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了點頭,「上一世的我,自詡能幫你解決所有的難處。」
「但唯一束手無策的,當是你看著裕兒偷抹眼淚的時候。」
「我想,即便這世你不是她的母親,可看他身體康健,平安長大,必然會更加欣慰。」
我又忍不住落淚。
「世子,謝謝你。」
「這一路,你說了幾次謝謝了?」
顧兆昂笑得無奈,伸手遞來一張新帕子。
「你對我,難道就只有恩情嗎?」
聞言,我掀起眼帘,直直看向他眸中的黯淡。
沒有接過帕子。
而是順勢覆身上前,環住他的脖頸,將頭埋在他胸口。
一如我們曾經每次親昵時的擁抱。
顧兆昂身子一僵。
他不再言語,回摟我的腰身,兩廂沉默。
他知道,這便是我的答案。
16
我與顧兆昂這一世的昏禮,比前世熱鬧太多。
結束繁複的禮制回到洞房,我身心俱疲,卻仍下意識要去給他端茶寬衣。
「顧兆昂蹙眉攔下我的動作,反手將我圈在懷中。」
「我早就想說,這些小事你無需事事上心。」
「你不做,我也不會因此厭棄你。」
我眨了眨眼睛,「那你希望我做什麼?」
顧兆昂思忖片刻,瓮聲瓮氣道:「
「我希望你多對我笑,別總見到我就收起笑容,好生嚴肅。」
「我希望你多對我發脾氣,最好能罵我兩句,也不錯。」
這人面上酡紅,渾身酒氣。
我有些覺得好笑,「你怎麼不希望我多對你哭?」
顧兆昂眸光一動,恢復了些許清明。
他玩味地眯了眯眼,「夫人若是願意,也不是不行。」
……
紅燭帳暖,雲雨初歇。
顧兆昂猛然抄起衣裳,掀開簾帳。
我警惕道:「怎麼了?」
「我得命人先給夫人煎藥。」
「……?」
「若是同前世無二,明日你的身子……」
「夠了!」
我狠狠將他拉回,捂住他的嘴。
「……你倒也不必事事記得這麼清楚!」
番外【前世顧兆昂視角】
1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在十七歲這年娶妻。
家中對我的決定甚是不滿。
尤其是幾位叔公。
「都在傳那女子是訛婚,你這是要上趕著去做冤大頭?」
「城府之深,怕是迎進門,會敗壞我顧氏門風!」
「京中傳成這樣,哥兒要娶,怕是自個兒的名聲也會受影響。」
……
凈是些頑固迂腐之輩,我逐一頂嘴回去。
然後,被父親請了家法。
臥床那幾日,我總是夢見救那女子上岸的情景。
她口中千謝萬謝。
可看向我的眼中,只有恐懼,沒有羞怯。
聽下屬來報,她已被禁足罰跪多日。
照這樣下去,大有可能一段白綾交代了。
每每想到這,心總是划過密密麻麻的疼。
我再受不了,求助了母親。
她素來開明。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可萬不能因一時心軟毀了自己前程,你當真想好了?」
「想好了。」我長舒一口氣,「若她真是騙我,我也認了。」
2
朱錦妙不是個好相與的。
成婚當日我便知曉了。
她太怕我了。
我只是坐在床緣,她就驚得跳起。
僵著身子,一步一步挪到茶案邊。
我揉了揉眉心,耐心快要見底,「我們既然成親,我就沒想過拿你當擺設。」
她愣愣地點頭,給我又斟了杯酒。
「世子還需要什麼,儘管吩咐。」
「……」
她這是壓根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3
成婚之初。
我一點動靜,都會把朱錦妙嚇得不輕。
若是待在同一間屋子裡,她會莫名過來道:
「可是茶水太涼了?我幫世子更換吧。」
第一次見她這副謙恭過度的模樣時,我蹙眉疑問:
「為何這麼說?」
她怯怯地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茶盞,沒再說話。
我才意識到,是剛剛放杯子的聲音大了些。
頓覺好笑,可也不知如何同她解釋。
生怕說錯了詞,用錯了語氣,她又會胡思亂想,躲在屏後偷偷抹淚。
我看過她偷偷哭過幾次。
都是和我說完話之後。
老天知道,我有多想不通。
問過侯府老夫人才知,她許是還跟我不熟,也想家了。
這好辦。
我自請了去南下剿匪,臨走時還特意叮囑她:
「若是想家,就回去。」
想不到她臉色白了白,低眉順眼說了句「不敢」。
服了。
4
我後來便曉得,和朱錦妙說話時。
語調得放緩些,聲音更是要柔軟些。
她才不會像只兔子般,一驚一乍的。
可我偶爾也有疏忽的時候。
有次同她經過戲樓,我看她眼睛不時往裡頭瞟,便知道她感興趣。
我這時已經多少能揣摩她的心思,便脫口道:
「你想看?」
一問出口, 方覺不對。
我應該說的是:
「夫人若是想看, 不如一道進去瞧瞧?」
再看朱錦妙的反應, 果然說錯話了。
她搖得頭上的珠釵直響, 「多謝夫君關心, 您誤會了。」
我閉了閉眼,「是我想看, 我們進去吧。」
從那時起, 她總是幫我留意那戲班子的動向。
「夫君最喜歡的戲班子又開演了,這次仍是包下那朝南的雅間嗎?」
我努力噙著笑, 擺擺手,「包吧, 包吧。」
5
朱錦妙做國公夫人後, 變得有點好玩。
她為了在人前樹立威信, 不再那麼怕我了。
甚至有時, 也敢同我嗆兩句。
晨間女使誤折了她新養的兩朵海棠。
她以為是我, 氣沖沖跑來質問。
「夫君不小心摘我的花不是頭一次了,若真想要,下回必須先同我說好!」
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用這般語氣說話, 很是新奇。
剛想和她說兩句, 一旁的女使便認了錯。
於是, 炸毛的朱錦妙馬上又成了小心翼翼的朱錦妙。
她追著我道歉, 說以後都請我看戲。
我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怎麼願意搭理她。
可硬要說她有什麼錯處, 我又挑不出。
真真快把自己憋死。
為什麼。
為什麼朱錦妙要對我如此客氣?
6
直到那一日,我才恍然發覺。
或許我與朱錦妙,只能維持這樣禮貌的關係。
那回她從望川樓回來,把自己關在屋中傷心許久。
女使說是有人提及當年她落水訛婚的事。
我領人去教訓警告了那些人。
卻沒有去找朱錦妙。
不知為何,我想讓她自己開口。
告訴我,她很委屈,很傷心。
可是翌日,朱錦妙又神色如常地出現在我面前。
從那時起, 我便想通了。
或許在她心中,我永遠不可能成為她的倚仗。
那卓立於船上的翩翩少年,正是丰神秀穎的定國公世子,我曾經的夫君,顧兆昂。
「-也」而她牴觸那份傷痛。
7
慢慢地,我和朱錦妙都老了。
她日夜為國公府操勞, 比我老得更快些。
我盡力給她所有好的東西。
依然不能阻止她身上行走的歲月。
朱錦妙要離開的那日, 我和裕兒守在她身邊。
我拉著她的手,道:
「錦妙,你辛苦了。」
「國公府有你,乃是萬幸。」
其實我想說的, 並不止這些。
我本想告訴她,近來我常夢見我們剛成婚的時候。
她還沒像現在這般厲害, 還會在國公府里迷路。
我還想告訴她, 要是她多活一年就好了。
明年她八十整壽,我預備進宮去請太后過來主持,盛大地辦一場宴席。
還有……
算了。
這些說了, 也沒什麼用。
有些話,一旦過了某個時機,便再也沒能說出口了。
我對朱錦妙,向來如此。
我靜靜坐在床邊陪著朱錦妙。
猶豫了很久很久, 又補充這麼一句:
「能遇見你,也是我之幸。」
只是抬眼一看榻上的人。
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有沒有聽完我說的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