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舊秦完整後續

買了一個 LV 包包，男朋友要找我退婚。

「陳煙，幾萬塊錢，就為了買你的虛榮心？」

「你媽要洗多少個盤子，你爸要收多少輛車的停車費，才能掙這幾萬塊？」

我被他罵得狗血淋頭。

他罵完，見我不說話，扔下一句，「這個婚別結了。」

然後摔門而去。

我後悔了。

他說得對，我爸爸媽媽工資不高，這一萬多塊錢，夠他們半年的生活費了。

我呆坐在客廳，望著晃動的門，不明白自己怎麼就一時鬼迷心竅了。

1

我今年 27 歲，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

月工資 8000 塊，五險兩金，加上年終獎，一年到手 15 萬。

去年年底，家裡人給我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

他叫楊川，做軟體的，為人成熟穩重，適合結婚。

雙方老人見了兩次，我們就敲定了婚事。

結婚就得買房，我想買郊區一萬多一平方米的房子，他非說金融城五萬多一平方米的，更具有投資價值。

為了和他湊首付，我一直省吃儉節用。

在這之前，我一直對奢侈品沒概念，連品牌都不知道。

直到某天，我背了一個一百多的包去見客戶。

「你這個 LV 是今年的限量款，我都搶不到，你在哪兒買的？」

「啊，淘寶。」我被問得有點蒙。

「淘寶？」她笑容有些僵硬，但沒有當場讓我難堪。

我去洗手間，蹲在廁所拿出手機查，發現真的 LV 這款包要三萬多……

「救命，出來談業務怎麼好意思背假貨啊。」

「是啊，我剛才差點笑場。」

……

門外的討論聲簡直讓我面紅耳赤。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敢開門出來，整個手心都是汗。

後來，我偶然跟楊川提起想買一個 LV 包包。

「你知道有多貴嗎，一個包還不如多買一平方米的房子，別想了。」

我思考了很久，去店裡逛了幾十次都無法下手。

最後存了兩個月工資，咬咬牙，在生日當天給自己買了一個入門級的包。

很小，12500 塊，只夠放下一個 iPhone13。

2

想到這，手機突然響了——

是我媽。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回來一趟。」

短短一句話讓我從頭麻到腳。

我開車，匆匆回到父母住的老小區。

一回家，就看到我爸，我媽，他爸，他媽，還有他，兩家人，整整齊齊地坐在那裡，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對我的審判。

「為什麼買那麼貴的包？」我媽一臉恨鐵不成鋼。

「親家，要我說，這煙煙就是出去跑業務心玩花了，幾萬的包都敢買了。」

「花錢大手大腳的，我們家可養不起。」

「阿姨，她今天敢不和我商量買個幾萬的包，以後結了婚，就敢拿幾十萬出去揮霍不告訴我……」

大家一人一句。

我站在那裡，捏著衣角，心如死灰。

我只是買個包，不是殺了人……

為什麼要鬧到父母面前讓我難堪？

鼻子酸酸的，眼淚在我眼眶直打轉，我走到楊川面前。

「你家買的三金在保險柜第二格，密碼你知道。」

「阿姨，交往期間，我和楊川都是 AA，沒有經濟糾紛。」

「你什麼意思？」楊川不敢置信地站起來，看著我。

「你不是要退婚嗎？那就退吧。」

說完我就走了。

3

過後幾天，我怎麼都想不通。

於是匿名發表了一個帖子，「因為買了一個 LV 包包，男朋友要和我分手，我有錯嗎？」

結果第二天爆火。

有同學把這個帖子轉到高中同學 QQ 群。

我看到的時候，差點嚇得心臟驟停。

女生都在罵：「一萬多塊錢買個包怎麼了，27 歲還不能買個好點的包了。」

男生基本都在說：「你們女生就是被消費主義洗腦了，那玩意能值一萬多？我們男生掙錢也不容易。」

雙方交戰，廝殺得不可開交。

我畏畏縮縮，如同被放在熱鍋上烤。

為了不暴露那個帖子是我寫的，我只好附和了一句：「那個女生說了，包是花自己錢買的。」

下一秒，群里彈出一句——

「所以你為什麼要在垃圾桶找男朋友？」

我蒙了。

因為這人是秦旭，我的前男友。

他審題了嗎？我不是說我，我在討論帖子！

「秦旭！」

「千億富翁都炸出來了。」

「秦同學在哪發展呢，單身嗎？」

……

話題一下子轉到秦旭身上，大家爭著加他好友，我萬幸逃過一劫。

秦旭沒有再說話。

「秦旭回國了。」閨蜜林琳私信我。

「哦，你加他了？」

「加了，他通過了！！」她顯得很興奮。

也不奇怪，和秦旭談戀愛的事，我沒告訴任何人，林琳也不知道。

雖然那個帖子是匿名，我還是覺得秦旭意有所指，讓我心梗。

「對了，他還問你怎麼樣了！」

「那……」我安靜了一瞬，「你怎麼說的？」

「我說你快結婚了。」 我心口被堵住，回了個「哦。」

回了信息，我坐在窗前發了一會呆，然後把聊天對話刪除。

4

第二天回家，我發現門口的鞋子換了朝向。

楊川來過了。

我去看保險箱，意外的是「三金」沒拿走。

轉了一圈，發現我買的 LV 包卻不見了。

正在這時，楊川媽媽的微信來了。

「川川說你們周末要給我過生日，還要去那個很貴的農家樂啊。聽川川說是你把包包退了，拿那個錢給我過生日？哎呀，花那個錢幹嗎？」

嗡的一聲，我腦子裡的某根弦斷了。

我像一隻溺水的貓，怎麼掙扎都喘不上氣，最後墜到海底，整個世界旋轉，旋轉，最後恢復死一般的安靜。

其實我不止一次想過分手。

在他建議工資 8000 的我每月存 7000 的時候。

在他要求我坐地鐵，省下油費買房的時候。

在他要求我把我租的房子退了，搬過去跟他一起省房租的時候……

但每一次，我媽都勸我：「又不是出軌，賭博這些原則問題，兩個人總要磨合的。」

可是，這一次。

我不想忍了。

沒有哭鬧，沒有撕扯，我只是平靜地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我們分手吧。」

然後手機調成靜音。

5

接下來楊川沒有來找我。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自尊心很強，被我提了兩次分手，應該是不會來找我了。

父母那邊我得挑時間，好好想想該怎麼說。

日子按部就班地過。

第二天，得知我分手了林琳來我家陪我。

「恭喜你，重獲新生！」

仿佛我是中了五百萬，而不是跟男人鬧掰了。

「你的高中後桌真的好高冷。」

我們倆躺在沙發上，電影看到一半，她突然來了一句。

「啊？」我反應過來才意識到她說的是秦旭。

「給他發消息，一個世紀才回一條，感覺他回的消息都只有我孫子能燒給我。」

她一邊吃薯片，一邊吐槽。

我忍不住笑了。

秦旭就是這樣，鍾愛打電話而不是發信息。

「煙煙，聽不到你的聲音，我分辨不出你有沒有生氣，你沒聽到我的聲音，怎麼知道我有多想你？

「聽你講電話，總覺得沒夠，好想你在我耳邊親口叫我的名字，煙煙，我好想你，我怎麼那麼喜歡你啊。

「你是不是對我施了咒語，為什麼我會每天想你想得快要瘋掉？」

他總是在電話那頭，說著平淡又動人心魄的情話。

當初十八九歲的年紀，隔著太平洋，我也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現在聽來，不過是哄小女生的把戲。

回過神來——

「那你還追？」我懟了一句。

「不追了，他好忙，聽說還做了醫生。」

他做醫生了嗎？

有些不可思議。

「你看看，他當時是倒數第一，咱們倆是前幾，但他爹入了富豪榜前 100，他如今身家上億，歸國博士，走上了人生巔峰，而我們還奮鬥在社會的底層，要哭了……」

我看著她抱怨，又好笑，又心酸。

「那你找個富二代改變下命運。」我笑著看她。

「算了，我也想啊，但他八成有喜歡的人了。你看他的個性簽名——遙遠的她。這不就是有喜歡的人？」

「哦。」我愣了一秒，他有喜歡的人，好像也挺正常的。

只是我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些酸酸的。

我倆繼續看電影。

看到男女主拉燈環節，她突然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問我：「分手是分手了，你沒有懷吧？」

我額頭三根黑線。

「沒有。」我頓了一下，「我和他根本就沒那什麼。」

「怎麼會？」

我緩了一口氣，「不知道，可能是我的問題吧，他跟我接吻我都抗拒。」

「加上他也不住我這邊，經常在公司加班……」

「男人只要是想，就沒有找不出時間的。」林琳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們做婚前檢查沒，他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做了。」我想了一下，婚檢上兩周就做了，我的結果沒問題，他的我倒是沒問，「也不關我的事了。」

「也是。」林琳看了看我，沒再多說。

第二天，她走之前給我買了早飯，還給我發了信息。

「乖煙煙，婚禮，酒店還有他楊川算個屁。天塌下來，姐妹幫你扛著！」

我摸著溫度剛好的牛奶，看到她這條信息，竟然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她大概是唯一個站在我這邊，支持我分手的人了。

6

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拿著打包好的「三金」，還有一些楊川放在我家的東西，叫了一個同城快遞。

沒到半小時，他來了電話。

當時我正在食堂和同事吃飯，一不小心按了免提。

「你想好了？」電話里他依舊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語氣。

「你怎麼這麼任性？這麼分不清好歹？

「馬上要結婚了，你這樣鬧，對你有什麼好處？

「那你去跟你媽說，被罵哭了別來我這犯賤！」

我端著飯，看著同事滿是同情的眼神，難堪得滿臉通紅。

慌亂中，我直接掐斷了電話。

我從來不知道平時溫溫柔柔的他，竟然會說這些難聽的話。

這也讓我更加確定，分手是正確的選擇。

周五下午，我打電話給我爸，我爸沒接。

我又打給我媽。

我媽支支吾吾，最後說在醫院。

「出了什麼事？」我心底一沉。

「哎呀，你爸不讓我告訴你，還不是老毛病。」

我火急火燎地趕去醫院。

我爸有點血栓，前年進醫院安過一根心臟支架。

我到的時候，我爸還笑呵呵的，像個沒事人。

「沒事，我就是痛了一下，吃了藥，現在甚至能一口氣上八樓。」我爸信誓旦旦地就要下床走給我看。

「你躺著！」我有些急，「醫生怎麼說？不是才兩年嗎，怎麼會復發？」

「急診醫生說是天氣太熱，你爸在太陽底下待太久。」我媽眼眶有些濕。

我的心被刺痛了。

「爸你別乾了。」我頓了一下，「待會我就跟你組長打電話辭職。」

「真不用，爸爸還能幹。」

「你不要命了？」我沒忍住吼了他。

「你爸不幹，你們那幾百萬的首付，光靠你們倆，怎麼湊？」我媽責備我不該吼我爸。

「誒……你跟孩子說這些幹什麼。」我爸卻又去說我媽。

我張了張嘴，一個字沒說出來，倒是眼淚先出來了，我背過身去擦了眼淚，「房子不買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不想買了。」

我固執地坐在病床邊，幫我爸削蘋果。

我不敢在這個時候跟他們說分手了不結婚了，我怕我爸心臟受不了。

想來我真是不孝。

本來父母老來得子，35 歲才有了我。

他們退休兩年了，兩人退休金加起來有一萬多，有房子，有醫保。

這個年齡，我爸該在和小區大爺下棋，我媽該在和小區大媽跳舞，但現在他們倆卻還在為了我的首付，去干一些又累又苦的活。

我突然不明白了。

所謂的房子的投資價值，掏空 6 個人的錢包意義在哪裡。

7

蘋果削到一半，楊川來了。

看到他，我手一抖，把自己劃了一道口子。

「叔叔，你還好嗎？」他看起來風塵僕僕，公文包都沒來得及放。

「沒事。」我爸笑著擺擺手。

「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楊川轉向我，問我。

我一看到他，就覺得水果刀有了它自己的想法。

「你來幹什麼？」

我語氣很冷，但礙於我爸的病，不想在他面前鬧翻。

「叔叔生病了，我能不來？」

他演戲的樣子讓我有些噁心。

他低下頭，用只有我和他能聽見的聲量說：「分手的事以後再說，你不會想把你爸氣死吧？」

我心裡騰起一陣怒意，卻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這個醫院我有點關係，請了一個心內科留學回來的博士來給叔叔看一下。阿姨放心。」

「哎呀，這樣就太好了，還是你有辦法。」我媽眼裡都是對楊川的滿意。

我沒說話，一切等我爸看完病再說。

楊川在我父母面前很會演戲，又是給我爸倒水，又是給他查各種資料，安慰他沒多大事，放寬心。

看著他們三個那樣和諧，我心裡堵得慌。

晚上的時候，專家過來了。

我心情一直很低沉，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穿破我的耳膜。

我一下子抬起頭，目光與秦旭撞到一起。

時隔 8 年，再次見面，我和他都愣了片刻。

怎麼會是他？

比起我的緊張和驚訝，他倒是很快恢復鎮定，在我身上停留一秒就收了回去，走到了我爸病床前。

後來他們說了一大堆，我的腦子嗡嗡的，沒聽進去。

腦子裡一直迴蕩著最後一次跟他打電話說分手的畫面。

「能不能不分？」電話那頭的他軟下來，求著我。

「不能。」我態度很堅決，「怕什麼，你那些朋友，個個金髮碧眼身材好，你隨便找一個都挺好的，我也可以在這邊找一個，咱們好聚好散。」

「陳煙，我慣著你，是因為喜歡你，你不能仗著我喜歡你三天兩頭瞎折騰，我也不是沒有脾氣，除了你我秦旭這輩子沒忍過任何人！」他很生氣。

「我沒求著你喜歡我。」我抽了抽鼻子，「我受夠了異地戀，我想有人陪我吃飯，上課，看電影，而不是一團空氣。」

「行……我們冷靜一下。」他沉默著不說話了，「那能別拉黑我嗎？」

「不能。」

「電話拉黑，微信留著？QQ 也行。」

「不行。」

「陳煙！你……」他當時有些生氣，又有些無奈，「非要這麼絕情嗎？你當真覺得我非你不可？」

「我怕我男朋友不高興。」我輕輕吐了一句。

那邊先是一陣沉默，後來傳來砸東西的聲音。

後來我和秦旭分手了，分得很徹底，沒有再聯繫。

男朋友是我騙他的，我不想給他留有希望，也是不給自己任何退路。

我不想隔著一個太平洋，去猜測出現在他電話里的女聲是誰，又或者在他沒有及時回我信息的時候，害怕他的嘴被哪個女生堵住了……

挺沒意思的。

時隔八年，我以為我再次見到他，可能會忍不住哭，但事實上，時間磨平了一切，我竟然只是心裡起了一點點波瀾，也只有一點點而已。

「家屬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回過神來，他已經轉過身去，只留給我一個背影了。

我沉默著跟著出去。

楊川站在走廊里，一臉得意，「煙煙，你看，關鍵時候還得靠我。你覺得你離得開我？」

「以後別再來了。」

「你還要分手？我說你是不是需要掛個腦科？」

「楊川你別太過分！」我氣得發抖。

……

我和他正鬧得難堪——

「腦科下樓出門左轉。」一張陰鬱的臉低下頭，看了看楊川，「這位先生，報我名字可以給你看仔細一點。」

秦旭？

「醫院內靜止喧譁。」秦旭目光指了指牆上的指示牌。

「秦醫生……」楊川看見秦旭表情嚴肅，又?又尷尬。「抱歉，我沒看見……」

「還不跟我過來？」秦旭根本沒理他，盯了我一眼，「我還有其他病人。」

8

我立馬閉嘴了。

很難堪。

一直以為幻想和他分手了就回歸現實，找個近在咫尺的男朋友，過上一日三餐，天天膩在一起的甜蜜生活。

結果，卻被他親眼看到，我的生活和感情都一地雞毛。

我跟著他去了辦公室。

預料的懷舊情節果然沒有出現。

秦旭拿著一個心臟模型，專業地跟我分析、講解，表情冷漠。

他果然是恨我的。

「能懂嗎？」

「還行。」我其實有點緊張。

「總之，我個人建議，你爸爸還是再做一次心臟造影，不能因為只過去兩年，就忽略潛在的風險。」

「行。」

我坐在那，準備說點什麼緩解尷尬。

這時候進來了一個醫生小姐姐。

她看著我，又看看秦旭，笑得滿面春風，「還有病人嗎？那我先去訂飯店，用下你的車？」

「嗯。」秦旭臉上沒什麼表情。

小姐姐拉開他的抽屜，「你戴著手套，我自己來。」

她輕車熟路拿出一串鑰匙揚了揚，「還是點那些菜，我知道，你忙你的，不用擔心。」

說完她笑著出去了。

這小小的插曲讓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等她走了，我心裡不受控制地有些酸澀。

「女朋友？」

「什麼時候結婚？」

我倆同時開口。

空氣一下子死寂。

看樣子這女朋友八九不離十了。

她如此溫柔大方，兩個人看起來相處也很自然，的確算是良配了。

我想想自己的處境，突然不想輸得太難看。

「快了快了。」我搶先回答。

「到時候請你喝喜酒。」

他看了我一眼，臉色不大好，「沒空。」

我被直接拒絕，只覺狼狽，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就自覺地退了出去。

回病房的路上，我又看到了那個女醫生，她身材纖細，站在病房門口，病人拉著她手一直在說感謝。

後來我聽護士說她叫周瑩，是秦旭在國外的師妹。

一起求學，一起工作，的確很配。

我悻悻地回了病房。

9

隨後的兩天，加班到晚上，林琳約了我下班去居酒屋吃烤肉。

過道狹窄且曲折。

我走錯了包間。

一走進去就看到一群陌生人，齊刷刷地望著我。

我尷尬得不知所措。好在這時林琳過來拉住了我，「煙煙，走錯了，是這邊。」

「抱歉。」我道完歉剛要走。

「秦旭？！」

聽到林琳的聲音，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我這才看到坐在角落的秦旭。

他安靜地坐在那兒，燈光從他的頭頂打下來，顯得五官更為立體，下顎線流暢，只是表情寡淡，寒意由內而外。

「認識的人？」一個男同事問。

「嗯，高中同學！」林琳向來自來熟，大方介紹。

他沒說話，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一起吃唄。」同事招呼。

大家開始挪座位，十分熱情。

我和林琳不好拒絕，只好挨著坐好。

結果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我坐到了他旁邊。

坐下來後，我才看到秦旭另一邊坐著周瑩醫生。

她目光在我臉上打量一番，笑著問：「秦旭，這不是你的那個病人家屬？也是同學？」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嗯。」

「就說你最近查房怎麼這麼勤快，原來是趕著見老同學。」大家打趣。

周瑩雖然在笑，但是笑容卻有些難看了。

我有些尷尬。

我羨慕林琳的自來熟，羨慕周瑩的圓滑，也羨慕一群人的肆意洒脫，跟他們比起來，我敏感得像個格格不入的怪物。

「行了，閉嘴。」秦旭看了那幾個人一眼，端了一杯酒一口飲下。

有人給他遞煙，他卻用餘光看我，「算了。」

「不抽？你又沒戒煙？男人就這點愛好。」同事打趣著他。

我的心裡抽了一下。

大一的時候，我得知他學會了抽煙，很擔心，我們倆還因此吵架了。

當時年齡小，太過著急，我哭了。

他哄了我一晚上，保證以後都不再抽煙了。

男人的話果然不可信。

我埋頭吃菜，沒再多看。

「今晚不想。」他聲音淺淺的，拒絕了。

後來大家開始喝酒，吃肉。

他不動聲色把我面前的杯子往前推一推，防止掉下去。

又把別人遞過來給我的烤肉串，簽子橫著放。

明明他在聽別人跟他說話，還是能在別人端湯過來的時候，伸手擋一下我的頭……

他真的很好，禮貌又紳士。

只是，不再屬於我。

「煙煙，他是你爸的主治醫生？真是緣分。」林琳顯得無比興奮。

「是挺奇妙的。」我無奈地笑了笑，沒說話。

大家都是年輕人，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

輪到我的時候，有人問初戀是什麼時候。

他手指有意無意地敲打著桌面，在等我的答案。

「大一。」我如實回答。

我看到他嘴角有了一絲弧度。

「和誰？」有人又問。

我緊張地看著秦旭。

「為難女生幹什麼？」他揚著頭，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有本事為難我。」

不出所料，還真輪到他中獎了。

「秦醫生，你的第一次是多少歲？」

「那你得說清楚，是紙上談兵還是實戰。」

大家都在起鬨。

他盯著我半天沒說答案，無奈笑笑，「我喝酒。」

算是認輸。

「秦醫生你玩不起啊……」

「這種情況要麼是沒有，要麼是年齡太小不好說。」

大家又開始笑。

我心裡咯噔一下。

我和他談戀愛沒見過面，更別提其他，我猜他是當著我的面不好說跟別的女生那什麼才沒說的。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

當年他沒皮沒臉地調戲我：「我珍貴的第一次留給煙煙，好不好？」

我當時羞得滿臉通紅，「你以後再這麼沒正經，我就……」

「就怎樣？」

「就不理你。」

他卻笑得壞極了，長嘆一口氣，「我的小公主什麼時候才長大啊……」

玩到最後，大家輪流喝酒，輪到我，他又攔下了。

「女生就別喝酒了，拿豆奶。」

「秦醫生，我也要做女生，我也要喝奶。」一個男生開始皮起來。

秦旭卻平靜地懟了一句：「滾回家去。」

男同事不說話了，默默喝酒不敢造次。

「沒事，我其實可以。」我直接拿過酒一飲而下。

我是真的還行，這些年跑業務，哪有不喝酒的。

喝完，大家對我刮目相看，稱讚我是女中豪傑。

他卻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看上去有些生氣。

「秦醫生你也太護短了吧？」

「同樣是女生，平時周醫生喝酒也沒見你攔著。」

秦旭被大家調侃也不生氣，只是淺淺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喝到最後，我出去上廁所，一出來，就被人攔住。

「別喝了。」他倚靠在牆上，聲音裡帶了命令的味道。

「我真沒事。」我朝著他笑笑，「我平時跟客戶喝得比這多多了。」

「他們不是你的客戶，我也不是。」他盯著我，看起來有些毛躁。

「誰說得定，萬一裡面有潛在客戶呢？」我半開玩笑。

他嘆了一口氣，「收起你那一套，沒必要在我面前逞能。」

說完他轉身回了包間。

我喝酒關他什麼事？

他又在生什麼氣？

10

後來我和他一直沒說話。

吃飯結束，林琳和我家在反方向，她先打車走了。

我打了一輛車，剛要上車。

「搭個車？」他扶著車門，閒閒地問。

「我住北邊。」我第一反應是拒絕。

因為今晚我跟他的相處並不算愉快，反而稱得上很尷尬，而且周瑩也在，我不想跟他單獨相處。

「我也住北邊，車費貴，沒必要浪費。」他說得有理有據。

我？

「秦醫生你說車費貴，你爹同意嗎？」

「想送別人回家就直說啊。」

一群人又在起鬨。

我看著周瑩在旁邊，笑容已經要垮掉了。

我不明白這群人怎麼這麼沒眼力見，總開我和秦旭的玩笑。

可是秦旭這人也奇怪，半推半就，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後我拉開車門，坐了副駕駛。

秦旭笑了笑，沒多說，拉開了后座的車門。

離譜的是，周瑩也坐了進來。

於是一路上，車廂只有周瑩不停地和秦旭說話，他偶爾回答一下，而我當一個安靜的啞巴，一直低頭玩手機。

林琳發來微信。

「秦旭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看到微信，我眉心跳了一下，通過後視鏡看了秦旭一眼，卻被逮了個正著，嚇得我趕緊收回目光，假裝玩手機。

林琳還在給我發秦旭喜歡我的證據，我嚇得夠嗆，心跳也開始加快。

後來送走了周瑩，秦旭還沒下車。

我更緊張了。

好不容易熬到我家小區門口，我正要下車，他望了一眼我家的方向，隨口一問：「他不來接你？鬧矛盾了？」

我心裡一沉。

「算是。」我敷衍說了一句。

「鬧矛盾就這麼晚都不出來接你？」他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就對我一個人高要求是吧？」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乾脆不回答，下了車。

結果一下車就看到了楊川。

我心臟都緊了一下，下意識去看秦旭的方向，車窗搖起，沿著公路開走了。

還好，還好。

楊川提著公文包站在公交站牌下，死死地盯著我。

「車裡是誰？」這是他說的第一句。

我覺得有些無厘頭，懶得理他。

「這就是你死活要跟我分手的原因？」他直接把包砸向我。

我沒料到他行為這麼過激，根本沒來得及躲。

包的金屬器件砸到我頭上，我瞬間有些站不穩，跌坐在公交站的等候椅子上。

「你瘋了！」我氣得腦子嗡嗡的。

「我是瘋了，因為你要分手，我還冷靜了幾天，找自己的原因，怎麼都想不通你為什麼跟我分手，結果呢……你這是找到下家了，一腳把我踢開？」

「他是我同學，人家有女朋友了，我們吃飯遇到，就搭個便車！你簡直不可理喻。」

「你沒騙我？」

血從我額頭流下來。

他慌了。

「煙煙，有沒有砸到你？我錯了。」

「你沒錯，是我錯了，我瞎了眼。」

又痛，又恐懼，我直接快速往家走。

他也跑著跟上來。

我完全不給他機會，快速按了電梯，上樓，進門，反鎖。

他大概是沒料到我會反鎖，在門外反應了幾秒，就開始拍門。

我嚇得去了臥室，想打電話求助。

找了一圈，也只有林琳。

可是林琳也只是女生，我真怕楊川衝動起來什麼都干，最後還是沒有告訴林琳。

他又開始拚命給我打電話，微信轟炸。

「陳煙，你有種，有種別求著我給你爸找關係做手術，我給你家做牛做馬，沒得過一絲好處，沒見過你這樣忘恩負義的。

「你以為這個世界上就你一個女人了嗎？我告訴你，要不是看在兩家人婚事都定好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就你這樣又笨，又窮，又沒上進心，丟三落四，腦子缺根筋的人，你爸還是個累贅，除了我還有人要嗎？

「我聽說你們班混得最好的竟然是倒數第一，你看看自己混成什麼樣子，沒有我你只會更沒出息！

「我再給你五分鐘，你再不開門，咱們就算徹底完了，我楊川發誓！還他媽慣著你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

整個人都像是被鈍器狠狠擊穿，我的尊嚴，我的驕傲，被他一片一片撕下來，踐踏。

「你再糾纏我，我就報警！」

我手抖著直接刪除了跟他的聊天，又慌亂地刪掉了他，以及他的家人朋友的所有聯繫方式。

最後一個人蹲在床腳，麻木地掉眼淚。

電話突然振動，是本地的陌生號碼。

響了好一陣，我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我沒想到自己一開口竟然帶上了哭腔。

「你的口紅掉在……」秦旭說到一半，意識到了什麼，「怎麼了？」

「沒什麼。」我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淚，「口紅掉車上了嗎？幫我扔了吧。」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結果他又打過來了。

「你怎麼了？」

「說話！」

見我不說話，他終究是壓低聲音，「等我十分鐘，我過來……」

想到楊川還在門口，他又說要過來，我慌了。

「你別來！」我調整了情緒，「他走了……況且這，是我的事。」

他不說話了。

緩了一會，又道：「行，我不關機，有事打給我，你就當我閒得蛋疼自作多情，可以吧……」

「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不敢再聽下去，掛了電話，因為眼淚已經決堤。

11

我不知道楊川什麼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哭到什麼時候睡著的。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我媽電話吵醒的。

就像是經歷了一場噩夢，頭暈，噁心，渾身沒力氣。

我媽說爸昨晚又心口痛了一次，手術提前到今天早上十點。

我來不及悲傷，用粉底遮了遮紅腫的眼，怎麼都遮不住。

顧不了那麼多，我火急火燎地換了衣服，一打開門差點被絆倒。

楊川？！

他整個人癱坐在地上，頭髮油得發亮，臉上也是一片青黑色，眼袋都快掉到下巴……整個人看上去頹廢又憤恨。

他在這裡坐了一夜？

我很震驚。

但更多的是噁心和恐懼。

「煙煙。」

我沒說話，甚至沒給他一個正臉，關上門，就這麼從他身邊繞開，直直奔向電梯。

但是在電梯關上的最後一刻，他還是用手擋開，進來了。

「昨晚……是我一時衝動，因為你不開門，也不接電話，我都快瘋了。」他深吸一口氣，「發的那些話是我喪失了理智。」

呵。我突然很想笑。

「沒經過我同意退了我的包也是喪失理智？你拿著退的錢給你媽過生日的時候，看起來倒是智力超群啊。」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我給你跪下行不行？」

說完他直接在電梯跪下了，還抱著我的腿不放。

我簡直忍無可忍。

「手機給我一下。」我忍著怒意，平靜地開口。

「煙煙，你要原諒我了嗎？」他開心地把手機遞給我。

我拿過手機直接撥通了他媽媽的視頻。

「煙煙啊，楊川呢，大早上的你們倆怎麼就在一起，可別耽誤他早上上班啊。」他媽對著我一頓數落。

我直接將攝像鏡頭對準了跪著的楊川，「阿姨，麻煩你管好你的好兒子，他再來糾纏我，我就把他送到牢里去。」

「楊川！你跪著幹什麼！你給我起來，你要氣死媽媽！」手機里傳來他媽媽的嘶吼。

「媽……」楊川嚇得大驚失色。

我把手機扔給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拉開車門，我一腳油門，車子飈出去了。

12

我趕到醫院時，手術已經開始了。

「怎麼戴著口罩？」我媽問。

「感冒了，怕傳染給你們」

其實是昨晚哭了一夜，就那麼坐在地上睡著了，今早就著涼了。

我媽跟我說了一些醫生的交代，說完又說，

「你先去掛個號拿點藥，我在這守著就行。感冒也不能不重視，別拖到最後把自己拖垮了。」

「真沒事，我不去。」

其實我剛才跟楊川吵完，腦子更暈了。

我和我媽聊到中途，她突然收到一條微信。

我有種莫名的預感。

看到我媽變了的臉色，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

「你和楊川怎麼回事？」

我就知道楊川那個人，有一千萬種讓我屈服的方式，利用我父母這一種，他百試不爽。

「分了。」我也豁出去了。

知道了也好，免得我憋在心裡那麼痛苦。

「分了？」我媽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好好的婚事說退就退？你當婚姻是兒戲？」

「就是因為沒有把婚姻當兒戲，才要分。」我深吸一口氣，「嫁給他我不會過得好，我會死。」

我媽打量了我一番，氣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剛想開口罵我——

「家屬進來一下。」一道聲音打斷了我們倆。

我一抬頭就碰到秦旭的目光，他站在門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又被他聽到了。

讓他看到我這麼失敗的戀愛，我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站起來，和我媽一起去了手術室旁邊的觀察室。

看心臟造影圖，聽醫生分析，簽字，一套流程下來，我整個人都飄在空中。

「醫生，謝謝你們，我們家老頭子就靠你們了。」我媽拉著秦旭感謝。

他卻擔憂地看著我，眼裡閃過一絲情緒。

「放心，這是我們做醫生的職責。」

我和我媽還要出去等一會兒。

前一秒還跟醫生說著感謝的她，一轉身，就朝著我來了一句，「分手的事我不同意！」

我心裡一沉。

因為我看到秦旭來關門，又聽到了。

在他面前，我又低了一截。

「你不同意，那你去跟他過吧。」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反抗我媽。

我媽張了張口，氣得不輕。

「陳煙，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

大概是我從未對我媽說過重話，她竟然轉過身去哭了。

她一哭我就慌了。

我只好過去蹲著，給她擦眼淚。

「你從沒吼過我。」我媽委屈到不行。

「我沒吼你。」

我真是欲哭無淚，她還是原來那個樣子，跟我鬧矛盾，自己反而急得先哭了。

我嘆了一口氣，「我好好跟你說話，是你不聽。」

「以前我們不是這樣的啊，我們像朋友，一起逛街，一起試衣服，我有什麼都跟你說，可是……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聽了。」

「這事能跟那些事比嗎？這是你的終身大事。」我媽擦了眼淚，別開臉，依舊不理我。

「如果你和我爸生活在一起，天天都不開心，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我問她。

其實別看我媽現在總是很兇，獨斷專行的樣子，那都是被我爸慣得。

我爸對她可是百依百順。

「楊川哪點不好了？工資穩定，人踏實，對我們也好，你怎麼就接受不了？」

「因為三觀不合。」

「我不懂你們年輕人什麼三觀。」我媽依舊很氣，「你別跟你爸說，酒店也訂了，婚慶也定了，親戚朋友都請了，你讓我跟他們怎麼交代？」

「你爸知道了得被氣死。」

我悶著不說話。

她說的這些，就是我猶豫糾結的地方，但是，我一天都不想這樣過下去了。

「等我爸好了再說。」

「你……」我媽拿我也沒辦法，就一個勁生悶氣。

13

手術很順利。

術後，秦旭來查房。

「恢復得不錯，心率，血氧都正常，可以正常飲食，別吃太刺激的就行，也可以正常下床活動，不做激烈運動。」

「秦醫生，您可真是大好人，這麼細心。」我媽讚不絕口。

「這是我的職責。」秦旭說完剛要走，轉頭看了我一眼，眉頭一擰。

「怎麼了？」他開口問我，「不舒服？」

他從進病房開始，就沒拿正眼看過我，我以為他是不想跟我有任何交集的，怎麼會突然注意到我？

「有點。」我如實地說。

其實我頭已經暈得不行了，現在完全是靠意志力撐著的。

「怎麼了？」我爸問。

「她有點感冒。」我媽說著伸手來摸我額頭，「呀，真燙。」

「那快去掛個號看看拿點藥。」我爸下了手術台就開始擔心我。

「掛什麼號，這不有醫生嗎，秦醫生，能麻煩你順便幫我家閨女看看嗎？」我媽連忙笑著問。

秦旭站在那兒，看著我沒說話。

「媽，他是心內科醫生，不是什麼病都能看的，我去門診。」

我跟我媽解釋，不想讓他為難。

「哦，原來這樣，那你去門診看看。」我媽催著我去。

「過來吧。」秦旭臉上依舊是風輕雲淡，「我給你看看，不用麻煩。」

「秦醫生，那謝謝了啊。」我媽又連忙催著我跟著秦旭走。

我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他去了他辦公室。

「隨便坐，我換下衣服。」他扔下這一句，走到更衣室去了。

我在他對面的凳子坐下，看著周圍的環境。

他的桌上，各種資料擺得整整齊齊，筆特別多，各種顏色都有。

他變化真大，難以想像現在的他曾經是高中班上那個學渣。

當初高三他讀到中途就退學去美國了，後來的事我也就不知道了，唯一能聯繫上的就是他的 QQ。

大一我發錯了信息，給他 QQ 發了個，「在嗎？」

發現的時候已經撤不回了，猜測他應該不用 QQ 了，我也沒管了。

結果，他隔了半個月，回復了我。

「有事？」

我當時也沒怎麼登錄 QQ，沒看到。

隔了一天，他又問：「啞巴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又發過來幾條信息。

「是死是活，你倒是說個話？」

「逗著我好玩？」

「陳煙，你是不是覺得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其實看到了？」

「陳煙，你這樣真的很煩人，你說話。」

……

等我一個月後登錄，發現他竟然斷斷續續給我發了一個月的信息。

而最後一條是：「你信不信，我周末就飛回來逮你？」

我看到後嚇了一跳，懷著忐忑的心情給他解釋。

「對不起，我一個月沒用 QQ 了，之前那條消息是發錯了。」

沒隔幾秒，就看見他那邊顯示，「正在輸入……」

持續了大概一分鐘，他終於發過來消息。

「哦。」

就一個字，輸入了一分鐘？

後來我們在 QQ 上聊了一晚上，他話很少，基本都是我在說。

剛到大學，一切都不太熟悉，我覺得一個人孤單極了，但是跟他仿佛總有說不完的話。

他也好像總是很閒，閒到聽我說軍訓裡面屁大點的小事，一聽就是一晚上。

每次告訴他：「我去洗澡了。」

他都回個：「哦。」

直到有一天，我告訴他我去洗澡了，他發了一句：「等你洗完。」

我：「？你還有什麼事嗎？」

「想和你聊不可以？」

「可是很晚了。你找別人聊吧？」

「我找誰？」

「其他同學啊，你的朋友啊，你天天聽我一個人說話不煩嗎？」

「陳煙，你是笨還是裝傻？」

「什麼意思？」

「天天睡懶覺的我，每天 6 點起床，就是為了陪你聊天，哄了一個月，風雨無阻，你說我什麼意思？」

我當時看到那個「哄」字，心毫無防備地狂跳起來。

不是沒有感覺到，只是太過年輕，不敢捅破那一層紙，朦朦朧朧的心動讓人心慌。

我不好意思回他，懷著劇烈的心跳去洗澡。

結果洗完澡還是心跳得厲害。

我窩在被窩裡，看到他發來的信息：「給你一晚上的考慮時間，明天這個時候告訴我答案，別吊著我。」

於是我一晚上都睡不著了。

第二天晚上，我想我已經想得足夠清楚，鼓起勇氣給他發信息：「那你現在問我吧。」

「做我女朋友？我的小公主。」

「好。」

14

正在我想得出神——

窗口吹來一陣狂風，更衣室的門被吹開了。

我聽到聲音，條件反射去看。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看到他上半身光著，眼睛真不知道往哪放了。

「幫我關下門？」他清冷的嗓音傳來。

我踉蹌站起來，「行。」

走了幾步，到更衣室門口，剛要關上門，但我本來就頭暈，起來得太猛，直接有些站不住，我想扶一下門框，卻摸到了一雙有溫度的手。

「別動。」磁性的嗓音從耳邊傳來，我渾身都酥酥麻麻的，「別亂抓。」　

第一反應就是縮回手，卻被他反握住。

「身體怎麼這麼差，平時還貧血？」

「有點。」

他把我扶回座位，自己穿好衣服，走向辦公室門口，關上了門。　

啊？

原來風把辦公室那道門也吹開了，他讓我關的是那道門啊。

囧……

他又回來，安靜地坐在辦公桌前，把一支體溫計遞給我。

「先測下體溫。」

我側過身把體溫計放進去。

「口罩取下，我看看。」他拿著電筒，讓我仰著頭，看了看我咽喉部位。

「38.5 度，低燒。」他看了看溫度計，拿出聽診器，「可能需要把衣服撩起來。」

我一整個尬住。

如果換作別的醫生，我肯定直接撩起來了，可是畢竟他是我的前男友，我真的很為難。

和他談了兩個月，除了開過視頻，我們其實連面都沒見上過，更別說其他。

「隔著衣服不行？」我小聲問他。

「陳煙，我是醫生。」他一臉嚴肅地看著我，「我不吃人。」

我明白了，他是在說我懷疑他的職業操守。

我只好咬咬牙，撩起衣服。

因為是春天，我頂多也就穿了一件毛衣，裡面只有薄薄的一層棉質 T 恤。

當他拿著聽診器伸進來的時候，我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是醫生沒錯，但他畢竟也是我喜歡過的人。

曾經我們也在電話里也沒皮沒臉地說過一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

「煙煙，多吃點，還能再長長。」

「聽說女孩子都香香的，軟軟的，抱起來一定很舒服。」

「一般人我肯定能忍住，但如果是你，很難說……」

我有罪，腦子裡面怎麼會想起這些？

我把臉側到另一邊，不敢看他，更怕他聽到我加快的心跳。

他認真地聽了一分多鐘。

「有點炎症。」他取下聽診器，比起我的侷促，他顯得尤為淡定，「我給你開點藥，你去藥店買。」

「哦，好。」

我此刻真是慶幸，我的臉因為發燒燒紅了，他才看不出區別。

要不然真的是丟臉死了。

他把藥寫在一張紙上，遞給我。

「謝謝，那我先出去了。」

「嗯。」

他埋著頭開始寫病歷，不理我了。

果然，在醫生眼裡人體都是一團細胞而已。

無情！

我走出門外，看到藥單上有個字不太認識，又推門進去問他。

「這裡有個字……」

話還沒說完，我才看到他怎麼站起來了，倚在窗口，吹風。

聽到我聲音，他回過頭，情緒有些異樣。

我走了過去，指給他看。

「肺炎寧。」他一開口，我發現他聲音喑啞。

我有些奇怪，也沒多想。

走到門口又碰到周瑩，她衝著我甜甜一笑，然後向秦旭走了過去

「秦醫生，你臉怎麼紅了？」她的聲音劃破辦公室上空。

秦旭臉紅了？想起剛才的畫面，我的臉更紅了。

我加快步伐跑了。

15

過後的幾天，秦旭躲著我。

至於為什麼，我也不懂。

也許他覺得尷尬，也許他還是恨我，畢竟當初是我說分手的。

「秦醫生對你爸是真的好，沒見過這麼細心的醫生，事無巨細，每天說話冷冷的，卻什麼方面都考慮得很全面。」每次來，我媽都在我面前夸秦旭。

「他還很關心你，問你有沒有吃藥，問你感冒有沒有好。」

「哦。」要問我，又不直接問，還躲著我？

楊川倒是不來煩我了，因為我拉黑了他，他就天天給我媽發信息。

我媽自然是每天在我耳邊念叨幾句，我直接在她的手機上也把楊川拉黑了。

我媽看著我一頓操作，長嘆一口氣，「行吧，你長大了，媽也管不了你，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要考慮清楚。楊川其實對你挺好的……」

我聽著有些好笑。

如果她知道，她口中的好男人，給我發微信，說我爸是累贅，把我貶得一文不值，把我的包退了給自己的媽過生日，還對我動手，她估計會氣得血壓爆表。

「媽，我和他不可能了，我死都不會跟他在一起了。」

我想楊川說的那些話，還是我一個人消化吧，我爸媽肯定接受不了這樣的羞辱，我不想他們經受那些難堪。

「怎麼沒可能了？」我媽突然想到什麼，「你老實跟媽媽說，你是不是喜歡上別的什麼人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更多的是震驚。

「你在想什麼？」我用笑容掩飾心虛。

「也是，要真有也輪不到我給你忙著相親。」

我媽嘆著氣進了病房。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剛要走，一轉身就看到了秦旭。

心一下子就慌了。

「秦，秦醫生。」

「嗯。」他心情好像不錯，「你爸爸明天出院了。」

「是。」

「感冒好些了嗎？」

「好了，謝謝。」

「嗯。」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拿著病曆本，轉身去了隔壁病房。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怕他聽見，又怕他……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我狠狠地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

人家都有女朋友了，郎才女貌，我在想什麼。

晚上回去，林琳又來了我家。

聽我說了楊川的事，她氣得跳腳。

「那個普信男，真下頭！」

「我本來以為他只是自以為是，看不出來啊，平時一本正經的人，竟然說得出那種話。」

「你跟他分手是對的，也別跟你爸媽說，他也太傷人了，枉費你爸媽那麼信任他。」

看著她氣得舉起拳頭，恨不得去踩楊川兩腳，我突然就笑了。

我想我和林琳這麼多年的友誼，大概就是因為我們倆性格互補吧。

我明明那樣的討厭楊川，可是惡毒的話，罵人的話，我還是說不出口。

每次吵架，明明自己在理，卻被對方罵得掉眼淚。

「我最近……」她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耳邊，「有男朋友了。」

我心突然跳了一下。

「誰啊？」

「高中的班長。」她說完捂著臉，笑得張狂。

「班長？」我回憶了一下，是那個戴著眼鏡，每次午休也不休息一直做題的那個？

「秦旭介紹的。」林琳笑著說。

「啊？」我更震驚了。

前一陣林琳不是還說要追秦旭來著，怎麼還……

「他挺木訥的，逗一下就臉紅，我本來不喜歡冷麵男的，可是，他的樣子可愛又禁慾，愛死了。」

她一臉幸福的樣子。我真難以想像，反差這麼大的兩個人怎麼會走到一起。

「那你可別欺負人家。」

「怎麼可能欺負他！」

我們倆一邊聊，一邊笑。

晚上她跟我一起睡。

「煙煙，你覺得秦旭怎麼樣？」她突然問我。

「什麼怎麼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他有點喜歡你。」

「就像那天我們吃烤肉遇上，他小心翼翼護著你，眼睛不瞎的都看得出來。」

我心裡咯噔一下。

「你知道嗎？那一陣我加了他的微信，他很少跟我聊，聊得最多的還是你。起初我以為他對我感興趣呢，這麼關心我的閨蜜。後來我發現只要不聊你，我和他就沒聊得了。」

我沉默幾秒，嘆了一口氣，「林琳，他不會喜歡我了。」

「什麼叫不會喜歡了？說得好像你們談過……」

「嗯，談過。」

「什麼？！」

16

於是那一晚，我和林琳聊到凌晨三點。

我把我和秦旭那段網戀，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煙煙，你好狠的心，竟然都不跟我說，那前一陣我說要去追他，你也不阻止？」

「我和他早就過去了。分手我提的，他討厭我。而且他那個師妹，多半是他的女朋友，所以他在醫院都躲著我。本就沒有結果的事，我沒打算告訴任何人。」

「誰說躲著你就是討厭你了？」林琳長嘆一口氣，「如果他真的放下了，才不會躲著你呢。

「我真的沒想到，你竟然和他談過，我簡直磕死你們這一對了。

「你說他是不是高中就喜歡你了啊？」

「不會吧。」

後來聊著聊著，林琳終於困到睡著了。

而我，卻怎麼都睡不著了。

高中的記憶瘋狂地湧現，我好像又回到了 8 年前。

那個時候，秦旭坐在我後面。

他上課睡覺，下課清醒，就是典型的問題學生。

作為小組長，我每天最煩的就是收作業，永遠在催他，但他永遠沒寫。

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叫醒了他。

「秦旭，我們能不能打個賭？」

「打什麼賭？」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一雙眼睛矇矓地看著我。

「比賽寫作業，看誰寫得快，輸的人接受懲罰。」

「哦？什麼懲罰？」他一張臉笑得又壞又張揚。

「就懲罰一瓶旺仔好了。」我沒了底氣。

「行啊。」

我沒料到他答應得如此爽快。

心想這個不交作業的問題總算是解決了。

然而——

「寫完了嗎？」

在我埋頭寫作業的時候，他戳了戳我的背，問我。

「寫完了。」我把本子給他看。

「哦，我又輸了。」他一副難過的樣子，從抽屜拿出一瓶旺仔，遞給我，然後又睡了。

後來的每天，他都是輸，從來沒贏過，就算我放水都不行。

「組長，今天不比賽寫作業了？」

看吧，問題學生真讓人頭疼，我不比賽了，他還提醒我。

「算了，待會你生活費都輸完了。」

「是啊。」他指了指自己抽屜，「都換這個了。」

我朝那兒看了一眼。

好傢夥，一本書都沒有，裝了一抽屜旺仔。

他沒救了。

……

再後來，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我回到了高中那年，他穿著校服，站在教室門口借著晨光朝著我笑，而我身上穿著的卻是工作服。

他說：「我的小公主，你過得好嗎？」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枕頭濕了。

17

第二天，我接我爸出院。

分手的事，我想著等他身體好一點，再慢慢告訴他。

秦旭最後一次來查房，又是事無巨細地囑咐了一大段。

我媽聽完，拉著他的手感謝。

「秦醫生，你真的是我見過最細心的醫生了，聽說你還是單身，也不知道哪個姑娘修了幾輩子的福氣，能嫁給你。」

我一聽，直接呆住了。人家有女朋友了。

「阿姨過獎了。」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說真的，秦醫生，我大表姐家的堂弟的女兒也是學醫的，挺可人一小姑娘……」

我媽真是離譜，我坐在旁邊，都替她尷尬。

「媽，人家……」我壓低聲音戳了戳我媽胳膊，「有女朋友了。」

「啊？」我媽表情尷尬。

結果他直接盯著我，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我有點感覺被打臉了。

「秦醫生，能加你微信嗎？」我媽笑著問，「怕我家老頭回到家哪裡不舒服，可以及時問問你。」

秦旭看著我不說話。

我看得出他的為難。

「媽，我給你手機記了秦醫生辦公室的電話，你打電話就行。」我趕緊說。

「這樣啊，我還想著你們年輕人習慣用微信，讓你加一下秦醫生，你爸有什麼問題就問他，既然不方便，那……」

「可以。」他突然來了一句，然後從白大褂里摸出手機，調出二維碼。

「秦醫生你真是大好人。」我媽喜出望外，催著我，「快加上。」

我直接傻了。

可是他手機都拿出來了，我不加好像也說不過去。

我只好硬著頭皮加上了。

他的微信頭像是一個趴著睡覺的卡通女孩。

我第一反應是這是個情侶頭像吧？

看來他和周瑩只是曖昧，還沒確定關係。

心情一波三折，我心裡酸酸的，悶著不說話了。

「煙煙，這兩天怎麼沒看見楊川？」我爸突然問。

我媽欲言又止，最後看向我。

「他……」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忙。」

「嗯，年輕人忙事業是對的。」我爸語重心長地說。

我不接話了。

「出院單簽好就可以出院了。」秦旭收回手機，波瀾不驚的臉上難得有了情緒。

「好。」我靜靜地看向他，他卻看都沒看我一眼，轉身走了。

怎麼突然就生氣了？

我爸自己下床整理東西。

他又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說自己這身子還能幹。

「煙煙，你放心，爸爸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

「知道就好。」

我放什麼心，腿長在他自己身上，他要是出了院偷偷去工作，我也不知道。

思來想去，我還是去找了秦旭。

在他辦公室門口轉了好幾圈，也不知道待會該如何開口。

「找我有事？」一個冷冷的聲音從頭頂飄下來。

是秦旭。

「嗯，有點。」我一抬頭，就看到他穿著白大褂，後面還跟著一群實習醫生，「能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秦老師，306 的病人你不是要給我們講課嗎？」實習生脫口而出。

他盯了我一眼，轉身對那些學生道：「你們先去看看，我一會兒過去。」

「哦哦。」

一群實習生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每一個從我身邊走過的人都好奇地在我身上打量，我有些不自在。

「還不快去，想抄病例分析？」秦旭嚴肅地說了一句，實習生加快步伐，一溜煙跑了。

難得見他這麼凶，看來他今天真的心情不佳。

「進來吧。」他開了門，自己率先進去了。

「好。」我跟著進去。

「把門鎖一下。」

「啊？好。」我又返回去鎖門。

「說吧。」他坐在我的對面，渾身都散發著低氣壓。

「我想請你幫個忙。」

他沒說話，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你能不能跟我爸說嚴重點，說他不能工作，不能幹重活之類的，我不想他工作了，但他很固執，你是醫生，你說的話，他應該會聽……」

「我也不是讓你說謊，我就是，不想讓我爸工作了。」

我跟他解釋。

「你也知道我是醫生。」他臉上陰晴不定，「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為了你開先例？」

我的心沉了一下。

氣氛有些尷尬，我有點想走了。

但是想到我爸的身體，我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了下去。

「秦旭。」我頓了一下，「念在我們老同學一場的份上，你能不能幫幫我。」

「老同學？」他冷著笑了一下，「還有呢？」

還有呢？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以為他忘了，結果他還記得，而且，記仇。

「念在……我們也算短暫地交往過，你能不能……」

我艱難地說出這些話，整個人像被架在火上烤。

「原來你還記得啊？不是都忘了？」他冷笑著打斷我。

感覺他有些不好惹，也不願意幫忙，我想我還是走了好了。

結果——

「可以。」他冷淡地吐出兩個字。

又可以了？

「那謝謝了。」

這人還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他低下頭，寫病歷，字跡潦草，看得出來，有些心煩意亂。

他不理我，我也站起來就要走。

「你剛才叫我什麼？」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我一愣，轉過身，「秦旭？」

「嗯。」他抬眼望了我一下，眼裡有些情緒，「8 年沒聽過了。」

「在電話里聽過無數次，第一次被你當面叫名字。」他嘆了一口氣，「也不過如此……」

我站在原地不動了。

因為我看到他眼睛紅了。

我被他的情緒刺痛了，想都沒想，拉開門就想逃走。

18

後來，我爸聽從醫生的建議辭職了，我媽也在我的勸說下辭職了，因為我爸需要人照顧。

公司有了重大的人事變動。

領導調我去隔壁市做業務。

獎金會更高，加上餐補，車補，住宿補助，總的來說，工資翻倍。

其實年前領導就想調我過去，但當時我和楊川定下來不久，兩家人籌划著婚禮，還說結了婚就要生孩子，都不同意我到處跑。

「女孩子要的就是安穩，到處跑業務是男人的事。」

領導讓我再考慮一晚上，我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具體時間安排在兩周後。

結果第二天，領導告訴我工作調度提前了，明天就走。

我有些措手不及，必須回去和爸媽說了。

晚上，我回了爸媽家，主動要求要做菜。

我學著教程做了幾道菜，但都挺失敗的。

可樂雞翅糊了。

拉絲紅薯成了一團不明物。

清蒸石斑魚沒熟。

可是我爸卻吃得津津有味。

「煙煙長大了，會下廚了。」

我爸把糊了的雞翅吃了，還一個勁說：「就喜歡這種有點焦的味道。」

「是家有閨女初成長的味道。」

我看見他臉上的笑容，鼻子一酸，工作的事怎麼都說不出口。

「那我以後經常給你做。」我給他夾了一個沒糊的雞翅。

「女兒終究要嫁人的，你爸是享受不到了。」我媽笑著開玩笑。

「那我不嫁人，陪你們一輩子不就好了。」

「說什麼胡話呢？」我媽盯了我一眼。

我爸顯然是看出了什麼端倪，緩緩放下了筷子，「說吧，怎麼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我和楊川分手了，一個半月了，公司安排我去隔壁市工作。」我安靜地看著我爸，「明天就走。」

我爸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我。

「他父母也知道，婚不結了，酒店退了，婚慶退了，定金應該是拿不回了。」我如實交代。

他渾身散發著低氣壓。

「從你小時候開始，我們一直都是你要什麼就給你什麼，選大學，選專業，最後選工作，什麼都依著你。我們是不是把你慣壞了？你現在退婚這麼大的事，都不跟父母商量了？」

「我住院的時候，你們是不是就分手了，難怪他後面沒來了，還瞞著我不告訴我，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爸爸？」

他氣得隱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嚇得倒吸一口氣。

我媽看看我爸，又看看我，一臉無奈。

氣氛一時間很尷尬，很讓人窒息。

我看著我爸因為生氣滿臉通紅，估計是心臟又不舒服了，額頭上都冒出了細汗。

我心裡很著急。

「爸，你別生氣，你心臟不好……」

「我能不生氣？」

他一定對我失望極了。

想想就好心酸，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爸，我就一定要結婚嗎？」我問他。

「你說的什麼話？」

我仰著頭，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一定要買房，生小孩，掏光家人所有積蓄，把自己所有時間都搭進去？賭贏了，也只能算是忙碌一輩子換得一個家庭圓滿；賭輸了，說不定還得離婚，孩子都不一定跟我，後半生可能都會在悔恨憎恨中度過？

「我本來覺得自己工作了，能養活自己，也能贍養你們，正好你們也退休了，我們周末還能出去旅遊，我也能多抽時間陪著你們。

「可是你們非要讓我結婚，我沒日沒夜，不敢有絲毫懈怠，加班，掙錢，看他臉色，看他媽媽臉色，我就連買一個自己喜歡的東西，都要經過一家人都同意。

「我真的每天都在想，我努力工作，努力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是，每天我還沒想明白，又得被捲入地鐵，公交站，紅綠燈……倉促的一天又一天，就像一隻騾子，眼睛蒙上，看不見未來，只是被男人描繪的美好藍圖誘惑著，不知疲憊地轉圈。

「所以，我不明白，我必須結婚，到底是為了獲得所謂的幸福，還是只是為了堵上悠悠眾口，為了不讓別人說『看她這麼大年紀了還沒嫁出去，一定有問題』？

「就這樣，我還是一定要結婚嗎？」

我媽聽完我說的話，驚得臉色驟變。

我爸卻始終盯著我，面色凝重。

過了良久，他終於嘆了一口氣，站起身。

「爸爸要你結婚，不是為了任何人！」他嘆了一口氣，「是爸爸媽媽沒辦法陪你一輩子。」

說完，他拖著身子，邁著步子慢慢往房間走了。

我媽急忙上去，在抽屜找了藥給我爸拿進去。

我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一場晚飯不歡而散。

我留在那裡，一晚上怎麼都睡不著。

第二天，我早上起來上廁所，卻看見我爸，穿好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

「爸。」

「我聽你媽說，你今天就去隔壁市工作？」

「嗯。」

「才六點，還睡嗎？」他問我。

「不睡了。」

「那過來坐坐。」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我忐忑地過去，坐下，等待他訓話。

19

但是並沒有。

我爸跟我聊了好多小時候的事。

言語間都是對我滿滿的愛，和滿滿的自豪。

聊了半個小時，他臉上慢慢地有了笑容。

「要分手就分手吧，婚禮，酒店，親戚那邊，你不用管。」

我愣愣地看著我爸，「我以為你會問我原因。」

其實我都編好了好多種原因，儘量以最平和的方式去說分手這件事。

可是他卻不問我了。

「爸爸昨天很生氣，想了一晚上沒睡著。

「想著我的煙煙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結果一晚上想起來的，都是你從小到大讓爸爸驕傲的時候，第一次得了小紅花，第一次考了第一名，第一次上台演講，第一次做兼職給爸爸買了養生泡腳桶……

「你從來沒有讓爸爸失望過，可是爸爸一直沒有問過你，你喜不喜歡。

「所以，今天爸爸一大早就坐在門口，等你醒來，就是想問你一句，你要是說不喜歡，那咱們就不結婚。」

……

我爸望著我，我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說吧，爸爸沒你想得那麼脆弱，你不用在我面前堅強。」

聽見我爸這樣說，我一下子淚流滿面，撲到他懷裡就哭了。

「我沒有不想結婚，我只是不喜歡他。」

「只要想到以後一睜眼就看到他，我就覺得生活毫無希望。」

我把這一陣受的委屈，一件一件都跟我爸說了。

我爸拍了拍我的背。

他很沉默，面色凝重。

最後他嘆了一口氣，「是爸爸錯了。」

是爸爸錯了。

渾濁，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了一遍又一遍。

說著說著，他背過身去，擦了眼淚。

「你先吃飯，爸爸出去一下。」

「好。」

我媽起來的時候，只看見我在客廳坐著吃飯。

看我眼睛都腫了，她走過來，「這是怎麼了，又和你爸吵架了？」

「沒有。」

「沒有？你爸去哪裡了？」

我媽匆匆忙忙換上鞋子，出門找我爸去了。

上午 10 點的飛機，我拿著行李箱坐在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