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我忽然不想再嫁給蕭景成了。
我故意稱病,沒有隨阿姐入宮,避開了皇后指婚。
又親手將這些年為他畫的每一幅畫,盡數燒毀。
上一世,我嫁蕭景成為王妃,陪他熬過最落魄的十年。
卻在他登基前一日病亡。
他追封我為賢淑文皇后,為我大修皇陵。
世人皆贊他深情,只有我知道,十年來,他心裡從未有過我。
1
我醒來時,阿姐正問我可願隨她入宮。
「入宮啊……」
我抬眸望向門外,有些恍惚,過去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
我好像又回到了譽王府。
又看見了海棠樹下,數著棋子,終日孤寂的自己。
阿姐又催了一遍。
我收回思緒,對阿姐笑笑:「不了,我身子還未大好,不折騰了。」
「真不去?」
阿姐有些驚訝,「你不是想見譽王殿下嗎?今日可是最好的機會。」
我垂眸:「譽王殿下何等人物,我就算進了宮,也不過遠遠看一眼,有什麼意思。」
阿姐遲疑片刻,只好點頭:「也罷。」
她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回過頭來,「素衣,你好生歇息,你瞧瞧你,自打病了以後,便老氣橫秋的,一點也不像你了。」
是嗎?
可我操勞十年,病重而亡,如何能不老氣橫秋呢?
只是,不願讓阿姐擔憂,我揚唇:「等我病好了,你又要嫌我煩了。」
「煩是煩,那總比現在,瞧著像一個小老太太要好。」
阿姐促狹地笑笑,邁著輕快步子去了。
屋子裡又安靜了下來。
我垂眸,細細打量自己年輕嬌嫩的手。
王府十年,蕭景成受先帝猜忌,百般打壓,日子過得很苦。
我陪在他身邊,任勞任怨,為節省花銷,做了許多粗活,一雙手粗糙如農婦。
我從不覺得苦,只盼哪一日,他能回頭看看我。
可他從未。
他心中只有皇位,沒有我。
我也曾安慰自己,有沒有夫君的疼愛,又如何呢?
來日他若勝了,我便是皇后,日子總不會差。
可惜,我倒霉了些,死在了他登基前日。
半生操勞,終是徒勞。
如今,既然重生了,那便對自己好些吧。
我起身下床,拿出櫃底為蕭景成畫的數幅畫像。
付之一炬。
阿姐走後沒多久,宮中便燃起了煙花,我依在門前,遠遠望著。
夜裡風大,明芝替我披了件斗篷,勸我:「姑娘,回屋歇著去吧,你身子還沒好,怎麼禁得住這樣的風?」
我收回目光,點點頭,退回房中。
明芝扶我進去,瞧見火盆里一堆未燒盡的殘畫,著急地跑過去。
「哎呀!這不是姑娘的字畫嗎?怎麼燒起來了?」
說著,就要伸進火堆里去救。
我拉住她:「明芝,是我燒的,別救了。」
「什麼?」
明芝紅了眼,「為何?姑娘,這裡面好幾幅,都是你花費了許多心力畫的,燒了作甚?姑娘不是說,若有一日能站在譽王殿下面前,便都送給他嗎?」
七年前,蕭景成曾救過我。
我也因那次他出手相救,對他傾心,偷偷畫了他許多畫像。
我想,若有一日能站在他跟前,便將這些畫,都送給他。
可後來,我嫁入譽王府了,也沒能把畫送出去。
蕭景成對救過我這件事,毫無印象。
所有我年少時的感念與愛慕,都是自我感動罷了。
「不會有那一日了。」
我與蕭景成,此生不會再見了。
宮宴第二次燃起煙花。
皇后應該已經為蕭景成指婚了吧?
這一次我不在,不知會換成誰家小姐呢?
2
宮宴。
蕭景成半生汲汲營營,機關算盡,終於爬到了他想要的萬人之上,無人之巔。
可登基那日,他竟並不快樂。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皇位,身旁空無一人。
世人皆賀他登基之喜,卻不知他內心孤獨。
他看向王府的方向,淡淡地想,若她還在就好了。
其實,她還活著時,蕭景成也沒覺得她重要。
她不過是皇后為了羞辱他,隨手指給他的一個小官之女罷了。
他不怪她,也不愛她。
潛邸十年,他一心奪嫡,很少關注她,只記得那個人總是安安靜靜地,為他做好每一件事,從不向他要什麼。
等到他終於熬出頭,可以問她想要什麼時,她卻走了。
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像從未來過。
登基後,他追封她為皇后,為她大修皇陵。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也許,是感激她十年相伴。
可直到許多年後,他依然會想起她。
那個活著時模糊的身影,卻在死後變得清晰無比。
他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王爺,不如推辭了吧,這宮宴擺明了就是沖您來的,若真去了,還不知道太子一黨會如何針對您!」
門客們義憤填膺,勸蕭景成不要進宮。
既然重活一世,他當然知道,入宮會面臨什麼。
可片刻的沉默後,他搖了搖頭:「不,我必須去。」
因為她也會去,今夜,她會被指婚給他。
上一世,他視此為辱。
這一次,他卻是主動迎接這次指婚的。
他虧欠了她十年,這一世,他想對她好些。
乘車進了宮,才入席,不出意料地,便聽見太子近臣拱火:「譽王殿下來得真早,皇上知道,必定大受感動。」
這人是諷他無利不起早。
蕭景成並未放在心上,只笑著轉頭,對那人道:「孟大人今日面色這般紅潤,想必是在那外室吃足了酒才出來的吧?」
孟啟臉色一白。
他瞞著妻子養了外室,養外室也就罷了,偏偏那女子是罪臣之女,見不得光。
此事他瞞得極好,怎會叫蕭景成知道了去?
他究竟還知道什麼?
「王爺……怕是記錯了吧,微臣何曾有外室。」
孟啟心如擂鼓,不敢再想,垂眸,慌張地飲了一杯酒,生怕再與蕭景成對視。
蕭景成也沒打算再為難他,算帳的事,以後再說。
他抬眸,朝臣子家眷最後幾排張望。
若沒記錯,姜素衣該坐在最後面才是,只是看了許久,都不見她。
也許是時辰尚早,她還沒來。
他轉動酒杯,耐心地等著。
一陣煙花燃起,帝後駕臨,蕭景成起身行禮。
皇帝向來不喜他,只點點頭,不與他多言。
倒是皇后,笑得極親近,句句話卻都綿里藏針。
蕭景成不急不緩,從容應對。
皇后挑不出錯,黑著臉坐下了。
蕭景成也坐下,忍不住,又朝最後面瞧了瞧,還是不見她。
難道是隔得太遠,看不清?
他靜下心來,不急,賜婚時,他總能看見她的。
說著,便又到了上一世的時辰。
太子提起宮中新修的荷花池,笑道:「我記得,王兄水性是最好的,七年前還下水救了一個小姑娘呢,那姑娘是……光祿少卿姜大人家的吧?」
蕭景成愣了愣。
潛邸時,姜素衣曾問過他,可記得當年下水救過一個人。
那時他思緒重重,未聽清她在說什麼,只搖了搖頭說不記得,匆匆走了。
如今回想,那時,她一定有許多話想對他說。
「好像是。」皇后往後面望了望,道,「姜大人家的女兒可來了?快叫她上前來,讓我看看。」
隨著內侍前去喚人,蕭景成的心也提了起來,他竟有些緊張。
他想,等賜婚以後,一定要好好聽她說話,再也不叫她的話落在地上。
他靜靜候著。
直到內侍帶來一名黃衣女子。
「臣女姜素心,拜見皇后娘娘。」
姜素心?
這不對。
他錯愕抬首,看著眼前的女子,不明白為何會換了人。
皇后笑問:「你便是當年,景成救起來的姑娘嗎?」
「不是的!」女子惶恐搖頭,「殿下救的是我妹妹,只是今日妹妹病了,未能入宮。」
病了?她竟病了。
他心一沉,失落起來,今日她不來,那麼,便不會再有指婚了,他該如何是好。
他心中想什麼,皇后並不知道,也不在乎,反正,她叫來姜家女兒,就是為了硬塞給蕭景成,好叫他不能與別的大臣聯合,至於是哪個女兒,無所謂。
所以她笑起來:「景成與你們姜家,真是緣分不淺,對了,你可會彈琴?譽王善吹簫,不如……」
「母后!」
蕭景捂著心口猛烈地咳嗽起來,「兒臣忽覺身體不適,可否,咳咳,可否先行退下……」
他咳得厲害,表情痛苦,像是馬上就要死。
皇后的話被硬生生打斷,只好停下,裝出賢惠的模樣,「景成你怎麼了?快,快傳御醫!」
「不必,兒臣只是前兩日受了傷,歇息歇息便無大礙。」
他被人扶著,虛弱地離開了宮宴。
剛上馬車,便緩緩坐了起來,目光晦暗。
她怎麼會病了呢?
總要與她見面才行,不過,總不能無端端去她家。
得想個辦法才行。
她因當年之事,一直傾心於他,別的都會變,這一點卻不會。
他不必太憂心,只等見了面,一切便都順理成章了。
3
阿姐回家時,已是子夜。
她在一旁卸釵環,驚魂未定。
「素衣,今日可嚇死我了!我在後面好端端地吃著豬蹄,突然就被叫到皇后跟前去了,她還當著譽王的面,問我會不會彈琴!」
我怔了怔,「然後呢?」
「然後就沒了,譽王突發惡疾走了,我也就被放回去了。」
我愣了好一會兒,「走了?怎麼沒聽見報喪?」
「啊?不是那個走了,他回府去了。」
「哦。」
我就說,這一世他怎麼死得這樣早。
「那皇后有沒有為他賜婚?」
「沒有,你怎麼這樣問?」
我搖搖頭,不再說話。
看來,這一世情形與上一世大不相同了。
也是,世事如棋局,變幻無常,我動了一步,棋局走勢自然也會變。
只願,我這一步是對的。
阿姐收拾停當,回床來睡,忽然看到地上的火盆,「這是什麼?」
我瞥了一眼,火盆已滅,只剩幾張半掌大的殘片,支在盆邊。
「哦,那是……」
我腦中一空,那是……什麼?
看殘片,應是些畫,可不知為何,我想不起來那是些什麼畫,也不記得為何要燒。
半晌,我道:「一些不要緊的東西。」
既然燒了,想必是什麼不重要的,我又何必再想。
4
我身子其實早已好了,但既然放出了身體不適的傳聞,自然也得裝著養幾日。
三日後,家中來了客,我才不得不去前廳。
到了地方才發現,來人竟是顧昭。
我與他,曾經也算相熟,那時我們在書院讀書,我見他形單影隻,又不善言辭,曾關照過他。
後來我才聽說,他便是書院裡人人厭棄的喪門星,一生下來就剋死了母親,五歲時,還將哥哥推進池塘淹死了。
我害怕他,從此便疏遠了他。
許多年後我才知道,他沒有推他哥哥,是他落水,哥哥為了救他,不慎淹死的。
只是那時我早已嫁人,他已離京,沒法對他說聲抱歉了。
眼前的少年郎身量高挑,模樣極俊,只是眉目間,仍存著幾分疏冷。
見我與阿姐進來,客客氣氣地招呼。
只是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微怔了一下,很快躲開。
父親捋著鬍子大笑:「真是英雄出少年,阿昭,你父親若知道你如今這般出息,九泉之下,也會高興的。」
顧昭垂眸淺笑:「還要多謝伯父照顧。」
「是你自己出息,快去見見你伯母吧,她在後院,說要送你一壇好酒呢!」
「那侄兒就先去了。」
他頷首,出了門,朝後院走去。
阿姐看著他走遠,好奇地問父親:「爹,他真的聾了一隻耳朵嗎?我看他聽得挺清楚的呀!」
我有些訝異:「他聾了一隻耳朵?」
「是啊,我也是宮宴上聽人說的。」阿姐道,「幾年前,他冬日落水,起來之後耳朵便聾了。」
我並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他五歲時落過水後,便極其怕水,一向不往水邊走,幾年前,怎麼會又落了一次呢?
過了一會兒,我離開前廳,準備回屋去。
恰遇見從母親那兒出來的顧昭。
狹路相逢,他頓了頓,沉默讓到一旁,隻字未言。
當初,我以為他當真害死了他哥哥,再也不敢與他說話。
那時他不明白我為何如此,鼓起勇氣追問我,我卻驚恐地讓他走開。
他失魂落魄,冒雨離開,從那以後,便再也不和任何人親近了。
再見到我,也都如今日一般,沉默避讓。
我瞧著他,心中有些不好受。
對不起啊,顧昭,是我年少不懂事,傷害了你。
我猶豫片刻,走到了他面前。
「顧昭,你這便要回去了嗎?」
他似是有些訝異,抬眸,眼睫動了動,很快掩蓋下去。
「嗯。」
再也沒有別的話。
「我聽父親說,你如今已經離開嶺南,調任京城了,能從那裡回來,真是不容易。」
他藏於袖中的手,輕輕攥緊,沉默良久,方才抬眸望著我:「素衣姑娘,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雙眼脆弱不堪,似乎已經準備好了,被再次傷害。
我才意識到,我曾經的疏遠,對他而言究竟有多傷人。
我其實,能與他共情。
我心中悶痛,輕吸一口氣,忍住眼底氤氳霧氣,「顧昭,當年之事是我錯了,對不住,我知道,你哥哥不是你推的,他是為了救你才溺水的。」
恍如驚雷乍現,他驀地怔住。
預想中傷人的話並沒有出現,反而是一句道歉,他竟然惶恐,眸中駭浪滾滾,似在探究我是否真心。
半晌,他慌張避開我眼神,強自鎮定,「過去之事,何必再提,我早已不記得了。」
他的種種情緒,皆落在我眼中。
是啊,我疏遠了他這麼多年,叫他如何敢信。
我也不逼他,只對他笑笑:「七日後是我的生辰,我會在家中辦詩會,你來嗎?」
指節不安地動了動,他沉默良久,方道:「我與素衣姑娘並不相熟,何必邀我。署衙中尚有公務,恕不能奉陪。」
說完,便垂下眸子,快步離去。
「我會給你下帖的。」我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5
「素衣,今日穿這套吧?你穿這個最好看了,蜜桃一般。」
阿姐翻出一身嫩粉色的衣裳,在我面前晃晃。
我瞧著那鮮艷的顏色,心底生怯,「不了,我這年紀,哪還能穿這樣嬌嫩的顏色。」
「什麼叫你這樣的年紀!」阿姐瞪大了眼,用手指頭戳我,「喂喂喂,你才十六!扮什麼老太太!」
我一下驚醒,是了,我如今才十六,不是王府里烏衣素髮,終日苦悶的王妃了。
這樣的年紀,正該鮮妍。
我笑了一下,接過衣裳,「好,我穿。」
去花園時,我心中仍有些緊張,我還不習慣,自己回到了十六歲的感覺,怕旁人見我這樣花枝招展,要取笑我。
直到見到舊日好友,一個個紅粉綠黃,春花鬧一般,方才放下心來。
「壽星來了!」
幾個姐妹將我拉過去,戲弄許久。
我笑罵兩句,左右瞧了瞧,並不見顧昭,心中一時黯然,我想,他大概不會來了。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這卻成了把柄,阿姐說我玩不起,定要我作一幅畫來做賠。
我無可奈何,只好起身作畫。
閨中苦悶,我素喜作畫,算不上大家,卻也有自己的心得,從前王府用錢艱難,我為了家用,賣過許多畫。
今日便以那幾個鬧喳喳的小姑娘為題,作了一幅百蝶爭春。
畫到一半,忽聽見一人道:「呀,顧昭來了!」
我錯愕回首,卻見廊檐下,顧昭一身素衣,如清風朗月。
他終於,還是來了。
眼神相撞,他微微頷首,淡聲道:「姜小姐,生辰吉樂。」
說完,他身後的小廝端著錦盒跑上來,笑著:「我家公子一點心意,請小姐笑納。」
我鬆了口氣,心中寬慰,為他原諒我而歡喜。
然後拿過錦盒打開,發現他送我的,原來是一套名貴的紫毫筆。
「有心了。」
我抿唇笑笑,拿出一支筆,走到顧昭跟前,「既然你帶了筆來,那麼剩下的半幅畫,便由你來完成吧。」
他怔了怔,「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今日本就是來玩的。」我拉過他衣袖,將他帶到桌案邊,遞筆。
猶豫片刻,他接過,沉默地將剩餘的部分補上。
最後一筆落下,他輕輕搖頭,「畫得不好,毀了你的畫。」
「哪裡畫得不好?我倒覺得,兩種風格揉在一起,別有一番風味。」
我拿起畫,向眾人展示,然後轉頭,對他低聲道,「你今日能來,我很高興,謝謝你。」
他倏地紅了耳朵,眸底陰沉散開,像照進了一束光。
「生辰吉樂。」他又說了一遍,這次眼底卻是帶笑的。
詩會時,顧昭幾乎很少說話,因為耳朵壞了一隻的緣故,有些話,他聽不太清。
他人才出眾,若無耳疾,本該是人人驚羨的佳公子,如今這樣實在可惜。
我心中輕嘆,恰見他的小廝從旁過,便攔下來,順口問他:「你跟著你家公子多久了?」
小廝想了想:「喲,恐怕得有十年了。」
「那可知道,你家公子幾年前為何會落水?」
「這我就不知道了,那可是七年前的事了,當日冬至,我回鄉祭奠我爺,不在公子身邊,回來以後才知道這事的。」
七年前,冬至,那不就是我落水的日子?
我心怦怦的,像有一面鼓在敲,忙問他:「他是在哪裡落的水?」
小廝撓了撓頭,「好像是未名湖吧。」
真是未名湖。
原來那日在未名湖,不止我一人落水。
可為何我並未見過他呢?我仔細回想,卻沒有頭緒。
不過,那日未名湖畔有馴獸表演,人流如織,挨挨擠擠的,同一日有好幾人落水,倒也不奇怪。
我抬眸看了看不遠處的顧昭,沒有再問什麼。
月門處,桃花樹後,有個人影一晃而過。
我看過去時,卻只有個丫鬟,慌張地擦著汗。
「剛剛是不是有人來過?」
「是。」
丫鬟驚魂未定,「譽王殿下來過!」
6
蕭景成稱病離席,太子果然不肯放過,當夜便帶著御醫進王府探病。
幸好他早有準備,用了點手段,混亂脈象,太子只得無功而返。
處理完這些麻煩,蕭景成想,他該與姜素衣見一面了。
世事瞬息萬變,錯過了宮宴,不知又要發生多少曲折,她如今正是議親的年紀,若去遲了,恐怕就要被搶先了。
他想了想,依稀記得,再過幾日便是她的生辰。
潛邸時,他曾以讓她以壽宴的名義,籠絡大臣家眷。
那時皇位之爭太殘酷,她為他犧牲頗多。
這次,便只為讓她高興吧。
他想了想,命下屬找出了一套貴重的紫毫筆。
她擅字畫,尤其那一手畫,最是妙絕,所以他才會在她死後,追封她為賢淑文皇后,文,指的便是這個。
他拿著錦盒,不由得笑了笑。
記得她死後,宮人為她收拾遺物,從她的嫁妝箱裡找出來了一堆畫,那都是……
蕭景成頓了頓,腦中一片空白。
那都是些什麼畫呢?他竟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後來,他將它們放在寢宮,經常打開看。
他想了許久都記不起來,也就不想了,總之,她的畫是極好的。
若收到他贈送的筆,一定會很高興吧。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她嬌怯的笑意,心中愉悅無比,盼著她的生辰之日快一點。
幾日後,蕭景成以查宮宴酒菜來源為由,去了姜府。
一路上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到他身邊去。
姜大人嚇壞了。
以為蕭景成懷疑他採辦的酒菜有問題,哆哆嗦嗦地,連頭也不敢抬。
「緊張什麼,本王只是路過,順便問你兩句。」
蕭景成站起來,朝後院瞧了瞧,「你家後院為何這般喧鬧?」
「今日是小女生辰,一群小孩正辦詩會呢。」
「這麼巧?本王也去看看。」
姜家院落不大,正廳出來,穿過一道月門就是後院。
蕭景成信步走到月門處,一抬眼,便看到了姜素衣。
她如今才十六,一張臉粉若桃花,搭配那一身粉衣,靈動得像桃花仙子一般。
他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
上一世,王府艱難,她不敢太招搖,衣衫多為素色,頭上僅一兩支銀釵,再無其他。
如今這副裝扮,著實讓蕭景成眼前一亮,他只記得她好,卻不記得,她也很美。
他措辭都想好了:本王今日來處理公務,恰巧聽姜大人說今日是你的生辰,便也想來湊個熱鬧,對了,聽說你極擅畫工,這紫毫筆是剛得的,我留著也是暴殄天物,便贈與你吧。
他抬腳正要進去,卻見她向廊下一少年跑去,笑盈盈道:「既然你帶了筆來,那剩下的半幅畫,便由你來完成吧!」
她手裡揮舞的,正是那少年贈她的紫毫筆。
蕭景成踏出去的半隻腳又收了回來。
怎麼這樣巧,有人搶先一步送了一樣的東西,那他手裡的,又如何好送出去?
思忖間,姜素衣已拉著那少年,往桌案走去,命他畫畫,言笑晏晏,好生親熱。
他心一沉,有些不滿。
他倒不認為姜素衣會喜歡那少年,她心中只有他,這一點他篤信無疑。
只是氣她,十六歲了,怎麼還不懂男女大防,拉拉扯扯的,也不怕叫人誤會。
他嘆了口氣,罷了,今日她生辰,一時高興,做了些出格的舉動,無傷大雅,日後嫁給他,便再難有這樣恣肆洒脫的日子了。
只是那少年送了紫毫筆,他就不好再送了,手裡沒別的東西,也不好去賀她生辰。
罷了,今日還是算了吧,容他再好生謀劃謀劃。
他在月門處稍作停留,多看了她一會兒,便轉身離開了。
路上,他經過未明湖,忽然有了主意。
七年前,她不慎落水,是他救下的,那日他下水救人,不過是為了演個愛民如子,給微服私訪的皇帝看,連她長什麼樣都沒看清。
但這個地方對她來說,一定意義非凡。
不如就在這裡吧。
他拿定主意,氣定神閒地閉上眼,想像著到時候,姜素衣驚訝羞赧的模樣。
故地重逢,真是一樁美事。
7
丫鬟說譽王來過,著實嚇了我一跳,可接著又聽見父親說,他是來查宮宴酒菜的,我的心才放回去。
聽說那日他在宮宴上突發惡疾,查一查酒菜,倒也合乎情理。
我又折回去,和賓客們宴樂。
顧昭整日都很安靜,入夜散席時,我送他到門口。
「阿昭,咱們兩家本是故交,該多走動才是,今後你若得閒,便常來我家坐坐吧。」
我比他多活了一世,因此下意識地,以喚小輩的口吻叫了他「阿昭」。
沒想到這一聲阿昭,竟讓他紅了臉。
他咳嗽一聲,迅速掩下情緒,看似平淡地應了聲:「嗯。」
接著便同小廝離去了,越走腳步越輕快。
那小廝湊過去,揶揄地笑,也不知說了什麼,顧昭咬牙,一把擰在他腰上,擰得小廝哇哇大叫。
鬆手時,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高興地轉過頭去,挺著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高束的馬尾輕快晃動。
我笑了一下,回房去了。
翌日清早,明芝忽然遞來一張帖子。
原來是昨日沒能來赴宴的溫姐姐,邀我三日後去未名湖遊船。
我原想歇息幾日的,但我父親與溫家交往甚密,難以拒絕,只好應下。
三日後,我穿了一件藕粉百迭裙,帶著明芝前往未明湖赴約。
下馬車時,明知指著湖畔一棵盛開的海棠樹驚叫:「姑娘,你看那海棠樹好大,開得好生絢爛!」
我轉眸看去,湖畔海棠爛漫熱烈,見之難忘。
我忽然想起,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株海棠,比眼前這棵還要大,還要美,可究竟是在哪裡見過呢?
我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耳畔傳來馬蹄聲,我驀然回首,卻見顧昭身騎白馬,颯沓而來。
「素衣。」
他勒馬停在我跟前,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穿著官袍,應是正好路過此地。
我回道:「我是來見溫玉姐姐的,她約我前來遊船,不過,她好像來遲了。」
他蹙眉:「溫玉?我才看見她從城外回府,怎會約你來此遊船?」
「是嗎?」我思忖片刻,「也許今日,她還有別的事,辦完就來了。」
「也許吧。」
顧昭左右看了看,翻身下馬,道,「今日湖畔遊人甚少,你獨自在此處等她,我不放心,不如我陪著你,等她來了我再走。」
他神色認真,實難相拒,我想了想,點頭:「也好。」
於是他便跟在我身旁,隨我一道走到湖邊海棠樹下。
「這海棠開得甚好。」我沒話找話。
顧昭站在離水稍遠一些的地方,笑道:「嗯。」
眼睛卻是瞧著我的。
「你看我做什麼?」
「沒……」
他忙收回目光,抬頭看海棠,沒一會兒,又看向我,猶豫片刻,問道:「素衣,你是如何知道,我兄長是為了救我才溺水的?」
我呼吸一凝。
他哥哥救他那日,是有奴僕看到了的,只是那奴僕怕擔責,不敢為他澄清,十多年後才吐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