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庶妹在同一天出生。
我被浮沉山的仙人接走修道,而她跟著名揚天下的劍士練武。
多年後,我以仙人之徒的身份入主欽天監,成為人人敬仰的國師。
而庶妹卻因吃不了練劍的苦,早早棄武,嫁了個紈絝。
出宮省親那天,庶妹死死抱住我跳進火海。
再次睜眼,我們回到了劍士和仙人來府中接人那天。
這次,她堅定的站在仙人面前,喊他師尊。
我轉身跟著劍士離開。
庶妹不知道,重生是我一手安排的。
她只知自己吃不了練武的苦,卻沒想過那修道之路遠比練武苦上千倍。
1
我和雲琉出生時,天降異象。
參玄子踏雲而來。
對父親道:「此女不凡,只要跟著本道回浮沉山修行,日後定會站在最高處,成為拯救蒼生的唯一希望。」
隨後,一個背著劍匣的男人也來了,他抱著手,靠在門邊,斗笠下的臉看不真切。
他叫李存元,是個劍士。
此行的目的和參玄子一樣。
兩人一來就要帶走自己的孩子,父親當然不願。
恰好,宮裡的大太監拿著聖旨匆匆趕到。
聖旨中解釋道,參玄子和李存元是上任國師的徒弟,國師仙去時曾告訴二人,能救世間的希望,將會出現在兩個女嬰身上。
命定之人出現時,要他們一人接走一個,傾囊相授。
聖旨最後賞賜無數,但要我爹,把我和雲琉交出去。
我爹白著臉接過聖旨,視線在我和雲琉之間換來換去。
我一臉沉靜,不哭不鬧的看著他。
而雲琉則揮著小手,奮力向參玄子伸去。
她笑得很甜,眼裡的興奮藏也藏不住。
參玄子「咦」了一聲,感興趣的看著雲琉,「這孩子倒是個機靈的。」
隨後又看向我。
我眼神呆滯,適時張嘴,留下口水。
參玄子無聲搖了搖頭。
拂塵一指,看著雲琉道:「我與這孩子有緣,就帶她走吧。」
區區一個笑容自然不能讓他這麼草率的做出決定,但剛剛參玄子那一眼看到的是我和雲琉的氣海。
雲琉澄澈清明,而我渾濁不堪。
這也是我想讓他看到的。
參玄子從丫鬟手裡接過雲琉,越看越滿意。
雲琉在襁褓之中得意的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說:「日後受人敬仰的國師,是我了。」
可她不知道嗎?
我們只是重生了,又不是失憶了。
上輩子的那些術法,我依然會啊。
正想著,一隻大手拎起我,隨後我看到了一雙凌厲的眼。
李存元的斗笠戴得很低,面容半遮,把我夾在大臂之下。
淡淡道:「人已接到,告辭。」
我爹急得大叫:「好漢!孩子還小,不能這麼抱!」
李存元腳步一頓,將我改為托在手裡,大步離開。
參玄子也帶著雲琉騰雲而去。
我爹站在原地,眼睛紅了大圈。
2
直到再也看不見參玄子的身影,我才真正鬆了口氣。
前世,別人只看到我學成歸來風光無限,卻不知,參玄子表面仙風道骨實則宛如惡魔。
他天賦有限,窮盡一生也才只摸到術士的邊緣,眼看壽元將盡,又不甘就此消隕。
所以他把目光放在了我這個可能有大造化的人身上。
參玄子從不教我任何有用的術法,反而逼我修習補元之術,以我的修行補他的壽元。
後來他發現這樣太慢,又尋了邪術,采我精血,把我當做一味藥,成就他的大道。
我在浮沉山上被他折磨的十數年,無數次在瀕死邊緣徘徊。
有一日,參玄子又研究了新的採補之法,將還在昏迷中的我與一條巨大的黑蛇關在一起。
蛇牙穿透我的肩胛骨時,我疼醒。
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我纏住黑蛇跳下懸崖,蛇死了,我雙腿盡斷,傷上加傷,又暈了過去。
在崖底躺了三天,快餓死了時。
忽而天降大雨,將我意識喚醒。
我一點一點爬到黑蛇身邊,剖開它的肉,大口吃著。
不得不說,參玄子對自己是極好的,他找來的東西效果很好。
吃了蛇肉,我身上的傷竟好得七七八八。
而在蛇腹處,我還翻到了半塊玉簡,應該是黑蛇吞掉的人留下的。
在玉簡內,我看到了無數修行之法,也第一次明白什麼叫「術士」。
我在崖底按照玉簡的方法摸索,學成後,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參玄子的心臟把玩。
看著他不可思議的表情,我笑了:「原來你的心也是紅的。」
「可為何做的全是黑心事?」
參玄子的血染紅了白色道袍,他不甘心的倒下。
我毀了他那些害人的法子,在他房間找到了一道聖旨。
原來我們在浮沉山上不聞世事的時候,山下妖魔橫行,各國戰火連天,幾乎整個世界都灰濛濛的一片,將要毀滅。
而被寄予大希望的雲琉早在五歲那年就偷跑回了家,做她的尚書府小姐,還嫁了人。
雲琉指望不上,他們想起了我這個跟著「仙人」修行的雲大小姐。
我本不想搭理,但我看到了參玄子的師尊——蓼姬道人留下的帛書。
蓼姬道人是這個世上最接近天機的人,早在百年前便已預料到今日的末世。
後來她收下兩個徒弟,將自己的玄術和武法分別授予二人,為世間埋下一顆生的種子。
奈何看走眼了,參玄子心思不正,連蓼姬的萬分之一都沒學到。
在參玄子的煉丹房我找到了另一半玉簡。
參玄子一生都撲在最淺顯的丹法上,玉簡內真正厲害的東西一點沒看。
想必我那半玉簡也是他覺得沒用隨手丟棄,而後被我撿到,還藉此取了他的狗命。
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報應。
看完兩塊玉簡的東西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原來我們所處的只是一方小世界,大道萬千,要想追求更多,只有突破桎梏,不斷去到另一個世界。
若是不知,我大概會就這麼了卻餘生,但既然知道了,那我就一定要去看一看。
蓼姬的術法能讓我成為一個頂尖的術士,卻不能讓我突破空間,要想去到其他世界,我需要蓼姬的所有。
所以,我必須找到她的另一個徒弟,學到她的武法。
我一把火燒了浮沉山,拿著聖旨下山,成了國師。
對抗妖魔的第三年,我終於有了李存元的消息。
但卻是他已身死的消息。
李存元孤身去了妖魔最多的地界,一個人戰了五天,力竭而死。
被他保護的百姓自發的為他建了衣冠冢。
我去看過,當時只覺得這樣的人,死了可惜。
又過了幾年,我將蓼姬的術法吃透,也窺探到一絲天機,但卻遠遠不夠我跨越世界。
我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說,轉機在雲琉身上。
於是,我回家省親,在雲琉和她姨娘密謀殺死我時視而不見,在大火吞噬我們時,我用那一絲天機,帶著雲琉回到過去。
於是才有了開頭的畫面。
3
山洞裡,李存元生了火,火光在他眸中跳動。
見我一直盯著他,他瞥了我一眼,撕下一條兔腿,遞過來:「吃。」
?
我請問呢?
我只是一個沒滿月的娃。
我伸手夠呀夠,抓著他的長髮,終於握住了他的食指,試圖讓他明白,我生活不能自理。
李存元眉頭一皺,盯著我的小手看了半響。
隨後拎著我,在樹林間飛竄。
最後我們停在一處洞穴前,山洞裡隱隱發出野獸的低吼。
李存義表情都沒變一下,徑直走進去。
山洞裡,母豹正在哺乳。
見到我們立刻弓著背,牙咧嘴。
李存元速度很快,閃身到母豹面前,「啪」地一聲,在它頭上一拍。
母豹雙眼一閉,倒了。
李存元將我放在暈倒的母豹身前:「喝吧。」
末了,又加了句,「多喝點,難找。」
旁邊的奶豹嗚嗚呀呀的叫著,李存元蹙眉,看了眼豹子看了眼我。
輕嘆一聲,走過去,手心覆在小豹子上空,暖暖的內力慢慢流出,護著小奶豹。
不一會兒,鬧騰的小豹子就睡過去了。
中途李存元出去了一趟。
再回來時,一手執劍,一手將我撈起抱在肩頭,慢慢融進夜色中。
他身上有點血腥味,洞穴內,躺著兩隻剛獵到的鹿。
就這樣,在未來一年裡,李存元走到哪借到哪的奶。
這輩子,我真是吃百家奶長大的。
我七個月時,說的第一句話。
是叫李存元的名字。
七月天熱,我皮膚太嫩,捂出了痱子。
為了給我降溫,他居然要將我丟到蛇窩裡!
「李存元!」
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圓圓的眼睛瞪著他,無語道:「我真是....」
他向來沒什麼波動的眼眸微微睜大。
像是發現什麼稀罕物件,拉著我的胳膊左看右看。
「你要四敢把窩丟到澀窩泥,我、我...」
即使有心表達,奈何這具身體不給力,說出的話斷斷續續,奶聲奶氣。
我只好作罷。
李存元最後沒把我丟進去,而是找了處瀑布,給我搭了個小池子。
他在瀑布下任由水流沖刷,我在小池裡蹬著腿游。
一歲時,我開始跟著李存元練武。
他是個好師父,時刻記得蓼姬的囑咐,真正的傾囊相授。
他也很嚴格,若我的招式錯上兩遍,就要被他用劍柄敲頭。
「說過多少次,身如長松,出劍要快,拿劍要穩。」
我捂著腦袋嘀咕:「明明這是第二次說。」
李存元啞然。
兩歲時,和李存元對招,他就站在那兒,用劍鞘便能將我打得落花流水。
每次還要補刀:「你又輸了。」
「知道了知道了。」
我眼中閃過狡黠,趁他背過身去,跳起來扯他的頭髮。
「李存元,你真不長進。我抓你頭髮你怎麼永遠躲不掉?」
他垂眸看著我,淡淡說:「我躲,你又要鬧了。」
我抱著手,別過頭:「切。」
五歲時,我已經能和李存元對上三招了,雖然他的劍還是沒出鞘。
十歲時,他光用劍鞘已經敷衍不了我了。
我將劍尖指在他的頸前,挑眉:「怎麼樣?」
他頓了下,點點頭:「我教得不錯。」
我叉腰:「你誇我一句會死?」
「雖然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能逼得師父出劍了,但你也很不錯。」
「好了,你別誇了。」
李存元一本正經的點頭。
4
路邊茶肆。
李存元拔劍挑掉我手中的木劍,淡然坐下喝茶。
我記不清多少次敗在他手裡了,好像自從他拔劍開始,我就再也沒贏過。
這年,我十五。
我鬱悶的坐過去:「老闆,一盤點心一壺茶。」
李存元坐得很直,一舉一動都規矩極了。
他常年戴著斗笠,雖一身俠氣,但看著破破爛爛的。
十五年了,他就三套衣服。
沒見到他真容前,我以為他是個邋遢大叔,其實不然。
李存元長得很……漂亮?
我只能這麼形容,看著那張臉,完全和那個強大的劍士聯繫不起來。
說他是天下第一美人都不為過。
見我一直看著他,他抬眸,眼神帶著疑問。
「李存元,你想不想要新衣服啊?」
他手一頓,放下茶杯,背上那個大劍匣起身:「走了。」
「哦。」
李存元將我帶到一處深山,山脈之下竟藏著一處劍閣。
他將劍匣拍在地上,一把巨劍飛出,直接將劍閣的石門震碎了。
「進去,選劍。」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拎著我的衣領,一把將我甩進去。
劍閣之中,有千萬把劍,插在石壁上的、深埋石板中的……
常年被封在山裡,劍身卻依舊明亮。
最吸引我的,是一把釘在山門上的石劍,它很笨重也沒有其他劍漂亮。
可它於裂縫中生存,依舊傲氣。
這不服氣的勁頭,挺合我胃口。
我飛身前去拔劍,可不管怎麼用力,石劍依舊紋絲不動,它將我彈開,仿佛在嘲笑我自不量力。
「不想跟我走?但我,非你不可!」
我再次握住劍柄,一手捏訣,嘴裡念念有詞。
「坎字,石動!」
術士最擅長的就是法術技能,豈容它一隻凡劍不聽話。
石劍確實被拿出來了,但它卻突然躁動,飛出我的掌心,向我襲來。
我躲開,好多石柱被波及倒下,灰塵飄飛。
石劍依依不饒,我側身閃躲,它撞到一塊石匾,牌匾被擊碎。
落下的石塊中,依稀看得見「蓼姬」二字。
原來,這個劍閣也是蓼姬留下的嗎?
我閉眼,心中調動術法。
石劍刺向我眉心時,我恰好睜眼,眸中金光一閃,它停下了。
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我撿起它,承諾到:「放心,跟著我,絕不讓你受委屈。」
山中無歲月,從劍閣出來時,已經過去兩月了。
李存元抱臂站在樹上,劍匣幾乎占據他大半個身子。
因為夜黑,我只能看到一個挺拔的黑色身影在樹梢之上。
見我半天不說話,他問:「失敗了?」
我將石劍插入地面,得意地笑:「此劍,絕品!」
李存元愣了半會兒,閃身到我面前,怔怔的看著劍。「怎麼了?」
他抬頭,難得沒戴面罩,斗笠之下的臉美得驚心動魄。
「無事。」李存元輕輕搖頭,「這劍,原是我師父的佩劍,她仙逝後,此劍便自封於劍閣,我還以為它再也不會現世了。」
其實我猜到了,不然它也不會看到我有蓼姬的獨門術法就跟我走。
我打破沉悶的氣氛,問:「它叫什麼名字。」
「一把破劍。」
我一愣:「李存元,你罵誰呢!這我寶貝劍!什麼破劍?!」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它就叫一把破劍。」
「.....」
5
李存元扔給我一個包袱,我打開一看,是件很漂亮的流蘇裙。
「成衣店老闆說,小姑娘都喜歡這樣的。」
我動了動唇,「你幹嘛給我買衣服啊?」
他一臉坦然:「你在茶肆說過,想要新衣服。」
「我那是….」
李存元詢問的看著我。
罷了。
我嘆了口氣,笑:「謝謝,我特別喜歡。」
他轉身:「走吧。」
別以為我沒看見他偷笑了。
「去哪啊?」
李存元說我今年十五,正是及笄之年,他答應過我爹,會送我回家與他們見一面,雲琉也會回去。
上一世,她在五歲就回了尚書府。
這輩子我跟著李存元天天練武,倒是不知道她做了何種選擇。
又或是,早死在參玄子的折磨下了。
我與雲琉雖為姐妹,但兩世加起來也只見過兩次,實在談不上有什麼感情。
她一心想拜入浮沉山,甚至不惜與我同歸於盡。
既如此,我又何必提醒她參玄子的為人,若真阻止她入虎口了,說不定還會被她記恨,怨我攔了她的青雲路。
在尚書府門口,我拿出編好的兩條劍穗,送了李存元一條。
「新衣服的回禮。」
他面無表情卻又認認真真的將劍穗系好。
「多謝,我…..」他頓了下,學著我的樣子,扯出一個笑,「我特別喜歡。」
我噗嗤一笑。
「喲,這是大小姐吧,回來也不知道先過來給老爺見禮,跟著村夫這麼些年,心都玩野了吧?」
隨著刻薄的聲音響起,一行人出現在尚書府門口。
說話的是蓮姨娘,雲琉的母親。
她不屑的冷笑,輕輕牽著雲琉的手:「我們琉兒跟著仙長這些年可學了不少東西呢,定能為咱們尚書府爭光。」
雲琉表面笑著,看我的眼神卻又怨又恨。
所以,不管我怎麼做,她都會恨我。
我沒想到的是,參玄子這次也來了。
十五年沒見,他的氣海黑成一團,比上輩子更甚。
他靠近雲琉,後者本能的顫抖。
參玄子皮笑肉不笑:「雲琉早跟我提過,說是想念姐姐,想讓大小姐去浮沉山小住幾日,不如等見過尚書,大小姐便隨老道上山如何?」
李存元站到我前面,無聲拒絕。
參玄子眼睛微眯。
氣氛僵住。
蓮姨娘責怪道:「仙長好意,琉兒心善,大小姐怎地這麼不懂事?!」
我冷冷看向她:「我不在的日子,蓮姨娘被扶正了?」
她神色一僵,似乎被戳中痛處。
「既然沒有,那我應該還是尚書府嫡大小姐吧?」
「需要我教姨娘,什麼叫尊卑,什麼是嫡庶嗎?」
我一字一頓:「沒規矩的東西。」
6
蓮姨娘恨得痒痒,正要說什麼,卻突然看向我身後,眼圈一紅。
「大人,您可算回來了。」
她小跑著撲進我爹懷中,委屈道:「妾只是希望大小姐和琉兒能姐妹和睦,沒成想冒犯了大小姐,是妾的錯。」
十五年不見,我爹兩鬢斑白,眉宇多愁,但也更沉穩了。
「大好的日子,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大人!」
我爹沒管蓮姨娘,徑直走來,看著我,眼底帶淚。
我退後一步,跪下對他行了大禮。
「爹。」
他連忙扶我,不停的點頭:「好、好、好!」
不管前世今生,我爹從來沒有放棄過任何一個女兒。
當初雲琉執意要嫁侯府世子,為了讓她嫁過去不被看輕,我爹將她記在我母親的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出閣,嫁妝更是搬空了半個尚書府。
甚至在紈絝世子打罵雲琉時,不顧顏面找上門,即使年過半百,即使被打得渾身是傷,也要替女兒出氣。
而我在浮沉山上的日子,唯一記得我的也只有他。
每年生辰和各種節日,我爹都會往山上送東西和信件,可惜這些都被參玄子這個賤人丟了,我從來沒看到。
進了府,我們先去祭拜了我母親。
牌位前,我爹再一次濕了眼眶。
和前世一樣,我母親生下我後便去了。
歷經兩世,我們都沒緣分見一面。
從祠堂回來,再次站在這個後院時,我一陣恍惚。
說起來,這個家我還真沒好好住過一天。
李存元背著劍站在門口等我。
「什麼時候走?」
「嗯?」
他眉頭輕蹙,敏銳的看了看四周:「這兒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我一愣。
李存元的感覺沒錯,尚書府里確實藏著不幹凈的東西。
從踏進府中那一刻,我就發現了。
打掃的老嫗渾濁的眼睛會變成豎瞳。
後院的丫鬟會在看到飛蟲時本能的吐出信子。
還有護院身後藏不住的尾巴。
距離妖魔橫行,世界末日來到的時間還有兩年,可這些孽障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我看向李存元,一想到他日後將會死在一些無名小妖手中,就莫名煩躁。
「大小姐。」小廝從遠處走來,對我彎了彎腰,「尚書大人請您去一趟書房。」
我點點頭,對李存元說:「我們暫時應該走不了,我留在這裡有事辦。」
既然那些髒東西已經找上門了,我要試著看能不能順藤摸瓜,在這些孽障還未強大前將它們扼殺。
如果沒了妖物,末世就不會來,李存元或許也不會死了。
「你先休息吧,我去見我爹。」
李存元沉默的看著我,無聲嘆息,還是點了頭。
書房裡,雲琉也在。
雖然她巴不得我立馬死,但在爹面前還是一副敬重我的樣子。
這點,倒是和蓮姨娘一模一樣。
我爹拿著兩個盒子,分別遞給我和雲琉。
盒子裡是十幾家鋪子的地契,還有一把鑰匙。
雲琉那份沒有鑰匙,但多了塊牌子。
其餘和我一樣。
我爹嘆了口氣:「別人都說,我的兩個女兒日後會有大作為,但在爹眼裡,你們只是普通的小姑娘,爹希望你們能平安幸福平淡的過一生。」
「這些東西是爹自你們出生起便存下的,姐姐的鑰匙可以調動皇都錢莊的所有錢財,妹妹的牌子是唯一能使喚尚書府護院的東西。」
「爹是個粗人,兒時家窮,唯一覺得好的東西便是錢,這也是爹能想到給你們的最好的東西了。」
我突然覺得手中重如磐石:「您說這些做什麼?」
我爹一愣,擺擺手笑道:「人老了,就囉嗦。本來是給你們準備的嫁妝,現在就當及笄禮吧。」
原來,當初雲琉出嫁時,父親也給我備了嫁妝。
他真的把自己的所有分給了我們。
我眼眶一酸。
「爹爹說的什麼話,現在就把嫁妝給了,是覺得姐姐嫁不出去嗎?」
雲琉合上盒子,唇角帶笑:「不過也是,姐姐常年流落在外,壯得跟男人似的,這皇都的世家應該都不想要一個舞刀弄槍的兒媳吧?」
我爹眉頭一皺:「琉兒!」
雲琉笑道,「爹您急什麼?我跟著師尊修行,日後超脫凡俗,壽命不知多少,自是不急著嫁人,但姐姐和我不一樣,錯過了好年華,就更沒人要了,我這是為她著想。」
我玩味的看著她。
前一秒還跟我裝姐妹情深,怎麼突然就撕破臉皮了?
「不論如何,你怎可對你姐姐如此說話?」
雲琉聳肩:「您不愛聽,我不說就是了。夜深了,我回房了。」
路過我時,她眼底有憤怒、不甘和怨恨。
抱著盒子的手因用力過猛,指節泛白。
看著她的背影,我爹嘆著氣搖頭。
語重心長的說:「閨女啊,別在皇都呆太長的時間,將鋪子和錢莊變賣後就離開吧。」
我不解:「爹您不想看到我嗎?」
我爹輕笑:「啥孩子,瞎想什麼呢?爹只是覺得這皇都風雨欲來,安生日子快要結束了。」
他說得沒錯,兩年後的皇都就是第一個被血洗的地方。
當今陛下帶著皇室南逃,勉強安國,而後才有下旨讓參玄子出山的事。
看來我爹今晚這些舉動,是察覺到那些東西已經侵入皇都了。
「那爹,您會跟我一起走嗎?」
他搖搖頭:「我在這兒大半生,已經紮根了。何況你娘還葬在這兒呢。」
我沉默了半響,最後給他一個安心的笑:「別擔心,你女兒現在可是很強的,一切有我呢。」
回主院的時候,路過雲琉的院子。
屋外丫鬟站了兩列,低著頭瑟瑟發抖。
屋內不斷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琉兒,你這是怎麼了?」
雲琉喘著粗氣,不甘道:「憑什麼!憑什麼?!為什麼大家都喜歡她,師父是,爹也是!」
「憑什麼給她的是錢莊,給我的就是幾個沒用的府兵!?」
蓮姨娘嚇壞了:「乖女兒,小聲點,可別叫你爹聽見。」
雲琉一把掀開她:「沒用的東西!十多年了雲府只有你一個女人,你卻連我爹都搞不定,害我一回來就低了那賤人一等!」
蓮姨娘淚眼婆娑,卻不敢多說一句。
雲琉眼神惡毒,喃喃道:「既然懷柔不行,那我又何必再裝。別忘了,我可是知道未來的人。」
「乖女兒,娘也會幫你的。」
很快我就知道她們想做什麼了。
前世,雲琉是在上元燈節遇到侯府世子的,這一次她要把這個「機會」讓給我。
而我這段時間觀察下來發現,尚書府里的那些東西,都跟侯府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個世子,我還真要去會一會。
雲琉穿上我的衣服,在燈節跳了一曲舞。
她的身形和我有八分像,帶上面紗更是有以假亂真的效果。
前世夫妻一場,沒有誰比雲琉更了解,如何撩撥侯府世子。
我在院裡喝茶,蓮姨娘帶著賠禮過來,又期期艾艾的說了一堆。
見我無動於衷,她訕訕一笑,有些著急:「大小姐,今日燈節,外頭可熱鬧了,
要不妾陪您去看看?」
我輕輕抬眸,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蓮姨娘強撐著笑,手裡的絹子都快戳出洞來了。
我在心裡搖搖頭。
也就是我爹這些年沒有接新人入府,不然以她的演技,早在這後宅死千百回了。
我放下茶杯:「既然如此,那我便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