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肖逸徹底分手那天,我收到了聯姻前夫的一本日記,裡面記載了他默默愛我的九年,字字深情,刻骨鏤心。
日記最後一頁寫道:
【你看到這本日記時,我已經死了……】
我曾與他短暫聯姻一年,真正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
彼時,連他的樣子都已印象模糊。
這九年,是我滿心滿眼追著肖逸,後又深陷他與寡嫂曖昧而疲憊不堪的九年。
卻原來也是被一個人在不知名角落、用盛大又熾熱的愛、痴心守望的九年。
再睜眼,我重生到了前夫初次上門提出聯姻的那天。
1
餐廳里,我看著對面年輕了不少的肖逸對身旁的江文婉叫「嫂子」時,才真正確認,自己重生了。
肖逸將剝好的一碟蝦推過去,聲音柔緩:
「嫂子,你多吃點,這樣下去身體受不住。」
江文婉紅著眼眶,落寞地笑了笑:
「肖峰在時,也是這麼給我剝蝦的。」
肖逸擱在桌邊的手微微蜷起,眼中溢出難過與憐惜。
我看著對面並肩而坐的兩人,慢慢想起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我回到了五年前。
此時,肖逸的哥哥剛因車禍去世五個月,留下新婚妻子江文婉。
肖逸十二歲時父母雙亡,是哥哥半拉扯著將他帶大,兄弟倆感情深厚。
他擔心唯一的嫂子獨守空房會想不開,不僅將她接到了自己住處照顧,還在每次和我約會時帶她來,說是想讓她心情開闊些。
我和肖逸是大學情侶,我追的他。
他是清冷孤傲的學神,外表光風霽月,第一眼就撩撥了我的心弦。
戀愛四年,性格自小驕縱的我,在他面前卻極其遷就忍讓。
對於他的這種做法,我雖理解他對於哥哥遺孀的憐憫和責任心,心中多少覺得彆扭,曾向他表示小小的不滿。
他看著我的目光失望又生氣。
「嫂子是哥哥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有責任有義務在這個特殊時期照顧她!楠楠,你不要學那些不入流的人,骯髒的心看到的世界也是骯髒的,家人之間無須避嫌!」
可就是說出這麼擲地有聲話語的人,五年後在向我求婚當日,意外爆出,他和他口中的「家人」,有了一個已經四歲的兒子。
算算時間,應該是距現在一個月後。
兩人跨越底線,上了床。
……
大概我此刻對於江文婉的傷心顯得有些冷漠,肖逸皺了皺眉,不悅提醒道:
「楠楠,我們今天帶嫂子出來玩是為了讓她高興的,別板著臉,去幫嫂子調個小料來,不要耗油,多放香菜!」
我抬眸,看了他好一會兒。
他這個時候還一口一個嫂子,很快,就會改口叫「文婉」了。
「板著臉?有嗎?」我淡笑了聲。
「我覺得自己的臉很正常啊,什麼樣的臉能讓人高興,我還真不會。」
「至於小料,不是自助的嗎?自助的意思就是自己幫助自己。」
肖逸似乎沒料到我這種態度,語調染了一絲怒意:
「楠楠,別不懂事!你這樣會讓嫂子誤會我們不歡迎她,現在,你趕緊給嫂子道個歉!」
他沉著臉注視著我,眼中是明晃晃的責怪。
擺出這個表情,就表示他很生氣了。
而以往,我為避免吵架,總會立刻乖乖投降,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但此刻,我只是靜靜望著他。
「肖逸。」江文婉嘆息著出聲了,「慕楠小姑娘家的,有點小脾氣很正常,你得讓著她才是。」
她又看向我,溫和地說:「他就是想讓我高興點,一時說話急了,我算肖逸半個長輩,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計較。哎,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們……」
她又有些難過了,聲音變得哽咽。
肖逸臉上閃過一絲心疼,隱忍地看向身旁的女人:
「嫂子,我們都希望你能高興些。」
江文婉紅著眼眶與他對視,嘴唇闔動,似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讓她高興其實也不難。」
我忽然站了起來,打破了兩人執手相看淚眼的氣氛。
肖逸以為我像往常那樣服軟了,抿著嘴說:
「去吧,拿小料時再拿盤香瓜,嫂子愛吃。」
我笑了Ťṻ⁻笑。
「吃點瓜能有什麼高興的,我覺得吧,還是我這個電燈泡立刻消失,她能更高興點!」
說完,無視兩人錯愕的臉,八釐米高跟鞋脆響,我起身離開。
「慕楠!」
身後傳來肖逸沉怒的聲音。
我頭也不回,大步走出餐廳。
2
車子在路上一路疾馳,我迫不及待想趕回家。
趕回去見一個人。
因為我剛突然想起。
今天是煜城第一次出現在我家,向我爸提出聯姻的日子。
那本書頁發黃的日記里,逐字逐句記錄著,這時,已是他默默暗戀我的第四年。
而我在這之前,從未見過他。
在院子裡停好車,我「噔噔噔」往門廳里走。
遠遠地,看見北門的那把紅木圈椅上,坐著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
頭髮烏黑濃密,背影寬闊挺直。
門廊斜斜打進去一縷陽光,照在他身側,籠出一圈朦朧光暈。
我恍惚了一下。
我爸看見我,面露詫異。
「楠楠,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今天要很晚嗎?」
男人的背影驀地一僵。
沒有轉身,沒有說話,甚至連姿勢的細微變化都沒有。
可我就是感覺到了他突然的僵直。
「有點累,就提前回來了。」
我慢慢繞過去,隨著腳步移動,男人的臉一點點展露。
流暢的下頜,挺直的鼻樑,濃密的睫毛……
以及驟然抬頭,望向我的一雙深邃黑眸。
我靜靜與他對視。
眼前的人,與印象中那張模糊的臉慢慢重合。
隔著時光回溯和全知視角,重新審視這個與我短暫一年婚史的前夫。
才發現,他竟是一個如此俊朗帥氣的男人。
可曾經在我心中,他不過是個掛著丈夫名義的影子。
回想起來,我和他之間幾乎沒有太多的交集。
寥寥數次的見面。
毫無感情的交談。
沉默無言的相處。
甚至在離婚簽字時,我寫錯了他的名字……
和上一世一樣,他是突然出現的。
我爸因投資失敗資金鍊斷裂,走投無路之際,作為煜氏集團最年輕的繼任者煜城,主動提出,願意以聯姻的方式開展合作。
我爸起初並不相信。
畢竟我家公司和龐大的煜氏集團比起來,根本不在一個層級。
這兩年,煜氏集團繼承人之間內鬥,私生子煜城以雷霆手段上位的新聞,早被傳得轟轟烈烈。
煜城給出的理由是,通過聯姻合作的方式,進入我爸公司所在的傳統行業。
聯姻只需一年時間,做表面夫妻即可。
前不久,我爸戰戰兢兢和我提了一次,被我暴怒拒絕。
他自小寵我至極,也不願勉強我。
上一世,我無意中知曉爸爸面臨的困境,而恰巧那段時間,我正和肖逸因為江文婉的事鬧脾氣,衝動之下才答應了聯姻。
今天是煜城第一次登門,我爸正準備回絕他。
而本來,我並沒有出現。
「爸,這位先生看起來好面熟的樣子。」
我看著眼前凝然不動的男人,笑吟吟說。
煜城的長睫輕輕顫動了一下。
「啊,楠楠,這位是煜先生,這是小女慕楠。」
我爸搓著手趕緊介紹。
他緩緩站起身,向我伸出手,聲音平靜無瀾:
「Ṭù₁慕小姐,初次見面,你好。」
很沉穩,很淡定。
是一個隱隱散發著威壓的上位者形象。
可那本日記里,他用很長的篇幅記錄了和我的第一次正式相識。
從我的衣服到髮型,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一點點用文字細膩展現。
他說,那刻他心中澎湃如大海翻滾,差點要溢出來。
我掃了一眼他的腿。
挺括的西褲里,左腿膝蓋以下是假肢。
這不是什麼秘密。
是他在慘烈奪權戰中,付出的代價。
卻也是他在我面前,最大的自卑根源。
他留意到我的視線。
手指微不可察抖了一下,差點承受不住要收回去。
我伸手,一把握住了他,溫柔地又帶著些力道。
「煜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他黝黑的雙眸靜靜看著我,很快又垂下去,低聲道:
「慕小姐,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爸爸清了下嗓子,艱難開口:「煜先生,實在抱歉,你提的那件事,小女——」
「爸。」我打斷了他的話。
「您跟我提的結婚對象,就是煜先生嗎?」
爸爸扯了下嘴角,乾巴巴說:「啊,是啊。」
「那我願意。」
兩個男人瞬間安靜。
爸爸怔愣,眨了眨圓圓的眼睛,「楠楠,你不是?呃,怎麼……」
「因為我覺得,和煜先生很有眼緣。」
默然站立的男人,驟然抬起沉靜的雙眸,朝我看來。
那一霎,我仿佛在一個人的眼睛裡,看見了海。
湛藍,寂靜,深不可測。
「好,那就說定了。」
他垂下眼,淡聲說。
煜城走後,我立刻乘電梯上了三樓臥室,微微拉開窗簾,目光投向不遠的小路拐角處。
鬱鬱蔥蔥的大樹掩映下,黑色的庫里南停在路邊。
頎長的身影靜靜立在一旁,身姿挺直,卻微垂著頭,似在專注地想著什麼。
他說,每一次從這裡離開,都會在那裡待上半小時。
看著這個沒有在我生命里留下太多印記的男人,我心中情緒涌動。
回想起那本日記,如何記錄著一個少年橫跨九年,慢慢長成一個男人的時光里,那場隱秘而盛大的暗戀……
3
他說,第一次遇見我,是他十九歲生日那天。
他正站在懸崖邊,準備跳下去。
下方山路的層巒疊翠里,猝不及防出現了一抹絢麗的紅。
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少女,歡快地追著一隻白色小狗。
裙擺飛揚,笑聲清脆,響徹山間。
他突然覺得。
不能讓污穢的自己,弄髒了這麼美的畫面。
第二次見面,是他作為煜峰的私生子,出席煜氏集團三十周年慶宴會。
那時,他還沒學會平靜地面對蘊滿心機的惡意。
端莊優雅的煜夫人,溫柔地笑說「你的妓女媽媽」。
同父異母的兄弟們,彬彬有禮地和他討論:「聽說你被霸凌時讓人進了後門?」
他在一遍遍屈辱的否認中,逐漸咬緊牙,紅了眼。
他們笑盈盈看著他,等他崩潰、失態、丟醜。
奔潰即將爆發時,一個悅耳的少女聲音,穿透混沌的霧障般,在他轟鳴的耳畔響起。
「你好啊,我覺得你側面很帥,很像殺生丸哦,能給你拍個照嗎?」
他愣愣轉頭,看見一張明媚的笑臉。
是山中的紅衣少女。
他震驚之極。
因為他一直以為那天看到的畫面,是極致情緒下的幻覺。
少女的臉龐嬌俏甜美,透著朝氣和生機。
眼眸璀璨如星子,漾著一汪美好而純凈。
正歪著頭笑盈盈看著他。
那是第一次有人毫無惡意地誇讚他。
也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異性的美。
驚心動魄,毫無防備。
從那天起,他貧瘠無望的生命里,仿佛不小心漏進了一絲不該屬於他的陽光。
他意識到,世界當然有一些鮮活而迷人的存在。
他發現自己,有了貪念。
……
他在日記中記錄的這兩次相遇,我沒有任何印象。
只記得十八歲那年,爸爸正處事業巔峰,投資了一個度假村,暑假時我經常去那裡玩。
我的確養過一隻白色貴賓犬。
迷戀過酷酷的殺生丸大人。
再後來,他進入了我所在的大學,至於過程,只簡單提了句:「付出了一些代價。」
而那時的我,正整天追著肖逸跑。
我在一次校際辯論賽中,輸給了作為對方結辯的肖逸,一下子就被他散發的冷靜和理性魅力迷住。
我那時啊,是個自信又肆意的性子。
喜歡就說出來,看上了就去追。
朋友們嘲笑我女追男,我揚著頭大大方方說:
「我就喜歡不喜歡我的。
「喜歡我的,我還不願意呢!」
這句話,一度傳播極廣。
廣到入了煜城的耳,他那時在日記中輕輕落下一句:
「我在山海上,你在雲霧裡。」
……
他從未真正出現在我面前。
但似乎,他的世界,全是我。
知道我買了新衣服,剪了新髮型,換了手機殼。
知道我演講比賽得了第二名,可是數學掛了科。
知道我愛吃西南村那家老王豆串,喜歡喝鮮榨橙汁。
他說自己膽小、懦弱、自卑,像只陰暗角落的老鼠,一邊自我厭棄,一邊清醒沉淪。
即便迎面相遇,也不敢真正抬眼看我一眼。
4
他不是沒試過走到我面前。
煜城被認回煜家第二年,煜峰意外發現他這個並不十分在意的兒子,具備少有的商業天分和果斷狠辣,開始試著培養他。
處境慢慢改善後,心便開始有了一絲奢望。
那天,他買了一束火紅玫瑰,剪了新髮型,無比忐忑地準備來見我。
出門時遇見一群年輕女孩,推搡著中央那個,羞紅著臉向他表白。
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正好開車路過。
按下車窗笑著和他打招呼,瞥了那群女孩一眼,慢悠悠說:「你談戀愛了?可不能瞞著人家你媽是愛滋病死的啊。」
那群年輕女孩望向他,驚恐、憐憫、尷尬……
表白的女孩訕訕找了個藉口,頭也不回跑了。
那刻,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永遠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我面前了。
那天,他第一次動手,打斷了兄弟的鼻子。
作為懲罰,他被關了一個月的禁閉。
後來——
他只在我被雨攔在教學樓時,偷偷放下一把傘,然後看著我笑開眼,跟著一起笑。
在我晚上去實驗樓等肖逸,撐著臉坐在樹下發獃時,靜靜陪著我等。
在我生日時,默默在我宿舍窗外放一場無名的煙花。
日記里,他以深情剖白的方式,寫下了無數我從未知曉Ṭũ₃的事。
我感慨又迷茫。
他筆下描繪的女孩,仿佛是我又不是我。
那個女孩,太美好太幸福,仿佛是高懸在天空觸不可及的太陽。
我,何德何能?
真正讓我將自己和「她」重合的,是兩件事。
大二那年,我晚上在實驗樓下等肖逸時,撞見幾個當時在校內修葺操場的農民工,喝了酒,對我動手動腳,意圖猥褻。
我大聲呼救,可實驗樓在操場盡頭,根本沒什麼人。
正驚恐絕望時,一個穿著黑帽衫的高個男生不知從哪躥出來,一句話不說,上來就猛揮狠拳。
最後那幾個人雖然跑了,男生也受了傷,地上濺了不少他的血。
我哭著要帶他去醫院,他卻只默默擦掉臉上的血,靜靜看了我一眼,扯上帽子轉身走了。
我和肖逸曾在校內網上發帖尋找這位見義勇為的男生,始終未找到。
……卻原來,是煜城。
而另一件事,讓我內心起了不小的波瀾。
畢業那年冬天,下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雪,道路積雪深至膝蓋,城市交通停擺。
我高燒四十度昏迷,躺在校醫院裡,急需轉院。
所有人束手無措時,我感到有人大力將我背起。
學校離最近的大醫院五公里,我迷迷糊糊知道,那人背著我,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走。
風聲,喘息聲,持續了很久。
醒來時,我看見的是肖逸的臉。
我虛弱地問,是你背我來的嗎?
他激動又後怕,輕輕抱著我,只是不停地說:「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後來護士說,我那天情況很兇險,要不是及時送來急救,小命堪憂。
「你男朋友對你真好,那麼大的雪,要一步一步抬起來才能移動,他還背著你,這一路走來,怕是去了半條命喲!」
我感動極了。
大概也是從那次起,我心中不僅僅把肖逸當作男朋友,而是真正認定未來要相伴一生的人。
我想,那種情況下,他沒有放棄我。
未來,我也絕不輕易放棄他。
可——
原來風雪中背著我,在無人的大街上一步也未停下的人。
不是肖逸。
是煜城啊……
無法想像的是,持續幾年寫下這些溫柔又細膩文字的人,同一時間,正在經歷一場慘烈詭譎的繼位爭奪戰。
他那利益大於親情的父親,莫名心臟病發,赤身裸體地死在小金雀身上。
與他同為私生子的另一個兄弟,被舉報挪用公款啷噹入獄。
他,被人為製造的車禍撞斷了一條腿。
所有的這些,日記里其實只是一筆帶過。
最後只輕描淡寫提到一句:
「我終於站在了這個位置,好像可以,去碰一碰月光了。」
於是,他放縱了心裡那頭盤踞多年的小獸。
以聯姻的方式,站在了我面前。
……
收到這本日記時,我正打車去機場。
彼時,我仍陷在被肖逸背叛的打擊中,為了躲避他的糾纏,決定逃去另一個城市。
剛出門,閃送給我送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我是在計程車上翻開的這本日記。
車子行到立交橋上,為躲避一輛剎車失靈的公交車,直直撞在水泥橋墩上。
臨死前,我看到染了血的日記本,被風刷刷翻到最後一頁。
上面有一行字——
「你看到這本日記時,我已經死了。」
5
我關上手機在家裡躺了兩天。
回顧前世今生,哭了一場,又笑了一場。
第三天,從床上爬起來。
打開手機,肖逸只發了一條微信,簡單又冷漠:
【你這樣,是想分手嗎?】
我回:【好,分手。】
說罷扔掉手機,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看著鏡子裡年輕了五歲的自己,只覺由內而外,改頭換面。
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我決定去找煜城。
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煜氏大樓的頂層辦公室。
隔著生與死,愛與離別。
我有一種快溢出胸膛的衝動。
我想去,好好愛愛這個,孤獨又深情的男人。
日記的最後一部分我沒有看完,不知道他後來發生了什麼,因什麼而死。
但是,老天不會平白無故讓我重生回來。
這一次,我不會死。
煜城也不會。
6
站在煜氏大樓下時,我有些陌生。
雖然做過名義上董事長夫人,但我從沒來過這裡。
前台得知我找煜城,露出一絲嘲弄。
「董事長從不見外客,女士請回吧。」
皺了皺眉,找老爸要到煜城的電話,剛響了一聲,就聽見裡面傳來沉穩的聲音:
「慕Ŧų⁼小姐,你好。」
我絲毫不奇怪他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
「煜先生,我現在你公司樓下大堂,想來看看你。」
電話里突然安靜了兩秒。
「稍等。」
一分鐘後,穿著黑色襯衫的頎長身影,從電梯間大步走出來。
煜城朝我走過來時,表情冷峻,目光只遠遠掃我一眼便垂了下去。
「煜先生,我剛好路過,想參觀一下你公司,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我燦然笑道。
他怔怔地看著我,低聲說:「方便。」
頓了頓,又補了句:「我可以帶你參觀。」
我們在前台震驚的注視禮中,上了專用電梯。
封閉的空間裡,感受到身旁男人刻意壓制的氣息,微微起伏的胸膛。
不自覺,我輕咳了一聲。
電梯門開,一個漂亮知性的女人立刻迎上來。
「他們說你剛開會突然走了,我還擔心——。」
她看到身後的我,話頓住,愣了兩秒問:
「董事長,這位客人是?」
煜城看了我一眼,似有些猶豫怎麼介紹我,最後只說:「蘭助理,倒杯橙汁到我辦公室。」
蘭助理帶著狐疑和警惕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擦肩而過時,我友好地對她笑了笑:
「你好,我姓慕,是他未婚妻。」
蘭助理瞳孔微微睜大,隨即又輕笑出聲:
「這位女士真愛開玩笑。」
她顯然很自信地認為自己足夠了解煜辰。
煜辰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她沒開玩笑,慕小姐是我未婚妻。
「蘭助理,以後她的話就是我的話,你明白了嗎?」
蘭助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輕咬下唇,低聲說:「明白了,董事長。」
煜城辦公室是名家設計風格,簡約又高級。
他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將空調關了。
我們在沙發上相對坐下。
他微垂著頭,長腿微敞,卻又不說話了。
若不是看過那本日記,我一定會覺得他高冷又疏離,依著我的性子,絕不會主動示好。
但現在,我看著這個男人,溫聲開口。
「我今天來,是想著我們既然要結婚,總歸得先熟悉熟悉,煜先生,你覺得呢?」
「嗯。」他點頭。
「我可以叫你煜城嗎?」
「可以。」
「那你叫我慕楠或者楠楠,我家人都叫我楠楠。」
「好。」
他真的話很少,好像不善言辭,甚至有些木訥。
我有些難以想像,他是怎麼坐上這個位置的。
氣氛驟然安靜了下來。
他的嘴唇抿了抿,白皙修長的十根手指交叉,因為用力,指節微微泛白。
我心一軟,又問:
「煜城,你吃飯了嗎?」
7
他怔了一下。
「沒有,我不怎麼吃午飯。」
這幾年,為了保持旺盛的精力和清醒的頭腦,他中午基本不吃,也因此時常胃疼。
我歪了下頭,好聲道:「正好我也沒吃,要不要點個外賣來?我們一起吃?」
他壯年過世,不是意外,就是生病。
鑒於他提前知曉自己的死亡,很大機率是身體原因。
他靜靜眨了下眼。
「好。」
我興致勃勃拿出手機點單。
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就這家點了幾樣,那家點了幾樣,折騰好半天終於下了單,一抬頭,見他安安靜靜坐在一旁,連手機也沒看。
明明一張毫無表情的霸總臉,竟讓我莫名覺得……有些乖。
蘭助理敲門進來,將兩杯鮮榨橙汁放在桌上。
「謝謝。」我點點頭。
她睨了我一眼,沒說話,直接往外走。
煜城突然出聲:「蘭助理。」
她轉身,抬起一雙水霧雙眸看著煜城,似含著委屈和倔強。
「你當我助理多久了?」
她抿了抿嘴,揚起頭:「從您進公司第一天起,到這個月底整整三年。」
「明天開始,你去行政部任職。」不帶餘地的口吻。
蘭助理愣住,失聲問:「為什麼?」
煜城微微蹙眉,但還是回答了。
「我要結婚了,女性助理都會換掉。」
蘭助理臉色發白,愣愣地站在那裡好一會兒,最後艱澀地吐出幾個字:「明白了。」
我望著她出門的背影:「你助理沒事吧?」
煜城將橙汁遞給我,淡聲說:「錢給得夠,什麼事都沒事。」
他動作很體貼,話語和表情卻冷酷又漠然。
有種撕裂的反差感。
剛竟覺得他乖……我晃了晃腦袋。
喝了口橙汁,眼神一亮。
「這是什麼橙子?又香又甜。」
他微不可察勾了下唇角。
「這個品種是我特意包了贛南一個山頭,找人專門培植的,每年產量不多,你……愛喝?」
「愛喝。」我點頭,「以後就算為了喝你這兒的橙汁,也得常來。」
「好,你隨時來。」
他說這話時,眼睛亮極了。
兩個秘書將幾個五顏六色的外賣袋拎進來時,滿臉不可思議,聽煜城吩咐讓把這些外賣擺在那張名貴的紅木辦公桌上時,更是瞳孔震動。
總之那天,我和煜城在他堪稱藝術品的辦公室中,對著一堆廉價的外賣盒大快朵頤。
我吃得格外盡興。
上一世最後兩年,我深陷肖逸的感情泥沼中疲憊不堪,喪失了許多生活樂趣和熱情。
而現在,我的人生有了重啟的機會。
我無比確信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可以完全信任和依賴。
這種人生的幸福感和被守護感,甚至讓我眼眶隱隱發熱。
煜城坐在我對面,吃得慢條斯理,但很投入。
仿佛,他品嘗的不是食物,而是這短暫的一分一秒。
就連外賣盒的油緩緩滲入紅木肌理,他也沒多費一個眼神。
我彎起笑眼,對煜城說:
「我這段時間天天來吃飯,好不好?」
他抬眸與我對視。
「好。」
8
接下來一個月,我隔三差五來找煜城。
不管我有沒有提前和他打招呼,他總在。
辦公室落地窗前,多了一張精緻的雙人餐桌。
我和他相向而坐,有時邊吃邊說話。
慢慢地,我們熟悉了起來,他的話也多了些。
我以為他木訥,不善言辭。
但其實恰恰相反。
他回答我的問題,總是一針見血,視角獨到。
有人打電話請示,他下達命令果斷堅決,明快利落。
聽別人說話時,他會微微將嘴唇抿成直線,長睫時不時輕眨一下,看上去沉靜又專注。
我是個顏控,越來越喜歡盯著他的臉看。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偷偷的。
直到有一次,我正一眨不眨盯著他打電話,明明是很嚴肅的內容,他的唇角卻隱隱揚起。
才猛然意識到,他知道我在看他。
我羞紅了臉。
抬起頭來時,又撞進一雙明亮熾熱的雙眸。
煜城處理工作並不避諱我,經過一個月相處,我得出結論:他的死,非人為。
公司上下對他心悅誠服,畢恭畢敬。
曾經的對手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煜夫人和他幾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早被趕到北歐一個不知名的小國家。
沒有黑暗潛伏。
沒有復仇歸來。
他是他世界的絕對王者。
排除這些外在因素,就剩身體原因了。
於是,我藉口要做婚前體檢,拉著他到了醫院,準備給他做個全身檢查。
在 B 超室外等煜城時,我意外撞見了肖逸。
我先看到的他。
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眉頭輕鎖,眼神有些空洞。
暗道了聲晦氣,我轉身準備走開。
他抬起頭來,視線跟我對個正著。
「慕楠!」他倏地起身,神情閃過一絲慌亂,「你在這幹什麼?」
「醫院是你家開的?我不能來?」我冷冷地說。
肖逸靜了兩秒,很快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模樣。
「這一個月,你鬧夠了嗎?」
我皺眉:「鬧?誰在鬧?」
他不悅地看著我:
「你拉黑了我,去你家找你也總說不在。
「楠楠,耍性子也要有個限度,你再這麼鬧下去,我們……也許就真完了。」
我笑出聲:「肖逸,我們不是早完了嗎?要不要我提Ťũ̂₋醒下你,一個月前,我們就分手了。」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不知為什麼,聲音忽而軟了下去:
「楠楠,我想過了,上次我也有不對,沒有顧忌你的感受,我去你家其實也是想道歉。
「文婉正在裡面檢查,楠楠,我現在很累。」
他此刻的神色有些複雜,疲憊,脆弱,又似乎帶著一絲茫然。
我心一動。
肖逸現在改口叫「文婉」了,難道他們已經……
「江文婉什麼病?」我皺眉問。
他目光微閃,表情霎時有些不自然:「感冒。」
「楠楠。」
身後,煜城叫我的名字,目光沉鬱地朝這邊走過來。
我忙問他:「結果怎麼樣?」
他神色緩了緩:「沒事,都正常。」
「他是誰?」肖逸審視的目光落在煜城身上。
煜城面無表情地覷他一眼,淡淡地說:
「我?她未婚夫。」
「不可能。」
肖逸皺緊眉頭,很快想明白了:「楠楠,你是氣我和文婉,故意找個男人來激我,對不對?」
我被氣笑了,乾脆伸手牽起煜城的手,大聲說:
「他是我未婚夫,我們很快就會結婚。他的話就是我的話,明白了嗎肖逸?」
肖逸目光陰沉地看著我的手,嗓音里壓抑著怒意:
「所以,你背叛了我?」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身旁的人紛紛轉頭看過來。
我嗤了一聲。
「肖逸,我再提醒你一遍,我們一個月前就分手了。我現在就算當著你的面和別人接吻,你也沒有半點資格指責我!
「至於說背叛……到底是誰背叛了誰呢,肖逸?」
我盯著他,目光諷刺又冰冷。
他被我看得眼眸一緊,像被人踩住尾巴,露出幾分心虛和失措。
我瞭然冷笑。
果然,已經上床了。
心中忽升起一種煩膩感,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話。
抬頭看著身旁的男人:「煜城,我們走吧!」
煜城似忽然從怔愣中醒過來,溫聲道:
「好,我們走。」
我牽著煜城的手一直走到電梯間。
他的掌心很大,很溫暖,給人一種溫柔包裹之感。
親眼見證肖逸和文婉兩人苟且的開始,此刻,我強烈渴望被肯定、被保護、被寵愛。
我並不想鬆開。
煜城也沒有鬆開。
他似乎有一種力量,站在他身邊,就讓人自發產生依賴感,仿佛世間一切都能解決,都在掌控。
心慢慢踏實了,平和了。
等電梯時,轉角處傳來兩個保潔的八卦聲。
「剛 B 超室大聲說話那男的,你知道他昨天半夜送來那女的得的什麼病不?」
「知道,黃體破裂。你說說這小年輕夫妻,做那事那麼激烈幹什麼。」
「他們可不是夫妻。」
「小三?那女的看著年紀比男的大啊。」
「可不是!我聽見那男的還喊她嫂子!」
「嘖——」
電梯門開,我們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