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木簪完整後續

2025-05-0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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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歲那年,我用自己換了一碗雞湯。

那以後我就知道自己天生是吃這碗飯的。

我用它換了一顆又一顆人頭。

1

阿娘臨終前念念不忘地想喝一碗溫熱的雞湯,但我兜里只有乞討許久才討來的半個饅頭。

她如今已經神志不清,我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我想實現她的願望。

於是我壯著膽子走進一家油膩的小飯館,希望老闆能施捨我一碗。

那是個中等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

他端著一張一團和氣的臉把我帶進了後院,指著一隻雞對我說,只要我脫了衣服,那就是我的。

院子裡還有一個同我一樣瘦、一樣小的小姑娘,雙眼麻木地看著我,仿佛已經見過了很多次這樣的事情。

我娘是妓,我自然知道他想幹什麼。

我回頭看,院子的門已經插上了拴,再估一估我跟他身形的差異,我知道,我跑不掉了。

那不如,就拿來換一碗雞湯吧。

我裝作懵懂不知地點了點頭,看著他和氣的臉逐漸變得猙獰猥瑣。

中途有一瞬,我太噁心太難受了,抓起手邊的硬枕試圖打暈他逃走,但想起我兩天沒進食的力氣,我認命地閉上了眼。

事後他瞟了一眼那枕頭,遺憾又興奮地說:「你怎麼就不打我試試呢?這樣我就能順理成章地掐死你了,帶血的,才更好玩啊。」

我驚得後背冒出了一層層的汗,這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

他沒食言,把雞給了我,卻讓我自己抓自己煮,我從沒做過這種事,半晌也抓不住。

剛剛我都沒哭,這會兒卻忍不住紅了眼眶,我娘還在等我,我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那個跟我一般大的小丫頭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後,一聲不吭地幫我抓住了雞,熟練地宰殺下鍋。

等湯的時候,她問我:「你為什麼沒有去死?」

說著又指了指院子裡那棵樹:「被他騙進來的小孩,不是在床上想打他被掐死了,就是事後自己撞牆尋了短見,都被埋在那裡,你是第一個活著的。」

我沉默地燒著柴火,不說話。

如果你是全村人用命保下來的孩子,你也不會輕易說死,死亡,只有沒見過它的人,才會說得輕易。

更何況亂世人不如太平狗,我阿娘看著我的臉一遍一遍憂傷擔心的樣子,早就讓我明白這世道會讓我經歷什麼。

我反問她:「那你呢?你為什麼也沒死,真正的第一個。」

她有一瞬間的詫異,再然後,眼神不自覺地看向了那個人睡覺的屋子,眼神裡面藏著的,是殺氣。

湯好了,我急急忙忙地裝著就走,臨走前對她說:「有所求就活著,只有活著才能如願。」

2

阿娘睡著的樣子真好看,她年輕時本就是一曲動江南的雅妓,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梢不知數。

可她還沒喝到我的雞湯,我好不容易才找來的雞湯,她要去了都心心念念的雞湯,連合上她的眼我都費了好大力氣。

我阿娘這個人,命苦了一輩子,八歲被賣,父母一碗雞湯就打發了她,但她說她最想念的還是八歲前的時光,那時她尚自由,挨點餓也不算什麼。

到後來,她芳名天下知的時候,又看上了我爹那個窮書生,全副身家都送給他讀書趕考打點關係。

她是有眼光的,我爹果然金榜題名,步步高升。

她又是沒眼光的,妻變妾,妾變賤妾,到最後,一條破席死在了這四處漏風的小巷裡。

可即便如此,憑什麼,憑什麼讓她連最後一口湯都喝不上,我付出了我唯一有的東西,會讓她心疼死才換來的湯!

總要有人負責不是?比如像耍弄玩意兒一樣讓我自己抓雞煮湯耽誤了時間的人。

我抹了抹眼淚,拔下我娘頭上那根木簪,把它磨得尖尖的,插在頭髮里,又一次走進了那家小飯館。

我掐好了時間,在客人走盡他正收拾的時候走進去。看見我,他的眼裡閃過驚詫,接著是躍躍欲試的躁動。

這一次我主動了很多,主動得讓他忘乎所以,下流粗鄙的語言流水一樣冒出來,在他表情最醜陋的那一刻,我驀地拔出簪子,用盡我所有力氣往他的喉嚨捅過去。

鮮血就要噴出來的那一刻,他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獰笑著對我說:「小賤人,跟我演戲,你還嫩了點。」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老天爺再一次沒有幫我。

卻突然一根粗粗的木棍打下來,他的喉直直撞上了我的木簪,噗嗤一聲,血管被刺穿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溫熱腥臭的鮮血染紅了我的臉,他面上嘲諷的表情甚至都沒來得及改變。

是那個小丫頭。

我用力把已經死透的臃腫肥肉從身上掀到地下,一瞬間吐得昏天黑地,泗涕橫流,身體仿佛剛剛才明白,短短兩天,我失去了多少東西。

而那個小丫頭,她手持著棒子劈頭蓋臉地對著那團臭肉打了下去,一棒重過一棒,直打得那個畜生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再也辨認不出輪廓。

打累了,她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從見面起就沒有過波動的臉顯現出深深的悲傷,先是小聲嗚咽,繼而淚如雨下,最後號啕大哭。

她手腳並用地爬到那棵樹下,溫柔地撫摸著樹幹,嘴裡喃喃道:「好囡囡,乖囡囡,不怕了,我們以後都不用怕了,阿姊替你報仇了,他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再也害不了你。」

樹下那一堆白骨里,有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她叫田小丫,是田大丫唯一的妹妹。

大廈將傾的世道,人比鬼,更可怖。

3

我們洗乾淨了臉,趁著夜色迅速趕到城門口,打算天一亮就離開這個地方。

走的時候,大丫抱了那棵樹很久,亂世里,我們沒有把一副屍骨帶出城的能力,留在院子裡,起碼還有樹能遮蔽她。

至於那個變態,大丫找了一個麻袋,我們合力把他抬到了廚餘垃圾堆積的坑洞裡,那裡跟他甚是相配。

反正現在這裡,人心惶惶,沒人會關心隔壁的飯館為什麼不開門了,就像沒人關心那個老闆以好心施捨飯食為名帶進後院的女孩子都去了哪裡。

出了城,大丫問我去哪兒,我回她:「我要去殺一個人,一個位高權重的人。」

我的意思其實是要跟她分道揚鑣,但她說她欠我一份情,她要幫我。

我沒有拒絕,我想跟她學,畢竟我殺的第一個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目的,而她,成功地潛伏了那麼久。

走到安富城的時候,季節已經從冬天到了春天,萬物復甦,天地的顏色都好看了一點。

我們在一家妓院廚房偷吃的時候,不小心被抓住了。

老鴇是個很有品味的媽媽,熏著怡人的香,蓮花挪步地走了過來。

「兩個小丫頭片子倒是會找地方,知道現下這光景,這裡就是女人的福窩。」

「抬起頭來給我看看吧。」

我順從地抬起了頭,半仰著,左臉微微向前,這是我最美的角度。

阿娘說能在一座城池開穩妓院的,背後都有千絲萬縷繞不清的關係,而我現在,需要這些關係。

眼睛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的時候,我如願聽見了所有人吸氣的聲音,天下第一魁的女兒,自然也有一副傾國傾城的好顏色。

老鴇俯身仔細打量我,眸子裡挖到寶的喜悅一閃而過,我知道,我的目的達到了。

於是我跟大丫有了舒適的房間,可口的飯食,而我,更是有了各種教我做女人的老師。

大丫用她木訥的聲音問我:「到底是什麼仇,值得你這麼作踐自己。」

她知道了,我是故意讓人發現我們在偷東西的。

我笑了笑,用傅師父教的嫵媚而天真的弧度:「沒什麼,也就比你的殺妹之仇,多個一百零二倍而已。」

4

我想殺的人姓卓,卓首輔的卓。

我從小生活的地方是個雜姓的小莊子,本來摳摳搜搜的,大家也還能活,但亂世必逢天災,朝廷的賑災銀遲遲不到,我們只能舉村往南遷徙。

大災是什麼樣子呢?聖人文豪們其實形容得挺貼切的。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對,很短,只有七個字。

是歲,大飢,人相食。

山匪操著大刀來搶我們僅剩的一點糧食時,村長匆匆地把我跟娘塞進了那狹長的只夠薄成紙的女人跟小孩才能擠進去的山縫。

他臨走前說:「誰不想被藏起來的是自己的親人,但偏偏睡在這縫旁邊的是你們,是老天爺選了你們母女活著。」

然後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但我知道這世上人心有多惡,臨死前拉幾個墊背的沒什麼不好。

全村六十四口人的沉默,就是對我們母女最大的恩德。

我躲在那條窄縫裡,親眼看著晚飯時還在一起搶食打鬧的鄉親,或不甘或恐懼地一個一個倒在血泊里,到如今,夢裡都是他們閉不上的眼睛。

我時常在想,如果當初有了賑災銀,我們是不是就不用背井離鄉,有了賑災銀,糧食是不是也不會成為催命符。

但賑災銀在哪兒呢?

在金尊玉貴的卓首輔雕樑畫棟富麗堂皇的五進大宅里。

這種事太沒道理了,我覺得我們小莊子裡的人一定到死都不懂,所以我想送卓首輔下去親自跟他們解釋解釋。

5

這裡其實不止我一個人跟姓卓的有仇,隔壁住著的那位,是吳將軍的女兒,聖旨親貶的官妓。

她父親可是舉國皆知的大英雄大義士,可惜了,卓首輔上下嘴皮一翻,說他通敵,陛下便真的信他通敵,也是,沒有昏君又哪來的亂世呢。

吳家上下折進去三十八口,陛下卻偏偏只留了吳蕊珠一個活口,還貶來做官妓,據說本來是要送去軍營的,撞死了一個老御史才換成了這裡。

當今天子,是真恨吳將軍啊,讓他死了都沒有乾淨門楣。

我也是因為這吳姑娘才選了竹韻樓,能收官妓的妓院,一定來頭不小。

不過這位吳小姐真是個不爭氣的,不想著報仇,三天兩頭找機會尋死。

一頭撞死能報仇的話,我一定立刻去找堵最硬的牆血濺當場。

我提醒自己,不要像她一樣沒用。

我也沒想到,最終是她幫了我一個大忙。

她沒日沒夜地哭鬧,再有經驗的護院也有打盹的時候,終於讓她尋到機會用碎瓷片割傷了臉,從右臉頰到眉骨,看著就疼。

鄭媽媽想用她一曲揚天下的計劃,廢了。

她捏著吳蕊珠的臉,用長長的指甲戳進傷口裡,咬牙切齒地說:「帶下去,把她丟進草院,既然大小姐不願意體體面面地活著,那我們就教教她什麼才叫真正的下賤。」

草院,是竹韻最低等的妓待的地方,比起賺錢,它更像這裡的懲戒所,因為那裡只做單純的皮肉生意,三教九流,什麼客人都有。

官妓不能打死,但去了那裡,想必比死也不差什麼。

我抓住機會站了出來:「吳將軍的女兒,才名滿京華的小姐,送去草院豈不是太浪費她的價值了,媽媽,不如您把她給我做丫環吧。」

彼時鄭媽媽剛剛發現我非完璧之身,對我的興趣減了很多。

一下折了兩個將來的台柱子,她很不高興,冷冷地出聲諷刺。

「怎麼,小小年紀想學人家做保護忠良之後的大英雄?」

我腰肢款款地挪步過去,輕輕笑了笑:「您說的這是什麼笑話,我留她自然是為了我自己。」

聲音輕顫,嬌嫩得能滴出水,自然,也能軟了男人的腿。

鄭媽媽面色好了一點:「你是個孺子可教的,這麼短短几天就學到了傅師父五成的本事,可惜,你的初夜不在了,終究做不了最上等的妓。」

我彎腰捧起吳蕊珠的臉,問道:「最上等的妓?您說的是這種芙蓉花面的才女嗎?」

「媽媽,樓里用這樣的標準選了十幾年花魁,我們稱霸安富城了嗎?」

「您想想,吳家的才女小姐都只配給她做丫環的花魁,男人會將她想像得多高貴?但一揭開面紗,卻發現是個更精通淫詞艷曲的,這種衝擊,您見過的男人比我多,您覺得如何呢?」

我尚在觀察鄭媽媽複雜的面色,有個男人拍著手走了進來,他笑道:「鄭姨,你老了,竟不如一個小丫頭果斷了。」

那是個布衣儒帽,看起來與煙花之地格格不入的男人,我卻知道,我撞了大運,他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

原本還想著先收服鄭媽媽再徐徐圖之,沒想到今日竟讓我一步登天。

我拿出十成十的功力,擺出最讓人心疼的姿勢伏了一禮:「您謬讚了,是媽媽謹慎罷了。」

鄭媽媽也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叫道:「請小主子安。」

男人並沒有停留太久,瞥了吳蕊珠一眼:「到底曾是忠臣良將,就當給樓里積點福吧。」

然後轉頭問我:「小丫頭,要不要跟爺一起做點更有趣的事情?」

6

芙蓉帳暖,春風一度的夜裡,我委屈地跟身邊的男人說:「爺,人家今天只是想去你書房找本書而已,陳管家就凶我,我是你的人,他一個下人,怎麼敢凶我。」

饜足的男人最易心軟,他從地上散落的衣服里找出一塊令牌,捏了捏我的臉:「你啊,就是仗著我寵你,最會賣乖,這塊令牌拿去,以後他就不會攔你了,不過書房裡的東西你可別亂動,都是要命的,爺沒命了,你的榮華富貴也就飛了。」

我嬌笑著窩進男人懷裡,心裡卻盤算著這次任務終於完成了。

半個月後,戶部侍郎貪污公款的案子震驚了朝堂,八十萬兩,比天子的私庫也不差什麼了。

皇帝震怒,下旨侍郎府男丁滿門抄斬,女眷賤賣成奴,而我,侍郎曾經最寵愛的柳姨娘,則悄悄的,由我名義上的青梅竹馬贖出大獄,鄉野埋名。

這就是五年前蘇豐庭說的,更有趣的事情。

他當年選我,是覺得我那番話簡直說盡了天下假文人的齷齪心思,稍加培養,一定能牢牢套住這類男人的心,偏偏朝廷里,這樣的男人最多。

我也沒讓他失望,自我十六歲出師以後,沒有一次任務失過手。

我時而是吏部尚書的寵婢,時而是工部郎中的外室,又或者,是這種色令智昏的戶部侍郎的姨娘。

他們貪得少一點的,就丟掉一顆人頭,貪得多一點的,就丟掉滿門的人頭,公平得很。

可別誤會蘇豐庭是什麼為國為民的大英雄,就像我當初判斷的,竹韻樓背後來頭不小,而我運氣不錯,這個來頭是卓松的對家。

所以這些人呀,全是卓首輔的好門下,我出師兩年,就砍了他一半的臂膀,真是說不出的暢快愜意。

7

一個任務結束,我帶著大丫回到郊外的宅子裡,這些年我們一直相依為命,不是她,好幾次我大概都要去見我娘了。

到家的時候,吳蕊珠還在擦地,我嫌做清掃的大嬸粗手粗腳的,一向都是讓她親自蹲在地上擦的。

蘇豐庭最後還是把她給我做了丫環,從前我是想用她的身份抬轎子做第一花魁,而蘇豐庭則是想讓我學她身上清冷高貴的地方。

畢竟外殼是高潔的梅花,內里是熱情的海棠,才是男人最喜歡的類型。

可惜啊,她如今已徹底變了模樣。

她臉上的疤還是很顯眼,窈娘是竹韻樓化妝手藝最好的姑娘,曾經提過給她設計一套花鈿遮一遮,被她嫌髒一口噴了回去。

丫環做了五年,小姐的溫柔樣貌早已不見,那點出身帶來的高傲全數都留在了她潑辣的牙尖嘴利里。

見我回來,她甚至都忘了嘴裡還叼著一個饅頭,開口就吠道:「哎呦,這是又爬完一個醜八怪的床回來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想一想可別吐出來。」

我看著掉在髒水裡的饅頭,蹲下身,剝掉外皮,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吳小姐真是奢侈,這麼好的白面饅頭也捨得浪費,絲絲,不如你來跟她講一講,外面如今是個什麼光景。」

絲絲是蘇豐庭給我的丫環,在我的宅子跟竹韻樓之間來往,是個上知姑娘寫了什麼詩、下知龜公輸了多少錢的情報人才。

她笑眯眯地對著吳蕊珠說:「哎呀,我今天剛好聽張公子講了個笑話,他說啊,茶樓的說書先生近來越發胡謅了,說城外五里的難民堆里,一個活生生的小孩扔出來連個糙米饅頭都換不到,那些父母餓極了,只能相互交換著孩子吃。」

「這段子讓張公子笑了好久,說一個孩子怎麼可能還沒饅頭值錢。」

我吃完饅頭,舔乾淨手指上的屑子,也笑著對她說:「城外五里也不是很遠,吳大小姐要不要親自去試試,這饅頭,能不能真的換個人回來幫你幹活?」

她的臉紅了紅,依舊爭辯道:「要不是你突然回來,饅頭能掉水裡嗎?再說了,我有說掉了我就不吃嗎?要你多事。」

孺子不可教也。

我站起身,吩咐道:「她嘴巴這麼硬,想必腸胃也很硬,這兩天就不必吃東西了。」

宅子裡的人早就習慣了這三天兩頭的爭吵,全都低著頭走了過去。

吳蕊珠一聽沒飯吃,一下把抹布扔在地上,大喊道:「既然你這麼討厭我,當初幹嗎還討要我來做丫環,這麼作踐人你很開心嗎?」

我理都沒理就回了房,當時不踩著你上位,我怎麼挽回鄭媽媽的心,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8

走進房間,有一股檀木的香味,我就知道,是蘇豐庭來了。

他不喜我閨房裡的脂粉氣,每次來之前都要讓絲絲先薰香,真是個挑剔的男人。

我隨便行了一個禮,就找個角度窩在了他肩上。

我不似鄭媽媽那般對他畏首畏尾,他也是男人,攻略他也是他給的任務之一。

蘇豐庭很久沒來了,今晚是過來詢問情況的。

我把一本小冊子遞了過去:「這裡面是牽連到那位首輔大人的,我趁抄家的人來之前藏起來的,希望對您有用。」

他接過去點了點頭:「總有用的上的一天。」

一朝首輔不是輕易能扳倒的,這些東西過早露面只會打草驚蛇,所以我每次都會把它們偷藏起來交給蘇豐庭。

收起冊子,蘇豐庭問我:「你好像很不喜歡吳蕊珠,不然把她換給別人吧。」

該是聽見了門外剛剛的爭執。

我假意問他:「不然換去您府上?這兩年她擦地幹活的本事可著實被我訓練得不錯。」

男人看著我,雙瞳翻湧著起伏的墨色:「盈盈,太聰明的女人都短命。」

我縮了縮腦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從他每次來的那一點點細節里嗅出了他對吳蕊珠的不同尋常之處,沒辦法,這是我能活下來的必修課。

可是這個男人很奇怪,吳蕊珠明明就在眼前,甚至他們都一樣想對付卓松,他卻從不敢真的靠近。

我曾經懷疑過,他背後的人,是不是也參與了吳將軍那一樁慘案。

短暫的沉默過後,蘇豐庭遞過來一個冊子,上面寫著一個人的生平。

「這是你下一個任務。」

唐明昭,年二十二,昭臨四年二甲十三名,新任御史中丞。

二十二歲的御史中丞,當得起一聲年少有為,只是這個人近來炙手可熱,絕不可能有貪污腐敗的行為。

畢竟他爹是朝廷所剩不多的清廉直臣,剛剛死在了賑災的任上,他的升遷,本就帶著補償的意味。

那找上他,我們能得到什麼呢?

蘇豐庭解答了我的疑問:「我們需要一個探路的人,一個剛正不阿敢於挑戰卓松的直臣,然後引導他把那些證據扔出去,看看能傷卓松多少根基。」

他雙手敲擊桌面補充道:「這個人之前常年跟著他爹在任上走,絲絲那邊收集不到他的喜好,所有的事情全都要憑你自己的本事了。」

9

三日後,公羊巷唐府旁的一間空屋裡,搬來了一位家道中落的小姐,還帶著一個沉默寡言的丫環。

第一日,我在院子裡詠梅花,他路過,許是趕時間,沒聽見。

第二日,我在門口幫助一個小乞兒,他嘴裡跟書童嚷嚷著餓,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也沒看見。

第三日,我熏了時下才子最愛的松香,不小心與他撞了個滿懷,他阿嚏一下打了個噴嚏,就,目不斜視地走了。

才情、善心、美色,連續三個殺手鐧都沒奏效,我來了興趣,我問大丫:「你說這人是太傻呢,還是太聰明呢?」

大丫還沒見過唐明昭,回道:「明天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這已經是我搬來的第五日了,卻連句話都沒跟他說上,當真算得上是砸招牌。

三次失敗我也意識到了,他跟從前那些假君子不一樣,但真君子也會有真君子的軟肋。

比如板正守禮,負責任。

所以明日,我務必讓他不得不對我負責任,住進去了,我才能施展功夫拿下他。

我讓蘇豐庭利用御史台里的人脈安排了一場踏春,而我,會是一個不小心同他一起落水的姑娘。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現在我同他一起落在水裡了,他果然是個負責任的,都沒用得上蘇豐庭安插的人勸說,他就在大家來之前讓大丫把我裹了個嚴實,問她:「這是你家小姐?」

大丫點了點頭,剛打算說些我命苦的話,他就截斷了話頭:「既如此你先帶她回去吧,姑娘家閨譽要緊,我知你們住隔壁,會去交代的。」

呵,原來前三次不是真的沒看見。

10

唐明昭來得不算慢,我剛換好衣衫喝完薑湯,他就到了,且異常直接,直接把我領到了他家門口,對著敞開的大門說:

「這位姑娘,三回,我都避了你三回了,我謝謝您的抬愛,可是你看看這院子,小生我,實在是養不起你啊。」

他在水塘邊說知道我的時候,我就想通了,我太自負了,操之過急,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從前那些男人都是有縫的臭蛋,他們或許知道我在刻意勾引,但是他們有劣根,想證明自己有魅力,才會讓我有機會一步一步攻陷。

唐明昭不同,他從家世到自身,都是個好官,就不吃美人計這套。

於是我看著他,對著他家比莊戶人家還寒磣的院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向天哭道:

「唐老爺,您在天有靈幫幫奴婢吧,奴婢一個小丫環,想替我家老爺報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奴婢除了自個兒,沒有別的籌碼啊。」

他蹙了蹙眉:「你家老爺是?」

我連忙抱住他的腿:「吳將軍,是您父親的至交好友吳將軍啊。」

對,沒錯,我打算演吳蕊珠她家的丫環,先用忠僕的劇本進了門再慢慢謀划下一步。

我以為自己會看見唐明昭動容的臉,誰知他嗖的一聲捂住我的嘴,一把把我跟大丫拉進門,利索地關上了大門。

關好門耳朵還貼著聽了好久動靜,確定沒有聲響才放心地拍了拍胸口。

然後苦著臉對他書童說:「你說你家少爺怎麼這麼命苦,攤上那麼個爹,為了維護他的名聲,一分錢也不敢貪,衙門裡的門房過得都比我滋潤。」

又指了指我:「瞧瞧,現在還有這種想要了我命的舊人找上門來,卓松卓相啊,跺跺腳朝堂都要抖三抖的人,這位小姐,請問我一個孤家寡人,拿什麼幫你家吳將軍報仇?」

儘管理智告訴我他可能在演戲,我還是沒忍住在心裡撇了撇嘴,唐家這一代,是出了個什麼奇葩。

11

吳將軍的名頭還是好用的,唐明昭雖沒答應我的要求,也沒再趕我走,只是他要辦公,幾乎不怎麼在家。

他的書童叫唐安,還兼任這個宅子的管家、採買和洒掃,準確地說,整個唐府就他一個下人。

唐明昭起碼有一件事沒說謊,滿京城的確是找不出比他更窮的官了。

所以我不信他克己成這樣只是為了保住亡父名聲。

我試探唐安道:「你家少爺平常有什麼朋友嗎?」

唐安擦擦汗,上下打量我:「姑娘你就別白費力氣了,我家少爺不喜歡你這樣的,倒是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姐姐,說不定能入他的眼。」

「大丫?」

「對啊,少爺曾經畫過一副女子的畫像,你別說,跟大丫姐姐還真像,少爺說啊,這種質樸的女子才適合過日子,說不定能勤快得把院子裡的地都開出來種種菜,還能幫補幫補家用,現在的菜,可太貴了。」

雖然理由聽著清奇,但想想那是唐明昭,好像也很合理。

畢竟家裡的屋頂壞了他都能出城二里地去拔草,然後扔房頂上邊曬邊當作補了屋頂。

摳是真摳,路子野也是真野。

我看了看院子裡的泥地,種菜而已,我也是鄉野田間長大的,有什麼難的。

唐明昭留下我的第二天我偷偷回過竹韻樓,去找窈娘給我的手做個處理,它太細嫩了,對一個流落在外的丫環來說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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