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城沉默片刻,掌心緊了緊:「你……沒事吧?」
「沒事。」
他對我和肖逸的過往一清二楚。
顯然,肖逸背叛了我。
還是以一種極其炸裂又噁心的方式。
我幽幽嘆了一聲。
「還是有些噁心的,有什麼地方能讓人凈化一下身心就好了。」
煜城垂眼看我,忽然道:
「倒是有這麼個地方。」
9
他開車帶我到了郊外一座雅致的別墅。
蒼翠掩映下的林蔭小道,牆壁上爬滿的綠色藤蔓,寧靜又浪漫。
我一眼就愛上了。
而走過花園,穿過門廳,推開後花園的玻璃門時,我驚呼起來。
觸目所及,是一大片火紅的玫瑰,順著山坡的起伏一路蔓延,美得像夢裡的畫面。
我雀躍著奔過去,笑聲飛揚。
他站在廊下看我,眉眼含笑。
煜城告訴我,這片玫瑰田是他親手栽種的。
他煩悶時,崩潰時,孤獨時,就會一個人來這裡。
除除草,裝個窗簾,做個木椅子……
這是他的世外桃源。
「為什麼種紅玫瑰?」
「因為它像少女紅裙子,一見就入了眼。」
我心一熱,差點想撲到他懷裡。
參觀別墅時,發現有很多為女主人安排的小設計。
粉藍色的窗簾,漂亮的梳妝檯,櫥窗里擺滿了各種名牌包的衣帽間。
我瞪大眼睛,拿著包一個個細細看。
這每一個包可都是一套房子的價錢啊!
「你如果喜歡,我們結婚後就住在這裡。」
煜城站在一旁,輕聲說。
上一世,我沒來過這裡。
商議婚事時,他似乎提及過在郊外準備了一幢別墅。
但我客氣拒絕了,說喜歡住在市裡。
我們的新房是市中心一套大平層。
而即便是那套大平層,我去的次數也是寥寥無幾。
此刻,我看著眼前些許忐忑的男人,粲然一笑:
「好,我很喜歡,我們結婚後就住這裡。」
他的眼睛驟然透出亮光,眼尾也彎了起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
「煜城,你笑起來很好看,你以後能多笑嗎?」
這話說完,氣氛似乎突然有了變化。
衣帽間相對狹窄,一縷夕陽透過窗子堪堪照在我們身上,我們站得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灼熱的呼吸。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我垂下頭,臉也有些發熱,正要說兩句糊弄過去,卻聽到頭頂上傳來他的聲音。
「好。」
我笑了。
他總說好。
就跟不會說「不」這個字似的。
我們在別墅里住了三天。
這裡應有盡有。
海藍之謎全套、各式裙子鞋子,睡衣飾品,就連冰箱的牛奶都是日期最新鮮的。
早上,他會摘下沾著露水的玫瑰來敲我的門。
我頭髮蓬亂睡眼矇矓,看到的是一張漾著笑意的臉。
我在衛生間刷牙時,忽然咧開嘴。
他果然聽話。
短短三天的相處,我認識了一個全新的煜城。
他很會做飯。
一塊牛排,滋啦滋啦,香味就溢了出來,勾得我食指大動。
他會自製奶茶。
我和他對坐在露台上,身旁是漫山遍野的玫瑰田,眼前是微火小爐。
用冰糖炒著茶葉,不慌不忙,動作嫻熟。
他能徒手在河裡抓魚。
卷著袖口,露出結實的手臂肌肉,彎腰站在河裡,忽然那麼一下,手裡就握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我在岸邊高興得拍掌跳了起來。
他在水波瀲灩中,看著我笑。
黃昏時,他在河邊用樹枝搭了個小火架,一邊烤魚,一邊低聲講述他的童年。
「我媽年輕時愛錯了人,人財兩空,後來就入了夜場。她和煜峰在夜場認識,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生下我,僅僅因為需要一個人幫她養老。
「我從小在她的咒罵和外人的白眼中長大。他們說我骯髒,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上學後,開始遭受各種霸凌,但我還是活了下來。
「她後來染上了愛滋病,我的生活又更艱難了些。
「那天,我終於爆發和她大吵了一架,質問她為什麼自甘墮落,為什麼生下我。晚上回去時家裡沒人,鄰居說我媽大白天喝醉了,不知怎麼從樓上摔了下來,當場死亡,已經被人拉走了。
「是我把她氣死了。
「我後來翻到了她的記事本,裡面有一張畢業照,我媽戴著學士帽,笑容燦爛又乾淨。還有一張親子鑑定書,日期是我剛生下來不久,我後來查到,我的親生父親是煜峰。
「你現在知道了,我的過往污穢、黑暗、不堪。
「慕楠,我給你一次機會,就這一次,如果你接受不了,後悔了,現在就告訴我。」
暮靄夜色中,他的聲音很低沉。
自始至終,只定定地看著跳動的火焰,沒有抬頭看我一眼。
說完,便一動不動,像在等待某種審判的降臨。
我慢慢挪了一下身體,靠他更近了些。
他的眼睫毛在微微顫抖,像蝴蝶的羽翼,映著火光,絢爛又迷人。
「煜城,夜裡有些涼,能不能抱一下你的未婚妻?」
手中的魚掉入火里。
他僵硬地張開雙臂,小心翼翼摟住了我。
獨屬於他的,帶著高山烈風般的洶湧氣息鋪天蓋地包圍了過來。
健碩又寬闊的胸膛,卻再也止不住顫抖。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我的臉上。
一滴,又一滴。
我靜靜等待他情緒的宣洩。
沒有誰比我更能理解眼前這個男人。
他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就因為那一點點光,不惜粉身碎骨。
我理解他的洶湧澎湃,望而不得,不敢觸碰,無邊寂寞……
我無比慶幸自己是被他熱烈愛著的女人。
上一世的我,和肖逸分分合合,長跑九年。
無數次因為他和江文婉的界限不明,冷戰吵架。
我從一個敢愛敢恨,大方洒脫的女孩,變成了一個裹足不前,優柔寡斷的失敗者。
其實那時的我,早已分不清這麼多年,究竟是因為愛而離不開他,還是執著地想尋求一個結果。
沒有勇氣斷舍離的人,終於迎來了反噬。
求婚現場,播放我們九年溫馨片段的大銀幕上,忽然出現了意外的畫面:肖逸和江文婉,帶著一個眉眼和他八九分相似的孩子,在公園、在海邊、在遊樂園……溫馨又美好。
所有人目瞪口呆時,大門推開,那個孩子衝進來抱住肖逸,傷心地哭:「爸爸!你不要我和媽媽了嗎?」
身後,是默默流淚的江文婉。
那一刻,肖逸臉色慘白。
他們三個人抱作一團,我站在一旁,像個拆散美滿家庭的惡毒女配。
現在,和煜城相處短短一個月,我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以前那個明媚飛揚的自己,又回來了。
不僅是身體重生。
我的心也重生了。
落日沉溺於橙色的海。
而我,淪陷於赤誠的愛。
所以,煜城。
我是回來愛你的。
10
婚禮日期很快定了下來。
我彌補了前一次什麼都沒參與的缺憾。
我和煜城,一起去看場地,試禮服,選伴手禮。
工作人員悄悄對我說:「慕小姐,你先生好愛你。你只要說話,他就一直看你,眼神一下都沒離開。」
我看著正在試西裝的煜城,笑著說:「是啊,他超愛我。」
煜城似乎感應到了我的目光,下意識轉過頭來,朝我一笑。
白色的西裝襯得他笑眼明朗,燦若星子。
我被晃了眼。
那天晚上,我們在一間浪漫的法國餐廳吃飯。
鋼琴家停止彈奏,拿著一朵鮮紅的玫瑰問全場情侶。
有誰願意為愛證明?
所有的情侶舉起了手,包括我。
煜城正低頭認真地幫我盛湯。
鋼琴家將玫瑰送在我面前,我們被請到台上。
我將玫瑰咬在嘴裡,仰頭看他。
他笑眼溫和,配合我的一切心血來潮。
《卡農》響起,我拿掉玫瑰,踮腳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眼眸驟然睜大。
我一觸即離,還是些許害羞。
鋼琴家宣布我們這桌免單。
我們在掌聲中下台,煜城整個人有些發愣。
吃完飯開車送我時,他仍不對勁。
眼睛直視前方,嘴唇微抿,說話心不在焉。
到我家小區,我們下了車,迎著涼爽的風往裡走。
他不時偏頭看我,欲言又止。
我納悶:「怎麼了?」
他揉了揉眉心,似有些煩惱。
「那是我初吻。」
我一怔:「所以?」
「所以……」
男人停下腳步,轉過身子。
「剛才不算。」
話音剛落,他雙手捧起我的臉,吻了下來。
初時小心翼翼,淺嘗輒止。
我像靠著一個滾燙的火爐,聽見他胸膛驚如擂鼓。
輕喘著,不自覺地將手慢慢抬起,搭上他腰際。
他頓了一下,像得到某種默許般,忽而吻得兇猛了起來,步步深入,眸底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你們怎麼不進——」
爸爸開門探了半個腦袋,話沒說完——
「砰!」
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大力關上。
那個晚上,朗朗星空,盛夏蟬鳴。
我被煜城吻得快暈了過去。
11
從那天起,煜城像打開了某個按鈕,對於接吻這件事一發不可收拾。
頂層辦公室里,會忽然被他掐腰抱起,抵在辦公桌上埋頭吻。
坐在沙發上挑選婚禮方案,他側頭盯著我的唇,眼神莫名晦澀,不知怎麼就吻在了一起。
開車在路上,好好說著話,他忽然靠邊停下,我問怎麼了,他也不回答,慢條斯理地解開安全帶,俯身就吻了過來。
我不禁疑惑,這還是那個看我一眼就眼神閃躲的男人嗎?
他簡直,無師自通。
上一世,我和他結婚後並沒有住在一起。
只在一些重要宴會時,才會以夫妻身份共同出席。
我挽著他的手臂,他面無表情。
我和他說話,他淡淡回應。
印象里,他是一個枯燥無趣且冷漠至極的人。
離婚那天,我由衷地鬆了一口氣。
而他在日記本上,寫下三個字:足夠了。
這些天,我慢慢了解一個真實的煜城。
他智商奇高,思維縝密,視角獨特。
他其實興趣廣泛,宜動宜靜。
愛好天文,喜歡歷史,擅長攀岩,痴迷圍棋。
唔,再加上一個,迷戀我。
只是童年陰影和煜氏大戰,還是深刻地影響了他。
某些時刻,他又極度沒有安全感,脆弱之極。
緊緊抱著我一個字也不說,我知道他在害怕。
害怕命運無常,害怕我會離開,害怕一切煙消雲散。
偶爾,我也會被他上一世身亡這件事困擾。
但我安慰自己。
重生以來,我做了那麼多不一樣的選擇,蝴蝶效應必然會產生影響。
結局或許早已從根本上改變了。
12
那天晚上,煜城在我家門前纏綿許久,戀戀不捨離開後,肖逸忽然出現了。
他瘦了許多,傷心欲絕地看著我。
我沉默無言。
這個橫亘我九年青春的男人,此時此刻,我竟連指責和鄙夷的話都懶得說一句。
「慕楠,你心真狠。
「四年的感情,說放下就放下,這麼快就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你不尊重我,也不尊重你自己。
「我真的有那麼不可原諒嗎?不過就是在你面前維護了文婉,可你明知道我只是為了她高興一些。」
我還是沒忍住,輕輕笑出了聲。
側頭看他,慢慢說道:
「肖逸,你所謂的讓她高興,包括陪她上床嗎?」
肖逸瞳孔倏地一縮,旋即怒氣湧上面容:
「慕楠!你太過分了!這種話你怎麼說得出口?」
「可你做得出來啊!」
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不耐煩地打斷他。
「醫院碰見你那天,你們是第一次上床?」
他臉色一白,嘴唇微微抖動。
「第一次就那麼激烈,讓你心愛的嫂子黃體破裂?
「上周,你們去醫院確診她懷孕了吧?
「你們商量的結果是什麼?留下孩子?給江文婉一個外室的身份?她也願意?
「我們四年的感情,你背叛得如此噁心。你哥去世不過半年,你就和自己嫂子不倫。肖逸,你口口聲聲仁義道德,背地裡卻做了這麼多齷齪骯髒事,你哪來的臉敢出現在我面前!」
肖逸的臉,在我聲聲質問中,一寸寸慘白。
蟬鳴忽然轟鳴嘶叫,像在對這世間的腌臢事表示強烈不滿。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
他慢慢蹲下身,雙手捂住自己的腦袋,雙肩不停顫抖。
我站在台階上,冷眼睨他。
有些信息,是我從煜城那兒知道的。
他將一份私家偵探調查報告,隨意地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不想我回頭。
許久,肖逸抬起頭來,眼眶通紅,口中低低說道:
「我很想你,可又拉不下臉,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把她當作了你,心裡怪你做得太絕情,只想以那種方式懲罰你,所以,我瘋狂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後來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不可挽回的事!我沒想到,文婉那種情況下,竟然懷孕了。醫生說她如果打掉,可能一輩子無法再要孩子。她哭著求我,說就當是為我哥留下一個種。」
他痛苦地閉上眼。
「我無奈答應了她。這段時間我很痛苦,恨不得殺了自己。可我並不愛她,楠楠,我愛的是你啊!
「你能不能,能不能……」
他忽而停下來,猩紅的眼眸直直地盯著我。
「你自己也知道說不出口是嗎?」我冷笑。
「肖逸,我和你永無可能。
「走吧,別再出現在這裡,弄髒我回家的路。」
肖逸眼神灰敗無光,口中低喃:「可是,我真的愛你啊!是我錯了,我這就去求文婉,讓她打掉孩子。」
朦朧夜色中,江文婉紅著眼,從暗處走了出來。
她將肖逸從地上慢慢扶起,帶著委屈和憤懣看向我:
「慕楠,你不用覺得我們對不起你。無論我和肖逸做了什麼,你們那時已經分手了不是嗎?況且,你自己不也在接觸新的對象嗎?
「做人不要太雙標!
「我承認這段時間是我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可肖逸沒有錯!他是個負責的好男人!他只是不想讓我一輩子做不了媽媽!
「可你太不懂得珍惜,在你眼裡,他對你就這麼不重要嗎?
「你又哪裡能想到,我從沒想過和你搶他!對我而言,能默默看著他幸福就好,我甚至可以不要這個孩子!」
江文婉擲地有聲,句句在為肖逸鳴不平。
她慣於塑造深明大義的溫婉女人形象,將兩人的苟且說成自己的犧牲和肖逸的負責任。
口中說著不搶,其實就是為了搶。
我心中冷笑,慢慢開口:
「嫂子,我突然覺得你說得很對。
「其實這段時間,我也很想肖逸,就是介意你們發生了關係又懷了孕,如果你真願意拿掉孩子,我可以考慮給肖逸一個機會。」
肖逸聞言,猛地上前一步,切切地問:
「楠楠,你說真的?」
江文婉愣住,臉上露出一絲慌亂:「你不是有未婚夫了?」
我嘆了一口氣:
「我和他只是為了救我爸公司聯姻而已,都是逢場作戲,我和肖逸四年感情,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江文婉臉色發白,咬緊下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心中正大感快意,忽然聽見了一陣細細的腳步聲。
由近至遠,漸漸消失。
我眯眼遠眺,小路盡頭一道車燈晃過,夜色驟亮,瞬間又歸於平靜。
我猛然意識到,是煜城!
他習慣每次離開這裡,靜靜待一會兒再走。
所以,剛才我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我立刻轉身進屋,匆匆拿了車鑰匙出來,往車子跑。
肖逸喊我。
我充耳不聞。
只覺心中慌得不行。
那個男人,所有的事都能理智分析盡在掌控,唯獨對於我,他敏感又膽怯,剛才我故意說的那些話,分明是誤會了,卻連現身質問都不敢!
我直接開車去了別墅。
果然,煜城的車子停在門口。
我下了車就往別墅內跑,鞋子跑掉了也不管。
屋子很黑,很安靜,只有二樓亮著微弱的光。
赤著腳穿過大廳,上了二樓,走到主臥門口,一眼就看見了煜城。
暖黃的檯燈下,他靜靜靠坐在床頭。
頭往後仰著,臉上遮著一件酒紅色衣服。
是我上次穿過的緞面睡裙。
我默默看了他一會兒,一步步走過去。
站在他面前,我伸手拿開睡裙,他睜開眼睛的剎那,我俯身,吻了下去。
他似乎不敢相信,目光痴痴地看著我。
我跨坐在他腿上,慢慢解他襯衣扣子。
微聳的鎖骨。
結實的胸膛。
起伏的腹肌。
一點點顯露在昏暗的燈光下,帶著蠱惑。
我不管不顧,繼續往下解他的皮帶。
他顫抖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腿……會嚇著你。」
我俯下身,一路親吻,吻上他的義肢。
他眼睛通紅,嗓音啞得要命。
「楠楠,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直起身,命令道:
「別問。」
「愛我!」
那個晚上,煜城待我如女王。
他向我臣服,奉我為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