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裡還疼嗎?」
聽見這話,我氣得把枕頭扔了兩米高,把攝政王轟了出去。
還下令未經我傳召,任何人不得入宮。
1
我垂簾執政三年來,這皇宮都快成沈恪舟家後院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這次必要挫挫他的銳氣。
「攝政王每次來,都是只來娘娘的萬錦宮,別處他也不去呀。」小柔一語真相
了。
我不管,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這狗男人之前還會有所遮掩,編造些正事來求見我。昨天竟然在早朝散去後,直接跟我一起進了御書房。
還未等我屏退下人,就直接上來質問我。
「太后娘娘原來喜歡季侍郎這樣的小白臉,看見他就忘了臣。」
說罷,我被他按在屏風上親得一塌糊塗。
季約君是今年科舉的狀元,今天是他入禮部後第一天上朝。
我作為大梁太后,不就是剛剛上朝時多關心了幾句,順便問了句可有婚配。
這麼小氣?
好在這伺候的宮人均是我的心腹,都很有自覺,默默地退下。
於是一國太后和臣子,在御書房堆放奏摺的案桌上顛鸞倒鳳一整日。
我鬧不明白他發的什麼瘋,索性不見他。
一連三天都拒了他求見的帖子。
這天我宣召了禮部,商議兩月後小皇帝的五歲生辰,季約君也一同前來了。
「季侍郎在禮部可還習慣?」
我看著新晉的狀元郎穿著紫色官服,養眼得很。
太像了,和年輕時候的沈恪舟太像了。
只是當年的沈恪舟中狀元後入了兵部,穿著玄袍。
但都是一樣的少年意氣,劍眉星目。
2
晚上,我有些乏了,躺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書。
「太后,攝政王來了。」小柔輕聲提醒我。
「他怎麼進來的?」我一驚,我記得今天拒了他的帖子的。
「娘娘的院牆不夠高,記得多修繕一下。」沈恪舟徑直向我走來,也不行禮。
我有些惱怒,守著這宮牆的侍衛大半都是他的人,他非要硬闖,我確實攔不住。
「多謝攝政王提醒,只是這夜深翻入宮牆的事,有損攝政王風範吧。」
沈恪舟坐在榻上攬過我的腰,悄悄用力,我便坐到他腿上。
「今日怎麼不叫我子臨了?」沈恪舟,字子臨。
「是因為白日裡見了季約君嗎?」
「你吃醋了?」我挑眉,看著他。
原來是打翻了醋罈子。
「幾天都不肯見我,反倒先見了他,你說我醋不醋?」
沈恪舟放在我腰上的力道又加了幾分,我有些吃痛。
「我只是讓禮部來商議下阿榆的生辰禮而已,我也不知道季侍郎會來。」我的手攀上他的脖子,好生哄著。
「那你怎麼不見我?」
好傢夥,敢情是來算帳的,算完第一筆,又來第二筆。
「你我之間近來太頻繁了,朝堂已有些閒言碎語,我想我們還是收斂些。」
「叫那些人拔了舌頭便是,我才不在意那些話。」沈恪舟直勾勾地看著我。
「但你少同季約君講話,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
「我不知比他年長多少歲了,他還能心悅一個寡婦?」我笑道。
「那你後悔過,當初嫁給梁鈺?」而不是嫁給我,後半句沈恪舟沒問出口,這是在我面前僅剩的倔強了。
「悔呀,子臨心疼我嗎?」
我直接吻上他的唇。他回應著我,一會兒溫柔,一會兒狠絕。隨後,又哄騙我來了一場周公之禮,我實在受不住昏睡了過去。
3
「挽挽,我要娶你。」
秋闈的前一日,沈恪舟來找我,彼時他還未高中,我也未嫁娶。
「你一定會是狀元嗎?」
我是梁朝太子太傅之女。
皇帝年邁,太子梁鈺聲望極高,在朝堂已無對手,是繼位的不二人選。
我父親也因此位極人臣,心氣也日益高漲。
但是沈恪舟只是沈國公家的嫡次子。
沈國公世代蔭封,偏安一隅,有名無實。我父親自然看不上這樣的家世。
除非沈恪舟高中,博得聖上青眼。
「會。」我從未見過沈恪舟這樣堅定,「你等我。」
「好。」我點頭答應他。
我將繡了好幾日的香囊給他,他回贈我一枚玉佩。
我與他定情了。
其實在我決定赴約時,我就想好了,無論他是否高中,我都會嫁給他。
就算父親不允,我也要嫁。
可是第二日梁鈺來了,是與我父親議親。
我跪在父親的書房門前,兩日不吃不喝,父親才肯見我。
我將我與沈恪舟的事坦白,求他不要讓我嫁給我不愛的人。
「你不嫁,我們許家怎麼辦?」
父親聽完,坐在太師椅上,頭髮已有花白,無奈地說。
「什麼意思?」我不懂。
許家已擇良主,前途大好。
幾位哥哥也已成家立業,有所功績。我能做些什麼?
「太子多疑,許家已經風光無限,可越是在風口浪尖上,就越危險。」
父親眼裡已經有了淚光,他是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
「許家現在要表忠心。」
我嫁與太子,那許家才算是徹底與太子綁在一起,減少日後有異心的可能。
「可父親真的捨得嗎?」我紅著眼問父親。
宮牆內,豺狼虎豹,明爭暗鬥的事情父親見得比我更多,最終卻要將我送進去。
「挽兒,為父也是沒有辦法了。」
最後,我還是答應了這門親事。
既為許家女,這是我應有的宿命。
4
我將玉佩差人送去沈國公府,一句話也沒留。
沈恪舟來找過我,被我爹攔在外面,翻牆進來,我也不肯開房門。
挨到了放榜那日,他帶著聘禮來求娶,亦是門都沒進來。
我坐在房間裡大哭,是我對不起他,但是我沒有顏面見他了,是我負了他。
自然的,我成了太子妃,幾月後皇帝駕崩,我入主中宮。
短短几月,我再見到沈恪舟時,是在御書房,梁鈺和他議事,我送去羹湯。
我一直在躲著他,甚至是宴會,我也能避則避。
可是這次,我聽說他自請去戍邊,實在放心不下了。
「挽挽來了。」梁鈺親密地摟住我。
成婚後他待我是極好的,我與他相敬如賓。
「擔心你太累了,特意來看看你。」
我乖乖坐在一旁為梁鈺研墨,聽他們商討。
新皇登基,根基未穩,正逢冬日。
邊關的倭寇也愈發猖獗,搶糧劫舍毫無忌憚。
梁鈺需要立威,威懾邊關的倭寇,更要威懾朝堂其他的勢力。
沈恪舟的請求正好替他解了燃眉之急。
我有些擔心,沈恪舟自小在上京長大,從未進過軍營。
就算是進了兵部,也許只是他一時意氣。
「沈侍郎騎射不算上乘,且才上任不久,陛下怎麼真允了他?」
夜裡我躺在梁鈺的懷裡問,希望能爭取一下他能留下來的機會。
「沈恪舟他一心想去,朕問過他原因,他說只想為國分憂。」
「他有抱負,我哪有駁他的理由?」
「挽挽怎知他騎射不行?」
梁鈺的眼睛盯著我,諱莫如深,看得我有些心慌。
「之前聽家父提起過他。」
隨意搪塞了一個理由,好在梁鈺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5
我小時候經常被父親帶去宮裡玩,皇后很喜歡我。
但是與梁鈺接觸不多,因他總在書房,而我則是在御花園裡和公主們一起玩。
沈恪舟的姑母是妃子,性子寡淡,但是總帶沈恪舟來玩。
次數多了,我和沈恪舟的關係也日益升溫。
小時候我比沈恪舟高,仗著這個我總欺負他,不知道同他打了多少架,還要惹來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後來長大些不去宮裡了,也常能遇見沈恪舟。
梨花園聽戲,鐘山寺禮佛,花燈遊街也總能撞見他。
情竇初開時,想得也只有沈恪舟未有旁人,只可惜年少情意,抵不過世事無常。
沈恪舟走了三月,在上元節那天回來。
我憂心了三月,沒一日睡得踏實,日日盼他平安回來。
他回城時,帝後在城門親迎。
我第一次看見他穿銀甲,腰間佩劍,踏光而來。
果然我看中的少年郎從不令我失望。
我以皇后的名義,在梁鈺本就豐厚的賞賜中,又加了許多珠寶刺繡,綾羅綢緞和平安扣。
此次立了赫赫軍功,又被提拔為將軍,難保之後梁鈺不會再讓他去邊關。
我只能將滿腔心意注入那成堆的平安扣里。
「挽挽,過來。」梁鈺喚我來書房。
「陛下。」我微微行禮。
梁鈺扶我起身,拉我到書桌前,上面擺的都是世家女子的畫像。
「陛下要選秀嗎?」我仔細瞧著,確實都是美人坯子。
我沒發覺梁鈺一直看著我。
「不是,這是給沈將軍擇妻。」
6
我頓時僵在了原地。
梁鈺來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說:「挽挽,我有你就夠了。」
我卻只覺手腳發冷,好半天才擠出一點兒笑容應對。
「沈將軍的婚配自有沈國公夫人操持,我們插手不好吧?」
「我們出面為他擇一位良妻,一來表示皇家心意,體恤臣子。二來更可以拉攏沈家。」
我已經嫁與他人,現在他也要婚配,我沒有資格阻攔這場婚事。
最後我還是沒真為他擇妻,我一個畫像都看不進去,那些閨秀基本都是我認識的。
世家清白,撫琴作畫,舉止有禮。
最後是梁鈺拿的主意,選了晉安伯爵府三小姐。
我咬著唇點頭,比之前同意出嫁時還要難受,似乎下一秒就能把那個畫像撕得稀碎。
聖旨到沈家那日,我陪母親在鐘山寺禮佛。
我心緒不寧,念不進去經書,便到後山閒逛。
此時,沈恪舟應該已經領旨了。
「你為我擇了良妻?」此時應該謝恩的沈恪舟卻攔在了我面前。
我被他的出現驚得一愣,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皇后為臣擇了良妻?」沈恪舟紅著眼睛,一步步逼近我。
「晉安公十分賞識沈將軍,三小姐淑良懂禮,此乃良緣。」我冠冕堂皇地回答。
「許霜挽!」沈恪舟直接喚了我的全名,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
「秋闈不過短短三日,你變心就變得這樣快,梁鈺就那麼好嗎?」
說著他把手裡攥著的玉佩用力摔到地上,碎成了幾份。
我用餘光就能認出,是我們那天定情的玉佩。
「沈恪舟!」我怒喝他。
「我乃太傅獨女,許配之人必定家世顯赫,才能卓越。」
「你高中又如何?不過只是擺脫了家族世代蔭封的影子而已。」
「且我從未心悅於你,當時只是念在以往的情意上,又怕你影響後面科考,才沒拒了你。」
「可是現在我與陛下情誼甚篤,沈將軍也前程似錦,還望自重!」
7
我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擔心多留一刻,我的偽裝頃刻間便能露餡。
因為我知道梁鈺的侍衛就在不遠處,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走進了廂房,除了小柔外,四下無人。
我繃緊的弦才能鬆緩片刻,小聲流淚著。
自我出嫁那日,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不如就趁此斷得乾淨,了卻念想,更不會誤他。
可是,真的好難受啊,硬生生地把他推開,還不如被刀子凌遲來得痛快些。
我也感覺到,梁鈺已經開始試探了,他生性多疑,我一步也不能錯。
等我回到宮中時,梁鈺已經在等我了。
「陛下。」我猜今天的事他已經全部都知道了。
「挽挽。」
他抱住我,頭埋在我的頸窩處,「我們要個孩子吧!」
什麼?不要問我沈恪舟的事嗎?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想好措辭,在腦中過了無數遍。
再回過神來,人已經被梁鈺抱到了床上。
「陛下,臣妾還未沐浴。」我按住他的手。
「挽挽怎樣我都喜歡的。」
不容我再說一句,就吻住了我。
我從不抗拒與他雲雨,但也興致缺缺,權當例行公事。
甚至情意正濃時,有時候還會想到沈恪舟。
我與沈恪舟未有過肌膚之親,只有在花燈遊街時,他擔心我被人群擠散,下意識握住了我的手,我也反握他。
反應過來後,我和他都臉紅了,我看見他的耳根子都紅了。
但是我們都沒撒手,然後在人群里,偷偷牽著,直到離別時。
我沒想過為沈恪舟守節,也未曾為梁鈺收心。我確實太不忠貞了。
8
我醒的時候梁鈺已經去上朝了,待我梳洗完,算算時間應該已經要下朝了。
在我吃早膳時,梁鈺的掌事公公突然來了。
「娘娘,沈將軍在大殿上公然抗旨,惹得陛下震怒。」
「現在沈將軍還跪在殿前不肯退讓,皇上也關在書房裡,還請娘娘快去勸勸皇上。」
我昨日說了那番絕情的話,沒想到沈恪舟這個倔脾氣還是抗旨了。
這會落下多大的口舌?居功自傲,不知天高地厚!
我趕到書房時,梁鈺還在晉安公面前訓斥沈恪舟,做事衝動不計後果。
「陛下息怒。」
我知道現在情況棘手,沈恪舟現下不僅拂了皇帝的面子,更是讓晉安伯爵府難堪,三小姐被人這樣拒了婚,名聲盡毀。
「晉安公,賜婚一事是本宮與陛下草率了。」
「本宮與沈將軍自幼相識,知曉他性子蠻橫,現下更是做事沒有分寸。」
「本宮在閨閣中曾與府中三小姐有過交情,待人溫婉,遇事明理,沈將軍於三小姐未必是良人。」
晉安公直接跪倒在地上。
「陛下,娘娘。這門婚事本來是皇家賜婚,皇恩浩蕩,臣不敢不從。」
「可是我們徐家世代皆為文官,沈將軍固然戰功赫赫,我們徐家也不忍愛女受此等羞辱。」
「此事確是委屈了三小姐,晉安公若願意,本宮願收三小姐為義妹,以公主之禮擇婿。」
我轉而跪向梁鈺,「還望陛下成全。」
「挽挽,這是做甚?」梁鈺將我扶起。
「一切依皇后所言。只要晉安公覺得可行,明日朕就下旨。至於沈將軍,朕定會給晉安伯爵府一個滿意的答覆。」
「微臣叩謝聖恩。」
梁鈺親自將晉安公送至馬車前。
我憂心如焚,抗旨一事可大可小。
但是到了沈恪舟這裡,是在挑戰皇威,更要顧忌晉安伯爵府顏面。
晉安伯爵府世代文官清流,雖現在有所勢微,但曾幾度拜相,入住太廟。
9
「挽挽。」
我想得出神,未曾發覺梁鈺已經走到面前了。
「陛下,想如何處置沈將軍?」
「挽挽有什麼好對策嗎?」
梁鈺反問,雖唇角帶笑,但眼底未漏一絲情緒。
還是試探嗎?
「既然受封為將軍,就繼續讓他戍守邊疆。待幾年後事情淡去,再讓他回京。」
這已經是我能想到護他周全最好的法子了。
「還是挽挽蘭心蕙質。」梁鈺似乎很滿意這個提議。
「沈將軍以下犯上,目中無人。念在邊關擊敵有功,特派遣邊疆戍守邊關,三年內不得私自返京。」
我獨自去了一趟鐘山寺禮佛,和梁鈺說去求子。
其實我另外求了一個平安符,是為沈恪舟。
邊關極寒,又有敵寇。
從小讀著聖賢書的人卻要過著長年手握兵刃,朝不保夕的生活。
我以晉安伯爵府三小姐的名義將平安符送去了沈國公府。
並附字條:【雖無緣夫妻,但願平安。】
我自認為做得滴水不漏了,但還是被沈恪舟堵在了廂房。
這寺院的牆這麼容易翻嗎?牆攔不住他,那些侍衛呢?梁鈺白養的嗎?
被沈恪舟按在椅子上不能動,很氣。
把戲被人拆穿,更氣。
「沈將軍莫要自作多情,本宮是來求子,不求這勞什子平安符。」我嘴硬。
「是嗎?那這個字條呢?你的字跡我一眼便能認出來。」
大意了,當時情難自抑,便哭兮兮地寫了這張字條。
我的字是沈恪舟一手教的,因為我爹忙著教太子,沈恪舟又寫得一手好字。
為了不被夫子罵,就求著沈恪舟教,後面也學了七八分像。
我無話可說。
10
「挽挽,你心裡有我。」沈恪舟見我沒有反駁,似是更堅定心中的想法了。
「跟我走,就算被抓,以我現在的武力也能護你周全。」
如果我只是許霜挽,我早就跟他走了,可是我後面有許家。
「你能護我,但你能護許家嗎?」
我直視他的眼睛。
「梁鈺喜怒不形於色,手段狠絕。我們走了之後,他會怎麼對待許、沈兩家?」
沈恪舟除了將軍之位,什麼都沒有。
一走了之對兩人而言再瀟洒不過。
「你以為我為何甘願困於宮牆,你我能走,你沈家能走嗎?」
「許家又怎麼脫身?」
「許家為梁鈺效力多年,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會因為我而推倒全局嗎?」
我字字警醒著他。
「我們早已形同陌路,你也根本護不住我。以你現在的能力,梁鈺隨時都可以讓你身首異處。」
「不要再來找我!」
這是沈恪舟走前,我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我在鐘山寺齋戒三日,才擺駕回宮。
「挽挽讓我好等。」梁鈺這幾日變得有些憔悴,眼下一團烏青。
「陛下這幾日沒有睡好嗎?」
「想挽挽想得睡不著。」
不久後,我懷孕了,許家又多了一個依靠。
梁鈺很開心,日日陪著我。
後宮無人,登基一年多未曾選秀,我也勸過幾次。
梁鈺每次都說:「有你足矣。」
我便不再說什麼,他待我真是溫柔至極的。
可是伴君如伴虎,我比任何人都拎得清。
我見過梁鈺面不改色殺人的樣子。
處亂黨,抓姦臣,翻舊案,根基漸穩,前朝無人不服。
11
最終我擔心的一天還是來了。
就在我生產的同一天,我父親被革職入獄,許家全部禁足。
我卻是在幾日後才得知。
我跪在御書房門前,正值寒冬臘月。
我身子還未恢復,沒抗多久便暈了過去,再醒來時,梁鈺守在我身邊。
我死死抓住他的袖子,跪在床上。
「陛下,父親一生都效忠於你,為你籌謀奔走,就因為其他人的一面之詞就下定論嗎?」
「科舉貪污一事非同小可,挽挽,只有此事我不能依你。」
我父親被十幾名大臣聯合上書檢舉,告發他科舉貪污,為財所迷。
自監察科考以來,年年受賄,甚至直接泄題。
我不用想便知這是汙衊,文人清高,一身傲骨。
更何況我父親早已位極人臣,名節是他最看重的東西,銅臭亦是他最不願沾染的。
梁鈺應該也知道,可是我摸不透梁鈺的心思。
「那請陛下,讓我見一見父親。」
「好。」
我在地牢里,看見了我父親,好在身上沒有明顯的傷,梁鈺應該沒有對他用刑。
「父親,我要怎樣才能幫你?」
「挽兒,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放心許家不會有事。」
「什麼?女兒不懂。」
許家全家還在禁足,難保不會有人進去將水攪得更渾,梁鈺難道答應父親什麼願意保全許家。
「這是君臣之道,挽兒不必傷心,也莫要責怪陛下。」
君臣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親你……」那我這近兩年來的努力,努力去穩住梁鈺,卻什麼也改變不了,意義何在?
「為父心意已決。」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牢房。
在房中呆坐了一夜,直到天明。
終於有人來傳報,許太傅在獄中以死明志,只留下一封含冤書。
當初我嫁給梁鈺,是表明忠心,現在父親自殺,也是表明忠心。
公平何在呢?
所有事只能在最無奈的時候做出選擇嗎?
為了許家,為了父親。我近乎什麼都捨棄了,舍了沈恪舟,舍了未來。
最後以父親之死,許家全部貶為平民草草收尾。
太過兒戲了!
12
「陛下好手段。」
我狠狠地扇了梁鈺一巴掌,長甲掀起,可我並未覺得痛。
「你將我父親架至高位,督察科舉,位極人臣。」
「對我獨寵,在阿榆出生前就許諾太子之位,讓許家在前朝說一不二,隻手遮天,引的其他朝臣眼紅。」
「為的就是等這一天將他狠狠摔下嗎!」
「你根基已穩,早已不是當年羽翼未豐的太子,不再需要許太傅這樣的聲望權力巨大的臣子。忌憚他的力量,就乾脆連根拔起。」
「那陛下下一步是什麼呢,廢后嗎?」
我聲嘶力竭,一步步逼問他。
「挽挽,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動你。」梁鈺想要靠近我。
我用力推開他,「夠了,不要再來哄騙我!」
噁心。
我大病一場,在這個春節里,不停地發熱,感覺腦袋被燒成一團糨糊。
我躺在床上,不願再睜眼,可是我好像聽見了阿榆的哭聲,他在喚我。
我夢見了沈恪舟,他在邊關孤身作戰,受了很多傷,卻沒人護他。
我想走過去抱抱他,問問他疼不疼。
足底卻有千斤重,我掙扎著,轉眼我又陷入無盡混沌。
待我醒來的時候,梁鈺抱著阿榆坐在我床邊,我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將阿榆抱過來,自生產後,我還不曾仔細看過他。
未足月的孩子,居然這麼小。
一直到梁鈺走了,我都未曾抬眼。
我不再去想窗外事,直到阿榆滿月,梁鈺都未曾來找我。
正合我意,也樂得清閒。
阿榆滿月,大宴賓客,大半個上京的官眷都前來慶賀。
我從前愛熱鬧,現在只覺得吵鬧。
沒待多久,便藉口離席。
新年開春,沈恪舟已經走了快一年了。
13
「挽挽,風大。」梁鈺貼心地為我披上披風。
「多謝陛下。」我懶得行禮。
「挽挽,何時允我入宮?」梁鈺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
我冷笑,「陛下的宮殿,怎輪到臣妾允不允了?」
「挽挽不要這樣刺我。」
我不再理他,自顧自地回宮。
我感覺到梁鈺一路跟在我後面,他也有這樣服軟的時候嗎?
進殿,我就將披風扔回給梁鈺。
「挽挽。」梁鈺有些無奈。
「梁鈺。」我第一次直面喚他名諱。
「你是真心愛我嗎?」
「挽挽,我真心愛你。」梁鈺在我面前那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
「這麼久了,挽挽還沒發覺嗎?」
「那我,再信你一回。」
我主動走上前靠在梁鈺的懷裡,算是妥協。
我與梁鈺又重修舊好,他日日宿在我宮中,有時還會耐心地陪我一起鬨睡阿榆。
但是這天梁鈺宿在了書房,和大梁一水之隔的東陵國蠢蠢欲動,不斷派人挑釁邊關百姓。
兩國可能有場仗要打。
但是更頭疼的是……
沈恪舟。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翻牆而下,我示意小柔守在外面。
擅自回京,夜闖皇宮。
「你不要命了!」這被發現了難逃一死。
「挽挽,我聽說你病了。」沈恪舟走到我面前。
我一年多沒有見他了,他似乎更成熟了些,少年戾氣被磨得一乾二淨。
「我還聽說,許太傅和許家出事,我擔心你。」沈恪舟走到離我不遠不近的距離。
「你還好嗎?」
「我父親他甘願赴死,許家只是除了官職,並無大礙。」
他匆匆趕來,只是為了關心我。
「我現在很好。」
「你沒事便好。」沈恪舟似是長舒一口氣。
「你呢?可有受過傷?」
現下邊關不寧,他處在爭端的最前線,肯定是受影響最大的。
「沒有,以我現在的武力已經沒幾個人能打得過我了,區區倭寇豈能傷我。」
沈恪舟半開玩笑道,但是眼神卻躲避我。
我太清楚他是如何撒謊的,「真的?說實話。」
他被我拆穿了,有些不自然。
「追擊倭寇時,有些輕敵,才受了點兒小傷,早就好了。」
「不要太拚命了,沈國公夫人日日禮佛,為你祈福。」
我也不能再承受你也出事的消息了。
「我希望三年期滿,你能平安回京。」
「好。」
我看著沈恪舟離開的背影,有些失神。
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前行太久了,原來還有人這樣惦記著我。
14
我在宮中如履薄冰,步步為營,現在也慢慢培養起了自己的勢力。
在宮外重新廣納門客,以煙花柳巷、茶館、酒樓作掩,暗中為我搜集消息。
梁鈺,這些我學得像不像?
沈恪舟受傷,我細想還是覺得不對勁,便著人去查。
那日,沈恪舟獨自跟蹤一個倭寇,深入敵營,喬裝打扮,想尋找合適的時機拿下領頭人的首級。
最後人頭沒撈到,命卻差點兒丟了。
還是軍營里的人發現沈恪舟不在,一路沿著記號找到他,帶著他闖了出來才撿回來半條命,足足臥床昏迷了兩月。
所以沈恪舟傷好沒多久,便百里加鞭的趕回來看我。
我想到這時,心悸不已。
不對。一點兒都不對勁。
沈恪舟縱然草率,但絕不會拿性命開玩笑。
……
阿榆滿歲時,未設宮宴,我讓梁鈺陪我去鐘山寺禮佛,為阿榆積德。
「陛下小心!」一支長箭破空出現,直直地射入梁鈺的肩頭。
未曾想,在天子腳下,有人竟這樣大膽,公然行刺。
梁鈺暗衛第一時間抓到了刺客,是東陵死侍,只聽東陵王的號召。
大梁正式向東陵宣戰,維持多年的和平被一紙戰書撕碎,梁鈺點了鎮國將軍親自帶兵,沈恪舟一干人等在邊關作急先鋒。
那支箭上淬了毒,好在不是什麼難解的奇毒,第一時間便清除了體內的毒素。
只是毒性霸道,清毒過程痛苦,梁鈺需要吃點兒苦頭,我也日夜守在梁鈺的床邊侍奉湯藥。
每次在施針清毒之後,梁鈺都會嘔吐不止,再斷斷續續的發熱,臉色慘白,看到這我都會哭上一會兒。
「挽挽,別哭。」梁鈺明明承受的更多,額角因為忍耐青筋暴起,卻努力抬起手來輕輕為我拭淚。
我淚眼婆娑,「你不要嚇我。」
梁鈺將我抱在懷裡,輕聲哄我。
15
東陵積弱,國王暴政,百姓苦不堪言,士兵也多無士氣,首戰告捷。
前方大勝,乘勝追擊,不到半月,不僅將東陵軍盡數逼退,還將占據了兩座城池。
戰報每天都會送到御書房,情況詳盡。
其實東陵小國不足為懼,遣派鎮國將軍只是威懾敵軍,皇家威嚴不可侵犯。
又打了半月,最終沈恪舟斬殺東陵軍將領,以致東陵投降,簽訂百年內不得侵犯的契約告終。
鎮國將軍和沈恪舟一同回京述職。
「陛下怎麼把沈將軍一同召來了,不是有鎮國將軍就行嗎?晉安伯爵府夫人有些微詞。」
「拒婚一事才過去一年多,三小姐的婚事在年前才正式定下。這般大陣仗的回宮,定會引他們不滿」。
「鎮國將軍年邁,此次願意出征也是為了養老討個功勞。前幾日鎮國將軍的告老還鄉的書信已經送到朕這裡了。」
這與沈恪舟有什麼關係?
「兵符需要重新找個人接手,朕準備給沈恪舟,封為護國將軍。」
「再讓他留在京城。」
梁鈺想做什麼,故技重施嗎?
召回沈恪舟後給予兵符,再束之高閣任人陷害。
「陛下不可,沈將軍才戍邊不到兩年,縱然護國有功,也要顧及其他朝臣不是?」
「兵符一事重大,再讓他在邊關多磨鍊,才不會辜負陛下重望。」
「挽挽不想讓沈將軍回京?」
「我是在為陛下分憂。」
不能讓沈恪舟重蹈我父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