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遙遠。
我大腦嗡的一聲,徹底僵滯了。
可耳畔,我爸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
「你知道他犯了什麼事兒嗎?潛逃了三四年,咱們老家的人可都知道他!」
說著,他翻出謝錦燃的通緝令。
藍底白字,上面掛著的照片,不是謝錦燃又是誰!
整個世界迅速在我眼前崩塌。
警察?逃犯?
我死死咬住嘴唇,舌尖滲出了血,才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
職業是假的,年齡是假的,身份是假的……
謝錦燃,除了名字和性別,其他都是假的。
他一直在騙我。
13
通緝令上寫得很清楚。
謝錦燃,男,21 歲,在糾紛中故意傷害,致人輕傷。
面對作案事實,他供認不諱。
卻在正式逮捕的前一夜,人間蒸發,再也沒人找得到他。
我迅速地瀏覽著網頁,心一寸寸沉入谷底。
而那個被害人,叫姜海。
我爸的名字。
我抬起頭,對上他一臉複雜的表情。
最終,我爸沉沉開口,給我講述了一切——
我與謝錦燃青梅竹馬,感情要好。
謝錦燃的媽媽是風塵女,因為他的身世,他從小被霸凌、被排擠,只有我願意跟他玩。
在日復一日的陪伴中,謝錦燃對我也愈發依賴。
自卑病態的心理,讓他最終釀成大錯。
「高考後,他約你去他家玩,其實是想要強暴你。
「謝錦燃認為,只有徹底把你占有,你才完完整整隻屬於他一人。」
聽到這裡,我已經目瞪口呆。
在緊急關頭,我拼盡全力給我爸發了求救簡訊。
我爸趕到現場,和謝錦燃大打出手,結果被打斷了一根肋骨。
謝錦燃也就此留下案底。
然後潛逃,不知所終。
我受了太大打擊,住進精神病院,療養了整整兩年。
並且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忘記了一切,並時刻幻想自己是個孤兒。
甚至後來,離家出走,到了更遠的城市生活。
我爸苦苦找了許久,才找到我的下落。
他說,謝錦燃當年強暴我留下了很多證據,很可能就被鎖在那個抽屜里。
所以才請求我,讓我務必把抽屜里的東西都拿出來。
「可我沒想到,他竟然又纏上了你!」
我爸說到這裡,已經是一臉痛心。
眼角隱隱泛起淚光:
「真是造孽啊!」
他講的故事,似乎天衣無縫。
可我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我不動聲色地捏緊口袋裡的手機。
飛快地思索。
14
我爸拉著我唏噓了一番,把我送回自己的房間。
最後還不忘叮囑:
「以後找到機會,一定要再去謝錦燃家裡看看。」
可我卻在想。
不會了。
再也不會見面了。
青梅竹馬的青澀少年,強暴逃亡的罪犯,騷擾我的變態,無微不至的二十四孝好男友……
謝錦燃,到底哪個才是你?
我以為我今晚會失眠。
結果回到房間,沾上枕頭就睡了過去。
直到半夜被驚雷吵醒。
我這才發現,房間裡,竟然多了一個人!
就在我要放聲尖叫的前一秒。
黑影瞬間衝上來,捂住我的嘴巴。
「寶寶,別怕,是我。」
我心說,我害怕的就是你。
謝錦燃肩膀上還纏著厚厚的白紗布,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隨著他的動作,傷口似乎被掙開,有血絲隱隱滲了出來。
他卻渾然不覺,一雙明亮的眼睛裡已然充滿水汽,卑微地祈求我:
「你別跟他走,好嗎?他是壞人……」
我想了很多謝錦燃身份暴露後,我們重逢的情景。
囚禁我,傷害我,甚至,再強暴我一次……
可他都沒有。
他只是用哽咽的聲音,帶著哭腔小聲地說:
「寶寶,你好狠的心,你寧願跟他走也不跟我在一起……
「求你別走……看不到你我會死的。」
濃密睫毛輕輕撲簌幾下,大顆大顆的淚就砸了下來。
滴落在我的臉頰,滾燙灼人。
望著謝錦燃哭泣的眼睛。
我的心狠狠顫動了一下。
無論如何,也無法把眼前脆弱卑微的青年,和我爸嘴中窮凶極惡的罪犯聯繫在一起。
就在我思索的幾秒鐘內。
「啪」的一聲,燈亮了。
我爸怒喝一聲:
「謝錦燃,你還敢回來!」
謝錦燃直起身,回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就要衝過來的我爸,腳步突然一僵。
表情有一瞬間的心虛,他色厲內荏地吼道:
「你個強姦犯,還有什麼資格來見我女兒?」
我的臉色頓時一白。
謝錦燃的拳頭立刻捏緊了,整個人像頭蓄勢待發的猛獸,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兇狠。
「誰他媽允許你在她面前提這個的?」
「你傷害了她一次不夠,還要傷害她第二次嗎?」
氣氛劍拔弩張。
兩個年齡不同的男人,與我生命緊緊糾纏的兩個男人,彼此仇恨地對峙,都一副置對方於死地的姿態。
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兩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謝錦燃趁我爸不注意,飛快地拿出一條白手帕,死死捂在我爸鼻子上。
片刻後,我爸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我已經看傻了。
謝錦燃把我爸像死豬一樣拖到旁邊,轉過身時,滿身的暴戾才悉數收回,深深地望著我。
眼神複雜到難以言喻。
他帶著滿身傷和血,一瘸一拐地,一步步地走向我。
牽動染血的唇角,他朝我綻開一個微笑。
「寶寶,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揪緊被角。
卻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我驚恐無助的眼神,似乎刺痛了他。
謝錦燃還在微笑,淚珠卻大顆大顆砸下。
「對不起……寶寶。
「我又沒保護好你,第二次。」
隨著他的一步步靠近。
沉沉的莫名冷香,鋪天蓋地包裹住我。
恍惚間,我聽到一聲嘆息。
「晚安,寶寶。」
我落入一個溫暖的臂彎。
眼皮越來越沉,徹底昏睡過去。
15
再次醒來,是在一個昏暗的房間。
手腕上,一圈圈纏著冰涼的鎖鏈。
隨著我開燈的動作,叮噹作響。
謝錦燃竟然用了這麼下作的手段,想把我關起來。
我苦笑一聲。
燈光大亮,我這才發現,床邊竟然悄無聲息地跪著一個人。
謝錦燃。
他仰頭看我,神情克制隱忍,眼尾卻泛著紅。
然後我才發現……
一個泛著金屬冷光的項圈,正緊緊箍在他的脖頸上。
項圈上連著一根細細的鎖鏈,鎖鏈的盡頭,被纏在我的手腕上。
原來。
被鎖起來的是他,不是我。
在我愕然的瞬間,他已經站起身。
高大的黑影朝我籠罩下來。
「寶寶,你看,我把自己鎖起來了。」
說話間,他像是再也克制不住,密密的輕如鴻羽的吻,落在我的額頭。
他把腦袋埋在我鎖骨間,聲音發悶:
「所以,別不要我好不好……
「打我罵我都可以,你想對我做什麼都行,但你別走。你走了我會死的。」
向來矜持,向來高傲,這朵人人誇讚的高嶺之花……
又哭了。
他的聲音飽含哽咽:
「你跟姜海走的那幾個小時,我跑了大大小小上百個旅館,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好怕你再次從我眼前消失……」
我嘆了口氣。
「姜海呢?」
我不再稱呼那個男人為爸爸。
從這兩個人的異常中,有很強烈的第六感告訴我,當年的事情另有隱情。
謝錦燃不滿地嗚咽一聲:
「寶寶,你怎麼不問問我?一覺醒來就問別人。」
提起姜海,他眸中有明顯的殺意一閃而過。
我低下頭。
「謝錦燃,你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當年的事……你真的不給我一個解釋嗎?」
謝錦燃抿緊唇,躊躇著。
他突然伸手抱緊我:
「寶寶你信我,我真的沒有傷害過你。至於其他的……我會替你安排好,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麼都願意。」
我狠狠推開他,凌厲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我需要的是真相。你是怕告訴我之後,我會再次崩潰住進精神病院嗎?
「謝錦燃,你寧願背著強姦犯的罪名東躲西藏,也不肯把真相公之於眾嗎?」
謝錦燃的呼吸一點點加重。
他望著我,紅了眼眶。
沉默良久。
他終於,緩緩,跟我還原了當年的真相——
青梅竹馬是真的,我受刺激後住進療養院也是真的。
只不過,當年想要強暴我的人是姜海,而不是謝錦燃。
謝錦燃收到了我的求救簡訊後,瘋狂地衝到我家,把姜海打斷了一根肋骨。
不料面對警察的詢問,姜海卻死死反咬一口,說是謝錦燃想要對我圖謀不軌。
那時,我已經神志不清,瘋瘋癲癲。
姜海指著我,得意地跟謝錦燃說:
「你看姜檀已經這樣了,你忍心讓她父親再坐牢,讓她下輩子都被指指點點嗎?」
謝錦燃愣住了。
他從小就在被指指點點中度過,他深知什麼叫人言可畏,眾口鑠金。
「看啊,那個就是姜檀,聽說她爸是個強姦犯。」
「而且啊,我聽說她爸想要強姦的就是她!」
「天啊,這也太噁心了吧……」
「說不定兩人之前就有一腿,不然,天下哪有親生父親強暴親生女兒的?」
……
謝錦燃僅僅只是想了想,就毛骨悚然。
他絕對不允許我的名聲受到一點點損害。
於是,面對警察的詢問,他並沒有指控姜海的強暴行為。
只是很爽快地對自己故意傷害姜海的行為供認不諱。
最後在被逮捕前夕,他跑了。
後來我從精神病院出院,他輾轉數月,走遍全國,終於找到了我的蹤跡。
而姜海這些年,同樣也惴惴不安。
因為他發現,我在那天,給謝錦燃發了求救簡訊。
鐵板釘釘的證據,這讓他非常驚恐。
於是才使盡一切手段挑唆我,讓我把上鎖抽屜里的東西全部給他。
而求救簡訊,就保存在我放在大衣口袋的備用手機里。
僅僅一念之差,我差點就把這麼重要的證據拱手讓出來了。
謝錦燃說完後,緊張地看著我。
他害怕我再次崩潰發病。
「寶寶……」
他顫抖地叫我。
伸出手,卻在觸碰到我臉頰的時候,又克制地縮了回去。
我一摸,才發現自己已經滿臉淚水。
姜海。
我在唇齒間把這個名字反覆咀嚼。
一顆心緩緩落地。
目光逐漸堅定起來。
無論如何,當年的事,如今都該做個了斷了。
我握緊謝錦燃的手,沖他一笑。
「謝謝你對我的保護。我想好了。
「我們報警吧。」
16
姜海開庭審理那天,陽光很好。
隨著法槌落下,他以強姦罪未遂被判刑。
而謝錦燃當年的故意傷害行為,也被定義為正當防衛,無罪,通緝令正式撤銷。
並肩走出法庭的一剎,我被陽光刺得不由眯了眯眼。
巨大的遮陽傘朝我傾斜過來。
「寶寶,我……」
謝錦燃為我撐著傘,目光亮晶晶的,像等待獎勵的小狗。
我嗤笑一聲,伸出手,踮腳揉了揉他的腦袋。
「多謝你。」
他睫毛輕輕一顫:
「那你能不能一直留在我身邊?我好怕一眨眼,你會再次跑掉……」
話沒說完,我就鉤著他脖子,照著那兩瓣紅潤的唇,狠狠親了一口。
「不跑了。」
我在他耳邊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不是都把自己鎖起來了嗎?嗯?乖小狗……」
回到家,門剛在背後關上。
謝錦燃就猛地把我打橫抱起。
「寶寶……」
急切的吻瘋狂落下,帶著跨越數年的思念和病態執拗的渴求。
潮濕、滾燙、毫無章法。
他脖子上戴著項圈。
細細長長的鎖鏈一路延伸,另一端被他珍而重之地交到我手裡。
我輕輕一拽,他就踉蹌地朝我撲來。
「寶寶!」
搖頭擺尾,聲音發顫。
望著他滿滿熱切的雙眸,我的心軟成一潭春水。
「謝錦燃,你是狗嗎?這麼乖幹嘛。」
我笑著,眼眶卻漸漸濕潤。
謝錦燃眨巴眨巴眼睛。
「寶寶,我就是你的小狗。
「我要當寶寶一輩子的小狗!
「汪汪汪。」
番外:謝錦燃視角
我叫謝錦燃,從小是個怪胎。
因為我媽天天拉不同的男人回家睡覺。
剛記事起,同齡人就朝我扔泥巴、做鬼臉。
他們說,我是雞的兒子,我好髒。
我聽不懂,於是回家問我媽。
結果我媽把我打了一頓,邊打邊哭。
「你個沒良心的小雜種,要不是為了養你,我會幹這行嗎?」
我不敢問我爸去哪了,所有人都有爸爸,但我沒有。
沒人保護我,沒人愛我。
直到有一天,我的玩具又被摔碎,我正坐在地上發獃時。
一串兒紅艷艷的東西湊到了我鼻尖。
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正歪頭看著我。
「這是糖葫蘆,很甜。」
她奶聲奶氣地說,「你別哭了,我陪你玩。」
我哭了嗎?
我怔怔地抹了一把臉,果真摸到一臉濕潤。
好奇怪。
明明我已經習慣被欺負了。
被小姑娘的目光注視著,她穿得乾乾淨淨,像電視里的小演員一樣。
我有些自慚形穢。
推開糖葫蘆,我跟她說:
「我是個野種,我沒爸爸的,你還是別跟我玩兒了。」
小姑娘驚訝地瞪大眼睛。
就在我以為她要被嚇跑時,她卻一拍手,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叫起來:
「太巧了,你沒爸爸,我沒媽媽,那我們兩個一起玩吧!」
這一玩,就是十多年。
後來,我上了高中,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多了很多女生。
她們送我花,送我禮物和情書,可我都沒要。
我在乎的,只有姜檀一個人而已。
她們說我好高冷,調侃我是高嶺之花。
可只有我知道。
我是個變態。
我骯髒無恥下流又懦弱。
在我還在爛泥里打滾時,是姜檀朝我伸出手。
是姜檀抱住我,說世上還有人愛我。
所以我愛她,我只愛她,除了她誰也不行。
青春期第一次夢。
在夢裡和我糾纏的,是姜檀。
醒來後,我覺得自己噁心透了。
謝錦燃,你真噁心。你哪裡配得上她?
我的一個人格在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