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聿同時重生。
十年夫妻,卻不約而同地避開了相遇。
他義無反顧地追尋公主去了鄰國。
直到我成親那日,他回來了。
一向矜持威嚴的左相笑得像哭一樣:「你自己跟我走,還是我來搶婚?」
「阿竹,是不是給你太多自由,以至於你忘了我的手段?」
1
我重生到了十六歲,沈聿來提親那年。
相熟的貴女陳婉拉著我的手,羨慕道:「聽說,沈相屬意於你。」
這話,我聽過兩遍。
前世,第一遍聽的時候,我滿臉嬌羞,欣喜得不能自已。
如今,第二遍聽到,我只覺可笑又噁心。
沈聿屬意的人,從來就不是我。
只是那人,他娶不了,才退而求其次,選了我。
當朝雲和公主,才學過人,被選作了和親公主。
前世,沈聿請求親自護送雲和去齊國。
彼時,我剛有身孕,孕吐不止,成宿成宿地睡不著。
聽聞他在朝堂上身先士卒地表態後,我趕忙去了他的書房。
我撫著肚子,面色憔悴地挽留他:「夫君,路途兇險,我擔心你,你能留下來陪我嗎?」
沈聿瞧了我一眼,皺眉道:「別這麼不懂事,朝堂之事耽擱不得,府里有大夫和產婆陪你。」
我愣了愣,被他話語中的嚴厲和冷漠驚住。
他許是也意識到了,語氣微微和緩:「生產之事,我也幫不上什麼,你且在府里安心等我回來。」
可後來,護送雲和的差事還是沒有落到他頭上。
平南將軍魏烈以沈聿夫人有身孕為由,搶了這活。
那日回來後,沈聿看向我的眼眸冰冷刺骨。
我惴惴難安,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忍著孕中的噁心,為他洗手作羹湯,想盡辦法討他歡心。
而他,夜夜宿在書房,不願見我。
直到,我化了桃花鈿,換上了一身火紅的織錦衣衫,推開了門。
我還記得,他曾經瞧見我著紅衣時的驚艷。
果然,沈聿沒有再拒我於千里之外。
他的吻落在我唇上,分外珍重,眼神透過我好像在看什麼人。
片刻後,他眼中的柔情退去,淡淡道:「不要再穿這衣服了,你撐不起來。」
他驟然抽身離去。
只留我仍在原地,抬起的手還尷尬地攀附在半空。
我還未整理好衣衫,沈聿就讓下人進來將我帶走。
他看都沒再看我一眼,只道:「王溪竹,別再做這種無用的事情了,我早就和你說明白了。」
我頓在原地,無言以對。
是啊,說明白了。
2
前世。
成親那日。
洞房花燭,金絲羅帳。
我的蓋頭被挑起,不到而立之年就位極人臣的沈相,穿著一身喜服站在我面前。
閨中傾慕之人,成了夫君。
我心中盈滿喜悅。
幾縷髮絲垂在沈聿冷白的肌膚上,襯得紅的紅,白的白,黑的黑,如一座精美玉像。
可這般好看的人卻開口道:「我忙於朝政,娶妻是母親的意思。」
他這是何意?
瞧見我呆愣懵懂的神情,沈聿嘆了口氣,繼續道:「我無心兒女情事,往後你只需做好沈家主母本分便好。」
這下,我聽明白了。
說白了,我是他娶回來的一個傀儡。
我僵在了原地。
一身嫁衣突然變得格外刺目。
那夜,他也是宿在書房裡的。
我哭了整夜,第二日醒來眼睛腫得像核桃。
可我沒有因此氣餒。
少年歡喜,一腔真心。
總要試一試,撞了南牆才甘心。
人心是肉長的,自然是能焐熱的。
他若不善情愛,我便教他。
我既然已與他成為夫妻,還怕不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嗎?
可那時的我不知道,沈聿不是不知愛人,只是不愛我罷了。
他心裡早就住進了人,自然不屑和我的情愛了。
即便肌膚相親,糾纏入體,清醒後眸中也是陌生冰冷的。
後來。
雲和公主在齊國遇刺,沈聿終於師出有名地去了齊國。
他是連夜走的,走得很急,急到忘了和我說,急到將府里金貴的藥材都帶上了,沒來得及留給我。
以至於,我在他書房瞧見公主畫像後驚愕昏厥,沒有保胎藥,小產了。
沈聿在齊國那段日子,沒有送回來書信。
我倒是寄了書信過去——和離書。
3
今生。
到了原本沈聿來提親的日子。
他沒有來。
我這才確定,沈聿也重生了。
前些日子傳他墜了馬,醒來後在朝堂上更加風光。
沈聿力挫齊國使臣,嚴詞拒絕了他們的和親要求。
如今雙方還僵持著。
更傳言,沈聿還出入花樓。
茶館裡的人說,竟沒想到沈相偏好容貌艷麗的高大女子。
他是在想盡辦法讓雲和不要去和親。
甚至不惜污了自己名聲,也要找出和雲和容貌相似之人,代她去和親。
當真感人。
前世,我是小產後身子不好,染了風寒病死的。
就是不知,沈聿是怎麼死的。
我染了風寒的那段時間,沈聿是來看過我的。
彼時,沈聿已經從齊國接回了雲和公主。
他回來時,我不在沈家了。
我以染病之名,自行搬出了沈府。
沈老夫人一向不滿意我,沒有阻攔我。
沈聿尋來時,我正在修剪花枝。
那天陽光正好,照得我臉上病氣都少了點。
他離開了整整一年,我早就平復了心中情緒。
如今見他,只有淡淡的厭煩。
我愛上他,是因他救下墜湖的我。
那時少年,濕了衣衫,清潤如玉,關懷動人。
在父親又一次想要包庇推我下水的庶妹時,他冷聲道:「骨肉連心,一人是掌中寶,一人卻如敝帚,如此偏心,不堪為父。」
少年沈聿出身高門,又是陛下眼前的紅人,他一番話嚇得我父親冷汗直冒。
人生若只如初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美好的回憶,也面目全非。
「你要和我和離?」沈聿站在院中道。
他的手收攏在袖中,清冷的眼Ṭű̂ₗ眸落在我身上。
我笑著點頭。
沈聿下意識問了句:「為什麼?」
為什麼?
他不知道嗎?
我懶得與他虛與委蛇,便直道:「我瞧見了你書房裡的畫像,還有那木雕女像,還有繡了『雲和』兩字的帕子,還有……還需要我說下去嗎?」
隨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吐出,沈聿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許是被拆穿的難堪,被撞破了隱秘心事的羞惱。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沈相呵斥道:「夠了!」
我嘲弄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生氣也罷,不生氣也罷,都與我無關了。
可不想,他沉默片刻後竟道:「我與她有緣無分,她對你沈家主母的位置沒有威脅。」
我這下徹底笑出了聲。
十年夫妻,薄情如此!
我笑出了眼淚,半晌才止了聲,道:「沈聿,你是真的不知情愛,還是懶得知我的情愛?」
沈聿聞言神情怔愣。
「罷了,我也不想知道了。」我道,「這沈家主母我不想做了,你沈聿的妻子我也不想做了,快些和離吧。」
「你當真要如此?」
「當真。」
沈聿神色複雜,許是我脫離了他掌控的不適,他眼眸中竟有一絲無措。
他轉身就走,連皺成一團的和離書都落下了。
原以為和離一事,沈聿不會允。
好在,不久後,事情就有了轉機。
傳言,陛下屢次想給雲和公主牽線,都被那些高門委婉拒絕。
只因她年逾三十,嫁過一次。
嫁的還是比陳國人整體高大壯碩的齊國人。
我還沒來得及感慨,就聽見傳言變了。
沈相當眾表示對雲和公主的傾慕之心,甚至不惜為她休妻。
4
其實後來,沈聿還找過我一次。
那次,他是和雲和公主一起來的。
我已病重。
但公主和左相駕臨,我還是撐著起來洗漱打扮了一番。
被齊國退回了也不能否認,她是為了陳國平安,遠嫁的和親公主,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雲和公主和我想像中一樣。
一身紅衣,端華明艷。
沈聿為她鞍前馬後,向她介紹我的身份。
「這就是臣的妻子。」
雲和公主頷首,對我道:「你就是王溪竹?」
「本宮問你,你和沈聿當真沒有感情?」
我一下就明了了。
公主怕沈聿為她休妻的傳言,壞了她的名聲。
她不想做破壞別人夫妻關係的人,不想做第三人。
沈聿為了讓她安心,才帶著她來找我。
我瞥見沈聿有些緊張的神色。
運籌帷幄的左相,何曾這副樣子?
十年相伴,養條狗都有感情了。
若是沒有感情,他緣何與我纏綿?
若是沒有感情,我又緣何為他十年如一日親手做羹、天暖添茶、天冷披衣?
也許,在沈聿看來,這些都不算感情吧。
於是,我乾脆點點頭道:「是。」
我話音落下,沈聿神情怔忡。
我有些疑惑。
他對我的回答有哪裡不滿意?
公主眉開眼笑,拊掌道:「那就好!」
公主沒有多停留就走了,沈聿亦跟著她離開。
幾日後。
公主被賜婚沈聿。
同一日,我收到了沈聿親手寫的和離書。
一筆一畫,入木三分。
書寫之人下筆很用力,怕是即將迎娶心上人太過激動了。
我簽下自己的名字,只覺暢快。
如此再無糾纏便好。
若說一點也不恨,是不可能的。
但生若浮萍又病入膏肓,實在無能為力。
只盼閻王冊上,與他各自成行,毫無瓜葛。
5
今生。
陳婉疑惑沈聿為何沒來提親。
明明前些日子,她剛聽到消息,還是沈聿親口所說。
旁人問沈聿,沈相幾近而立,該成家了,可有瞧上的女子,可需為他做媒。
沈聿道,家中已有打算,不勞費心。
從沈母那兒打探到的人選,正是我。
可那是沈母的打算,不是沈聿的。
況且,對於我,沈母自個兒覺得,是矮子裡拔高個,其實並不滿意。
多半是因我父親是閒職,沈家不需要當家主母有多大背景。
父親心情大起大落,煮熟的鴨子飛了,氣得睡不著。
曾經的庶妹,如今的嫡妹王澗蘭捏著帕子嬉笑道:「沈相這樣光風霽月的人,姐姐平庸又無趣,給他提鞋都不配,人家怎麼可能要娶你呢?」
繼母故作關心,拿來了一堆男子名冊,給我挑選。
不是紈絝無能的,就是妻妾成群的。
見我不答應,繼母垂淚道:「是我無能,沒找到令溪竹滿意的。」
父親惱怒道:「這都是家世極好的,你還挑剔什麼?」
對此,我並不在意。
春日正好。
閨中時光固然並不完美無缺,也好過嫁作人婦後的死寂磨人。
可在此時,有人來我家提親了。
身長十尺、容貌懾人的平南將軍魏烈一手夾著大鵝,一手敲開了王家的大門,他身後還跟著望不到頭的聘禮隊伍。
我說不上歡喜,只是疑惑何時與他扯上了關係。
魏烈草莽出身,天生神力,靠自己爬上來,與沈聿素來不對付。
傳言他於床笫一事上十分可怖,後院女子甚至有Ṫúₚ爆體吐血而亡的。
但我的婚事也不是我做主的。
父親拿喬片刻,就迫不及待地收了禮。
繼母掩著面,笑得歡喜。
魏烈送來的聘禮,怕是都要去充作王澗蘭Ṱüₒ的嫁妝。
父親甚至直接將我推出了門,讓我和魏烈培養感情。
蓮花湖上。
遊船畫舫。
魏烈與我相對而坐。
兩人久久不言。
我飲了口茶,聞聲抬眸就見他手中杯盞緩緩裂開,竟被他生生捏碎了。
我心下大驚,他難不成視我為仇敵?
我笑得勉強,尋了理由起身迴避。
他面色不變,點頭應下。
卻在我起身時,平靜的湖面掀起一陣風浪,我一趔趄向前栽去——
離我數尺的魏烈仿佛猛虎下山,一下撲到了我身下,做了肉墊。
我摔到軟中帶硬的胸膛上,聽到震耳欲聾的敲擊聲。
何處來的打鼓聲?
還未待我找到聲音來源,便見迎面一艘畫舫緩緩駛來。
前世同床共枕十年之人,今生重生至今未曾相見之人——沈聿,站在船頭,雲和公主立於他身側。
瞧見我和魏烈那一瞬間,他神情驟然變化。
6
我想起身,奈何小船不穩,又摔了下去。
我砸在魏烈胸膛上,彈了兩下。
這下打鼓聲更大。
魏烈喉結滾動,喘了兩聲粗氣,定是氣到了。
我恐命不久矣!
魏烈嗜血好戰之名,能止小兒啼哭,亦能把我嚇哭。
待我站起身,抬眼就見對面畫舫的人正在盯著我。
兩船靠近。
雲和公主好奇地看過來,驚訝道:「你是……王家的大女兒?你這是竟與魏將軍在……」
也不怪她這樣。
若從外形上來說,我和魏烈確實不太相配。
魏烈比沈聿高了整整一個頭,虎背蜂腰,肌肉虯結。
而我的身量在女子中屬於中等。
十個我,可能與他配一些。
我不知該如何回雲和公主的話。
不想,沈聿突然出聲道:「魏將軍連夜回京,還沒幾日,身邊就這麼缺不得女人?」
他聲音一如既往地冷,說出的話也毫不客氣。
魏烈開口道:「我缺娘子,關你屁事。」
這還是我今日第一次聽到魏烈說話。
他嗓音低沉,語調漫不經心,說出的話也粗俗。
果然是兵痞出身。
「我一心一意,不像住東街的那個沈某聿,一邊讓家裡準備提親,一邊和別的女子大獻殷勤。」
聞言,雲和公主面色一變。
我一愣。
沈聿還準備和哪家女子提親?
該不會是我吧?
希望是我想錯了。
我抬眸看去,正與沈聿四目相對,他面上慌亂一閃而過。
我知曉他重生了。
但他不一定知曉我也重生了。
想到此處,我笑道:「不知哪位女子這麼有福氣?」
沈聿眼眸一亮,卻聽我接下去道:「沈大人多才多藝,定會為她親手畫像,親手刻木雕……真是好生教人羨慕。」
隨著我一字一句吐出,沈聿驟然瞪大了眼睛。
這下,他定明白了。
沈聿,別再來煩我。
我斷不思量,你也莫思量我,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
兩條船終於擦身而過時,沈聿還在盯著我。
我遠遠地看到,雲和公主甩袖進了船艙。
沈聿微微一頓,還是收回瞭望向我的目光,立馬跟了上去。
終於,又只剩我和魏烈兩人。
氣氛重新尷尬了起來。
魏烈閉上了嘴。
他神情不知為何,似乎隱隱有些頹然。
若不是他剛才說過話,我還以為他是啞巴呢。
直到,我的牡丹花玉簪不慎掉進了湖裡。
我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對面人二話不說,一頭扎進了水裡。
我:「……」
過了許久,也不見魏烈浮出水面。
我慌了神,撲到船邊,試圖努力看清水下。
年少的噩夢會伴隨人的一生。
我憶起那窒息灼燒的感覺,四周都是黑暗,唯有遙不可及Ṱü₂的上方有光亮。
那是母親病逝的第二年。
午夜夢回時,我尚且會流淚,父親卻仿佛已經將她忘得一乾二淨。
他寵愛姨娘,疼愛王澗蘭,很快府里就有了姨娘要被扶正的消息。
下人捧高踩低,偷懶耍滑,給我送來的飯食一日不如一日。
母親叮囑過我,以後不會再有人護我,有自保之力前,不要與人爭一時長短,待到及笄離開王家再做打算。
那時,我疑惑,我明明還有父親。
但很快,我就懂了。
一日,母親留給我的首飾不見了。
我聽見,花園裡下人的吹捧聲。
他們稱讚那藍玉的鐲子,格外襯二小姐。
王澗蘭笑得得意:「自然,這鐲子配她,就是被埋沒了,還是該我戴著。」
那一次,我沒忍住。
爭執間,我被推進了河裡。
周身湖水漫上,將我吞沒。
母親,我不該不聽你的話……
失去意識前,我瞧見一尾巨大的黑魚游來,將我托舉起來。
後來醒來,瞧見的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沈聿。
還有父親陌生的聲音:「是我管教無方,她小小年紀就會欺負妹妹,被教訓一下也是應該的!」
7
我的指甲嵌進了船身。
那些看著就大大咧咧的侍衛笑道:「我家將軍水性可好咧,夫人……哎喲,幹嘛踩我?哦哦,王姑娘不用擔心!」
可等待魏烈的時間,仿佛無限漫長。
我喊侍衛下去救人,但他們每個頭都搖得像撥浪鼓。
有人小聲嘀咕:「我可不敢搶將軍風頭。」
又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水裡躥出一隻手,抓住了船身,離我咫尺之遙。
「嘩啦——」一聲。
魏烈潛龍出水一般,猛然冒出來,差點撞上正跪坐在船邊的我。
他嘴裡還叼著我的簪子。
紅玉雕的牡丹花兒沾了水,栩栩如生。
清亮的眼眸,濃烈的眉眼,若山峰挺立的鼻子就差戳到我臉上了。
水珠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下去,滴進不知何時敞開了衣襟的胸膛。
水珠沿著鼓鼓囊囊的胸肌的縫兒滑進去,頃刻就消失了蹤影。
他仿若神話傳說里的鮫人,就是健碩了些。
半身魚尾還在水下,半身人形蠱惑著岸上人。
我一時看呆,不覺紅了臉。
身後有人起鬨了兩聲,立刻就被打鬥聲打斷。
我這才回神,立馬退開了些,讓出位置,讓魏烈上來。
魏烈爬上船,將簪子用衣服仔細擦了擦遞給我。
我觸到他的眼神,被灼燒了一下。
就像好多年前,我撿到的那隻流浪狗大黑,叼回我扔出去的小玩意兒時的眼神。
邀功討賞,滿眼都是我。
只是後來,我護不住它,令它被繼母打殺了。
魏烈整個人還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他將濕答答的頭髮一把捋到腦後。
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勾勒出身材。
寬肩窄腰,胸肌比尋常女子還要大,八塊腹肌若隱若現。
我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眼神,將簪子接了過來。
魏烈走進船艙去更衣。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意識到一事。
為何沈聿救我,只濕了衣服,沒有濕頭髮?
8
魏烈將我送回王家。
我朝他行了一禮,正準備離開,突然聽他道:「今、今、今日,你可還滿意?」
我轉頭瞧他。
夕陽餘暉灑在他臉上,有些黑紅。
這人同沈聿,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嗎?怎麼和我說話時,不是啞巴就是結巴?
他似乎還想邀約我,我婉拒道:「多謝魏將軍作陪,可惜後幾日,我要隨家人去大恩寺上香……」
他眼眸微微睜大:「你是在同我報備嗎?」
我:「……」
怕他還會說出什麼語出驚人的話來,我連忙告辭。
我走得匆忙,未見魏烈在外頭站了許久,才恍恍惚惚地走了。
魏烈,也許可嫁。
但我並不準備賭上下半輩子去試。
我曾靠嫁人離開王家。
這方法我試過一次,而且失敗了。
今生,我怎會重蹈覆轍?
前世,十年冷暖,如人飲冰,我豈會不知?
我避開沈母的耳目,想方設法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高門貴女,不知市井生計,就像被關在牢籠的鳥獸,努力感知外界。
我要為離開沈家後做打算。
陳國無女官,我若要自立門戶,尋一門活計很難。
世事難料,沈母催促要孩子。
她不知沈聿心中有人,每次都會給我端來避子湯藥。
她只道我善妒,不孕還不許沈聿納妾。
沈母嚴厲發話後,沈聿來的次數變多,還斷了我的避子湯藥。
我讓侍女偷偷去外頭抓藥,卻被沈母發現。
她將侍女發賣,殺雞儆猴。
我還記得,那次,沈聿回來時,臉色很難看。
他掐著我的下巴道:「你就這麼不想生下我的孩子?」
那夜,他也格外賣力,將我折騰得受傷出血。
我的院子還被沈母安排了看管的婆子過來。
白日,喂我吃各種生子方子,有些還帶著血腥味,實在讓人噁心。
夜間,沈聿完事後,兩個婆子還要進來擺弄我,令我更好受孕。
什麼沈夫人,說是牲畜都不為過。
不久後,我有了身孕。
懷孕,真是件奇怪的事情。
要離開的決心不知何時淡了,只想著好好將他養大。
有時驟然生出悲傷絕望,悲傷過後又恢復平靜。
靜如死水。
連帶著我對沈聿原本逐漸消弭的感情,也死灰復燃。
彼時,我並不知曉雲和公主的存在,只當夫妻緣分未斷。
確診喜脈後的起初幾日,沈聿看向我的眼神不同了,多了幾分微不足道的愛憐。
我們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對恩愛夫妻。
直到後來一切真相大白。
我以為,沈聿知曉我重生之後,不會再來煩我。
沒想到,他竟是這般反應。
9
從小照顧我的侍女,被我提前塞了銀兩放出府。
前世,她因我被沈母發賣,今生,我不能再連累她了。
大恩寺。
繼母帶著王澗蘭去攀談。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
為王澗蘭尋夫婿,繼母不僅要求對方出身高貴,還要後院無妾室,母親性情寬厚。
只是,她眼瞎了,看上了沈聿。
但沈母豈會瞧得上四品官員家填房的女兒?
王澗蘭嬌羞地捏著帕子行禮。
繼母殷勤道:「我家女兒仰慕有才學的男子,觀這京城,鮮有風姿能勝過沈相的……」
沈母只是斜睨了她們一眼。
繼母臉上有些掛不住。
我在角落裡躲著清靜,瞧見雲和公主也來了。
她面色有些憔悴,眼下發黑。
有人道,齊國還是要她去和親,開出的條件很是優渥,陛下很是心動。
即使那齊國老國君年逾半百,能做雲和公主的爺爺了。
無論前世今生,沈聿都在朝堂上據理力爭,再加上齊國突然內亂,因此,還要僵持好些年,雲和才會真正去和親。
嫁的人也從老國君變成新國君。
「若能用一個公主,換那麼多馬匹、金銀,怎麼看都划算!」
「母親還一直要我學她,學那麼多東西,說她比太子還聰明,簡直是無稽之談,現在還不是被齊國人看上了?我看就是學太多了。」
「聽說沈相也有意於她,真是招蜂引蝶,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果真沒錯……」
我從她們身旁走過,道:「若無才便能無廉恥,背後議人長短,那我還是寧願有才些。」
我走得乾脆,她們甚至來不及反駁,只能在那兒生悶氣。
走到一座院中涼亭,突然聽到一男聲:「你竟能這般大度維護公主殿下。」
金線錦繡皂鞋走近,來人面容俊逸,正是沈聿。
他神色莫名,仿佛我做了什麼出人意料的事。
大度?
難不成他認為,我該嫉妒雲和公主不成?
嫉妒她有一位愛慕她的男子,雖然沒什麼用。
還是嫉妒她明明一身才華,卻只能被當作裝飾美貌的珠翠,送去給齊國?
沈聿盯著我,柔了聲道:「抱歉,之前一時忙忘了,沒有來得及按照前世的日子來提親……」
我打斷他的話:「沈聿,我們已經和離了。」
他是不是失憶了?
沈聿苦笑道:「和離並非我本意……」
「阿竹,公主殿下的母妃於我沈家有恩,等我將公主殿下的事情安排好,就來重新把你娶回家。」
我驚詫地問道:「那公主怎麼辦?」
沈聿眼眸一暗,但他很快就掩蓋住了眸中的失落。
他道:「前世今生,我與她都不可能。」
所以,我活該成了你的備選?
說著,他竟還上前了一步,想抓我的手。
我一把將它拍開:「沈大人,還請自重!」
瞧著我退避三舍的樣子,沈聿一噎,沉默片刻道:「也罷,待我將一切處理好,再來尋你。」
說著,他轉身欲走,清瘦的身姿罩在寬大華貴的衣袍中,竟有幾分蕭條。
「等等。」我喊住了他。
沈聿回頭,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我問道:「我十二歲那年,是你把我從河裡撈出來的嗎?」
10
入夜。
許多貴人在大恩Ţű₄寺住下。
屋舍有限,我與王澗蘭同住一屋,隔壁就是雲和公主。
月已升到最高處。
外頭突然嘈雜了起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外頭一個個火把滑過。
我屏氣聽了一會兒,悚然清醒。
王澗蘭被喊醒,正要發怒,被我捂住了嘴。
「流寇上山了。」我壓低了聲道。
前些日子便聽西邊有流寇逃竄。
沒想到竟來了京城郊外!
我前世此刻一直在深閨待嫁,未經歷此事,竟全然忘了。
王澗蘭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寬慰自己,前世未聽說出什麼大事,定然會平安的。
我本想鎖住門躲在屋裡,沒想到那些流寇喪心病狂,竟直接放了火。
火光沖天,一群貴女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
流寇淫笑,女子哭喊聲、打鬥聲,頓時亂作一團。
王澗蘭鬆開我的手,驚叫著逃跑,卻被流寇一把抓住了頭髮。
我搜尋著雲和公主的身影。
她身邊護衛正在和流寇纏鬥,奈何寡不敵眾,死傷一片。
正在這時,一面目猙獰的男子拿著棍棒,從背後襲向雲和公主!
來不及多想,我撲了過去——
後腦勺傳來劇烈的疼痛!
我跪倒在地。
雲和公主震驚地看著我,可她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一人拉上了馬。
沈聿不知何時出現了。
那偷襲的流寇一擊不成,面上不甘,眼看就要再來,不遠處又有流寇奔來。
四面圍剿,難以奔逃。
沈聿最後看了我一眼,然後便毫不猶豫地策馬,帶走了雲和公主。
我意識漸漸模糊,感覺到流寇在撕扯我的衣服。
可我已無力掙扎。
沒事的,我會沒事的。
這些流寇定會被斬殺,我最多不過是失了清名……
盛大的火光映照下,眼淚緩緩流下。
仿若積攢多年,荒唐又無力的悲哀。
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命運握在自己手裡。
憑什麼,憑什麼要遭受這些?
突然之間,壓制著我的人被扔了出去。
漫天星火,卻不如一人盛大絢爛。
魏烈出現在了我的視野里,眼眸閃動,潦草扎著的頭髮隨風飛揚。
「大小姐……」
他喊我什麼?
他身姿矯健,長臂一撈,將我扛上了肩頭。
刀光劍影后,塵埃落定。
遍地流寇屍體,血腥刺目。
魏烈依舊沒有把我放下,令我坐在他的臂彎上。
我想要下來,他不為所動。
他眉眼間的戾氣還未退下,只道了一聲:「髒。」
「阿竹!」
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喚,沈聿跑了過來。
他跑得很急,頭髮全然亂了,姿容狼狽。
看到我安然無事的那一刻,他鬆了一口氣。
但瞧見魏烈抱著我,他又皺了眉道:「魏將軍,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有礙她Ṫű⁴的名聲……」
我道:「沈大人,魏將軍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未婚夫。」
抱著我的軀體一顫,我低頭就見魏烈偷偷勾了勾唇角。
沈聿啞然片刻,眼眸一黯,還想說什麼。
魏烈開口道:「你小時候發過燒是吧?」
「聽不懂人話?」
說罷,他就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大搖大擺地帶著我走了。
他將我帶到一僻靜幽深處。
這是要做啥?
我一低頭,就見魏烈突然掀開衣服,從裡面掏出一碩大發黑的柱狀物。
我瞳孔震動,一把捂住了眼睛。
只聽他語氣低落道:「這麼丑嗎……」
我:「???」
原來是個木雕,雕的是只精怪。
也沒有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