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的夫君帶回一個姑娘。她以整個草原為聘,願給夫君作妾,夫君心疼地說委屈她了。
他們的愛情感動了所有人,我自請離去後,夫君跪在雪地里苦苦哀求辯白,說他不曾動心。
1.
兒子麟兒是哭著回來的。
他凍得渾身冰冷,嘴唇發紫,斷斷續續地敘述,他一直念叨的父親、我日思夜想的夫君,是怎麼答應陪他練劍,最後卻把他一個人留在冰冷的練武場一下午,陪著那女子去茶樓聽話本子。
「娘親,爹爹是不是不要麟兒了?」他睜著水潤潤的眼睛,趴在我懷裡,失落地說,「爹爹要娶新的夫人,爹爹也會有新的兒子。」
下人把暖爐推到離我們更近的地方,我把他冰冷的腳放到我肚子上暖著,又把他的小手捂在手心。
他問的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他。
夫君是大周的大將軍,他驍勇善戰,長得丰神俊美,突厥軍叫他玉面閻王。
他英勇殺敵,解決了困擾大周十年之久的突厥軍,實現了少年時我們一起拜師學藝時的豪言壯語。
我等著他凱旋,執起我的手,共用這太平盛世。
只是,沒想到,他卻帶回了另一個姑娘。
那姑娘身份特殊,是蒙古族的公主,最後一戰正是大周軍隊和蒙古軍隊合力包抄,才打敗突厥主軍。
而這計策後面的最大功臣,就是夫君帶回來的這個姑娘。她不僅冒著生命危險隻身去了大周軍營,還用她的智慧說服了我的夫君蕭景之實行她的計策,更是在大戰之時,與蕭景之一起,穿越過半數的突厥軍,將突厥王斬殺於大戰之中。
當然,我沒去現場看到這些驚心動魄的戰事,但……這京城中人人都知道啊,我想不知道也難。
京城中的高門貴婦們,自然更樂意聽些英雄美人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不知是哪家洗衣服的婆子的兒子,是親歷戰事的一個小兵,據說他親眼見到了蕭大將軍在親手斬殺了突厥王后,興奮地抱住了他身旁英姿颯爽的朝珠公主。
從下人嘴裡聽到這等一手消息,講出來的那個夫人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哎呀!我要是蕭將軍,身旁有這麼一位紅粉佳人,不僅長得美,還足智多謀、英勇善戰,我也忍不住要立刻親上去了啊!聽說啊,當時突厥軍嚇得落荒而逃,大周和蒙古軍看到站立在高台上的兩人,一直在喊:蕭將軍、朝珠公主!那喊聲,真是震天響!想想就激動人心!」
確實很精彩,朝珠公主頗有花木蘭從軍的架勢,簡直實現了無數深閨婦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英雄夢。
我這個蕭將軍的原配夫人,竟然不能在他們的愛情故事裡,有半點聲音。
人家上陣殺敵,拯救天下蒼生免於戰火,我怎能計較那些兒女情長,拈酸吃醋?
又有那婦人感慨:「哎呀,就是可惜了,蕭將軍已經娶了妻子,不然啊,還真的能成就一段佳話呢。」
2.
麟兒晚上還是發起了高燒。
他下午在練武場,執著地等著他父親回來。蕭景之帶他過去的時候,揮退了所有下人,大家都以為,麟兒是跟蕭景之在一起,沒想過他會這麼執著, 等了一個下午。
麟兒才 5 歲。
高燒讓他很不舒服,一直在哼哼唧唧地哭。
下人要背他,他哭得更加厲害,我怕他哭壞了嗓子,只能自己抱著他。一個 5 歲的孩子太重了,何況我肩膀還受過傷,好在,去醫館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大門打開的時候,我與剛剛回來的蕭景之碰了個正著。
穿著蒙古服侍的朝珠公主醉醺醺地半靠在他肩膀上,還在說著:「喝啊,再喝一點嘛,蕭哥哥,怎的你們大周的男兒還比不上我們草原的女子……」
蕭哥哥……我原來也這般叫他。蕭景之的手,正小心地扶著她,臉上滿是還未收回的寵溺之色。
有一瞬間,我感覺心臟是在被針密密麻麻地扎。
「婉瑤,怎麼了?麟兒生病了嗎?」他看到我,十分吃驚緊張的樣子。
我看了眼他身上的朝珠,他有些訕訕地把她扶正,朝珠仿佛完全醉了,又靠在了他身上,蕭景之解釋:「她醉了。」
我抱著孩子要出門。
蕭景之忙追了上來,道:「我陪你們一起去。」
麟兒轉頭看了他一眼,本來已經削弱的哭聲,又大了起來。
朝珠被下人扶了進去,馬車裡,蕭景之問:「怎麼不把醫師叫家裡來?」
我一邊用手給麟兒降溫,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哄他。為什麼,請醫師一來一回浪費多少時間?麟兒 2 歲時他才出征的,麟兒那時生病,他比我還急,抱著孩子就往外走。
果然,現在都忘了麼?
麟兒病了好幾天,吃飯時,婆婆責怪地說:「你也是的,就是在家看一個孩子也看不好,還害得我孫子生病,真是的,做什麼都做不好。」
自然比不上婆婆即將擁有的公主媳婦。
自從蕭景之凱旋,朝珠面聖時,就直接對高高在上的帝王脆生生道:「大周的皇帝陛下,我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女子都想做您的妃子,但我已有心愛之人,大周和蒙古的聯姻,不一定非要我成為您的妃子,我也可以是您臣子的妻子……」
雖然她沒有明說,她想成為誰的妻子,但是不言而喻。
3.
京城,大家最喜歡津津樂道這種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何況還是大名鼎鼎蕭將軍的。
那天我去書房,聽到了蕭景之和朝珠的激烈爭吵聲。
蕭景之的聲音飽含了怒火:「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話?我已經有了妻子,我不可能娶你!我們不是說好了做知己,做朋友,做兄弟的嗎?」
我和蕭景之成親之時,他曾跪在我外公面前發誓,一生一世一雙人,絕不納妾。
裡面傳來朝珠激動的聲音:「我才不要和你做什麼兄弟!我喜歡你!我就要告訴你!愛情不是什麼需要遮掩隱藏的東西,它是最美好的存在!你為什麼不敢面對它,為什麼不敢面對我!你明明也是愛我的!為什麼不娶我!」
那是少年人對於自己心愛之人不能給與相同反饋的歇斯底里。
原來蕭景之要娶我,我不同意,我告訴他,我寧願去做尼姑,也不要嫁人。那時我真的去了庵里,也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天氣,他在我窗外站了一夜,紅著眼眶問我:「你說你不愛我,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又為什麼為我哭了一整夜?既然愛我,為什麼不信我,為什麼不嫁我?」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現在想來,竟然恍如隔世。
他原來說的話,現在有另一個女子在問他。
「我……我不……愛你!我有了妻子!」他聲音里的勉強,我聽了都要為他的隱忍和委屈感動。
多麼深情專一的男子啊。明明已經動了心,卻要一遍一遍否認,就是因為有了原配妻子!
要別人聽到,一定覺得那原配的存在就是個錯誤,是他們偉大愛情路上的絆腳石!
4.
「你不愛我?」朝珠譏誚的聲音響起,「那是誰和我高山之巔共賞人間美景,是誰在草原上和我縱馬高歌,誰和我海誓山盟,說此生不負!」
她說的是,徹夜纏綿。
「別說了!那時我以為……以為……」蕭景之的聲音飽含了痛苦和自責,「你說了你這次和我回來,只是為了蒙古和大周的聯姻!」
「你以為你回來了,把我一個人留在草原,我會開心嗎?」朝珠悲戚的聲音響起,「你讓我嫁人,可是愛上了你這麼耀眼的人,我又怎麼能愛上別人呢?蕭哥哥,你太殘忍了!你知道我為了跟著你來大周,忤逆了最疼愛我的阿爸。蕭哥哥,我所求不多,我只是想待在你身邊,每天看你一眼就可以了……如果你擔心婉瑤姐姐介意,我去和她說,我去求她,我給她磕頭,求她成全我們,行嗎?」
蕭景之沒回答,窗戶上他們的身影交疊在一起。
草原女子果然熱情似火。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又是怎麼回去的,屋內的兩人再也沒有別的心思談話。
那天晚上,蕭景之羞愧地看著我,他說:「婉瑤,對不起……」
他道歉道了一晚上,我哭了一晚上。
自那天之後, 我便不再和他說話。
5.
不是沒有心理準備的。
這種事,誰又能逃得掉呢?
丈夫納妾或者再娶,深宅大院裡的勾心鬥角,還有那徹夜難眠的,倒映在紗窗上婦人的低泣聲……
我四五歲時,父親納妾,那時娘親便整夜整夜地坐在燭火下,一邊看著父親年少時寫給他的信箋,一邊用手絹擦眼淚。她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總是會在半醒間知道她的哀愁與悽苦。
父親原是一介窮書生,因為沒有進京的路費,便在娘親家裡做工。一個是富商家的妙齡小姐,一個是雖然窮苦但面容清秀、才高八斗的才子,真是一出佳話。
外公只有娘親一個獨生女兒,他想招婿,一來娘親在自己家,不用擔心受委屈,二來,家裡的家業,將來也好交給下一代。
但娘親沒有同意,她不願意父親受這種委屈。
外公沒有強求。
後來父親一朝魚躍龍門,他也當真大紅花轎娶了娘親。恩愛了幾年,他開始納妾,後來,他便幾乎不怎麼來母親房裡。
姨娘當然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姨娘生了兒子以後,常對母親頤指氣使,連帶著也對我動輒打罵。剛開始,母親還帶著我去找父親評理,但父親只是抱著弟弟在逗弄,一副慈父的樣子。
母親在我 8 歲那年又懷了身孕,別說她了,就是我,都祈禱她能生下弟弟,挽回父親的心。
她沒能生出弟弟,她在花園裡散步時,不知被誰從後面推了一把,整個人從不高的拱橋上跌落下來,流產了。
她太懦弱了,只是哭,一直哭,原來她還精心打扮一番,博取父親的歡心,流產之後, 父親沒來看一眼,她已有些神經質。
後來她越病越重,她去世那天晚上我很害怕,她一直在咳嗽,我跑出去想叫醫師。那時姨娘說喜歡母親住的院子,父親便讓我們搬去了一個破敗的院落里住,母親身邊常年伺候的丫鬟婆子,要麼被賣掉,要麼被叫到姨娘房裡做粗使活計。
雨很大,雷聲也很大。往常這個時候,父親應該在書房,我想求他給母親請個大夫,我去的時候,透過門縫看到了父親和姨娘在一起。
父親說:「她死了也好,我看到她,總是想起自己那段苦得不能再苦的日子。」
姨娘的聲音裡帶著喘息,她說:「老爺,那我豈不是也死了好?」
父親責怪地說:「春娘,你怎麼能和她一樣,你是和我一起長大的,你就是另一個我。」
所以,原來他和娘親的情比金堅是假的,那些如山一般厚的情書也是假的,他從出現時起,就是帶著目的的,富家小姐的家財萬貫能助他順利參考,甚至能在他剛開始幾年為他打點上下關係,等到他官運亨通,那看過他寒苦、卑微的人,最好通通都去死。
幼時父親和姨娘的身影, 逐漸重合在了蕭景之和朝珠身上。
6.
我沒有敲父親的門。
只是渾身濕漉漉地回到了母親房裡。
我回去時,她已經坐在銅鏡面前,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遮掩她的憔悴之色。
她恢復了清明:「去找過你父親了?」
我的熱淚滾落了下來。
她笑眯眯地說:「傻瓜。」
然後她怔怔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有點恍惚地說:「那時二八年華,還沒有想過今天呢。」
她叫我去睡覺,我有預感,她要不行了。
沒多久,她眼角掛淚,便離開了人世。
娘親去世,父親鬆了一口氣。姨娘被扶正了。姨娘是父親的表妹,兩人很是恩愛。不過這恩愛也不長久,父親很快又納新妾回來,整個後院十分精彩和熱鬧。
我 9 歲那年,外公來京城,我藏在了箱子裡,跟著他一起去了杭州,才逃開了那令人窒息的高門大院。
外公非常疼我,把我當成男孩子養,甚至送我到白鹿書院學習。
我在外公身邊十分快樂,仿佛是要把那丟失了很多年的快樂都彌補回來似的。
他有意把生意交給我。
我那時喜歡看話本子和遊記,想要玩遍萬水千山。
我為了誰才囿於這令我痛恨了整個童年的深宅大院,最後卻只換來一句抱歉。
7.
麟兒生病的這幾天,蕭景之天天來看他。
麟兒不理他,等麟兒睡了,蕭景之搓了搓手,對我道:「婉瑤,我知道你不痛快,但是大周苦戰久矣,現在大周和蒙古聯姻,更能穩固邊疆……我……朝珠她不求別的,只是想在府里有個院落而已,我發誓,你在我心裡永遠是第一位的,好嗎?」
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在他心裡需要和別人比較呢?
我們是在白鹿書院認識的。做了整整兩年同窗,一起為非作歹了很多次,他很突然說喜歡我。那時山長的女兒正在對他暗送秋波,我們還一起打趣他,而且那時我還扮做男子。我震驚於他的驚世駭俗,他卻說:「喜歡就是喜歡,我不管其他。」
我那時問他:「那山長的女兒怎麼辦?」
他奇怪地問我:「關我們什麼事?」
「那我和她比,她更合適嫁給你。」
他搖搖頭,非常嚴肅地答:「我只喜歡你,別人怎麼能和你相提並論?你這麼說,是在看低我。」
心,當然是不可避免地悸動了,和他互相看著,然後止不住地笑了起來。
我那時想,我和他年少相識,他家境頗為顯赫,而他心中亦有天下,不是那般庸碌之輩,當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只是,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可笑,恐怕只要動了將自己的終身託付給別人的念頭,便是滿盤皆輸吧。
天下男子皆薄倖。
他還在說:「你別和我生氣了,咱們三年沒見,我一回來你就和我慪氣,難道你不想我嗎?」
想啊,怎麼不想,晚上要把他的家書拿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偶爾抬眼看鏡子裡的自己,都是眼角眉梢帶著笑的。我還在心底慶幸地想,我到底沒有走和母親同樣的路,母親看信時哭,而我看信時卻是笑著的。我總是把他的書信放在枕頭底下,就像他陪著我一般。
自從生產後,我就畏寒。他回來那天,我站在風雨里等了他兩個時辰,等來了一個明媚張揚的女子坐在他的汗血寶馬上。等來了他伸向我的手,生生在那女子的一聲驚叫中頓了頓。
等來了麟兒被他丟在練武場凍到感冒。
我為什麼要嫁給他,為什麼要為了他飽受三年相思之苦,成婚這些年,對他的長輩晨昏定省,被人指點這裡那裡做得不好。
我也是想要仗劍走天涯的啊。
只是因為我愛他。
只是我愛他的這些年裡,他在一邊給我寫信訴說相思的同時,他的心,已經飛到了另一個女人身上。
這種感覺,就像以為是一桌美味,吃到最後,卻發現飯菜里,全是污穢之物,讓人噁心。
8.
麟兒病好後,變得沉默寡言。
我很怕他重複我小時候的路,只能給他更多的愛和關心。
他拜了王爺周弘臻做老師,請了幾日假,又要去賢王府報到,我親自送他去了王府,到了門口,他一步三回頭,很是依依不捨的樣子,他病剛好,又被他父親打擊到,心裡十分脆弱,故而很是依賴我。
我不忍心他小小年紀就坐在冰冷的座椅上忍受老師的說教,走到他跟前,小聲問:「麟兒可是不想去上學?」
其實我並不想這麼早給他找老師,只是這老師是皇帝欽點的,無法拒絕。
他眼睛亮了亮,點點頭,期待地看著我。
他的樣子八分像我,我抿嘴笑了下,這是這麼多天,第一次開心地笑。
「走,娘親帶你逃課去。」
他立刻緊緊握住我的手。這一刻,我卻眼底一熱,突然紅了眼眶,他的手很小很暖。他整個身心依賴我,依賴他的父親。我不能辜負他,要好好照顧他。
但是他父親卻可以把他一個人丟在冰天雪地的練武場。
兒子自然沒有情人重要。
壓下心底的情緒,我站直身體,對王府迎來的管家道:「麟兒剛剛在馬車上便咳嗽不止,恐將病氣傳給王爺,今日先請假一日,還請管家稟告王爺一番。」
管家的表情很是錯愕,我卻不想和他糾纏,忙將麟兒抱上了馬車。
他小小的手圈著我,在我耳邊小聲說:「娘親,你撒謊。」
他聲音軟軟的,還帶著熱氣,我心裡一暖。
我本想帶他去城中有名的酒樓吃飯,他喜歡那裡的紅燒獅子頭。但怕遇到蕭景之,便去了城中有名的一條好吃巷。
他吃冰糖葫蘆吃得滿嘴是糖,又大口吃驢肉火燒,最後撫著肚子,滿足地說:「娘親,要是咱們一直這麼自由就好了。」
我又帶著他去書局買書,他受我影響,也十分喜歡看些傳奇故事和山水遊記。
選了兩本書,我們去了城中一家茶館,要了個雅間,丫鬟和馬夫在外間吃茶,我和麟兒在靠窗的裡間。我們一人躺一邊,身上蓋著毯子,中間放著茶几,岸上擺著小吃零嘴。
我給他念書聽,沒一會兒,他就鑽我毯子裡,乖乖趴我懷裡。
等我念完一章,他就睡著了。
我閒心地放下書,外面是天寒地凍,還飄著潔白的雪。
晚上我帶他去小麵館,吃了一家很好吃的陽春麵,許是在外面十分自在,他胃口好了不少,整個人都笑眯眯的。
9.
剛一踏進將軍府,蕭景之就急急忙忙地奔過來,問道:「你們去了哪裡?怎麼不讓人回個信?」
跟在我身邊的丫鬟采月和車夫王大,他們是外公派給我的下人,自然只聽我一個人的話。
婆婆拄著拐杖過來,責怪地說:「婉瑤,你和景之鬧脾氣也就罷了,擅自將孩子帶出去,萬一出了點什麼事,怎麼辦?」
她又道:「這城裡,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偏偏就你心眼子小,非要計較一番!人家朝珠貴為公主,都不計較做小,你還整日板著個臉!要我說,景之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想當初你懷孕,他也沒收通房丫頭,你還想怎麼的?」
「娘!別說了。」蕭景之小心翼翼地看著我,低聲道,「下次別讓家裡人擔心了。」
「是啊,姐姐,」朝珠跟在婆婆後面,道,「如果你不想我嫁進來,我也可以在外面住一間宅子,我不求什麼名分,只想陪著景之。」
蕭景之愛憐地看了她一眼,顯然是感動了。
真感人!
第二日,我帶著麟兒上了馬車,蕭景之也跟了上來。
我蹙眉看著他,他解釋道:「我回來這段時間,總是各種繁忙,沒有好好陪你們母子二人,今日我一整天都陪著你們。」
這是他的恩賜。
我該感恩。
「王大,把車駕去莊外的梅園,聽說那裡梅花開了。」他又笑著對我說,「你信中常寫梅花開了, 讓我陪你去賞梅,這次我終於來了。」
我挑開帘子,看了眼外面的風雪天氣,好在梅園離城裡不遠,駕馬車只要一個時辰。
麟兒靠在我懷裡不說話,蕭景之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盒子,裡面裝了各色的茶點,他拎起一顆,遞給麟兒,麟兒惡狠狠地把茶點打在地上。
蕭景之的臉色變了一下,我看得出來,他在忍耐。
10.
或許從他的角度來說,我和麟兒是不識好歹了,他做小伏低哄我們這麼多天,我們早就該感激涕零,和他其樂融融。畢竟他現在是所有人都捧著的大英雄,連皇帝都禮遇三分,誰敢給他氣受。
馬車後面有馬蹄聲,接著,響起了朝珠的聲音:「蕭哥哥!婉瑤姐姐!」
「把車停下。」我開口對王大道,「把朝珠公主請進來。」
蕭景之欣喜地看了我一眼。其實在他心裡,應該是覺得男子三妻四妾實在是常事,我暫時無法接受,但終歸是要接受的。
朝珠一身風雪,進來後言笑晏晏,說:「我聽下人說梅園的梅花煞是好看,沒想到你們也去,你們不會嫌我礙事吧?」
說著,美目在我和蕭景之身上流轉了一番。
蕭景之面有難色,但還是道:「就是你婉瑤姐姐讓你進來的,你說你礙事不礙事?」
朝珠打了他一拳,對我說:「謝謝姐姐。聽聞你們京城的貴門婦人最是大度,果然名不虛傳。」
我沒說話。
朝珠看著茶點,道:「都是我愛吃的!蕭哥哥,你最懂我!」
麟兒把頭藏進我的脖子間,很快溫熱的淚水就打濕了我頸肩的衣服,我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背。
因為我不說話,車子裡沉默了下來,時不時朝珠會調皮地用腿踢踢蕭景之。
到了梅園,掌柜的引我們去了一處獨立的園林,屋內火爐燃燒,屋外是白的雪,紅的梅,十分好看。
蕭景之看著這美景,感嘆:「婉瑤,你還記得當年我們在白鹿書院時,也曾偷偷去山上看梅,結果風雪太大,看不清路,被困在山裡一晚嗎?」
11.
當然記得, 當時是我頑皮,非要大雪天出門,其他同學寧願在屋裡喝燒酒吃烤肉,不願意去外面受罪,只有蕭景之拿了斗篷,笑得恣意飛揚:「走吧!」
結果我們在山上被困,他把外套脫了,抱著我藏在山洞,第二天才下山回去,那次他大病了一場,我哭得很傷心,害怕他像我娘親一樣死去,喂他喝藥的時候,他嫌苦,鬼使神差地,我嘗了一口那碗藥,對他說:「不苦,有苦我陪你一起吃。」
從此以後,我們只要有一人生病,另一人必定會端了藥來自己先喝一口。
「娘親,別哭。」麟兒小小的手幫我擦了擦眼淚,一臉心疼地看著我。
蕭景之就這麼站在我面前看著我,眼裡也是淚光點點。
朝珠在外面堆雪人,大聲叫蕭景之陪她一起玩。
蕭景之沒理她,低聲對我說:「婉瑤,看在我們當初那麼甜蜜的份上,你就原諒我吧,我保證,朝珠是最後一個,好嗎?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對麟兒道:「你去和采月姑姑玩會兒。」
他很懂事地去了采月旁邊,采月和王大正在烤火。
蕭景之想要握我的手,看出我的厭惡之色,只能惺惺作罷,他低聲下氣道:「別和我生氣了,成嗎?我知道這事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現在事情也已經發生了,你生氣,令麟兒看到,不是讓他和我生分了嗎?」
他以為麟兒是受我的教唆,所以才對他如此無禮。
我不想辯解,只是道:「你給我休書吧。」
「什麼?」他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那眼底深處,還有藏不住的驚恐。
12.
我看著他,沒有一絲退讓,一字一句強調:「你給我休書。」
他的眼淚就那麼毫無徵兆地下來,聲音裡帶著顫抖:「婉瑤,你別說氣話了,行嗎?我怎麼會休了你,我們說過要一生一世的!我是真的愛你,婉瑤,你別說這種話了……」
「你知道我不是說氣話。」窗外的梅花開得熱烈,確是一番美景。
我擦了擦眼淚,道:「如果你惦記著當初的情分,就把麟兒給我,你會有新的兒子,我不想他跟著你受苦。」
蕭景之面色慘白,身形晃了晃,嘴唇哆嗦了下,說不出話來。
或許,他以為,我不會這麼決絕。我嫁給他後,改變了很多。我原是最愛睡懶覺,但嫁給他後,每日早起給婆婆請安。原來最愛騎馬到處遊玩,後來困在那將軍府里,聽著婆母、各房嫂子的明爭暗鬥。
有一日,我聽到朝珠嬌氣地和他說:「你們這裡的深閨婦人,最愛勾心鬥角,後宅的陰狠手段層出不窮,我可不願意加入到那樣的爭鬥中去,我要的是上戰場,殺敵人,才不會格局那么小,在她們那個圈子裡夾縫求生存呢。」
蕭景之是怎麼回答的呢,他說:「婦人目光短淺,何苦計較。」
是我目光短淺,以為自己不會和娘親走同樣的路,怪誰呢?
怪我自己,血淋淋的教訓擺在面前,卻不長記性。
不過,好在還有麟兒,生他,是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
朝珠還在叫他,他砰地一聲把窗戶關了, 外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蕭景之緊緊握住我的肩膀,仿佛是困獸般:「我不許!我不同意!婉瑤,你別走!這幾年,我是靠著思念你們娘倆,才撐下去的,我浴血奮戰,上陣殺敵,除了為自己的理想,報效國家,也是為了讓你們能被世人羨慕啊!我不許你走!」
可是在他和朝珠那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裡,我卻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問他:「如果她沒有跟著你回來,你是不是會瞞我一輩子?或者說,你在那裡和她發生的那些事,本就是想著她不會回來,所以肆無忌憚?」我輕聲問道。
如果朝珠不來,我或許真的無法得知事情的真相,無法知道他的背叛。
而他,勢必也會繼續扮演原來那個好夫君,好父親,或許偶有走神,想起那草原上熱情似火的女子。
他著急地解釋:「對不起,對不起,我剛開始只是把她當成一個知己,是她一直痴纏我,有一天……對不起,我當時太想你了……」
或許第一次是藥的原因。之後的很多次,或許就是情之所至了。
13.
我沉默地看著他,心想,當初決定嫁給他時,我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只是沒想到,這最壞的準備竟然來得這樣快。
「你……你當真不肯原諒我?婉瑤,你聽我說,如果你拿了休書,那麟兒怎麼辦?你不是最看重他嗎?你忍心別人嘲笑他母親被人休棄?」
當然不忍心啊。麟兒是我的貼心小棉襖,我冬天手冷,他就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小肚子上,然後輕聲說:「聽師父說,娘親原來身體很好,是生了孩兒後,冬天才畏寒,孩兒給娘親暖著,娘親就不冷了。」
可是,我更加不願意他成長在一個連父親的愛都要爭奪的環境里。
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可以爭奪。功名、利祿、生意、軍功,唯獨愛不能爭奪。
我不願意他小小的年紀,就怨毒地看著別人,在無數次的失望里,被迫成長。他該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所以,我要帶他走。」我心平氣和地說,「朝珠要嫁進來,不可能是以妾的身份,蒙古不會同意,外人也會頗有微詞——」
「陛下已經說了,讓我以平妻之禮娶她……」他打斷我。
我愣了下,隨即失笑:「是我想多了,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呢?」
他緊張地看著我:「你不走了嗎?這個問題也解決了。」
可笑,他竟然在覺得我是因為朝珠不能為妾才想離開,心裡始終感覺有股悶氣,散不了。
我想,母親或許是流產後傷了身體,但更多是長年累月的鬱結在心,最後才會落得年紀輕輕便病死的下場。
所謂,抑鬱而終。
他繼續道:「如果你要離開,我是不會把麟兒給你的,母親他們也絕對不會同意蕭家的孫兒在外面長大!」
他眼神里多了些瘋狂,對我道:「就算你恨我,我也要留你在身邊,婉瑤,我是愛你的,真的!」
我看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想要帶走麟兒不容易。
14.
回程的路上,我們遇刺了。
數十名蒙面人,武藝高強,招招致命,想要我們的性命。
王大護在我和采月身前,我緊緊抱住麟兒,手裡拿著一把劍。
黑衣人向我們逼來,王大很快和他們纏鬥在一起,我拿起劍拚命擋開那些黑衣人。
蕭景之看到我們這邊,想要過來時,朝珠險些被砍了一刀,她驚叫了一聲。
蕭景之立馬奔了過去。
我晃了下神。我和他曾經幫助當今天子爭奪皇位時,也曾這樣被人追殺,那時他拼了命,也要為我擋下箭矢。
如今我們已經是夫妻,還有了孩兒,他竟然置我們於危險不顧,去救另一個女人。
黑衣人給了我一劍,在左肩,也是原來的傷口上。
我痛得心底一抽,渾身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一把長劍破空而來,正中黑衣人心臟,隨即一個身影擋在了我們面前,是麟兒的師父周弘臻。
「師父!救娘親!」麟兒害怕的聲音傳來。
周弘臻帶了大量的侍衛而來,很快黑衣人便不敵,紛紛逃散。
「娘!」昏迷之前,是麟兒聲嘶力竭的哭聲,最後的意識,我倒在了一個人的懷裡,蕭景之正在著急地向我跑來,他身後的朝珠勾起唇,衝著我冷冷一笑。
醒來時,我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火爐燒得很旺,屋裡暖氣很足。
我右手邊躺著麟兒, 他臉上還有淚痕,顯然是哭夠了,才睡了過去。
「醒了?」是一道清潤溫和的聲音,是賢王周弘臻。
「王爺?我怎麼在這裡?」
「你受了傷,失血過多,又碰到了原來的舊傷,我就帶你們回來了。」他放下手中的書,修長的手端起藥碗,道,「幸好你醒了,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喂你這藥。」
他扶我靠在床邊,麟兒醒了,揉了揉眼睛,緊張地看著我,我笑了下,說:「娘親沒事,別擔心。」
麟兒乖乖點頭,我想端起來自己喝藥,周弘臻避開我的手,堅持喂我,他道:「你現在傷著,沒必要講究那麼多,免得牽動了傷口。」
「……多謝王爺。」
喝了藥,周弘臻出去了, 我問麟兒:「我們怎麼來這裡了?」
15.
麟兒奶聲奶氣地說:「是師父救了我們,我就求他帶我們回王府了。娘親,我怕回將軍府,他們繼續害我們。
還是師父這裡安全。」
我沒說什麼,要說那侍衛也來得太巧,而且只是刺傷我便不再戀戰,顯然透著蹊蹺。
那傷口沒有很深,只是流血比較多,我整日比較昏沉。
第二日,我聽到門外有爭吵聲。
是蕭景之。
「王爺,恕臣斗膽,婉瑤是臣的妻子,王爺把她扣在府中是何居心?您雖然貴為王爺,但若欺人太甚,別怪臣以下犯上!」
周弘臻的聲音依舊慢悠悠地道:「蕭將軍真是名士風流,怎麼,家中的朝珠公主不能滿足將軍了?」
麟兒在我身邊哀求道:「娘親,我想在師父的府里,我不想回將軍府了。」
我本來還有點心酸,聽到他這話,頓時有點哭笑不得。麟兒三歲拜周弘臻為師,那時他每日都哭唧唧地去王府,王大一直陪在他身邊,我則去離王府最近的茶樓休息等他。
後來過了些時日,他便歡天喜地地過去,整日說周弘臻待他如何好,末了還會小聲感嘆一句:「要是師父就是我爹爹,該有多好啊。」
周弘臻未娶王妃,也沒有側妃,他做了麟兒的師父後,我一直擔心他為了有後,會讓麟兒過繼給他……畢竟麟兒真真長得玉雪可愛。
麟兒在王府中地位很高,簡直是第二個小主子了。
在將軍府,他過得不開心,每次見到他奶奶和叔嬸,總是被拉來和他堂兄弟做比較,又被耳提面命不要貪玩。我被婆婆說的時候,他哭得比我還傷心,他見不得我流眼淚。
麟兒捧著我的臉,認真地說:「娘親,你和麟兒一起住在王府里,師父不會管我們幾時起床,也不會說我們不懂禮數,更不會大寒的天氣讓你罰站,好嗎?」
16.
「你太外公給我們在京城買了府邸,等過段日子,娘親帶你搬過去一起住,我們哪兒也不去,就住在自己家裡。」我親了親他的手,認真地問,「麟兒跟著娘親,只有我們兩個人,等來年開春了,我們下江南,去找太外公,你願意嗎?」
麟兒歡呼了一聲:「願意!」
隨即,他又依依不捨地問:「那……師父怎麼辦?」
他對蕭景之的記憶早就消散,這些年,他時常見到的是周弘臻,如果不是我整日對他提起他父親,他根本不可能渴望這令人失望的父愛。
其實他心裡對周弘臻的依賴和敬愛,比對蕭景之多太多了。
「等在那邊安頓好了,可以帶你回來看他……」我不確定地說,畢竟京城和杭州相隔遙遠,回來的機率不會太大。
他心滿意足地靠在我身邊。
蕭景之還是進來了, 他見我面色蒼白,他臉上的愧疚令他那大將軍的光輝都消散了不少,他低聲對我道:「婉瑤,真的對不起——」
「先閉嘴可以嗎?」我不耐煩地說,「我不會和你回去,我和你之間目前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離。」
真是受夠了他的道歉。
從他回來到現在,為了帶朝珠回來道歉,告訴我她只是暫住一下。後來為要娶朝珠道歉。把麟兒一個人留在練武場道歉。如今為把我和麟兒置於危險境地而道歉。
周弘臻進來了,施施然坐在桌子邊,淡然地倒了杯茶水,問道:「喝不喝?」
「師父,我渴!」麟兒脆生生地答道,他看也不看蕭景之一眼,爬下床,穿著襪子踩在地上,很自然地走到周弘臻身邊,小心翼翼地把茶水端過來喂我,等我喝完了,又爬上周弘臻的膝蓋,周弘臻給他倒了杯水,麟兒便就著他的手喝了起來。
我竟不知麟兒和周弘臻這麼——沒大沒小。
17.
麟兒來王府上學,王大是不離左右的,說實話,儘管原來見過周弘臻很多面,但貿然將兒子送到別人手裡,我是不放心的,王大會武功,看著憨厚老實,但他看人最是銳利,且也十分警醒,我只知道周弘臻是真心將麟兒當關門弟子般對待,竟然不知他這麼寵他。
蕭景之顯然也被他們之間熟稔刺激了一番。
若是原來,我必定心疼他為國出征,苦守邊關三年,親兒子和外人更加親近會令他傷心,也會苦口婆心地告訴麟兒他的父親是多麼愛他,多麼在意他。但是現在我只覺慶幸,幸好還有周弘臻可以給麟兒如父般的疼愛。
蕭景之見我油鹽不進,想從麟兒那裡下手,他誘哄麟兒道:「兒子,來爹爹這裡,爹爹帶你回家。」
麟兒摟著周弘臻的脖子,對周弘臻道:「師父,我就住王府了,我再也不回將軍府了,我不要娘親每天不開心,我也不要整天看著那個惡毒的女人倒胃口。」
我蹙了下眉,不知道麟兒童真的嘴裡,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朝珠固然心術不正,但麟兒這個 5 歲的孩子懂什麼?
蕭景之臉色白了下,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裡。
周弘臻對他道:「蕭將軍,本王念在你對大周有恩,你此番擅闖王府之罪便免了,只是你想帶走的人,可不願跟你回去了, 那就恕本王不能袖手旁觀了。」
蕭景之聲音發寒:「不知道臣要帶走妻兒,王爺為何要多管閒事?」
周弘臻冷笑一聲:「如果不是本王多管閒事,知道你帶著他們去了梅園,快馬加鞭跟了過去,你現在可還有妻兒?蕭將軍既然已經抱得草原美人歸,又何苦裝出這等情深的樣子來做給舊人看呢?」
18.
我聽了心裡一痛,如果麟兒真的發生什麼不測,恐怕比殺了我還難受。
而如果我死了,獨留他一人在將軍府,恐怕他小命都難保。
幼時娘親去世,因為我是女兒,不會和姨娘的兒子爭奪家產,只需要把我嫁出去,還能穩固家族關係網,故而我雖然時常受到苛待,但也不曾有性命之憂。
但麟兒是嫡長子,如果我真的出了意外,將來的將軍夫人又如何能容他繼續活下去?
周弘臻繼續道:「況且,本王也非外人,本王乃麟兒的師父,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自將軍回來,麟兒每日來王府進學,總是愁眉不展,本王視麟兒如子,又豈能對他的遭遇袖手旁觀?」
麟兒運氣比我好,若我真的不幸離世,他還有王府可以依靠,我心底一熱,看向周弘臻多了幾分感激。
蕭景之面色黯然地離去,臨走時對我道:「婉瑤,等你氣消了,我來接你和麟兒回家。」
家?他的將軍府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我絕對不會回去過母親那種日子,為了一個男人飄忽不定的愛,而囚禁自己的一生。
我也絕對不會讓麟兒成為一個從小就見識骯髒和罪惡的小孩!
下午的時候, 我爹來了王府。
他已經官至尚書,兒孫繞膝,志得意滿。
而我娘,屍骨恐怕都已經腐爛在了地底。
19.
我爹強忍怒氣,質問我道:「你已嫁人,和王府無親無故,為何住在這裡?萬一被其他人知道了, 你讓將軍府和尚書府顏面何存?大家只會說你有娘生沒娘養!」
這就是我父親,永遠是責備我不懂事,給他惹了麻煩,怕對他聲名有損。
當年我逃到外公那裡,細細訴說了娘親是如何受盡折磨才離世,外公當場沒說什麼,我卻看到在我離去後, 抱著外婆的牌位,哭得十分悽苦。
後來,外公帶著幾十名打手,浩浩蕩蕩地要父親歸還母親所有的嫁妝。
朝廷命官雖然奉銀可觀,但過奢華的生活還是非常勉強。但父親可能是窮苦怕了,生出了強烈的逆反心理,府中十分奢華。用的自然都是我娘的嫁妝,外公富甲一方,只有娘親一個獨生女兒,每年還會送來大量的財物,但母親卻與外公不甚親近。
當時的父親為了自己的名聲,不得不將揮霍了的財物如數歸還,至於不夠的,不知道他從哪裡填補了這個窟窿。
他對娘親、對我、對外公只有恨,沒有絲毫愛意。
我淡淡道:「尚書大人若不滿意,儘管向世人宣告與我斷絕父女關係。」
「你!」他氣急,抬手就要打我。
我比他先一步,用一把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寒聲道:「你以為我跟我母親一樣,任你打罵不還手嗎?」
他像不認識我般,氣得臉色發白:「你!你!大逆不道!」
鋒利的刀刃輕輕劃破了他的肌膚,沁出一絲絲血跡,我道:「你害死了我母親,我沒有找你報仇,已經是仁至義盡。」
「逆子!你一定會有報應!」
「你這個寵妾滅妻、過河拆橋的偽君子都沒遭報應, 我又怕什麼呢?父親,在你身上我學到一個道理,好人沒有好下場,壞人卻可以長命百歲。我原來痛恨我身上流著你的血,現在卻有一些感激,我到底不會像我娘那樣傻!」
20.
在王府養了幾天傷,我便想搬回外公給我置辦的宅子。
吃飯時,周弘臻聽了我的話,沉默了一下,道:「那日刺殺你們的賊人尚未抓到,怕只怕你和麟兒勢單力薄,再次遭到毒手。王府守衛森嚴,高手眾多,不若在這裡靜靜等到兇手被抓後,再打算之後的事。」
麟兒介面道:「是啊,娘親,在這裡,我就不用每天坐馬車來找師父了,而且還可以跟著師父學武功!」
「……那就叨擾王爺了。」
父親應該是蕭景之叫來的,他估計沒想到我能如此決絕,整日來王府求我回去。
聽聞下人稟告他又來了, 麟兒停下正在寫字的手,歪頭看我:「娘親準備如何?」
「不見。」
「爹爹若是真的知錯,也不娶那蒙古女子呢?」
「若是那樣,你覺得應該如何?」我把問題拋給他。
墨汁滴落在宣紙上,他小小的臉皺了起來,低聲抱怨道:「有了污點,師父不會要這篇字了,麟兒又得重寫。」
他的那篇字寫了半天,周弘臻安排的課業不多,但是務必要認真恭謹,不然他會挨手心的打。
當然,寫得好的話,周弘臻便會滿足他一個小小的要求,比如抱著麟兒飛檐走壁,或是同意他養只兔子。
過了幾日,我那婆婆也來了王府,顯然是我這媳婦在他人府中久了,怕引起閒話,蕭家面上不好看,只得她親自來了。
同她一同前往的,還有朝珠。
若是以往, 我總是能忍就忍,低眉斂目,做一個深宅大院裡令人稱讚滿意的好媳婦,但現在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回去,又何必管他人怎麼說呢?
名聲這東西,你在意的時候,它很重要,能給人帶來無數的便利,但也是層層枷鎖,令人喘不過氣來,只能帶著無數層虛偽的面具。
若看開了, 那便是天高地廣,無拘無束。
老太太在客廳等了一個時辰,氣得臉色發青走了。
周弘臻告訴我,除夕皇上會宴請重臣和親屬家眷。
我不能抗旨,因為我還是蕭夫人。
21.
「王爺,能替我找一身白鹿書院的學服麼?」
他愣了下,照辦了。
除夕那日,我帶著麟兒,跟著周弘臻一起進了皇宮。
蕭景之身旁的位置空著, 朝珠坐在了外來使臣應該坐的位置。
周弘臻抱著麟兒,而我做了男子打扮,跟在他身邊。
權臣間的家眷親屬多有宴會、酒席,往來間十分頻繁,我雖然穿了男裝,但是認識我的人不少,大家互相對了個眼神,心照不宣地等著下了席,好好八卦這齣大戲。
蕭將軍的妻子不顧禮儀竟做了男裝打扮?又和王爺勾搭在一起?想來這都是平淡生活中十分刺激的笑料。
無所謂了,大家生活乏味,能提供談資,也算功德一件。
我爹臉色鐵青,顯然認為我辱了他家的門楣。這些年為了面子上過得去,每年新年,總要去林家坐上一坐,如今撕破了臉,倒也自在,再也不用去他那裡浪費時間。
蕭景之看到麟兒和我,猛地站了起來,快步走了過來,張開手臂,要從周弘臻手裡接過麟兒。
麟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弘臻,最後看了看我,扭頭緊緊抱住了周弘臻的脖子,留了個背影給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垂了下去,用我們幾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婉瑤,你鬧夠了嗎?非要在如此重要的宴會上丟人現眼嗎?」
見我神色漠然,他著急地說:「我不會娶朝珠,我已經向皇上表明了心跡,也和朝珠說明白了,她已經搬出了將軍府。
你別鬧了,跟我回去吧,我保證以後絕不碰其他女人。」
他說得情真意切,我抬頭看了眼朝珠的方向,濃妝艷抹也不能掩蓋她面容的憔悴。
此時,她正一臉怨毒地盯著我瞧,又冷冷一笑,看了眼麟兒, 她眼中的敵意太過明顯,我心裡一驚,下意識地靠近周弘臻一點。
周弘臻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緒,不動聲色地將我擋在身後,更加抱緊了麟兒。
「王爺,走吧。」我低聲道。
周弘臻看了眼蕭景之,往他的席位上去。
我跟在他身後,蕭景之抓住我的手臂,眼裡滿是痛苦,低聲哀求道:「別鬧了,行嗎?」
22.
突然間,我的鼻尖就很酸楚。當年我執意不嫁他時,他也是這般痛苦哀求我,那時我還也不過 15 歲的光景,看他這樣,心中十分心疼自責,亦篤定他愛慘了我。
如今世事變遷,竟然還能再次見到他的這種神情。
我忍了下,聲音平靜地問:「你不娶朝珠公主,那兩國聯姻應當如何辦?」
他似乎是看到了希望,眼睛亮了起來,道:「皇上並不介意朝珠那天的話,聯姻自然是朝珠入宮更加合適。」
我匪夷所思地看著他,朝珠已經和他有了肌膚之親,他們竟然還敢讓她入宮。
他目光躲閃了一下。
我懂了,別說朝珠只是和別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了, 就是她嫁過人、生過孩子,皇上也不會介意。更別說朝珠和蕭景之也不會把兩人已經睡過的事嚷得天下皆知。
他緩了下又道:「即使皇上不願意娶她,還有很多宗室子弟,隨便一個也能聯姻。」
原來他知道啊,他蕭大將軍聯不聯姻根本無關緊要,所謂朝珠御前的豪言壯語,只要裝作無事發生就可以,並不需要他上陣殺敵後,還要犧牲肉體去為國聯姻。
我心中鬱結,為他的可笑搖了搖頭。
「那你呢,你不是前腳還和她愛得死去活來,怎麼立馬就變了立場?」我還是問了出來,本來不想在意的。
他張了張嘴,艱澀道:「如果我說,我只是一時追求刺激,你會信我,原諒我嗎?」
我看著他,天空依舊在飄雪,連呼吸間的白氣都能清晰可見。
我道:「如果不是將軍和公主合力殺敵,現在萬千將士還在邊關苦守苦戰,我一屆在高門大院中坐享太平盛世的婦人,怎麼會和將軍計較如此多?」
23.
他當是為我的稱呼和生疏的口吻皺了下眉,但隨即鬆了口氣,想來抓住我的手,我避開,他僵了一下,好聲好氣道:「婉瑤,我在邊關鎮守三年,殺人無數,不管對方是不是敵軍,但對我的心性不可避免地產生影響……我承認,被她影響了……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一刀兩斷,如果我重傷將死,你是我這個世界上最後想見的人和最後的牽掛……」
我曾聽人說過,將士每日浸泡在鮮血和死亡的邊緣,必須苦守邊塞,心中的壓力和暴戾仿佛是籠中的困獸,一旦能找到發泄的途徑,便將難以抵擋……
「你原諒我,好不好?」他的聲音裡帶著無限的祈求和哀傷。
或許身為人母的我應該原諒他,畢竟人生漫長,誰能無過呢?
可是,當年在寒山寺為他哭了一整夜的少女不會原諒他,守在母親床前看著她被愛情消耗掉整個生命的小女孩不會原諒他。
「好。」我說。
蕭景之臉上的陰霾盡數散去,他在邊關經年累月染上的狠厲和壓倒泰山般的氣場頓時猶如雨後微風,令人如沐春風。
麟兒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周弘臻的身形一頓,他動了下,想轉身,似乎拚命抑制住了。
「皇上駕到!」太監的唱喏聲高高響起。
蕭景之對周弘臻道:「王爺,把麟兒給我吧。」
麟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我看了他一眼,道:「讓他跟著王爺吧。」
蕭景之笑了一聲,想牽我的手,我避開了,跟著他回了坐席。
24.
眾人跪拜後落座。
皇帝照舊慰問了一番有功之臣,謝恩聲不斷,席間言笑晏晏。
最後,年輕卻極具威嚴的帝王將目光轉到我身上,含笑問:「婉瑤今日可是貪圖新鮮,換了男裝打扮?朕看著倒是甚為清爽。」
我起身,行了一禮, 笑得無憂無慮,調皮地說:「陛下,可想起來我這身裝扮是哪裡的?」
皇帝周弘禕似乎晃了下神。
周弘禕來白鹿書院時,他還不是太子,只是最不受寵的皇子之一,突厥正是肆虐之時,他主戰,被他父皇訓斥了一番,他內心苦悶,遠走京城,來了白鹿書院。
他和我、蕭景之結識,三人結為異性兄弟,跪在佛祖面前,起誓喝帶血的酒,暢談人生理想到天明。
他的理想是驅逐突厥,讓百姓安居樂業。
蕭景之的理想和他不謀而合,兩人惺惺相惜。
只有我胸無大志,只想做個富貴閒人,走遍萬水千山。
周弘禕當時哈哈大笑說:「為了三弟你的理想,我也必須要天下太平!」
我們當時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我不知道蕭景之是兵部尚書之子,不知道周弘禕是皇子,他們不知道我是禮部尚書的女兒。
後來周弘禕的同母胞弟周弘臻來找他,他們要放棄說服老皇帝攻打突厥這一條路,而是要爭奪皇位。
那時候周弘臻比現在嚴肅、冷厲、心機深沉。他心思縝密,運籌帷幄,是周弘禕最好的左膀右臂,幸好他無心皇位,不然周弘禕未必是他對手。
周弘禕開誠布公了自己的身份,誠邀我和蕭景之為他效力,若成功我二人的地位,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得知我外公是崔堇年時,周弘臻眼睛發亮,就像一匹餓狼,平時最冷淡自持的他,竟然略微激動道:「我們正在煩惱銀子的事!沒想到身邊就有這麼大一個錢莊!」
為了這句話,我每次見他都要翻個白眼。
25.
外公只有我一根血脈,況且他送我去白鹿書院讀書,未必不是存了讓我結識些貴人的心思。
在周弘禕兩兄弟籌謀的兩年里,外公的銀庫源源不斷地為他們提供支持。
當時蜀地叛亂,老皇帝病重,誰也不願意領兵去收拾這個燙手山芋,蕭景之去了。
蕭景之武功高強,好幾次針對周弘禕的暗殺都被他解決。他走後不久,我留在周弘禕身邊為他處理信件,收集權臣資訊,周弘臻不動聲色地拉攏人心,將重要位置安插自己人。
周弘禕遇刺的時候,正是蕭景之寫信需要支援之時,我只知道周弘禕如果死了,就算周弘臻能夠頂上,那麼蕭景之的軍隊恐怕也凶多吉少,我的身體比腦子快,替周弘禕擋了一劍。
在我養傷的時候,蕭景之順利剿滅蜀山叛賊,展現了他非凡的軍事能力,又快馬加鞭回京,協助周弘禕和周弘臻兩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宮,斬殺了其他兩位爭權的皇子。
周弘禕為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曾向我許諾,將來可為我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他想封我為妃,我求他收回成命。
第二件事,我想嫁給蕭景之,求他成全。
我為他擋劍時,是穿著白鹿書院的學服,所以我今日亦穿著這身衣服而來。
腰間還掛著他當年為了許諾,給我的玉佩。
26.
「三弟!」周弘禕愣了一瞬後,放聲大笑,隨即起身離座,來到我身邊,扶住我行禮的手, 對眾人道:「朕當年在白鹿書院讀書時,和景之、婉瑤曾結為兄弟,那時婉瑤還是女扮男裝,整個一混世魔王。當年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現在想來也是十分恣意飛揚的一段時光。」
眾人自然下拜,誇讚他體驗民間疾苦,愛民如子,才有現在這太平盛世。
「自你嫁作人婦,總是規規矩矩,少了些當年的恣意囂張,朕每每想起,總覺得甚為可惜……」
我笑得燦若星辰,那是我少年時喜歡的笑法,今日,我要徹底告別這高門大院,即使回不去我的少年時光, 我也要如當時那般自由自在!
我取下腰間的玉佩,遞給他:「陛下,臣女今日做舊時裝扮,只為歸還這玉佩。因著陛下平日繁忙,無法得見天顏,只能在此宴會之際歸還,還請陛下恕罪。」
我手中是他當日贈予我的瑩白玉佩,他愣了愣:「為何歸還?」
「因為陛下當日答應臣女,見此玉佩,陛下便可為臣女做三件事,陛下已經完成兩件事,臣女現在有了這第三件事求陛下。」
說著,我雙手托著玉佩,雙膝跪在地上,朗聲道:「陛下,蕭將軍上陣殺敵,為國立功,朝珠公主貴為蒙古公主,巾幗不讓鬚眉,他們二人如今情投意合,且成婚又對大周和蒙古聯盟有利。
臣女雖為婦人,不能上陣殺敵,但也希望大周百姓安居樂業,為陛下分憂,故臣女願自請帶著麟兒下堂離去……」
「閉嘴!」蕭景之猛地打斷我,起身跪在我身邊,對周弘禕道:「陛下,內子近日偶感風寒,如今大病未愈,臣且先行帶她下去修整一番。請陛下恕罪。」
說著蕭景之就要拉我,我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說了我要離開你,就一定會離開你。」
他狹長的眸子猛地收縮,似乎被針刺了一般。
他的手在顫抖。
27.
眾人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愣在當場,蕭景之用了力,把我扯走了。
太監引著我們來了一個殿中,又奉了兩杯茶過來,低聲道:「蕭將軍,蕭夫人,您二位若有什麼事可在這裡商議。」
說著,便退了出去。
「婉瑤,為什麼要把這件事鬧到大庭廣眾之下, 還要鬧到陛下跟前?你不是說了,原諒我了嗎?」他著急得眼睛通紅,看得出來,他最近也沒有休息好,「求你了,別鬧了,我真的知錯了,你跟我回家吧。行嗎?」
我推開他,面無表情地說:「你愛怎麼想,我管不著。我確實理解你當時在戰場上的心境變化, 你承受的壓力非常人所能理解,我也原諒你。蕭景之,你不必自責,你為大周百姓做的事,只要是大周子民都會感謝你。你是一個好臣子,好將軍,但卻不是我的好丈夫,麟兒的好父親。既然你已經對朝珠動心,便不必自欺欺人,藏著掖著,我也願意成全你,但是我沒法和別人分享我的丈夫。」
說著,我又道:「實話告訴你,我也感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敢於踏出你將軍府的大門。我早就在你府里夠了!毫無意義的晨昏定省,時時刻刻的攀比炫耀, 莫名其妙的打壓教訓,我以為我必定在其中生活一輩子,為了你,為了麟兒,我百般忍耐。出去之後,我才發現,如果我再繼續過這樣的生活,我遲早要瘋。從這個角度來看,我也不是一個好妻子。」
我自嘲一笑,「不管你怎麼想,不管天下人怎麼想,我很後悔和你成婚。當日我被愛情沖昏了頭腦,高估了你的諾言,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這場婚姻,唯一不讓我後悔的,就是生了麟兒。」
「如果你還惦記我們舊日在白鹿書院的情分,就寫休書,把麟兒給我。你和朝珠既然相愛,你就不要再辜負她了。說實話,我剛開始確實介意你們之間的事,現在想起來,卻也覺得——既然是情之所至,那就無可厚非了。你們是大周的英雄,也會有很多孩子,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兒孫繞膝。」
說出這些話, 我心裡突然覺得很釋然。當年我們輔助周弘禕登上皇位,我身為女子,也無心朝政與權力爭奪,便功成身退。蕭景之求我嫁給他時,我逃去了寒山寺,在空谷寂靜之中,其實我很害怕他屬於別人,害怕他對著別人那樣笑,那樣溫柔、深情、專注。
如今, 我竟然能平靜地祝福他和別的女子幸福。
這個世界上,是有什麼東西不會改變的嗎?
既然走過的路無法挽回,那就放下過去,勇敢往前走吧。
最重要的是,挖出毒瘤,不要讓它在內里發爛發臭。
28.
蕭景之怔愣在當場,過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語言,他澀聲道:「這些年,你過得並不開心?你從來沒有說過。」
他臉色茫然:「剛開始的三年,我們不是很恩愛,很快樂嗎?」
「恩愛和快樂肯定是有的,那時候你心裡還只有我,我又剛為你們家生了孫子出來。」我心平氣和地敞開心扉,「不過你也知道我這個人——」
話到這裡,我拐了個彎,我再厭惡他母親,也沒必要告訴他了,於是我道:「我不喜歡那種生活。我就是膩了,厭煩了。正好,反正你有了新歡,率先違背了你許下的諾言,我也無心和你糾纏,就此別過吧。」
「婉瑤,是不是我不在的時候,家裡給你受了委屈?如果你不喜歡和那麼多人住在一起,咱們帶著麟兒搬出去,好嗎?這樣就沒人管你了,你和原來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以嗎?」
「你還不明白嗎?」我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要離開你。不管你做什麼,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心。」
他頹然地坐下,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又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的腰身,祈求道:「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只要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背叛你!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需要你了。」我冷漠地說。
「你怎麼可以突然說翻臉就翻臉……」他仿佛還是無法相信,就像我難以想像他會變心一樣。那些他在邊關的黑夜,那些他和朝珠在一起的時光,他的臉上是否也因慾望而扭曲了本來的面目,他在回來之後,待在我身邊時,是否也晃神地牽掛另一個女子?
29.
「你可想過麟兒?」他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仿佛將死之人抓住了最後的希望:「如果我們和離,你讓麟兒將來如何面對世俗質疑的目光,還有他將來去了學堂,會被其他小孩嘲笑!你不是最在乎他嗎,婉瑤,為了麟兒, 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長記性了,行嗎?」
他又說道:「你還記得那次我們被大雪困在山上,你很後悔,說自己不該大雪天任性……」
是的,那時到底還是 14 歲的年紀,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地胡鬧,但是一出了事,還可能會丟了性命,山上也漆黑一片,我自然心裡十分害怕,還連累了蕭景之,我為自己的魯莽自責,默默在旁邊流眼淚。他那時並未責備我,反而把我抱在懷裡,細細安慰。
我當時吸了吸鼻子,天真地說:「如果你是爹爹或者哥哥就好了。」
蕭景之苦笑了一下,說:「小祖宗,我可不想做你爹。你就叫我哥哥吧。」
他比我長一歲,已經成熟穩重了許多。他那時安慰我道:「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錯的,不犯錯的,是聖人,咱們知錯能改,就好了。再說了,你下雪天想來看梅花,也是正常的事。如果我們待在書院裡,就是平淡無奇的一天,你看來了這裡,今天就過得非常濃墨重彩,一輩子都會記得。」
我那時呆呆地看著他,月亮不知什麼時候掛上了樹梢,月光灑在白雪上,映襯出朦朧模糊的世界,他那張俊美的臉在月光是如此的令我著迷。
我說:「蕭哥哥,如果將來你犯了錯,我也不會責備你,反而細心安慰你,陪著你。」
可是,他原來也說過,絕對不會負我啊。
是他先失信於我的。
30.
「婉瑤,世間哪對夫妻不是從年少時就磕磕絆絆,互相容忍才能相伴一生的?我們原來走山路,遇到互相扶持的老頭老太太,你也心生羨慕。
如果現在你離開我,我們怎麼能白頭到老呢?就算你遇到了新的人,你怎麼保證他不會背叛你呢?你又何苦再經歷一次……我不是聖人,我也會鬼迷心竅,我也會放鬆警惕……原來我們輔助陛下登基,總是互相扶持,你提點我應該注意誰,我告訴你應該如何處理各種危險,你忘記了嗎?為什麼在我們的婚約里,你就不能多點耐心,多點忍耐呢?」
「可是……」我疑惑地說:「那時候我很年輕,我只看到了那對白髮夫妻相互扶持的那一瞬間,我不知道那個老婆婆曾經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淚,自己的孩子又被害死了幾個啊……如果我知道,我怎麼會羨慕那樣的白頭到老呢?我不需要你陪了,我也不會陪你了,所以就算我一個人走,我跌了跟頭,我頭破血流,我也沒有關係,我不需要為了向世人展示那一瞬間的幸福,就勉強自己整個人生都活在憋悶里。」
不用整天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真好!
「不會,」他擦了一把眼淚,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我不會給你委屈受,不會納妾,不會有別的女人,你不想和別人住,咱們單獨住,你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
我搖搖頭:「錯了。我不可能給你第二次機會。我娘就是對自己不夠狠,對我爹不夠狠,對姨娘不夠狠,所以她的一生才那麼辛苦。如果她在發現了姨娘的存在時,就立刻給她灌鶴頂紅或者絕子湯,姨娘就不會生了兒子耀武揚威。如果她知道爹爹對她的愛只是謊言,她就應該要麼離開,要麼殺了他,她就不會落到被人拋棄的境地。
如果她狠心,她有無數次機會,讓那些把她踩在腳下的人通通不得好死。但是她沒有,所以她鬱鬱而終。如果不是我命大, 恐怕也是一個悽慘的結局。」
31.
看著他錯愕的神情,我認真地說:「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我父親的事,每年去他家裡,我也只是略坐一下就走,其實我恨不得殺了他們!我是不會走我娘的老路的,我也不會把麟兒置於危險的境地。你知道小孩子感冒嚴重,是可能得肺炎死掉的嗎?你知道那天如果不是王爺趕來,就算我死,我可能也難以保護麟兒的安全嗎?」
「如果你讓我回去,我可能某天半夜睡在你身邊,看到你的時候,會忍不住殺了你!剛開始看到你和朝珠的時候,我真想殺了你們倆,我甚至認真地思考過怎麼給你們下那種無色無味的毒,先讓你們身體虛弱,再半身不遂,最後受盡折磨而死!」
「原來跟著你們踏上奪權的血腥之路,我早就知道對敵人的寬容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不過我還是不願意讓自己的手沾上血腥,不值得。我清清爽爽回杭州,做崔家的唯一掌權人,招個上門女婿,養幾個面首,過得比誰都舒服。我外公說得對,男人都靠不住,還是親人、銀子才靠得住!」
「你不是說,夫妻之間難免犯錯嗎?那我問你,如果是在你出征的時候,我愛上了別人,你可會原諒我?可會勸自己寬容些,忍耐些?」
「蕭景之,不必做出這副神情。你敢和朝珠在一起,你明明有無數次機會阻止這種狀況發生的,但你沒有。
不是因為你心理壓力大, 而是因為你吃准了我,吃准了我即使受了委屈,也不會離開你,最多和你鬧鬧脾氣。在最開始我不再和你說話時,你是不是抱著僥倖心理,覺得我應該過段時間就會接受現實,甚至還會和你大嫂、二嫂、三嫂他們取經,如何留住丈夫的心?」
想起來有些可笑,人性就是如此的得寸進尺、毫無廉恥之心!
慾望一定會無限膨脹!無限地試探底線,試探那籠子的寬容度!
我真的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不過不怪你有這種想法,就和你心裡掩藏不住、無法約束的慾望一樣,我心裡那渴望逃離你們家的小獸也在不斷滋養、長大!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年少時相愛,過了幾年,也是如此默契地要背約!」
就是不知,少年時的林婉瑤和蕭景之看到如今這般模樣的我們,會作何感想。
「哈哈哈哈,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好詩!好詩!世間的道理早就被前輩先賢總結歸納,我們這些後輩偏生要覺得自己是那獨一無二的一個,今日之罪過,全是我咎由自取,哈哈哈哈!」
蕭景之看我瘋瘋癲癲的樣子,頹然地後退了一步。
32.
我本以為周弘禕會在宴請群臣後宣我們覲見,談談休妻的事,沒想到太監居然稱他酒後身體不適,今日之事改日再談。
一個是為他立下大功的將軍,一個只不過是有救命之恩的舊人,孰輕孰重,看來他分得一目了然。
也罷,本想拿著休書,一身自在,再也不要和將軍府有瓜葛。
現在看來這個願望無法實現,我也無所謂了。
反正我日後恣意行事,若對他們名聲有損,也是他們自找的。
周弘臻抱著麟兒來找我時,我正坐在榻邊,怡然自得喝著水。
「他呢?」
「走了。」
周弘臻沉默,道:「還未吃飯吧?先回府,讓廚房做點你愛吃……」
「那讓他們做點烤肉來吃,大冬天的,一邊吃肉,一邊喝燒酒,最是舒服!」想起烤肉香味,我興沖沖地道:「快走快走!」
麟兒摸摸自己的肚子,十分委屈地說:「早知道我就不吃那麼多了。」
晚上,我不僅喝了幾壺燒酒,拉著周弘臻訴說了我那悲慘的婚姻,還痛哭失聲,覺得自己幾年的青春時光白搭了,受的委屈白受了。
麟兒抱著我,和我一起痛哭,我忙安慰他:「兒子!幸好你不是女兒身啊,為娘將來也不用擔心你受婆家的氣!」
周弘臻有點無語,從我手裡把酒壺拿下:「少喝點,你嚇著麟兒了。」
「本少爺現在自由了!」我放開麟兒,站在榻上,睥睨著他們,打了個酒嗝道,「我!林婉瑤,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再也不會為了誰,而委曲求全!」
周弘臻伸著手,防止我栽倒,有點無奈地說:「早知道你不會喝酒,就不讓你喝了。」
我啪地揮開他的手,指著他道:「敢對小爺指手畫腳,小心小爺我揍你!」
我又下了榻,指著他道:「你!去,給爺拿筆墨紙硯來!誰說只能男子休女子的!本姑奶奶今日就休書一封, 休了那個王八羔子負心漢!」
說著說著,我又開始抹眼淚,道:「明明當初言笑晏晏,是他親口承諾絕不負我,如今卻落得慘澹收場。哎,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嗯?」
我瞪著他:「還不快去給我拿筆墨紙硯?」
33.
第二日,我頭痛欲裂地醒來,麟兒還睡在我身邊,臉蛋緋紅。
我揉了揉頭,難受得要死,心想再也不喝那麼多了。
門被敲了敲,我揚聲道:「請進。」
周弘臻單手托著兩隻碗進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道:「女俠,醒了?」
女俠?我一臉問號。
他揶揄道:「昨日之事不記得了?」
記憶猛地回籠!我我我……我昨日好像寫了封休書!
字跡飛揚跋扈, 措辭言簡意賅,上面的內容……
「今夫蕭景之,不守夫德,背信棄義,吾休之!」
我捂住了頭。
「那信呢?」我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你昨晚大錘將軍府門,一支利箭穿信釘在了他的門上啊。」他說得十分嘆服的樣子,「哦,你左手不方便,還是我幫你拉的弓……」
我抬起手,打斷他,不必再說我們共乘一騎的事。
他為什麼不阻止我!
「對了,你昨晚還說本王長得不錯,要帶本王回江南……」
我立刻跪在床上,認認真真道:「王爺,看在麟兒的面子上,能別笑話我了嗎?」
「哈哈哈哈!」他放聲大笑,是我從未見過的恣意張揚。
周弘臻城府極深,我剛認識他時,他整日殫精竭慮,和周弘禕謀劃皇位的事,每每看人,眼神銳利,總是一副要洞穿人心的樣子。我每次見他,都恨不得繞道走。後來他們終於得手,他只想做個閒散王爺,身上的戾氣倒是散了些,只不過上位者長年累月的威嚴,卻是讓人不寒而慄。
看著他這麼開懷的樣子,我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說到底,大家可能在外面都是戴面具,真實的內在,恐怕都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孩子。
旁邊的被子動了動,麟兒搓著眼睛起來,看了眼我,又閉著眼睛張開手,要我抱。
33.
我還沒來得及伸手,一雙長臂已經先我一步,把麟兒抱了起來。
麟兒穿著月白色的小睡衣,軟軟地趴周弘臻肩膀上,還半眯著眼睛,任由周弘臻拿了下人遞的熱毛巾給他擦臉。
周弘臻見我呆呆站在那裡,笑著道:「女俠,你不會也想要本王給你擦臉吧?」
我臉一紅,趕緊遁到屏風後面洗漱去了。
我昨晚鬧得太厲害,身上衣服都沒換就睡了, 真是……自……由
吃早飯的時候,周弘臻還在喂麟兒蜂蜜水,又沖我抬抬下巴,示意我喝。
我道:「麟兒不喜蜂蜜。」
「他昨晚也喝了酒,不喝要吵著頭疼。」
我驚愕地瞪大眼睛。
周弘臻敲了敲麟兒的額頭,無奈道:「就是你非要我去拿筆墨紙硯,結果你又醉得厲害,他偷偷喝的。我還嚇一跳,怎麼一回來,就見兩個傻瓜一起沖我傻笑。」
一頓飯,在我和麟兒的垂頭喪氣中吃完。
前段日子養傷,整日都不太提得起精神,現如今已經是新年過後,沒了往常的繁文縟節, 也不必去和各個府邸請客做客應酬,時間一下子多了許多。
總待在王府也不是個事。
麟兒正戴著他的狼帽子、狼手套,興沖沖地堆雪人。
玩了會,他猶猶豫豫地走到周弘臻跟前,瞟了周弘臻一眼,垂著腦袋,可憐兮兮地問:「師父,麟兒昨夜飲酒,今日頭還有些暈沉,不知可否請假休息一日,明日再寫課業?」
周弘臻放下手中的筆,朝我看來,此時他正坐在書桌後處理函件,而我窩在榻邊,就著窗戶的光,看著話本子。
本來麟兒先拉我來書房的,周弘臻後來也來了, 我又不好見到他就跟避瘟神一樣,只能裝無所謂地懶著了。
我略微把書抬高了一點,試圖遮住我的臉。
慈母多敗兒啊。況且我在白鹿書院讀書時,也是經常裝病逃課,課業也是大部分……讓蕭景之幫我寫的。
想起蕭景之,我眼神又暗了下來。我們之間那濃墨重彩的幾年,有朝夕相伴的溫馨甜蜜,同進同出,喝酒吃肉,作弄同學,一起縱馬踏青、賞花、看月……輔佐周弘禕登基時,多少波詭雲譎、陰謀詭計、明槍暗箭不是我們一一扶持著走過來的?
現在竟然落得連陌生人都不如了。
「娘親!」眼前是麟兒放大的玉雪可愛的臉,他爬了上來,打斷我的思緒,抱著我的脖子,試圖用他的可愛攻陷我:「娘親,師父說如果你同意今日我不寫課業,我就可以繼續玩兒~」
我扶額,艱難地說:「……那你……去玩吧,明天把這兩天的課業一起補了。」
「哇!謝謝娘親!」他狠狠親了我一口,歡呼一聲,又飛快地下了榻,跑去玩了。
34.
「王爺,我打算……」我放下話本子,看著他道,「打算過了元宵之後,便啟程回杭州。」
我早在之前便給外公送了書信,來接我和麟兒的人應該過幾日便能到京城。
他執筆的手白皙修長,聞言愣了下,隨即若無其事道:「安全如何保障?」
我把外公派人來接的事說了。
他擰眉道:「不夠妥當,如果對方真有心害你,不是幾個江湖中人便能解決的。」
總不能怕這怕那,一輩子躲在王府里吧?而且那群黑衣人未必是衝著我來的,衝著蕭景之和朝珠的可能性更大。
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他道:「正好節後我也要為陛下去一趟江南,督辦疏浚運河的任務,到時你與麟兒隨我一起,也能有個照應。」
我心裡一喜,這自然是最妥當的法子:「多謝王爺!」
夜裡,麟兒睡下之後,我提起筆,想寫點什麼,又不知該如何下筆。
算了,既然已經徹底斷了,前塵往事隨煙,也無所謂告別了。
過了幾日,蕭景之又來了王府。
周弘臻道:「你見是不見?」
還有幾日,我便要帶著麟兒回杭州,恐怕此生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想起那夜月光下,對我無限包容且愛護的少年,我道:「見。」
他依然很憔悴的樣子,但已經十分平靜。
他掃了眼屋內的裝飾,坐在了桌邊。
我倒了杯水,推給他道:「那夜我喝了點酒,不好意思啊。」
他搖搖頭,道:「我已經另外置辦了宅子,也和家裡說了要搬出去的事。」
我道:「我在你府里的嫁妝,福記當鋪的掌柜會來幫我搬走。」
他道:「如果我以後出征,都帶你一起去。」
我道:「我和麟兒準備元宵過後就走。」
他想拉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澀聲道:「你說什麼?」
「元宵後,我們就走。」
「別……別那麼決絕,行嗎?」蕭景之捂住臉,「為什麼你性格總是這麼強硬?你有什麼要求,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只要你別離開我……我們這麼多年夫妻情分……」
「你又是要和我說這些陳詞濫調,那就趕緊走。」我不耐煩地說,「我本來想好好和你告別的,既然你不願意接受現實,那就立刻離開。」
35.
他愣了下,不可置信地說:「林婉瑤,這些年,我對你無微不至,我現在就是犯了這個錯,你就要這麼決絕嗎?你看看這京城裡,誰不是三妻四妾,哪家夫人會像你這樣?」
他放軟了聲音:「我以後加倍對你好,彌補我的過錯,行嗎?」
他又道:「對了,大嫂這次也來看你了,你……」
跟在他身邊的小廝,眼尖地去了, 沒一會兒大嫂便進來了。
在蕭家,婆婆強勢精明,喜歡給兒媳婦們立規矩,大嫂悶聲不吭,但心地比較好,人也比較老實,二嫂和三嫂,那簡直是心眼子比馬蜂窩還多點。
我和他們平日裡除了去婆婆那裡請安,不怎麼往來。不過蕭景之出征後,麟兒生病時,大嫂經驗比較豐富,常常跑來和我一起照顧麟兒。
大嫂長得略微圓潤,見到我,眼眶先是紅了,第一句話竟然是:「婉瑤,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我噗嗤一笑。
大嫂訕訕道:「往常她們幾人聊天,還有你陪我當悶生子,現在你走了, 我……」
她住了口,道:「你這是何必呢?哪個男人不偷腥?景之現在也不娶那個蒙古女了,你鬧一鬧,讓他知道厲害,以後不敢了就是。你真忍心把你的將軍夫人的位置讓出來啊!便宜了外面那些小浪蹄子!再說了,好不容易自己調教出來的夫君,你就這麼拱手讓人,他倒是成長了,可惜以後只對別人好了,你不覺得心裡慪氣啊?」
「大嫂,這些年,謝謝你的照顧,其他我不會改變心意的。」
看我油鹽不進的樣子,大嫂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沒想到你平日裡悶聲不吭的,心裡主意這麼大。」
36.
她幽幽嘆了口氣,道:「有你外公給你撐腰就是好啊。你看我,別說自己提了,就是你大哥趕我走,我也不走。我能去哪裡?孩子他們肯定不會讓我帶走,娘家肯定視我為恥辱,覺得我丟了人,將來那些妹妹、侄女怎麼嫁人,弟弟、侄子怎麼娶妻。
我真羨慕你這不管不顧的底氣。」
大嫂出去的時候,蕭景之期待地迎上來,看著她,大嫂嘆了口氣,搖搖頭。
「你真要這般?」
「真的。」
「麟兒你別想帶走,他是我蕭景之的兒子!」
我讚賞地看著他,他在戰場上應該就是這樣,有雷霆萬鈞之勢,給人一種泰山傾倒般的壓迫感。
「我會求陛下下旨,准許我養他到成年,再歸還蕭家。」我緩緩道,「他還太小,需要母親。」
「那你就別走。如果你想自己帶著他住,我置辦的宅子已經收拾妥當,你們隨時可以搬進去。婉瑤,你想怎樣,我都依你。和離,沒門。」
「你愛離不離,丟了人,你自己的事。」
麟兒從外面飛奔進來,他在蕭家時,可不敢這麼上躥下跳,蕭家最講究的是穩重、體面。
蕭景之見到他,立馬把他抱起,對我道:「兒子我先帶回去,等你想清楚了,我再來接你!」
「你!」我憤怒地拍了下桌子,「你要和我搶兒子?」
「是你逼我的!」他眼睛通紅,「我容忍你在一個野男人家裡住了這麼久,夠意思了吧!你還要我怎樣?」
麟兒被嚇得哇哇大哭,拚命捶他:「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你是大壞蛋!師父!救我!」
蕭景之真的惱了,大聲道:「我才是你爹!你個吃裡爬外的兔崽子!」
37.
麟兒哇哇大哭。
我想過去把他抱下來,蕭景之一把握住我的手, 拉著我就要走。
論武功,我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將軍,放開小姐!」王大沉沉的聲音響起,他的臉依舊面無表情。
「主人家的事,有你一個下人說話的地兒?」
王大不動如山,依舊道:「放開小姐,還有小少爺。」
「我今天一定要帶他們走呢?」
王大拿出了他那把大刀,道:「先問過我的刀,同不同意。」
蕭景之盯著王大。
王大漠然地看著他。
我趕緊把麟兒從他手裡搶了過來。
麟兒一抽一抽地哭著,死死抱著我脖子。
周弘臻匆匆進來,一看我們這架勢,冷笑道:「蕭將軍一回來,你妻兒的眼淚可是沒少流。」
我冷著臉道:「景之,我們少年相識,兩情相悅才成婚,如今既然你我沒了緣分,我也希望不要鬧得太難看。撕破臉這種事,我不會做,也請你不要逼我。」
他臉色陰沉難看,咬著牙道:「你究竟要我如何,才能原諒我?」
38.
拿不到休書,那就拿不到吧。
他愛娶幾個就娶幾個。
我也權當我是自由身好了。
本以為蕭景之受了氣,應當不會再來了。
沒想到,第二日,他便拉著馬車在王府門口,從清晨到黃昏,從黃昏到夜半。
王府的管家擦著額頭的汗水,不斷向周弘臻稟告。
「王爺,圍觀的人很多。恐怕明日城中就會傳遍——」
老管家看了我和麟兒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京城將會傳出堂堂王爺和有夫之婦勾搭在一起,人家丈夫來接,還不放人,這不是明目張胆地搶他人之妻,是什麼?
再者,蕭景之是大周的英雄,而周弘臻是大周的王爺, 在如此身份背景下,更加顯得周弘臻仗勢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