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沈的會的,我也會。」他嘟嘟囔囔道。
這雕的……難不成是我?
是很醜。
但我最後還是收下了。
翌日。
陳婉來探望我。
她因故未去禮佛,逃過一劫。
她關懷道:「幸好你沒事,聽說張家那小姐,因為被流寇玷污,回來就自盡了……」
聞言我愣了愣。
那張家小姐,我之前剛見過。
正是背後說道雲和公主的其中一位貴女。
原來前世,並非無人傷亡,只是有人的死無人在意。
甚至有人覺得,他們死了才好。
沈聿也來拜訪,父親自然迫不及待地迎ṭù₋他進來。
但他被我以身體不適,關在了門外。
聽院子裡的下人說,他站了很久才走。
我頻頻望向窗外。
陳婉問我,為何不見他,沈相難道不是我心愛之人嗎。
我搖搖頭,告訴她,早就不愛了。
「那你在等誰?」陳婉有些不信。
我等的人啊,她是……
「雲和公主駕到!」
終於來了。
不枉我為她擋那棍。
11
我扮作雲和公主的侍女,坐在離開陳國的馬車裡。
我說服了雲和公主,將和親的時間提前了八年。
不只有沈聿,我也讀過兵書。
齊國內亂,五子奪嫡。
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我知曉齊國大事發生的節點,總要博一博!
那日,臥房裡。
我將重生一事和盤托出。
我道:「同是皇室血脈,何為太子作嫁衣?」
和親之苦痛在她身,利好之處盡歸他人。
這一席話,我說得忐忑,但也並非全然沒底。
前世,我在沈聿書房裡看到那些畫像和木雕時,亦翻找到了書信。
雲和公主遭遇刺殺,正是她為了回陳國的計策。
她那般講究名聲,其中怕是也有這一原因。
若身懷大才,怎甘心覆沒?
我直視她的雙眸。
其中明明滅滅,掙扎思索,最後歸於一片決然。
山登絕頂我為峰!為何不爭?!
前頭的另外一輛馬車裡,坐的正是沈聿。
沈聿今生終於如願,能親自護送雲和公主去和親。
得知雲和公主和陳國國君、齊國使臣表態自願和親之意,沈聿曾痛心道,給他點時間,他定會想方設法阻止和親,但被雲和公主拒絕了。
雲和公主和我說,沈聿是一把好刀,她會善加利用,往後我還要與他共事。
我點點頭道,斷不會讓私情妨礙了大局。
雲和公主身邊有能人,為我易了容貌。
幾次相見,他都未能認出我。
聽聞,他還寫了信回去,讓我等他。
卻不知,現在我父親焦頭爛額。
他昧下魏烈數之不盡的聘禮,不是給了繼母和王澗蘭,就是拿去打點了官場,他哪裡吐得出來還給魏烈?
走前,我約見了魏烈。
我沒有告訴他,我準備離開。
那日,陽光和煦。
我主動邀約,令魏烈激動難耐。
當然,他面上並不顯,可整整提前了一個時辰到了約定之處。
到此時,我還看不出他歡喜我,我就真是個弱智了。
我眼眸彎彎道:「小黑。」
那一瞬,魏烈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是啊,魏烈還是我的小黑。
當年,我撿了大黑,大黑後頭還跟了個不會說話的,只會學狗叫的小黑。
他把我從河中救起,卻不知該如何讓我醒來。
他慌張去喊人,正是這個間隙,沈聿來了。
沈聿將我抱到平坦處,因此只濕了衣衫,沒有濕頭髮。
我誤將沈聿認作救命恩人。
小黑也還不會說話,無法告訴我實情Ţùₙ。
後來,我身邊親近之人幾乎都被繼母處理走了。
我保不下他們,甚至救不下我的大黑。
天地茫茫,孤立無援,無處安身。
小黑也就是在那時,擋在我面前,卻被人尋了由頭打得半死扔出府去。
我去尋他,卻一無所獲。
想來,他後來有了什麼機緣造化。
此刻,我主動靠近魏烈,抓住了他比我大了好一圈的手。
那手上俱是繭子,摩擦過去,皮膚戰慄。
魏烈倒吸了一口氣。
睫毛顫了顫,潤澤如沾水牡丹的唇瓣緊緊抿住。
傳聞他離不了女子,不然金剛鐵杵矗立不倒,無法入睡。
他幾番救我,我給不了他任何承諾。
他若歡喜我,我便給他朝夕歡愉,也算以身報恩。
我摸上他的胸膛,只覺手感結實。
原來是他整個人都繃緊了。
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知曉他和沈聿不是一個量級,可真見那山峰升起時,我還是嚇得愣神片刻。
我的手正要撫摸上去那刻,被他牢牢抓住。
「魏烈?」
魏烈嗓音嘶啞:「不可……」
「為何不可?」
「就是不可。」
我再問,他卻不願再說。
最後他落荒而逃。
12
車馬已遠遠離京。
馬蹄聲陣陣,濺起塵埃。
我掀開車簾望去,見一隊人馬奔來。
為首之人正是魏烈。
他揚聲道:「臣特來護送公主。」
雲和公主笑了一聲,滿眼揶揄。
沈聿走出馬車,厲聲道:「魏將軍可經陛下允許?本次出行,陛下已委派我全權負責,不曾聽說還讓魏將軍同行。」
魏烈不理他,假裝沒聽到。
自然是沒經過陛下允許的。
他身後才帶了幾人,都是他手下自己的兵。
沈聿想趕他走,可魏烈軟硬不吃,沈聿說什麼,他都不理。
魏烈的馬與雲和公主的馬車並排走著。
他突然從窗外遞進來一物。
他道:「公主可將它賞賜給有緣人。」
是一女子木雕。
女子頭上的牡丹花簪都十分精細。
比前一個好太多了。
好到,我甚至懷疑他找了人代工。
風吹過,車簾揚起時,我看到了魏烈手上纏著紗布。
雲和公主正要接過,又聽他道:「公主和木頭屬性相剋,不宜久留。」
雲和公主:「……」
不日,車馬行至陳齊邊界。
雲和公主道:「魏將軍回去吧。」
他若再走,便是大罪了。
魏烈不言,仍跟著。
眼看就要出境,我掀開車簾道:「小黑,走吧。」
我對他避而不見,這會兒終於相見,魏烈眼眸一下亮了起來。
就如記憶中,初見時那隻亦步亦趨跟著我的大黑狗。
朝它扔石頭,它都不願走。
魏烈這下跟得更緊,直接越過了邊界。
我沉下臉道:「你若不聽話,我們以後也不必再見了。」
魏烈臉色大變,終於停下。
馬車漸行漸遠。
我遙遙回望,仍見他在那裡。
雲和公主笑道:「你當真捨得?」
我心裡頭不知為何有些空。
可看著眼前齊國的情報圖紙,我只道:「情愛忠貞可貴,可我亦求前程似錦。」
並非愛不如權,錢不如愛。
無高低貴賤,只看你心中取捨。
若有緣,自會相見。
13
六年後。
雲和公主的勢力已滲透齊國,但她離不開我。
沈聿雖也為重生之人,但他只把雲和公主當作需要依靠的女子看待,為她籌謀的只有後宮之事,如何保全自己,如何獲得寵愛,如何升妃位。
我當真有點看不懂他了。
若說他愛,為何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齊國老國君,還能面不改色地幫她出謀劃策?
若說他不愛,又為何能為她做到這地步?
這五年,他往陳國寄回了很多信。
雲和公主都會先截下看一看。
不看還好,一看裡頭有大半是寫給我的。
堂堂沈相,遣詞造句自然風雅。
話里話外,不是暗喻他的心意,就是叫我等他。
當真教人驚訝。
前世,我可是一封都沒收到。
許是掌控不住了,才會讓人這般在意。
我懶得多想,很快便將這事拋至腦後。
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忙。
暗衛送來陳國的情報。
「魏烈」兩字赫然在上。
他參了我父親一本,說他後院不寧,管教無方。
父親還欠著魏烈錢,而且確有其事,他連狡辯都不敢。
繼母被父親責罵,收回了管家權,給了一位誕下男孩的姨娘。
王澗蘭那沒什麼用的夫君,被魏烈打斷了腿。
這些事前世也發生過,只是那會兒我只當他與沈聿不和,拿我家開刀。
雲和公主臥在貴妃榻上,懶洋洋地吃著進貢的荔枝。
她如今已有身孕。
不是老國君的。
她冷不丁道:「阿竹,你該回去了。」
我抬眸看去,只見她笑得明媚:「本宮父皇快不行了。」
陳國國君一死,到時太子順利繼位,再想行事就難了。
「本宮誕下儲君,再回陳國,如今還需你先回去探探路。」
我應下。
回到陳國。
我並未回王家,我六年前離開時,父親便對外宣稱我已病逝。
我用了新身份行走。
如今,我是蘭陵蕭家的庶女蕭竹,初來京城。
蘭陵蕭氏正是雲和公主的母族。
我的容貌只略略修飾,並未再易容。
王溪竹,身為四品閒職家的女兒,微不足道的一小女子,不會還有人記得她。
我進宮赴宴,瞧見了陳婉。
她已嫁作人婦,身後跟著兩個孩子,奶娘懷裡抱著一個,她肚子裡亦有一個。
有人羨慕道:「那陳氏當真好命,她夫君如此高貴,後院卻只有她一個女子!」
也有人不信:「怕不是她善妒,把那些女子都趕跑了,但她夫君能容她,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說來說去,都是男子的好。
她轉頭看見我,神情頓了頓,仿佛在回憶什麼,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離開了。
我遠遠看著她步履蹣跚走過去,明明才過六年,但鬢邊已有白髮。
前世,我曾勸她,讓她夫君用羊腸,或是節制些。
可她只是苦笑不答。
想來,是做不了主。
便是自己的身子,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很快,宴過三巡,眾人說話都放開了些。
有人道:「我看啊,魏將軍也歡喜雲和公主!」
旁人問他如何得出的。
那人神秘兮兮地得意道:「自雲和公主去和親後,魏將軍再也沒有參加過宴席,以前他可是都參加的,還會派人打聽赴宴的女子名單。」
「對對對!當年,他不是還擅自去送了雲和公主和親嗎?還被陛下責罰,那可是上了刑的!」
我愣了愣,杯中酒灑出都未發現。
當夜,我來到了平南將軍府門口。
看到守衛時,我才驚覺自己在做什麼。
可來都來的,心中總感覺有些發癢。
這六年間,我總是收到無名人送來的木雕、畫像,還有許多小玩意兒。
想到此處,我還是咬了咬牙去敲了小門。
開門的侍衛看到我,正要板著臉詢問,突然眼神一變。
「你你你你你你是將軍畫像上的……」
「你快進來吧,別客氣!」
我猶豫了一瞬:「你不需要去通傳一下嗎?」
「不用不用!」
他說著就帶我進去。
一路上還朝人擠眉弄眼炫耀。
仿佛在說:看,我帶進來的。
很快就到了魏烈的院子。
我突然生出怯意,腳步變得躊躇。
也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裡頭不可描述的聲音。
那熟悉的嗓音染上情慾,低啞嘶吼著。
我僵硬了身子。
也是,魏烈身邊怎會少了女子?
我轉身欲走,那侍衛見怪不怪道:「將軍做手藝活呢,您現在進去一定能嚇到他嘿嘿嘿……」
裡頭傳來令人尷尬的叫喚:「娘子,你疼疼我……」
侍衛道:「您不在的日子,我們將軍可想你了!」
我問道:「你們家將軍後院就沒別的女子了?」
「娘子,別摸那裡!」
他還挺有想像力的。
「當然沒有了!」侍衛立馬道,「您可千萬別誤會,聽說以前有別人硬塞過來,被將軍扔了出去,結果那是個刺客,行刺不成就咬舌自盡了,污了我們將軍名聲,但也好,那之後少了很多來說親的!」
我們交談結束,裡頭聲音還未停。
「娘子,娘子,我受不了了……」
只叫人面紅耳赤,忽視都忽視不了。
侍衛催促道:「您快進去吧,要等我們將軍完事,還有得等呢。」
他雖然說得很體貼,但臉上是藏不住幸災樂禍。
我透過窗上的雕花,瞧見裡頭一埋頭苦幹的男子身影。
他面前還有一女子畫像。
素衣粉面,頭上一根牡丹花簪子。
我再也受不住,轉身就跑。
14
平南將軍突然熱衷起參加宴席。
聽到風聲的人家蠢蠢欲動。
一時之間,賞花宴、吟詩宴層出不窮。
倒是為我走動提供了方便。
我沒想到,再見魏烈會這麼快。
他將我堵在假山後,臉上羞赧一閃而過。
他定是知道我去過了。
他眼眸閃爍,將我圈在方寸之間。
吐氣交纏,他不知為何直接閉上了眼,聲音顫抖,視死如歸般道:「娘子……」
見我沒應,他臉色有些發白,徒勞地解釋道:「我也不是經常做這種事情……也就一兩次。」
「一月一兩次?」
「一天一兩次。」
「魏烈,我們可能還是差點緣分哈。」我婉拒道。
榮華富貴還沒來得及享,我可不想死在他的床榻之上。
魏烈搖搖欲墜。
活像我是個負心人。
我一把推開他,轉身離開。
只是,自那日之後,魏烈越發痴纏得緊,仿若搖尾乞憐的大狗。
最終,我無奈道:「大業未成,我暫無成家的打算,我不能叫你等我……」
魏烈登即道:「我等得了。」
「無名無分,我也願意。」他補充了一句。
我有些許動容。
不想,過一會兒,他又拿六年前提親一事做文章。
「我們其實也還是未婚夫妻。」
我:「……」
罷,他高興便好。
眨眼又過兩年。
歲月如窗間過馬。
雲和被封為齊國皇貴妃。
我亦以蕭竹身份,在陳國朝堂推行女官制度。
陳國國君苟延殘喘兩年,終於在雲和回家省親的前一天離世。
太子匆忙即位,無暇顧他,卻不知平靜湖面下,暗流涌動。
雲和到京城那日,鮮花盈滿,百姓歡呼。
沈聿十年如一日陪襯在她身邊。
她仍是一身紅衣,端華明艷,時間似乎格外眷顧於她。
那般美好奪目,好像依舊是那個美貌和才華無處施展的公主,卻不知她的蛛網早就被我織滿了陳國,只待她的觸角伸來。
她許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喜歡這美好的承諾,但並不全然信她,給自己留足了資本和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