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珏沉默了。
他安靜地替我上完藥,裹上紗布,然後起身去放藥瓶。
天上泛起了魚肚白。
我轉頭看向齊珏:「你該休息會兒了,天一亮,你應該會有許多事要做。」
說罷,我轉身就要離開。
可齊珏卻拉住了我的袖子。
「我不想睡。」
「莫小仙,你能跟我說說你的事嗎?」
我愣了一下,有些驚訝:「我的事?」
17
我的事挺曲折的。
真要說起來,得從西霽十三年,邊關之亂說起了。
我出生那年,狄人攻襲邊關十七城,武威侯誓死守城,死在了最後的守城之役中。
儘管當時援軍已到,可百姓仍恐慌至極。
他們生怕狄人破城,屠城殺人。
於是在一個黑夜裡,在最岌岌可危的邊關三城,百姓舉家出逃。
大批難民開始南下。
我家就是其中之一。
南下之路無比艱險,最快的路徑便是穿過西域。
可西域更是危險重重。
龐大的難民隊伍到最後不過千餘人。
隊伍在西域遭到了絞殺,西域人殺了所有的大人,把小孩盡數抓走。
他們把孩子全都關了起來,用我們試藥、試蠱。
那時候,我們被他們稱為「藥人」。
我是「藥人」中最出色的一個,數百種毒素在我體內衝撞,最後歸於平靜。
百毒不侵的體質也是在那個時候形成的。
七歲那年,有一高人云游到西域。
他摧毀了關押著我們的試毒點,帶走了唯一還倖存著的我。
那高人把我帶回了他的蓬萊島。
讓我叫他師父,開始傳授我醫術。
「那時他問我,想不想學醫?」
「他說,學了醫術就能治病救人,還可以為人解毒。」
「百毒纏身的滋味太痛苦了,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就同意了。」
「我想寫一部自己的醫書,想走遍五湖四海,治病救人,就像師父那樣。」
齊珏靜靜地聽著,一直沒出聲。
我從懷裡把我一直在寫的那個小冊子拿出來。
有些興奮:「齊珏你看!我的醫書!」
「多虧了你,它完整了不少。」
齊珏走到我面前,輕輕地把我攬在懷裡。
他的下巴搭在我的肩上:「是我該謝謝你。」
18
四皇子因謀逆一事被押入大理寺待審,太后也被皇帝送去了福安寺,美其名曰,頤養天年。
我出宮那日,齊珏來送我。
「山高路遠,你保重。」
我朝他揮手:「山高路遠也沒有朝堂兇險,你也要保重啊。」
「我留給你的藥丸記得按時吃。」
……
我告別了齊珏,又去顧府走了一遭。
顧海看見我,有些驚訝。
「師姐?你這是要去哪?」
我笑了笑:「去雲遊四海,治病救人。」
他脫口而出:「齊珏就這麼放你走了?」
我納悶:「為什麼不放?」
顧海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是了,你心不在此,深宮紅牆困不住你的。」
「齊珏倒是懂你。」
我問他:「四皇子大勢已去,眼下便只剩下七皇子與太子爭了,你說,誰會贏?」
顧海笑了:「誰能說得准呢?」
19
後記
我走遍了西霽的湖海山川,在一個又一個地方落腳,開醫館,授醫術。
我花了十年時間把自己編纂的醫書帶到了西霽各地。
十年時間,也把我從豆蔻年華熬成了一個老姑娘。
「師父,張家大伯昨日來拿了最後一帖藥,他的病已經大好了。」
小徒弟高興地衝過來給我報喜。
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點頭:「你再看顧著些, 不出十日, 應當能徹底痊癒。」
小徒弟疑惑道:「師父, 您要去哪?」
「師父要回去看看師父的師父了。」
這話有些繞口,小徒弟半晌沒反應過來。
「那就是……師祖?」
「是啊,我得回蓬萊看看你師祖。」
……
我向來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 收拾好包袱沒再耽擱,第二天天一亮便啟程回了蓬萊。
一路走走停停, 一個月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
我回到蓬萊的時候, 心神恍惚了一瞬。
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 似乎從未變過。
我走到師父的院落,喊了起來:
「師父!師父!您最喜愛的弟子回來啦!」
「師父!師父!」
喊了不知多少聲後,一聲渾厚有力的聲音自後山傳來:
「八戒,為師在後山觀雨亭。」
我:「……」
我拎著酒歡快地衝到了後山:「師父,您看我帶什麼……」
看清楚亭內相對而坐的兩個身影后,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齊珏?」
我驚恐地看著他:「你怎麼在這?」
師父回頭看我,朝我招了招手:「過來,為師給你收了個小師弟。」
……
我實在想不通齊珏為什麼突然變成了我的小師弟。
師父拿著我給他帶的桃花釀,興高采烈地走了。
我坐在齊珏對面,看著他與師父方才正在下的棋。
「你下到最後, 有些急躁了。」
齊珏面不改色:「因為心亂了。」
我不解:「為何心亂?」
他抬眸看我:「因為聽見了你的聲音。」
我怔愣地瞧著他。
十年沒見, 他仿佛不曾變過,只是眼裡的鋒芒少了些, 變得溫柔了許多。
我覺得我的心也有些亂了, 只匆匆撇開了眼。
「為何會來這蓬萊島?」
齊珏:「那至高之位我去爭了, 爭到最後發現, 我與老七不過是皇帝手中的兩個棋子。」
「他讓我們相互制衡,互相殘殺。」
我驚訝:「他真正想立的太子不是七皇子?」
齊珏搖頭,失笑道:「你怕是也想不到,他最喜歡的一個皇子, 是那有些痴傻的二皇子。」
「為什麼?」
「因為二皇子的生母,是皇帝青梅竹馬的戀人。」
我恍然,這還真是沒想到。
誰知道皇帝是個戀愛腦呢?
齊珏又道:「我倒是沒什麼感覺,畢竟我本也不是齊家人。」
「可七皇子氣得不輕, 已經在準備謀反了。」
「京城風雲變幻,我便藉此時機抽身了。」
比如此時,我剛把那人衣服扒下來準備看看他經脈血液運轉情況,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婢女的竊竊私語聲。
「齊我」我靜靜地看著他, 沒再追問他為什麼要來找我。
只覺得隱隱約約,心底有什麼東西正在抽枝發芽。
西霽四十三年,七皇子在西南王的助力下舉兵謀反了。
這場奪位之戰, 終究是他贏了。
消息傳來蓬萊的時候, 我有些唏噓。
「沒想到顧海還真站對了隊。」
「不過這西南王是誰?」
齊珏伸手遞給我一盞茶:「這個你問顧海也許更合適, 我只聽說西南王當年遇襲,身中五步蛇毒和百日散兩種劇毒,是顧海救了他。」
「他醒來後便與七皇子一條心了。」
噗——
我嘴裡茶猛地噴了出來。
他說的這人, 不就是我救過的黑皮男人嗎?!
顧海竟敢設計我?
看我臉色不太好,齊珏問道:「怎麼了?」
我陰惻惻地看向他:「顧海明日回蓬萊?」
「他書信里是這麼說的。」
我微笑:「屆時我若同他打上一架,你幫誰。」
齊珏笑了:「自然幫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