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明日去早朝。陛下和公主若無事便請回吧。」
皇帝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起駕回宮。
傾月公主冷著臉,嘴角緊抿,不甘又怨憤地掃了娘一眼,也走了。
娘躲在爹的身後,戰戰兢兢地看著,小聲問:「阿棠,他們是誰?」
「別怕,不相干的人。」
爹的聲音溫柔動聽,「來,韻兒,你的眉還沒畫好呢。」
13
草原上的突厥歷來兵強馬壯。
為求安穩,我朝歷來不斷將公主嫁給突厥王和親。
但七年前,爹做監軍,和驃騎將軍合圍全殲了突厥主力。
從那時起,突厥王納貢稱臣,我朝也再不需要派公主去和親。
近來,突厥王親率使團入京。
皇帝在宮裡大宴群臣。
爹作為首輔,自然要出席。
夜裡,爹不在家,娘坐在門口靜靜地望著。
風一吹,長發輕拂,美得好似迷路在這世間的仙子。
外面緩緩來了一輛馬車,卻不是爹回來了。
幾個太監模樣的人端著聖旨,宣娘進宮赴宴。
「我哪裡也不去,我還要等阿棠回來。」
娘害怕得掙紮起來。
可那些人話也不說,就強行將娘帶上馬車。
我拼盡全力也爬上了車,緊緊攥住娘纖細的手指:
「娘,別怕,真真陪著你。」
馬車一路疾行,很快進了宮。
我也怕得心怦怦亂跳,但擔心娘發病,還一直哄著她:
「沒事的娘,阿棠在宮裡,我們去找他。」
我們被人帶著一路走進了大殿。
裡面觥籌交錯,極為熱鬧,但看到娘和我進來後,瞬間都安靜了。
形形色色的目光在娘的臉上來回打量。
「韻兒、真真,你們怎麼來了?」
爹扔下手中的杯盞,跑過來將我們擋在身後:
「賤內和幼女不懂事,還望陛恕罪,臣這就送她們回去。」
「等等。」
坐在最上首的傾月公主站了起來,笑得格外明媚:
「是本宮宣她們來的,蘇韻和突厥王還是舊相識,今日難得有機會相見,何不敘敘舊?」
說著,她又轉頭去看坐在旁邊的一個滿臉鬍鬚的男人,眸光閃閃:
「突厥王,這個女人你可還認得啊?」
突厥王眼中精光閃過,如鷹隼般徑直看來。
爹脊背挺直,將娘完全籠罩在身影下。
「還真有些眼熟,」突厥王嘿嘿一笑,「原來是那個和親的冒牌貨,想不到還這般美貌。」
「只是當年她到了本王這裡,就已非完璧之身,肚子裡還有個不知是誰的野種。這樣的破爛貨,本王自然是扔到軍營里任其自生自滅。」
「謝大人,你當年大軍壓境,拿著刀逼問本王一個女人的下落,不會就是她吧,哈哈哈哈。」
隨著突厥王的笑聲,大殿上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對著站在中央的娘指指點點。
「阿棠,」娘整個人都抖了起來,攥緊爹爹的袖子,「這是哪?我好怕。」
「有我在,韻兒不怕。」
爹輕聲安撫著娘,又對著皇帝行禮:
「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且慢,謝大人別急著走。」
爹想帶我們離開,卻又被傾月公主打斷。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階,款款來到大殿中央。
眼中淬著狠毒與得意:
「諸位不會好奇,她是如何被破了身子,有了身孕的嗎?」
傾月公主一字一句說得極慢,輕慢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里迴蕩。
「當年,她中了藥,在個滿是乞丐的破廟裡過了一Ţũ⁽夜。那一晚發生過什麼,大家心裡想想吧。」
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片譁然。
一直沉默的皇帝面露不忍,斥責了一聲:「傾月,不要胡言亂語。」
傾月公主挑眉一笑:「皇兄,我沒有胡說,不信的話問問這個瘋子。」
自始至終,爹都靜靜地站著。
那張玉刻一般的臉上神色漠然,仿佛什麼都不曾聽到。
他盯著傾月公主,全身上下是抑制不住的冷意。
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是你做的?」
「是,」傾月公主回答得乾脆利落,「蘇韻這賤人,嫁給突厥王都不夠資格,只配和那些乞丐苟合。阿辭,現在你認清你口口聲聲說相伴一生的人,有多髒了吧?」
爹沒回話,只是忽地笑了。
眉眼間全是妖冶之色,說不出的詭異。
他將娘攔腰橫抱在懷中,又輕輕叫我:
「真真,走了。」
再沒有看大殿中任何人一眼。
回去的馬車上,娘靠在爹的懷裡睡著了。
我躲在角落裡,不敢看他們。
「真真,」爹又輕聲喚我,「不要聽別人胡說,你就是爹和娘的女兒。」
我心裡難過得要命,拚命忍著眼淚,點點頭。
「真真,」爹垂頭看了熟睡的娘一眼,又說,「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娘,知道嗎?」
「好。」我訥訥地答應著。
爹還是那樣溫柔,可我卻覺得他和從前不一樣了。
「可是爹你不是說,一輩子照顧娘是你的事嗎?」
爹的眼中映著明明滅滅的燭火,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過了許久,他淡淡地說:「爹大概以後不能再照顧娘了。」
14
第二天,整個京城都知道了娘在破廟和突厥軍營被糟蹋的事。
就連府里的下人們也都在私下裡議論。
從小到大,我第一次慶幸娘得了病。
她瘋瘋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還總是露出孩童般的笑顏。
這一次,面對全京城的恥笑,爹沒有再置若罔聞。
他寫了和離書交給娘。
娘看不懂上面寫了什麼,隨手就丟給我了。
我展開仔細地看,大顆大顆眼淚洶湧而出。
是爹清雋秀雅的字跡。
儘管還有許多字不認識,可我也能看得出,這封和離書寫得無情又決絕。
多年夫妻之情恩斷義絕,從今往後形同陌路,至死不再往來。
我想去追問爹,為什麼這麼做。
他不是說會愛護娘一生一世嗎?
他不是說會對娘此生不渝嗎?
當他知道娘的那些不堪回首,就嫌棄娘,將她徹底拋棄了嗎?
我哭了很久,卻最終什麼也問不出來。
我是個不知從哪裡來的野種。
又有何資格去質問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
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爹派了輛馬車將我和娘送走。
娘不想走,她跳下馬車,又衝進了細雨中。
「阿棠,你要送我去哪?」
爹負手而立,第一次沒有主動去抱她。
聲音也清清冷冷的:
「走吧,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我不走,我要等我的阿棠。」
娘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爹就這麼默默地看著她哭。
突然,他彎下了腰,一陣猛烈的咳嗽,似乎能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待他終於又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紅得厲害。
爹沒再說話,而是捂著嘴做了個手勢。
很快,來了幾個僕人,不顧娘的哭鬧,強行將她帶進馬車。
車行駛起來。
娘似乎徹底死了心,呆呆地倚在窗邊。
我忍不住打開車窗,向後望了一眼。
爹還站在原地。
沒有撐傘,臉上濕漉漉的。
分不清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15
我跟娘被帶到了京郊的一座別院。
這裡環境幽靜,景色極好。
別院裡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就連服侍的下人們也都是原來府里最妥帖的。
自從到了這裡,娘整日沉默。
她再沒提過一次阿棠,或者謝辭。
仿佛這兩個人就這麼徹底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沒過多久,京城傳來個消息。
內閣首輔謝大人將要迎娶傾月公主。
所有人都說,謝大人這樣的驚才絕艷,照顧了那個瘋子這麼多年,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如今,他和傾月公主才是天作之合。
娘親也聽到了。
卻並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發病。
她一臉冷寂,那彎而翹的長睫都不曾眨一下。
哀莫大於心死。
說的應該就是現在的娘了。
很長一段時間,所有人都在討論爹和傾月公主的婚事。
典禮會有多隆重,嫁妝會有多豐厚。
甚至連他們曾經的一些往事都被翻出來,津津樂道。
日子一天天過,最終到了婚禮的那天。
整個京城通宵達旦地歡慶。
然而第二天清晨,一個驚天的消息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