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見我時,身上總是帶著傷的。
事業遭逢重創,他愛上了借酒澆愁。
他通常在深夜造訪。
酒氣讓我微微蹙起了眉。
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擁入懷中。
他說:「晚晚,晚晚,還好我沒有失去你。」
我只覺得噁心。
他仍在喃喃:「只要你回來,我失去一切都可以,只要你回來。」
我說:「你睜開眼好好看看。」
看看回來的到底是那個一心愛你的宋韻晚,還是我這個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他睜開眼,努力想辨認我的樣子。
「你不是晚晚,你是誰?」
他剛清醒了一秒,又糊塗起來。
嘟囔著什麼我愛你。
我的心裡像在燃燒一團憤怒的火。
愛她?你憑什麼說愛她?
你不配說愛她!
我湊到他耳邊低語:「你的晚晚已經被你親手殺死了。」
14
說完這句話,我幾乎失去了渾身的力氣。
淚一滴一滴砸落。
我在瞿雲深身邊總愛裝哭博寵。
淚像水龍頭裡的水一樣說來就來。
心裡卻毫無波瀾。
可這次為什麼這麼痛?
為什麼?為什麼我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我甚至和殺人兇手同床共枕這麼久
但說出這句話時,我的心還是這樣痛。
我覺得我的眼尾淌出的不是淚
而是殷紅的血。
始作俑者卻早已醉倒在床,沉沉睡去。
我癱坐在地,蜷成小小的一團。
就如同小時候那樣。
但姐姐總會找到我。
她讓我枕在她的膝上,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
我總是流著淚問她:「日子會好嗎?」
她說:「會的,小雪。」
我不愛叫她姐姐,我只叫她的名字。
晚晚。
15
晚晚是我同母異父的姐姐。
所以我們有不同的兩個姓。
她的繼父是我的生父。
父親倒對我們一視同仁。
一視同仁地非打即罵。
他是村裡有名的爛酒鬼。
我們聽到他回家的腳步,就會像受驚的鳥一樣飛到床下、衣櫃里。
黑暗裡我們只能看到彼此亮如星子的眼睛。
偶爾會被父親捉到。
他捉住晚晚的腳腕,像拎著一隻折頸的鶴。
拳腳和叫罵淋透了她。
而母親是個軟弱的女人。
她只會在一旁無助的哭泣,帶著同樣的一身傷痕。
我第一次舉起菜刀,站在父親面前保護她們。
那時我七八歲,又瘦又弱。
被父親一掌揮到一邊,臉頰腫得老高。
他醉醺醺地拎著刀,作勢就要劈下。
是晚晚把我擋在身下,她的肩胛骨留了很長的一道疤。
那晚我們的血和淚淌到一起。
我在心裡發誓,以後一定要保護她。
宋韻晚第一次去陪酒,是為了給我買一條白色的裙子。
因為班級的文藝匯演要穿,全班只有我沒有。
她的小姐妹騙她,只是喝酒,什麼都不用干。
她懵懂地跟著去。
卻在酒會上認識了能改變她一生的瞿雲深。
我對她說過,這個男人太危險。
她卻鄭重回我:「小雪,我是真的愛他。」
有一天她抱著我流淚。
她說:「小雪,他說過要娶我的,可他卻要和別人訂婚了。」
我疼惜地為她擦掉眼淚。
晚晚,這就是你的愛情嗎,他幾乎把你的尊嚴踩進了泥土裡。
「我帶你離開他好不好,我馬上要上大學了,我可以去兼職,去打工,我帶你和媽媽離開這裡,我們會在另一個地方活得很幸福。」
她流著淚點頭。
可我在高考結束後沒有等來她。
只等來了她的屍體。
她的臉很白,很涼,我掉了很多眼淚上去,卻怎麼也暖不熱她。
母親見到她的屍體後就瘋了。
她雖然懦弱,但卻是真的愛著這個被她虧欠許多的孩子。
她在初冬踩進了未上凍的河。
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我們在黑暗中擁抱著互相取暖了這麼久
明明馬上就要觸摸到曙光了
一切卻像泡沫一樣碎裂了。
而晚晚的屍骨還未寒,瞿雲深和姜薇訂婚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人人都說他們金童玉女,很是般配。
我去過他們的訂婚宴,奢華低調,很是雅致。
他口口聲聲說愛晚晚
此時卻和姜薇攜手向每個到來的賓客致謝。
他們好幸福。
但我為什麼這麼痛?
痛得我無法呼吸,像是被生生剜掉了心。
16
第二天晨起,瞿雲深宿醉醒來忘記了前一晚發生的一切。
我又扮上了那張溫柔賢惠的臉。
在餐桌上認真地給麵包塗果醬。
這場各懷鬼胎的戲馬上要落幕。
我要演好最後一場。
他出了門。
我趕上去在院子裡叫住他。
「領結歪了都沒注意?」
他站定,我幫他整理領口的樣子真的很像一對愛侶。
這樣旖旎的氛圍被飛來的子彈打破。
子彈擦著我的臉頰飛過。
砰地一聲打碎了我身後的玻璃。
我尖叫著瑟縮在瞿雲深的懷裡。
我學著宋韻晚的樣子。
她怕雷聲怕血怕任何毫無預警的巨響。
她很多時候都像是一隻警惕的兔子。
瞿雲深把我攏在懷裡,用他的後背直面那些未知的危險。
他帶著我閃身回到家裡。
直到關上了門才鬆了一口氣。
而我佯裝驚魂未定。
指尖顫抖著緊攥他的衣擺。
他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輕聲哄著。
「小雪,沒事了小雪,不要害怕。」
我才終於在他的懷裡平靜下來。
17
自從顧驍離開後,瞿雲深身邊就是這樣大大小小的暗害。
沒想到這次把我也卷了進來。
瞿雲深目光中滿是歉疚:「別擔心,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我向你保證。」
但我卻緊緊抓住了這次機會,。
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顫抖著聲音對他說:
「瞿雲深,我想學槍。」
「我想保護自己,我想保護你。」
瞿雲深沉默良久,才點頭說好。
他把自己的槍交給我擺弄。
教我怎樣裝彈夾,怎樣上膛。
「下次帶你去靶場。」
我學著他的樣子。
裝進子彈、上膛。
咔噠一聲響後,我的槍口對準了瞿雲深的胸膛。
瞿雲深不慌不忙,仍低笑著。
他甚至悠閒地攤開手。
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扣著扳機的手指微微顫抖。
只要扣下,一切就都結束了,我就可以讓他去陪姐姐。
但我還是把槍扔回了桌面。
因緊張而微微喘著氣。
為了不讓瞿雲深察覺,我裝作蠻橫地撒嬌。
「好沉吶,墜得我手腕痛。」
瞿雲深捧著我的手腕輕輕揉。
「小心走火。」
18
那之後,瞿雲深為我僱傭了幾個保鏢。
和我同進同出。
像是他安置在我身邊的實時攝像頭。
我知道,他們會把我的一切行動彙報給瞿雲深聽。
但我卻沒什麼所謂。
只是調出手機里那個很久沒撥的電話。
「喂?你不是想要錢嗎,見一面吧。」
對面的人答應得很快。
我說:「時間和地點你定。」
我看著手機上那人發來的地點。
是一個廢舊的工廠。
我驅車趕到時,他似乎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
一見我,就露出了滿嘴黃牙諂媚地笑。
「霜霜,你還記得你有個爹啊?」
我看著滿地的煙頭,嫌惡的捂住口鼻。
「這次又要多少?」
「先拿五萬來花花,不夠我再來要。」
他從前就是這樣向早早輟學打工的宋韻晚要錢的。
若是宋韻晚說沒有。
他就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沒有?沒有你就去賣啊,你長得這麼漂亮,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宋韻晚傷痕累累瑟縮在牆角,他臨走還要啐一口。
「呸,養你這麼個不下蛋的母雞,我真的倒了大霉。」
所以他對宋韻晚和瞿雲深之間的事很樂見其成。
總是做著讓京圈新貴當女婿的美夢。
直到他見到了宋韻晚的屍體。
他的神色如常,像是在看什麼阿貓阿狗的屍體一樣毫無波瀾。
他和送來宋韻晚屍骨的那個人討價還價。
「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你這讓我怎麼活啊。」
為了把宋韻晚多賣些價錢,謊話張口就來。
「一口價,三十萬。」
他眼裡閃動著貪婪的光。
像把宋韻晚剝皮吸髓,榨乾她最後一絲價值的惡魔。
自從得知我又傍上了瞿雲深。
這個陰魂不散的惡魔又纏上了我。
「姐妹兩個賣身給同一個男人,你也不嫌丟人。」
他嘴裡的檳榔嚼得嘎吱嘎吱響,我總覺得他在嚼宋韻晚的骨頭。
「不過他還不知道你是晚晚的妹妹吧?」
「想讓我保守秘密,就先拿幾萬塊來花花,否則我不介意找這個女婿聊聊。」
我又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貪婪的綠光。
此後我就像供養一隻螞蝗,任他在我身上吸血。
不是我心軟,不忍除掉他。
而是他還有些別的用處。
我蹙著眉:「五萬?我哪有這麼多錢。」
「你乾脆直接綁了我問瞿雲深要錢好了。」這是我經常對他說的話。
他聞言不慌不忙:「我可聽說女婿對你好得很,一個包就不止五萬塊,不會發了財就忘了爹吧。」
我咬著下唇思忖半晌。
最後下定決心:「明天這個時候,還是這裡,我們不見不散。」
19
晚上我回家時,瞿雲深早已坐在了餐桌前等我。
相信他那群保鏢們早已把我的動向事無巨細地報告給他了。
「今天去哪了?」
我故意顯露一絲破綻。
我的慌亂被他盡收眼底。
「沒......我哪裡都沒有去,只是逛了逛街,買了些東西。」
他的目光凌厲得像刀。
「哦?那你買的東西呢?」
我好像此時才意識到這個藉口的拙劣。
支支吾吾答不出個所以然。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
「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我只是擔心你。」
我才如蒙大赦,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撒嬌。
「只是和一個老朋友敘了敘舊,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20?
一夜耳鬢廝磨後。
我拿起他隨意卸在床頭的槍。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我愛擺弄這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