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完整後續

2025-05-1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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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近雪突然問:「你喜歡荷花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喜歡蜀州。」

他似乎愣了一下,沒再說話。

迎著晨光,兩個人慢慢踱步回家。

沈玉庭立在門口,一身寒意,冷峻的臉上隱有怒色。

在我路過他時,緊緊攥住了我的手腕。

江近雪劈手砍去,沈玉庭才不得已後退一步。

他目光凝在江近雪扶著我的手上,壓抑著怒氣開口:

「從昨日起,你一眼也沒來看過他。」

我皺眉不解:「不是有你照顧他嗎?」

沈玉庭不甘地逼近一步:「他也是你的兒子。」

「現在不是了。」

五歲的沈瑾之在生辰宴上,小心翼翼地問楊宛音:「姨母,你可以做我母親嗎?」

楊宛音喜極而泣,然後怯怯地看向我。

沈瑾之立刻上前推了我一把,憤然瞪著我:「我不要品行不端的人做我母親。」

四周鬨笑聲一片。

猶記得那是個艷陽高照的晴天,我站在日頭下卻覺得如墜冰窟。

12

李叔帶著小孫女上門道謝。

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扎著雙丫髻,好奇地看著我忙前忙後。

我停下手拿糖糕逗她,小娃娃蹭到我懷裡幫我擦汗。

「姨姨辛苦了。」

我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一旁的沈瑾之惱怒上前,怒目而視:「這是我母親,不許你抱她。」

我安撫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連眼神都沒分給他。

他又不甘心地往前湊,伸手去扯小姑娘,卻聽見我說:

「你以前不是都不肯讓我抱嗎?現在是在做什麼?」

沈瑾之愣在原地。

以往逢年過節,我可以見到沈瑾之的時候,總是期待能與他親近,沈瑾之不僅從未讓我抱過,甚至連我的碰觸也不允。

可在楊宛音來的第二日,他就抱著她的手臂撒嬌。

我對這個孩子倒說不上厭恨,我只是不喜歡也不想要他了。

沈瑾之只是普通的發熱,第三日便好全了。

卻不肯走,吵鬧著要留下跟我學醫,只因李家小姑娘說想跟著我學。

沈玉庭聽到他的哭鬧臉色一變。

定北侯的長子要從醫,這是不被沈家允許的。

他只能強行將沈瑾之帶走。

13

深秋雨冷,來看病的人越來越多。

萍姨也病倒了,我將她接來藥鋪住下,方便照顧。

藥一碗一碗喝下去,人卻不見好。

我憂心不已。

萍姨摸了摸我的髮絲,目光溫柔。

她指了指院裡的桂花樹,笑得哀傷:

「你娘常在樹下給我講故事,她飽讀詩書,博聞強識,我卻大字不識。可她絲毫不嫌棄,總是耐心地同我講書中的道理。」

「有一日我調侃她,以後莫不是要去做女狀元,她卻反問一句,有何不可呢?」

林青棠沒有做女狀元。

她成了尚書府的林小娘,被困在四方小院裡,守著她的女兒。

母女倆相依為命,林小娘唯一的願望就是女兒能嫁個如意郎君,走出去。

她的願望在我十六歲那年破滅了。

尚書府的客院裡,燭火昏昏,一室狼藉。

眾目睽睽之下,尚書府的二小姐失貞於長姐的未婚夫。

那日楊宛音哭得天昏地暗。

父親憤怒地請了家法,恨不得當場將我打死。

眾人厭惡的目光幾乎將我凌遲,斥責聲、咒罵聲將我辯駁的言語淹沒。

無人相信這不是我設的局。

我在祠堂跪了三日,滴水未進。

沈玉庭在楊宛音的央求下答應娶我。

一對有情人的姻緣,毀在心機深沉的庶女手裡。

小娘心疼得流乾了眼淚,一病不起。

我是努力過同沈玉庭解釋的,只是每次開口,他總是目光嘲諷,橫眉冷對。

沈老夫人厭惡我品行不端,時常拿我立規矩。

寒冬臘月,卯時便讓我等在院外,待我風雪滿身,四肢僵硬時,喚我進去奉茶。

執掌中饋也是她懲罰我的手段,哪怕我百般費心,她仍會挑出不滿之處。

沈瑾之從一生下來就被她抱走,揚言怕我教壞孩子。

我熬了一年又一年,熬到沈瑾之周歲,熬到沈瑾之三歲,又熬到沈瑾之五歲,他始終不與我親近。

最後等來了新寡的楊宛音。

楊宛音被接進沈府,丫鬟小廝竊竊私語,闔府上下都等著我被休棄。

沈玉庭將楊宛音安置在他隔壁的院子,說要娶她做平妻。

他說:「這本就是你欠她的。」

老夫人拍拍楊宛音的手,不屑地看著我說:「當年要不是宛音心慈,你最多只能做妾。」

父親召我回府,好一通訓斥,末了開口:「你也該懂事些,自降為妾,奉你長姐為尊。」

小娘因為這句話,再也熬不住了。

我抱著她冰冷的身體枯坐了一夜,是沈玉庭強行將我帶回侯府。

三日後,我寫下和離書。

沈玉庭既驚且怒:「你若執意要無理取鬧,可別後悔。」

14

我帶著阿娘的牌位來到了蜀州。

蜀州的安逸生活,讓我恍然以為,上京的過往只是一場噩夢。

如今我不必再面對那些惡意與刁難,每日做著自己想做的事,享受著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自由。

可偏生有人見不得我安生。

沈玉庭買下隔壁的院子,帶著沈瑾之住下了。

冬青站在門口指桑罵槐,就差往隔壁潑一盆潲水了。

萍姨也目光防備,時常在我面前細數江近雪的優點。

我不懂沈玉庭這是要做什麼,也沒興趣去懂。

今年的天氣似乎格外冷,寒雨連日不停地落,陰冷的潮氣直往人骨子鑽。

沈瑾之每日都要來藥鋪待上一個時辰,然後由沈玉庭接他回家。

習慣了之後,連冬青也能視而不見了。

以往二人為了不見我,風吹日曬都能成為理由,如今倒是能堅持。

後來沈玉庭甚至主動對沈瑾之說:「若是你想跟著你母親學醫,也沒什麼不可。」

沈瑾之期待地看向我。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他沒天分。」

15

新雪來時,萍姨憔悴得厲害。

她拉著我說:「阿芙,我熬不住了。」

我撲在她懷裡泣不成聲。

萍姨緊緊抱住我,語氣溫柔得如同春三月的微風:「我們阿芙是世上最好、最勇敢的姑娘,無論何時都要好好愛自己。」

最後一日,她特意換上少女時的舊衣。

枯瘦的手摩挲著袖口的海棠花,眼睛裡卻流露出異樣的神采。

「也不知道,阿棠還能不能認出我來。」

後院的桂花樹忽然在大雪裡枯萎,許是想隨萍姨一道去見阿娘。

城裡狀況不太好,患病的人越來越多。

起初來的只是有咳疾的老人,後來年輕人也開始接連出現症狀。

我漸漸有些憂心,這不對勁兒。

於是囑咐冬青每日用艾草熏一遍屋子。

沈玉庭再次來時,我叫住他:「你帶孩子回去吧。」

他身形一僵,再開口時聲音顫抖:「阿芙,你不願見到我們嗎?」

「是。」

我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們,也不願想起那些過往,更不願意看他們在這裡裝歲月靜好。

「還請你們以後不要再出現。」

沈玉庭聞言倏然抬頭,面色驚慌,囁嚅著開口:

「過往是我錯了,沒有認清自己的心意,我沒有娶楊宛音,你能不能再……」

「不能。」

我直接打斷他,無心同他繼續糾纏。

今日天色不太好,晚些我還要出診,索性再說明白些。

「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從來沒想過嫁與你,那日的事並非我的設計。在侯府六年煎熬是為了沈瑾之,但他既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了。」

沈玉庭目光顫抖:「我不信,你明明是愛慕我的,不然為何總是想盡辦法見我?」

我一愣,皺起了眉,原來他對我竟有這樣的誤解。

「如果你是指在楊府時,每次都是楊宛音喚我過去的,大約是為了向我炫耀她的如意郎君。」

沈玉庭臉色慘白,整個人搖搖欲墜:「不,不是的,你不願意回去定是因為身旁有了新人。」

見他聽不進去,我搖了搖頭不欲再說什麼,開始檢查出門要帶的器具。

沒注意沈玉庭是何時離開的。

16

我少時見他,他總是繃著一張臉,不苟言笑。

原來他的臉上也會露出追悔莫及的神情。

但後悔向來是最沒用的情緒,因為傷痛不會被對方的悔意撫平。

嫁給他之後,他的面上終日只有厭惡與冷漠。

我被下人為難時,他目光嘲諷,說我德不配位。

我被沈母責罰時,他漠然路過,不置一詞。

如今卻又是何必?

是發覺楊宛音並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溫柔善良?

抑或是他確實對我有些許情意?

不,更多的一定是,他不能忍受我離開得如此果斷,離開後過得如此順心。

倘若我沒有離開,即使他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對過往行徑有悔意,更不會為過往向我道歉。

哪怕現在,他後悔的也只是放我離開,而非過往對我的踐踏。

沈玉庭和沈瑾之沒再出現。

看到隔壁開始收拾行裝,冬青暢快大笑,晚間多吃了一碗飯。

夜半,大雪突然降臨,凜冽的北風卷著雪奮力地拍打門窗,發出激烈的撞擊聲。

沈玉庭倒在門前時,我本不想理會。

到底醫者之心,讓我無法置之不理。

冬青粗暴地為他包紮傷口,又將藥灌下去,人就醒了。

看到我時,沈玉庭眸光一亮,想開口說話。

江近雪上前一步擋住他的目光,將傷藥和藥方往他手裡一塞,就拉著我往外走。

我低頭看了眼被握住的手,微微一動。

身旁的江近雪輕咳了一聲,隨即又轉開視線,卻始終沒鬆手。

罷了。

17

次日再次為沈玉庭把脈,他主動解釋,在路上遇到了歹人,沈瑾之已經安全送回去了。

我對此不置一詞,到底有些厭煩他的不死心。

在我起身時,他故技重施拉住我。

只是病中沒什麼力氣,我很快就掙開了。

沈玉庭怔怔看著被扒開的雙手,再抬眼時目光哀求。

「阿芙,陪我待一會兒,你就當作是可憐我了。」

命運真是神奇,這樣低聲下氣的話我也曾說過。

是在第一次聽聞沈瑾之病了的時候。

我在書房外等了兩個時辰,緊緊抓著沈玉庭的衣袖,哀求他可憐我讓我見孩子一面。

沈玉庭甩開我的手,居高臨下,目光冷沉:「你有何值得可憐之處?」

如今易地而處,我不覺得快慰,只覺得可笑。

這樣一方低聲下氣的關係,到底有什麼意思?我不稀罕遲來的悔恨與深情。

18

我不願再見沈玉庭。

如果真如他自己說的那般深情,又為何不肯尊重我的意願呢?

相似病症的人越來越多,在我的惴惴不安中,城內疫情徹底爆發。

縣令命人關閉城門,限制人員進出。

幾家藥鋪為自保選擇關門,剩下的更加人滿為患。

我每日盯著冬青和江近雪喝藥。

風雪愈烈,這註定是個難熬的冬天。

李小燕是被冬青牽回來的,李家一家都病倒了。

李叔跪著求冬青將小孫女帶走。

冬青哭得眼眶通紅。

第二日更加勤快地熬藥送藥。

情勢愈加嚴峻,沈玉庭卻不肯走。

我沒再理會。

一日晚間,冬青忽然開始嘔吐、發熱。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跑回房間,將自己鎖了起來。

我跟上去:

「冬青,開門,讓我進去看看。」

隔著房門,少年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東家,不要管我了,我不能連累你們。」

任我如何勸說,他都不肯開門。

19

最後是江近雪趁他不注意,破窗而入,一把按住他:

「小小年紀,學什麼大義凜然?」

我進去為他把脈,這孩子猶自掙扎。

「你若真倒下了,我們又怎會幸免於難,相信你林姐姐?」

冬青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像個真正的十六歲少年一樣。

好在之前灌了許多天藥,情況不算太糟。

冬青一邊喝藥,一邊小聲央求:「我自小沒有親人,刻碑的時候能不能隨東家的姓?還有,東家和江大哥以後能不能偶爾來墳前看看我?」

我心口發酸:「你怎麼沒有親人?林冬青,我還指望你以後為我送終呢。」

20

晚間我添了燈油,翻遍外祖留下的醫書,將與此次病症相關的方子全抄錄出來,打算一樣一樣地試。

清晨細雪簌簌,街頭巷尾空無一人,風停住了,城中卻一片死寂。

冬青肉眼可見地憔悴下去,比初見時更加瘦削。

我翻了翻藥斗,幾種清熱的藥材已見了底。

這時節並不是這些藥材採收的時間,大雪封路,其他州縣太遠,一時根本無法支援。

思慮一番,我還是決定去山上碰碰運氣。

江近雪知道勸不住我,迅速收拾好行裝跟在我身後。

冬日的山上更加危險,雪野蒼茫,天地一白。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我努力扒開積雪,鑿開下面的凍土,妄圖翻出一些遺留的根莖。可從清早挖到傍晚,還是只能空手而歸。

四肢百骸仿佛被冰雪浸透,我的心墜入了谷底。

21

回來後我開始發熱,江近雪也倒下了,且他病情更加迅猛。

我撫上他瘦削的臉頰,有些哽咽:

「你可不許死,你還沒以身相許報恩呢。」

床上的人眼睫顫了顫,卻沒能睜開。

身後傳來碎裂之聲,門口的沈玉庭背光而立,看不清神情,濃稠的藥汁濺了他一身,他似乎毫無所覺。

小燕聞聲跑進來,嫌棄地推了他一把。

我看著灑落一地的藥,有些心疼,只好又去端來一碗。

江近雪遲遲沒醒,我幾近絕望。

藥材緊缺,但我仍在繼續嘗試。

劃掉一個又一個藥方後,我終於崩潰了。

號啕大哭了一場,脫力睡去。

夜半時分,銀月深雪,我不安地醒來。

簾幕輕晃,似乎有風經過。

我翻了個身背對著月光,輕聲道:

「沈玉庭,別讓我恨你。」

床前的人影一晃,傾瀉一室沉默,他終是收回了手。

不知道是第幾天,我守著藥爐,已然昏昏沉沉,顫抖著手又劃掉一個藥方,便再也沒有力氣抬手了。

密密麻麻的絕望將我包裹,我像是墮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無論如何掙扎,都看不到希望。

我明明已經努力地要活下去了,上天卻不願意給我機會。

止不住的眼淚在臉上留下道道水痕,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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