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咱們院子偏偏一直安靜,不提那些糟心的爛事,就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姑娘覺得這是因為咱們院子運氣好?」
「再說句最不該說的,侯爺夫人要給公子定親,公子為何不同意?進一步說,公子不同意,為何侯爺夫人偏偏要姑娘過去?公子即使挨了二十板子,也護著沒讓姑娘去鳳儀廳,這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說公子知曉我的意圖是一記驚雷,那如月一連串的發問,就似一陣涼風,為我撥開了重重迷霧,解了困惑,卻也讓我陣陣發寒。
我抬頭看向如月,她略有些激動,卻也神色坦然。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惦記著心中大事,到未曾察覺,身邊的丫鬟並不簡單。
我笑著牽起如月的手,「謝謝你對我說這些,但今天這話萬不可再對外人提起,我自有考量。」
如月還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沉默著為我鋪好床鋪,熄燈出了房門。
再後來,聽說公子御前領命,率軍去了西境。
6
轉眼半月過去,原以為辦不成的隆冬雅會又操辦起來。
說是公子雖不在,但大小姐最愛詩歌聚會。
況且,這冰寒地凍的天氣里,京城的公子小姐們也沒個散心的好去處。
於是,帖子一發,來的人到比往年都多。
「除了各府的小姐公子,皇宮裡的皇子公主也來了不少,連三皇子都來了……」
「是嗎?你可看到三皇子是否真像傳聞中那般丰神俊逸?」
打算去後花園的我,路過後廚,聽到兩個小丫頭的悄悄話。
三皇子果然如我所料,來了雅會。
能不能成事,就看今日。
因是隆冬時節,宴席自然設在廳內。
我這樣的身份是上不了廳堂的,想見三皇子一面難如登天。
但公子小姐們總要出來更衣,路上會經過府里的後花園,這裡有一處奇景,必引得公子小姐們駐足。
這奇景名叫冰瀑,說來還是公子當年突發奇想,將城中河道的水引入花園假山,再用水車從假山內部將水抽到山頂,引至山頂的水流便一瀉而下形成瀑布。
如遇冬天,瀑布結成冰瀑,甚是壯觀。
此刻,三皇子就在迴廊下觀賞冰瀑。
他一身玄色,負手而立,還未近身,便覺得壓迫感十足,一如我從前在街市人流中看到的一樣。
看左右無人,我腳腕一崴,就偏倒在了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只能將我扶住,正要發問,卻盯著我突然愣了神。
我不敢抬眼,努力掙扎著站好並慌忙行禮道謝,三皇子的手卻再次搭在我手臂,將我扶起。
看了三皇子望向我的目光,莫名熱切。
三皇子問我是誰家小姐。
我一邊拭淚一邊告訴三皇子,我是良家的姑娘,因一朝家逢變故便入府為奴,不想竟被公子強要做了通房。
我說得極盡委屈。
公子何人,對三皇子有何威脅,我皆裝不知。
我邊說指天發誓,我寧願回家中吃糠咽菜,受盡勞苦,也不願再被迫委身於人。
「奴婢知道,這天底下,只有三皇子您敢從他手下搶人了,奴婢求三皇子垂憐。」
這些話真假參半,可巧天寒地凍,說著說著到把我的傷心全勾了出來。
最後,竟哭泣不能自抑。
不多會兒,那人說話了。
「我若救你,你可願隨我走?」
聽到這一句,我心裡狠狠鬆了一口氣,面上卻只是氳滿淚水的雙眼笑出了淚花。
我顫抖著深深伏地跪謝:「多謝貴人救命之恩。」
今日的戲,我扮了多時了。
最後,三皇子讓我扮成隨行小廝,跟他出了侯府。
剛出府門,我看到如月急急跑來,瘋了似地四處找我。
一個通房丫鬟不見了,自然不能大肆尋找。
況且,侯爺夫婦巴不得我在這人間消失,怎會派人來找。
只我院子裡幾個人干著急罷了。
我低下頭,不露痕跡地緊跟在三皇子的馬隊中。
我想,公子不久便能知道我不見的事了罷,他會怎樣呢?
事到如今。
他怎樣我是顧不得了。
8
陛下年邁,三皇子才華出眾,朝中擁護者甚眾,是最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
此外,他還有個戰功赫赫的母舅——輔國大將軍趙瑛。
一日,我在皇子府遠遠看到了趙瑛,華服金冠,高大威武。
我愣神的功夫,人影已不見,如洪鐘般的爽朗笑聲卻從遠處陣陣傳來。
當真是威風凜凜,狂放不羈。
憑什麼?
有人在地下忍受寒冷與孤寂,有人卻在這明朗世間為所欲為?
我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我相信,報應不爽,總有血債血償那一日。
我已到府半月,三皇子從未來過我屋裡。
那日迴廊下他的眼神,我看得清楚,分明是男子看女子的眼神。我想,這也是他助我出府的原因。
若是他一直晾著不來,我倒一時沒了主意。
這日掌燈後,三皇子來了,卻只坐我對面喝茶看書。
我心裡好笑,越發乖巧地添茶倒水。
只是心裡有一個人影兒。
這一番對比,倒覺公子雖寡言少語,卻身體力行,比眼前這位藏城府於胸的主子倒是真誠許多。
不知添了多少次茶水後,我實在困得厲害,伏在桌上睡了。
三皇子何時離開我也全然不知。
自那之後,三皇子夜夜都來。
喝茶,看書,不說話。
我就負責添茶,發獃,犯瞌睡。
我們就這麼詭異地兩兩相對了半個月,到底是皇子府邸,府里的丫鬟婆子聊得也都是邊境戰事。
據說,蕭少將軍本在西境節節獲勝,卻忽然帶軍深入敵軍腹地,已多日沒了消息。
蕭少將軍——蕭銘。
便是那收我入房,又夜夜踹我下床的公子。
想想他當初對我說的話,我有些感慨。
不論能否實現,他是第一個對我許諾的男子,或許他真的只是想把我留在身邊。
他似乎並不知道我接近三皇子的真正意圖,但他卻清楚知道,我想靠近三皇子!
難道我平日裡表現得太貪慕權勢了?
不管怎樣,還是希望他平安無虞的。
過幾日是陛下壽辰,三皇子說要帶我進宮,讓我扮作小廝同行。
進宮那日,我再次在貴妃寢殿見到了輔國大將軍趙瑛。
趙瑛正在與貴妃談論三年前屈懷遠父子叛國投敵,他率軍平亂的事。
兄妹二人相談甚歡,其樂融融。
壽宴安排在晚上,我跟著三皇子去貴妃殿里問安。
出來後我藉口內急,便偷偷跟上趙瑛。
趙瑛步伐匆匆,閃身進了座高大殿宇,我正想跟上,被偏殿里伸出的手捂住口鼻拖了進去。
9
臉上的帕子香味奇特,我按下心中慌亂,馬上屏住呼吸,胡亂掙扎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那人看我沒了動靜,收回帕子,又將我拖至殿側屏風後,便起身出了屏風。
吸進去的那些藥還是起了作用,我強忍著頭暈努力睜開眼環顧四周,大殿富麗異常,看到通頂柱上雕刻的金龍,心想這裡莫不是陛下寢殿?
正疑惑的時候,聽到裡間傳來幾聲咳嗽,緊接著是摔碎東西的聲音,立時驚出一身冷汗。
等我跑進室內,看到一太監正舉刀刺向床上的人。
沒有絲毫猶豫,我沖了上去。
這太監身量瘦小,卻身懷功夫,氣力非常。
若是以往,好歹跟著父兄學過一些,應付他也算綽綽有餘。
今日吸了藥物,渾身發軟,冒著虛汗,拼力抵擋了幾招,已是勉強。
這太監見我衝過來,也不驚慌,招招都是殺手,刀刀必見血光。
不一會兒,我的肩膀和小臂都受了傷。
此時,我已經一聲都呼喊不出,太監卻再次舉刀刺下。
看著龍床上穿著明黃色中衣的老人,我知道,今日我若護不住他,結果都是一死。
不論我死在皇帝之前之後,結果都是我欲「行刺」聖上,太監「救駕」來遲,只擊斃了「兇手」,卻沒來得及護住聖上。
思及此,我心裡雖遺憾自己大事未辦,卻也心裡欣慰,能做跟父兄一樣忠君愛國的人。
刀尖落下的前一秒,我伏在皇帝身上,死死將他護住。
利刃狠狠刺進我背部的一剎那,我血流如注。
太監欲拔刀再刺,殿門忽的被大力踹開。
頭頂的刀終究沒有落下,一支利箭從門口飛來,攜風帶火,將太監整個刺穿。
?許是失血太多,我當下便暈了過去。
閉眼前,我模糊看到了三皇子、趙瑛,還有手握弓箭的公子——蕭銘。
10
是的,蕭銘,蕭將軍回來了。
據說他帶精兵深入敵腹,突破層層狙擊,斬殺數萬敵軍,奇襲敵軍大帳,活捉統帥。
自此,西境敵軍退兵三百里,二十年不敢來犯。
蕭將軍回京復命,龍顏大悅,下令舉國上下大賀三天。
街頭巷尾都是關於年輕將軍的驍勇傳說。
卻鮮有人知,蕭銘回京復命這一日,還進宮救了聖上一命。
再次見到蕭銘,我的公子,是在貴妃偏殿。
服下解藥的我悠悠轉醒,我看見公子脫下那日風塵僕僕的戰甲,換回往日的衣裳。
只是如今的他皮膚黝黑,氣質凜然,不言不語間透露出的氣勢已不可同日而語。
公子靜默站在床邊,神色晦暗不明。
我尷尬朝他笑笑:「公子。」
我背上的傷勢不輕,這會兒藥勁散去,甚至能感覺傷口還有血在滲出。
可比這讓我更難忍受的,是此刻的處境。
「你就這麼急不可耐?」
公子終於說話了,可說的這句比不說還讓我難受。
公子定是認為我想榮華富貴想瘋了吧。
不光趁他不在偷偷入了三皇子府,還第一次進宮就鑽進聖上的寢殿。
我垂眸不再看他。
「跟我回去!」沉默了許久後,公子的語氣里透出明顯的不耐煩和些許惱怒。
我幾乎是立刻回絕,「我不。」
再次抬眼,我看到公子面上不顯分毫,鳳眼卻微微眯起,身體雖無行動,周身散發的寒氣卻讓人忍不住畏懼。
如今我能在貴妃的偏殿養傷,又能與他這樣說話,是因為我二人護駕有功。但這裡終究是皇宮,只要我不願,就算他是個功名赫赫的將軍又如何?
長時間的沉默對峙後,他終於敗下陣來。
他轉身準備離開,卻又停下腳步,「我至今不知你一意孤行的原因,但不要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
我心說,你當然不知道。
一個已經死了三年的人想要做什麼,你怎麼會知道?
「如果願意離開三皇子府,我可以還你自由!」
聽完最後這一句,我忍不住瞪大雙眼。
這,還是我家公子嗎?公子,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