白了一切。
「你設計陷害我?」
齊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四弟這是何意?」
四皇子定定地與他對視幾秒,然後一把扔了手中的劍,轉向皇帝跪了下來。
「父皇!兒臣冤枉!求父皇明察!」
皇帝一拍桌子,整個乾清宮瞬間寂靜下來。
他抓起手邊的酒壺狠狠砸了下去:「冤枉?!」
「那你在梵林山豢養的私兵也是冤枉的?」
「你幫你外祖張家買賣官職也是冤枉的?」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殺頭的罪名?老四,你還敢跟朕說自己冤枉?」
酒壺砸在四皇子額頭上,鮮血瞬間流了下來。
太后此時終於回神。
她急忙道:「皇帝,你……」
皇帝擺了擺手:「來人,太后累了,扶太后回宮休息。」
太后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人架著退出了乾清宮。
事到如今,四皇子哪裡還看不明白局勢。
他是讓人算計了。
也許皇帝也是其中一個,也許不是。
可無論如何,他今天這劫是逃不掉了。
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抬眸看向皇帝的眼神再無敬重與恐懼。
「父皇,這都是您逼我的。」
他撿起地上的劍,一劍刺向旁邊的太監。
「來人!跟我殺!」
「贏了這場仗,孤給你們封侯拜相!」
乾清宮瞬間亂作一團。
哭喊聲、廝殺聲充斥在耳邊。
齊珏離四皇子不遠,成了他首要的攻擊對象。
我從房樑上躍下,擋在齊珏面前。
四皇子武功一般,我跟我正好可以打得有來有回。
周圍的紅甲兵很快被皇帝的御林軍制住。
四皇子眼看大勢已去,攻勢愈發兇狠起來。
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我有些招架不住。
一時不察竟被他卸去了手中的武器。
齊珏被人死死拉住不能上前:「莫小仙!」
四皇子輕嗤一聲,抬手攻來,長劍架在我脖子上。
我被他徹底制住。
齊珏掙開眾人踉蹌著上前:「老四!你放開她!」
四皇子聞言就笑了:「沒想到心思深沉的太子殿下竟也會如此失態。」
他一邊說,一邊把我攬在懷裡。
「怎麼?我這麼對她,你是不是很憤怒?」
齊珏垂在身體兩邊的手都在顫抖。
四皇子更興奮了。
他的手有些抖,長劍在我脖頸割開了一道口子。
鮮血瞬間流了出來,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齊珏大喊:「你別傷她!」
四皇子知曉自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此時就是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在激怒齊珏。
他側頭俯在我的脖頸處,溫熱的呼吸灑了下來。
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隨即很快意識到他要做什麼。
「那啥,四殿下,我勸你最好不要這麼做。」
我這麼一說,他反而更興奮了。
「怎麼?你害怕了?」
他一邊笑,一邊在我脖子傷口處舔了一口。
我被噁心得齜牙咧嘴。
齊珏以為我是疼的,當場就拔了劍要衝過來,可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很快又被別人按住了。
四皇子瘋狂大笑,笑到一半,停住了。
眾人驚恐地看著他。
四皇子手中的劍頹然落地,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後跌去。
身體皮膚逐漸變黑。
他目眥欲裂,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怎麼回事?」
「四殿下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不過瞬息之間,他便沒了生氣。
我嘆了一口氣:「我勸過你的。」
16
東宮內,齊珏坐在我對面許久沒有說話。
「所以你不僅百毒不侵,連體內鮮血都是至毒之物?」
我點頭。
他神色晦暗不明,聲音有些喑啞:「所以,你這段時間給我的藥,是用自己的血為藥引。」
不是詢問,是篤定。
我瞧著他臉色不太好,怕是有些生氣。
連忙解釋:「你放心!我的血只是有毒,不髒的!」
齊珏一把扯過我的手腕,撩開衣袖,露出上面猙獰還未完全恢復的傷口。
「疼嗎?」
我一愣,老實回答:「有點疼。」
齊珏一言不發,起身找出了金瘡藥,半蹲在我身前替我仔細地擦著藥。
燭火昏暗,映在他好看的眉眼上,我看呆了。
這人又在恃美行兇了!
替我在手腕上完藥,他又撩起我的頭髮,看了看脖頸處的劍傷。
他修長的手指取了一點藥輕輕敷在我的脖頸。
這次他離我極近。
近得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識往後拉開了一點距離。
可下一秒,一隻手掌抵在了我的後腦勺,把我整個人又拽了回來。
「別亂動。」
我:「……」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你體內的毒,基本上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也該走了。」
齊珏動作一頓:「什麼時候?」
我想了想:「大概,三天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