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霓越眾而出,冷冷道:「她是假的,放箭!」
聖女神色一變,抬手間瘴霧瀰漫,但仍來不及。
電光火石間,楊緒撲到她面前,擋住了她。
14.
楊緒死在春天。
他當個風流書生足夠俏皮,上戰場卻實在不堪一用。
但我卻仍活著。
聖女道:「他沒用同命蠱,知你不願意,他騙蕭公子的。」
我想,楊緒總是遠遠看著我,卻似乎能比蕭景把我看得更透徹。
「我用蠱王替你接續心脈,再撐三年五載沒問題,但夫人還需早做打算。」
「對了,他有話留給你,他說,這一世沒指望了,他先到奈何橋等你,此物為證。」
聖女拿出一枚箭頭,頂端並不鋒利,似被人撫過千萬遍,呈現鐵質的油潤。
我搖頭苦笑,就算我在這個世界死了,魂魄也只會去我該去的地方。
我們緣分盡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相見。
青石板盡頭,百花流瓣,仿佛落了一地的霜雪。
我抬眼,吊樓還在,言笑晏晏的青年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寧霓俘了我,便不再刁難藥王谷的人。
李武戴著枷鎖鐵鏈,徒步跟在馬隊後。
15.
長平四年九月,流金似火。
寧霓欲以我為質,換取她一雙兒女性命,可北梁敗得太快。
蕭景早已血洗宮殿。
寧霓狀似癲狂:「憑什麼由你們掌人生死,憑什麼!」
她把尖利的金釵抵在我的喉間:「你們那麼多大道理,犧牲的卻總是手無寸鐵的人!殺一為罪,屠萬為雄,這是什麼道理,蕭景,你的罪十輩子都償不清!!」
蕭景冷冷注視著她:「那你殺了我,我換她。」
寧霓大哭:「殺了你,也換不回我兒女的性命,你們打贏了就搶人搶地,打輸了就賠地送公主和親,我不是個物件,是個人啊。和親我認命,只要兒女承歡膝下,我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想了,可你還是要來毀了這一切!」
寧霓崩潰大哭,聞者動容。
蕭景道:「北梁血脈若存,他們定不會真心臣服,寧霓,是我負你,喪子之痛,如同剜心。」
他抽出一把匕首,驀地反手插入自己胸口。
「陛下!!」
「都退下!」
寧霓怔怔看著他,蕭景緩了口氣,臉色發白:「此痛我切身體會,寧霓,放了青瑤。」
金釵落地,在地磚上磕出一聲輕響。
蕭景道:「你跟我回宮,依舊是公主,可終生享榮華富貴,也可再擇駙馬,孩子還會再有的。」
寧霓雙目泣淚:「陛下,你心太狠了,寧霓賀陛下得錦繡江山,祝陛下百子千孫。」
言罷轉身,觸柱而亡。
16.
長平四年,除夕,漫天大雪。
蕭景的傷剛養好,就迫不及待要走。
「今夜別睡實了,我著撫綠叫你。」
他收拾好一個包袱,萬兩銀票,一本閒書,幾樣雜物。
「陛下捨得這江山?」
「有什麼捨不得的,坐在龍椅上,一日不盡心,便好似虧欠了天下人,離了龍椅,才能做我自己,忙了這些年,日以繼夜,不算虛擲,二弟賢明仁厚,比我更適合當守成之君。」
他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人,眉目若無情,似有情:「青瑤,今夜過後我便一無所有,你還會留在我身邊嗎?」
他做這些,無非是想求多年前的那個答案。
楊緒問他,我在意的是其他,還是只是他這個人。
蕭景當時捫心自問,答不上來,直到今日才敢問出口。
我笑道:「我哪還有其他去處。」
紅塵萬丈,早已染身。
蕭景溫柔笑道:「往後,我只願伴你游遍千山萬水,遠離朝堂是是非非。」
傍晚天子在御花園中設宴款待群臣,意外陡生,有人行刺。
臨近破曉,宮內傳出九聲喪鐘。
天子駕崩。
刺客當場服毒自盡, 層層查下去,也說不清是蕭景戮的罪臣之後, 還是北梁的叛軍。
不重要了。
蕭景收拾好的包袱被忘在角落,宮人不小心絆倒,一本書掉出來。
寒風蕭瑟, 書頁被翻得嘩嘩作響,
書中某頁夾著一朵乾枯的小花,被風托起,輕輕飄落在雪地里, 無人在意。
李巍拿到遺詔, 裡面除了蕭景剛放進去傳位給賢王的詔書, 還有一份未來得及銷毀,蕭景出征北梁前寫就的,冊我為後的手諭。
筆走龍蛇,揮灑而就。
我拿起細看時, 腦中叮地一聲傳來系統的聲音——
「攻略任務完成,恭喜宿主。」
17.
過往總像隔了一層的記憶, 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青瑤,你對孤可有過真心。」
奉天殿內, 蕭景高坐天子之位, 神情難辨。
我盈盈拜倒:「成親那夜, 陛下親口對妾說,各取所需, 夫妻間能互相敬重足矣。陛下,君臨天下, 也管不了人的心。」
冷宮失憶前一夜。
蕭景前來,漠然道他即將封寧霓為後。
我淡淡道:「恭喜陛下。」
蕭景拂袖離去。
系統說:「宿主,這樣下去任務會失敗。」
我點頭:「恩,我想想。」
我來這個世界執行任務, 儘量避開與蕭景交心,不想騙他感情。
可幾次拿命相救,蕭景還是淪陷其中。
楊緒更是用幾句話,讓蕭景疑心深重。
此後三年,蕭景再沒真正信過我。
如此局面,要想翻盤……
當夜, 我讓系統抹去了我的記憶,要它告訴我任務已經失敗。
蕭景敏銳多疑, 不拿真心, 如何換真心。
「娘娘,奴婢去求他們換一碗,您昨兒不肯吃,奴婢才沒跟他們計較,您是千金之軀,怎麼能吃這個?」
「(「」「那這個世界……」
「數據解析,世界將崩毀。」
我走在街頭,暮色四合,一間小院傳出咿呀唱聲:
「我是清都山水郎, 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 累上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
「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好個幾曾著眼看侯王!」
我佇足聽了片刻,只覺心頭悵然若失, 潮水像從腳底漫上來,淹沒心口。
談不上痛苦,只是虛無。
如大夢一場。
夢醒不知人歸處。
我問:「能保留這裡的數據嗎?」
系統:「這是您要的獎勵嗎?」
「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