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聖上遇刺一事就這麼過去了。
行刺兇手當場身亡,刑部一番調查,只說那太監勾連外邦,究竟是哪個外邦卻不得而知。
畢竟,現在國力式微,周邊國家虎視眈眈,雖擺平了西境,並不意味著真的安全。
但我實在想不通,行刺成功也好、失敗也罷,為何要拉我這麼一個無名無份的通房丫鬟做替罪羊。
沒過多久,剛能下地走路,我便再次回到了三皇子府。
那一刀刺得很深,穿透肩背,傷及心肺。
好在三皇子派人送來了奇珍藥材,身體倒也在慢慢復原。只是已是入夏時節,稍一遇風,還是會咳嗽不止。
藥吃了不少,卻沒見什麼起色。
為此,我向三皇子提出去他書房找書讀讀,一來解悶兒,二來看看有什麼偏方可以醫治我的病症。
三皇子欣然應允。
這一日,我正在書架上找書,不小心碰掉了架上的木匣。
我忙俯身去撿,卻見一封信掉落,信封上寫著「急報」二字。
只一眼,我便認出,那是父親的字跡。
我屏住呼吸,顫抖著打開信封。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帘。
可信上的內容,卻讓我越看越心驚。
信上說,父親察覺趙瑛與西境敵寇勾連,三皇子也參與其中。
等了這麼久,我終於找到想要的東西。
一時間,我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湧。
我想到了父親和兄長,想到了母親,想到了崔副將和她的妻女,還想到了公子。
辦完這件事,我便可以離開三皇子府,也許,也可以回到公子身邊。
信還沒來得及收起,一把冰冷的利刃貼在了我的頸間。
「你像以前一樣乖乖待著多好~」
一個毫無溫度的聲音在我耳後響起。
是三皇子!
「這麼急著找死,我想留你一命都留不住。」
「小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我抱著僥倖打算繼續裝傻。
三皇子掐著我的脖子,扳過我的臉面向他。
撕下偽裝的三皇子,沒了溫潤如玉的公子模樣,到像個神經質的瘋子,「屈寧玉,只有蕭銘那個傻子才會被你騙這麼久!」
他竟知道我的身份!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接你入府?因為你的美貌?」說著,他伸手撫了撫我的側臉。
「你確實很美,見了你,我才知道人中龍鳳的蕭銘為什麼會拒婚丞相府,為什麼會為了個通房丫鬟領兵去西境。」
「蕭銘那傻子,跟他那死倔的爹一個德行,空有才華,卻不知道投靠明主。他想立功分府,娶你過門兒,就跑西境礙我的事,我怎能如他的願!」
「本來我是拿蕭銘沒辦法的,因為如今舉國上下最缺能帶兵打仗的將領。可我萬萬沒想到,你還自己送上門來。我手裡捏著你,蕭銘能在西境好好打仗?得知我日日來你房裡,他更是發了瘋,竟敢帶兵深入,以求速戰速決。」
12
「本以為他有去無回,可以去我一心腹大患。卻沒想到,千萬人里讓他殺了出來。還趕在我成大事前回京,救了你和那老東西一命。」說著,三皇子仰頭一聲嘆息。
「但是沒想到,即使這樣,你還不願同他回府,只一心想著為你的父兄報仇。你這個女人,心真硬啊!蕭銘那蠢貨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沒將你打動半分,你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心?」
三皇子是第二個問我有沒有心的人。
我的確沒有心,因為我的心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如我向三皇子所說,我確是一朝家逢變故才入侯府為奴。
我本是中郎將屈懷遠之女,那一年,消息傳來,說我駐守西境的父兄叛國投敵。不久,輔國大將軍趙瑛率軍出征,一舉擊垮敵軍,收復失地。
同時,也將我父兄一同押解回京。
那年我不過十二,我在人群里看到父兄衣上浸滿血跡,被沉重的鐐銬押在囚車裡,有出氣沒進氣。
隊伍走近人群,無數石頭、爛菜甚至大糞飛向囚車,饒是這樣,百姓們似乎還不解氣,還要大聲地咒罵。
國家多年受蠻夷之擾,百姓們備受其害,對叛賊深惡痛絕。
可我的父親和兄長不是叛賊啊!
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吶喊,直到心要滴出血來。
那個讓我坐在腿上帶我看疆界圖的父親,那個為了上戰場以身報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兄長,怎麼可能是叛賊?
隊伍已漸行漸遠,看熱鬧的百姓也逐漸散去,我卻不能移動分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那個破舊窩棚的,病中的母親見我回來,乾枯的雙手握緊我的:「寧玉,不要到處亂跑,不要辜負了你崔叔的一片心。」
崔叔是我父親身邊的副將。
當時,西境生亂,發出的書信一直沒迴音,父親預感不妙,就讓崔叔快馬回來報信。
沒想到,崔叔的馬剛進城門,就聽聞我父兄在西境「叛變」。
忠直的軍人火速回家讓妻女換上最好的衣裳趕往屈府,聽慣夫君吩咐的妻女不明所以,卻也遵照去做。一家三口前腳剛跨進府門,抄家的兵卒就圍了屈府。
崔叔丟下妻女,拽起我和母親從後院狗洞鑽出,為我們找到一處破敗卻僻靜的安身處。
簡單囑咐了幾句,又匆忙離開。
這一轉身,我就再未見過崔叔。
後來,我聽說,「母親」和「我」在府中畏罪自戕,合府上下全部下獄。
母親的淚哭了又干,乾了又哭,從此一病不起。
我把身上僅有的幾件首飾當了去請郎中,一碗碗濃苦的湯藥灌下去,母親的身體眼見越來越差。
我沒敢告訴母親,自己偷偷去看父兄歸來。
可母親仿佛知道了什麼,她對我說,要好好,活下去。
沒幾日,父兄便被問斬。
瓢潑大雨讓很多想去觀斬的人沒了興致。
我站在遠處,早已濕透。
沒人會注意一個落魄的叫花子站在雨里。
煙雨朦朧,冰冷的雨水打得我睜不開眼,我死死盯著刑場,眼帘前的雨水染滿了血色,地上依稀有父兄的身影,我什麼都做不了,只感到心跳得發緊,無法呼吸。
官兵散去,我給了拾荒大爺幾文錢,讓他幫忙收斂遺骸,用一輛破車拉去一處僻靜無人小土坡葬了。
那晚,母親也咽下最後一口氣,我親手將母親葬在小土坡的不遠處,自己一紙賣身契,進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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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進侯府的我,碰上夜夜與我耳鬢廝磨又罰跪的公子,我能有什麼心?敢有什麼心?
三皇子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屈寧玉,我一次次對你心軟,想要留你在身邊,你卻不停作死!」說著,他一手將我臉頰捏得生疼,一手拿刀尖對上我的眼睛。
「這雙眼睛生得真是漂亮!可這麼漂亮的眼睛不會識人,實在可惜。留著沒用,不要也罷!」說著,他瘋了似的狂笑起來。
此時的我,說不怕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惋惜。為沒能替父兄報仇,也為從來沒同蕭銘好好說過一句話。
以前的我,也對他說過不少話。
但那都是通房丫鬟寧兒為了生存,委曲求全對公子說的話。
如今,屈寧玉好想對蕭銘好好說上幾句話,似乎卻再沒了機會。
一滴淚水悄然從我眼角滑落。
眼看刀尖向我刺來。
我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留不留不是你說了算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未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被搶出了三皇子的掌控。
是公子,是蕭銘。
再看到熟悉的容顏,我第一次對著公子紅了眼眶。
他像摸小貓似的,輕撫了撫我的頭頂,我的心瞬間就安定下來。
他轉身與三皇子對打起來,沒過幾招,三皇子就明顯不支。
蕭銘一劍凌空直指三皇子咽喉,近在咫尺,卻再沒向前分毫。
我等這一刻等了那麼久,看蕭銘再無動作,疑惑皺眉望向他。
「玉兒,我不會傷他,我會把他交給聖上。相信我,他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蕭銘將我的視線轉向他的胸前,「別再看他一眼,小心臟了你的眼睛。」
「三皇子身為皇族卻投敵叛國,陷害忠良。不殺他,不足以告慰那麼多還在邊關駐守的將士和長眠地下的英魂。但國有國法。我們和他,是不一樣的人。」
我聞著蕭銘身上的味道,第一次覺得有點安心。
蕭銘拉著我走出三皇子府,我用力掙脫開來。
「公子,你不氣我嗎?」蕭銘抬眉「氣我沒聽你的話,來了三皇子府。」
他牽牽嘴角,揉了揉我的頭頂:「我只恨自己沒早點查清你的身世,幫你報仇雪恨。」
三皇子的話已讓我知曉蕭銘為我付出的一切,但卻特別不真實。此刻,他站在我面前,逆著夏日熱烈的光看向我,讓我想起了父兄、家人們還在的時候。
……
三日後,蕭銘陪我去了那處僻靜的小土坡。幫我親手收殮父母和兄長的遺骸,並送到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
一切結束後。
我們一前一後往回走。
到了城外,我站定向蕭銘深深行禮,「謝蕭將軍兩次救命之恩,謝蕭將軍助我洗刷屈家滿門冤屈,謝公子收留照拂寧兒。」
行完三次禮,我轉身欲走,卻被蕭銘抓住了手腕。
「寧兒、寧玉,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疑惑看向蕭銘。他鬆開了抓我的手,氣質出塵的公子耳尖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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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前一世我們就遇見過。
還是在侯府里,我做他的通房丫鬟。
公子對我十分寵愛,
我卻「勾搭」上了三皇子,任公子如何勸阻挽留,我還是決然入了三皇子府,後來慘死三皇子府中。
公子傷心欲絕,來到了這處僻靜的小土坡散心,卻意外回到了多年前。
回到了公子的孩童時候,他聰慧異常,卻調皮貪玩,有了上一世的記憶,公子想要改變一切。
他開始努力用功,文治武功樣樣不差。後來,我入了府,又成了他的通房丫鬟。公子又喜又怒,他不敢再對我大肆寵愛,只想將我囚在身邊。所以就出現了之前他暗裡對我照拂有加,明里卻待我冷淡苛刻。
這一世太出色的公子,婚姻大事更早被提議,他只能帶兵打仗掙軍功。
聽到我入了三皇子府,三皇子還去了我屋裡。公子急火攻心,生生吐出一口血來。公子一刻都不能再等,選擇了最危險的方案,屍山血水裡搏命,殺出一條生路。
只是,這一世的公子仍舊沒查出我的身世。明明感覺我與普通的丫鬟萬分不同,甚至比許多世家貴女都超出許多。卻只查到我極力「攀附權貴」、「愛慕虛榮」。
命運的陰差陽錯,讓我們錯過了許多。
公子深深彎下腰向我道歉,求我原諒。
他說,倘若他知道我的苦衷,會更加努力讓自己強大,成為我的依靠。
聽完這些,我已淚眼潸然。
公子再次深深行禮,「聖上御賜了新的府邸,不知屈小姐是否願意聘為某婦,綿延子嗣,舉案齊眉,攜手終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