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麼些年,我沒有看懂陛下眼裡的情愫,大約也是騙人的。
只是,我終究還是把他當弟弟看著,況且,彼時我已婚,陛下也已娶妻,到底也是沒有其他可能了。
後來生了橈兒,我便有了理由,藉機減少入宮的次數,想著再濃烈的感情也敵不過時間。
雖然,後來陛下又找我鬧了幾回脾氣。
但,我還是堅持住了,大約陛下也從來沒見過我如此生氣的模樣,也許是陛下從我日漸冷淡的態度里讀懂了什麼。
總之,再後來呀,我便好像再也沒有瞧見過陛下眼裡的閃著星光的模樣了。
沒成想,那抹星光居然還不曾熄滅,只是被主人巧妙地藏了起來。
「阿姐,方才不也瞧見了,利用朕效果很好呢。」陛下見我還是沒有言語,糾結了一會,雙手順著我的手臂滑下,握住了我的雙手,揉捏著。
感受到手上的揉捏的力度,我渾身僵硬起來。
我雖然要復仇、自認為也不是什麼好人,可到底還是有些良知的,除非無奈,也不願為了自己快意恩仇便連累他人,況且,這個人還是我親近之人。
「謝謝陛下美意,臣女……」雖然陛下的條件很誘人,糾結了一會,還是準備拒絕。
「阿姐!請阿姐再想想。」,陛下突然打斷了我,「況且……以阿姐現在的實力,頂多勉勉強強對付吳柳屏,那麼陸文斐呢?」
陛下又往我身邊靠了靠,低頭,對著我右耳邊,頗有些循循善誘的味道,「阿姐現下只是離和歸家的長樂候長女,難以應對位高權重的吏部尚書呢。可是,如果有了權利,那可就全然不一樣了哦。」
12
陸!文!斐!
這三個字還是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頭。
雖然一直盡力讓自己忽略對他的恨意,告訴自己,要以大局為重,至少在陛下徹底收回軍權之前,要忍耐、忍耐、再忍耐。
每天也在不斷說服自己,現在我還沒有實力能動搖陸文斐,要好好積蓄力量,不能衝動,要耐心、耐心、再耐心。
可是,約莫陛下也是了解我的,知道蛇打七寸,殺人誅心。
吳柳屏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恨,可以毫無顧忌地報復。
可是,陸文斐不行,至少現在不行。
不僅是我現下實力不允許,還因為他還是文臣集團的股肱之臣。
其實,我隱隱約約地明白,哪怕最終文臣集團最終贏得勝利,陸文斐也只會是最為勞苦功高的功臣獲得獎賞,他是不會為他曾經的錯誤付出什麼實質性的代價。
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也默默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可是,今天陛下硬是把我粉飾許久的傷疤揭開,把那已經腐爛得發臭的膿瘡擺在陽光下看。
他人如何待我不公、他人如何構陷我、他人如何背叛我,我大約都能夠坦然應對。
可是,這個人是我曾經的丈夫,我曾經認認真真地愛過的人,他卻親手毀了我的生活,親手毀了我的婚姻,甚至直接害死了我的橈兒。
那種恨,大約是比對旁人的恨濃烈上一萬倍的。
而我,卻還只能逼著自己裝出一副平淡的樣子,可是,誰知道,這平靜的外表下,大約已經變成了一個只想啃他肉、喝他血的魔鬼呢。
現下,陛下遞給了我一根橄欖枝,我猶如已經困在海水中許久的人,真的很難拒絕,我早已面目可憎至如此,何懼再添一些罪孽呢。
只是,又讓陛下受了委屈,我心裡道,待我復完仇,我定好好報答陛下。
「陛下,當真嗎?」我抬起頭,看著陛下,緩緩問道。
「自然!」陛下的嘴角原本已慢慢放平,聽了我的聲音,復又彎起好看的弧度,聲音都輕快不少,「況且,我們一起內外發力,才能事半功倍不是麼。」
不知怎地,方才還肆無忌憚地捏著我的手的陛下,卻突然害羞起來,突然鬆開了手,眼神又開始飄忽起來,再不敢看我。
卻也不挪開步子,還是站在我跟前,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們現下先集中精力對付吳家,陸文斐我們再做打算?」
「嗯。」我笑笑地看著陛下。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怎麼做會讓陛下開心,只是,先前一直迴避,那麼現在是合作關係了,總得投桃報李不是麼。
果然,陛下聽了我的回應,好似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了一塊,嘴角的弧度又加深了許多,便引著我,準備坐下。
只是,這時劉公公突然輕輕敲了敲門沿,好似糾結了好久,最終還是硬著頭皮道,「陛下……吳姑娘求見。」
陛下聽後,臉色倏然不快。
劉公公見了,只得小聲地補充道,「奴也勸了,可吳姑娘說見不到陛下,她就不走了。」說完還悄悄抬眼看了陛下和我。
陛下這會兒,臉色貌似已經有些發黑了,像是正準備發難的樣子。
我趕忙拉了拉陛下的衣袖道,同時,忙用眼神暗示,劉公公先躲到門外去,省得遭了陛下的罵,「劉公公也只是個傳話的人,你為難他作甚。」
「想來劉公公也是怕吳姑娘貿然夜裡求加,遭人話柄,才不得已啟奏陛下定奪的。」雖然知道陛下實在不喜吳家人,但我還是不介意再上一上眼藥的呢。
「知道會惹人口舌,那吳柳屏還恬不知恥地來求見作甚?」果然,陛下聽後,更是氣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陛下去見見她吧,總讓她在門口候著也不好。嗯?」我輕聲寬慰道。
「不去,我倒是想教全天下都瞧一瞧吳柳屏,這副恬不知恥的樣子呢!」陛下扭過頭去,腮幫氣得鼓鼓的。
「陛下!」我提高音量,喚了一聲,便靜靜地看著陛下,一言不發。
陛下終究還是敗下陣了,「我去還不成嗎?」
然後又哀怨地看了我一眼,「你稍等,我去去就回。」
我微笑著目送著陛下,看著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然後,我便從側門出了陛下的寢殿,往宮宴的地方走去……
凡是愈抓心撓肝而不得,卻也是愈加難以忘懷,這可是吳小姑娘教給我的呢。
13
自那日宮宴過後,已經過了小半個月了。
期間,劉公公也好幾回來請我進宮賞花、或說太后又想我了。
但,我都藉口身體不適,給回絕了。
後來,陛下不知怎想的,竟以為我是因著那日晚上的事才生了氣,不見他的。
又是大費了一番周章,叫了好些當日當值的公公、宮女來見我,說是都可以為他作證的。
又親自讓劉公公帶了封信來給我,信里一再說,當日他也多次勸吳柳屏回去,甚至都黑下臉了,又呵斥了好幾聲。
奈何吳柳屏只是低著頭,全然不見,還找各種理由給繞了回來。
吳柳屏不知是不是覺得,她長姐就是因為太過莊重、板正,才顯得無趣,而不得陛下喜愛,還是覺得,陛下也會如同京都那些兒郎般喜歡活潑、跳脫、主動的姑娘。
於是,她又是跪、又是哭訴,道,只恨自己是個女兒家,身無長物,只能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兒,以報陛下救命之恩。
倘若陛下一再拒絕,她也無顏回去見父母,只好一頭磕死在這裡,把這命還給陛下了。
陛下和劉公公見過許多哭諫的重臣、也見過許多要死諫的老臣。
但,大約是沒見過吳柳屏這樣的,一時只能互相看著,竟然也沒有辦法。
後來呢,不知吳柳屏是覺得陛下礙於禮教不好表達,還是覺得陛下害羞了。
吳柳屏乾脆一頭扎進陛下的懷裡,緊緊地抱著陛下的腰,陛下和劉公公可慌了。
只能試圖拉開她的手,其餘地方也不好碰,畢竟吳柳屏還是個未婚的姑娘,又是衛國公的嫡次女。
因此,只能幹著急,任由吳柳屏抱著,陛下和劉公公竟一直也找不到辦法。
最後,陛下實在沒辦法,只得往後一倒,假裝暈了過去。
陛下這一倒,可又把宮裡鬧得人仰馬翻了。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得了消息紛紛趕了過來,對著當值的公公、宮女們一頓詢問、訓斥後,得不到有用信息,只得候在門外焦急地等著消息。
待許久後,劉公公領著趙太醫出來。
便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圍著問了許久,知道陛下只是剛在宮宴上貪了杯,又在荷花池旁吹了許久的夜風,便邪風入體,著了寒,龍體一時遭不住,才暈倒。現下已無大礙。
這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方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這才發現了還在角落裡,不安地絞著手帕的吳柳屏。
估摸著,吳柳屏是擔心陛下龍體安危,或者是陛下一暈倒,這寢宮便封了,不讓出入,她才沒有離去。
總之,她從陛下暈倒後便一直在那角落待著。
宮裡頭的人都是人精,陛下方才雖臉色不佳,但到底她現下還是當今皇后的嫡親妹妹,也沒人敢對她怎樣,只能當做沒瞧見,任由她站在那兒。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瞧見吳柳屏,尤其是看見她的衣裳微微發皺,領口也有些敞開時,更是一齊地變了顏色,臉色竟一個賽一個難看。
默了一會兒,又齊齊地將視線轉向劉公公。
劉公公自然也不傻,馬上便會了意,賠著笑,道,「宮宴後,陛下順手救了不慎落水的吳姑娘,方才,吳姑娘來致謝,陛下與吳姑娘相見如故,一時不察,竟耽誤了姑娘回去的時辰了。」說著,還朝吳柳屏狗腿似的笑著看向,「吳姑娘,陛下讓奴代為向您致歉呢。」
只是不曉得,在場的人是認為,真的是相談甚歡,而耽誤了吳柳屏回去的時間,還是今晚就沒打算讓吳柳屏回去呢?
就是,眾人原以為,方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哪承想,現下,兩人的臉色竟猙獰得,讓一旁見過大場面的劉公公都有些害怕了。
只有吳柳屏,她得了話,方才臉上不安的神色才全淡了下去,嘴角不住上揚。
但,又礙於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便也只得狀似羞澀地低下頭,「臣女不敢,勞陛下挂念了。」
太后娘娘一聽,便也不顧陛下是不是需靜養身體,一把衝進寢殿,把殿門重重一關,便也不曉得母子在裡頭談了什麼話。
而,一旁的皇后娘娘呢,我聽劉公公說,竟是連平日的莊重也裝不下去了。
顫顫巍巍地用手指著吳柳屏,醞釀了半天,只恨恨道,「好呀!!我道,吳姑娘怎的一換完衣裳便鬧著要休息,合著是休息到這兒來了!」
說完,也不顧周遭人的反應,便轉身疾步回自己的寢殿了,身後跟著一眾追著跑的宮人。
這下,饒是吳柳屏再不諳世事,也曉得長姐生大氣了,便也提著裙裾追了上去。
至於結果嘛,後來,劉公公憋著笑,幸災樂禍同我說,「那日皇后娘娘一回寢殿,便命人關了門,吳姑娘呀,敲了許久的門都沒人來,只得一路哭哭啼啼地往宮宴那邊走去……」
劉公公說著,似乎又回想起當日的情景,便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才調整了情緒,才繼續,「誰知,衛國公夫人先前得了吳姑娘要歇在宮裡的消息,正同其他夫人一道準備出宮呢。吳姑娘一著急,便趕忙找了位腿腳利索的公公去追……您猜怎麼著?」
劉公公說著還故意停頓了一下,笑笑地瞧著我,頗似茶館裡說書先生的模樣,到了關鍵時刻總得停下來,吊一吊聽眾的胃口。
14
我便也配合著,笑道,「您趕緊快說罷,都快把我好奇死啦~」
劉公公方才滿足似的繼續道,「那位小公公可是緊趕慢趕,抄了不少小道,好不容易在宮門口見著即將登上馬車的衛國公夫人,這位小公公一著急,便遠遠地大聲喊了起來,三言兩語把事情經過給喊了出來。結果,來參加宮宴的夫人們、以及在正門外,剛從男賓宴席出來的大人們,也全都聽見了。」
說完,又是頗有深意地對我笑著。
我自然是承了謝意,畢竟我也在宮中待過些許時間,吳柳屏或許不知道,但我可是知道,入夜後,宮中是不許亂走動的,何況還是跨越大半個皇宮去傳話,一個小公公哪能辦得到呢?
我便起身準備向劉公公道謝,還不待我福下身子,劉公公便急急地扶起我,道,「姑娘這可是要折煞奴了,這些都是奴分類之事。」
又笑笑地看著我,接著朝著皇宮的方向福了福身子,「這都是陛下吩咐的,您實在要道謝,得親自向陛下道謝吶。」
我無奈,話都說到這裡了,只能應承了下來,但,也沒具體說是哪日進宮謝恩。
到底還是想著,以後可以混過去。雖說已經與陛下達成合作意向,但,到底我還離和歸家女的身份,與陛下接觸過多總是不好的,總歸還是保持些距離為好。
劉公公得了回應,好似終於完成什麼重要任務的模樣,卸下了好些重擔,眼角都笑得起了褶子。
渾身感覺都放鬆了不少,便又忍不住同我說起話來,「您可不知道,那日,陛下好不容易與太后娘娘說明原因後,歡歡喜喜地回後殿來,結果聽聞您已經走了,可生了好大的氣呢。」
我便笑笑接道,「實在抱歉,害您替我擔了陛下的火氣了。」
「嗐,奴哪能承您的道歉,主要是陛下也沒沖我發火呢。」
劉公公左右瞧了瞧,沒見有閒雜人等,便笑著繼續,「陛下只是憋了一晚上的氣,第二日呀,便去了皇后娘娘那兒,訓斥了有一刻鐘的時間,估摸全宮裡頭都知道啦。」
劉公公見我聽得開心,好似更有動力了,「約莫陛下覺著還是不解氣,又讓皇后娘娘罰抄經書以靜心吶。這皇后娘娘的臉面估計是全給丟光咯。誰承想呀……」
說著又停頓了下來,哎呀,陛下知道這劉公公如此可氣的麼?
我佯裝生氣,指著自己的嘴角道,「瞧見沒?都著急得長泡了!快快說於我聽罷!」
劉公公見了我的舉動,不禁哈哈大笑了幾聲,喝了口茶,又帶著些神秘的語音繼續,「衛國公夫人聽聞消息後,急急進了宮,也不知道說了啥,竟直接把皇后娘娘給寬慰病了,瞧了好幾個太醫都不見好呢。後來呀,衛國公夫人又遞了幾次牌子,都不得召見吶,皇后娘娘更是放話,沒她允許,不准私自放吳姑娘入宮哩。」
哦吼,真有些可惜,我竟不知後來發生如此有趣的事情呢。
那日,我甫一回到宴席,阿娘和阿妹見著我便長長地吁了口氣,約莫是怕我難過,宮宴還沒結束,便急急地傳話給阿爹和阿兄,早早地回了家。
早知,應當再拖拖的,竟白白錯過了這麼些好戲呢。
這下,可是全京都的達官貴人都知道,吳柳屏竟想搶自己的姐夫,還把嫡親長姐氣得病倒了呢。
想想實在讓人高興,我一高興,便腦子便有些跟不上嘴巴的速度了,「那後日我便入宮,謝陛下相助之恩。」
「好咧,奴這就回宮稟告陛下。」劉公公一把放下手中的茶盞,福身行禮,招呼門外候著的小公公就走,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全然沒有方才宮裡頭訓練出來的,特有的舒緩優雅的樣子。
待我反應過來時,劉公公已經上了馬車,活像有人在屁股後面追似的,一溜煙地往宮裡頭趕。
唉,哪還容得我反悔呢。
還不待我懊惱多久,便有丫鬟遞了封信給我,隨信送過來的,還有個玉佩,我見過,那是皇后娘娘常愛戴的。
我也不接信,只讓丫鬟原封不動地還回去。丫鬟不解,到也沒有出聲問我,只乖乖地按我說的去做了。
兩個時辰後,那丫鬟又踟躕地找上我來,說又有信遞與我。
我又不接,還是讓丫鬟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丫鬟接過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姑娘,若再送信來,我還要接麼?」
我笑笑,「嗯,你便直接回絕就好,只待隨信來的信物是令牌等貴重物品時,你再送信與我。」
丫鬟得了我的指令,便也歡歡快快地走了。
到了傍晚,那丫鬟終於又來見我了,臉上竟帶了些佩服的神色,「姑娘果然聰明,方才送信人果然隨信送來個宮裡的令牌吶。」
說著,把信和令牌一道遞給了我後,便在一旁候著我的回信。
我不禁莞爾,這個傻孩子,我跟吳家,於公、於私,說算是死敵可一點都不為過。哪能一開始就欣欣然地接受皇后娘娘的信呢,要真這樣,她可得真的會發覺是我的計劃哩。
展信,哦吼,約我今晚見面,看來真的很著急呢。
15
待我慢條斯理地洗梳完,姍姍來遲。
皇后娘娘正一派寧靜地望著窗外的明月,聽見我的腳步聲,方才緩緩回頭。
要不是我瞧見桌上放著好幾個,好似空著的茶水壺,我還以為我們皇后娘娘真的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呢。
我記著,橈兒的葬禮時,她派的嬤嬤屏退眾人後,同我說,「吳姑娘年輕不更事,望夫人海涵,只是別失各家的顏面才好,就是不為長樂候府著想,也得替貴府公子想想不是?」
如何?現下輪到自己了,怎的不想顧全世家顏面了?
皇后娘娘見我似笑非笑地瞧著她,也沒有怪我不行禮,大約也是因為,現下可是她求著合作的一方。
「你現下大約也在笑話我吧。」皇后娘娘苦笑道。
笑話倒是說不上,畢竟仇還沒報完呢,還不能笑呢,「沒有。」
說完便沒了下文,靜靜地看著她。
皇后娘娘大約也知道,沒有籌碼,我哪能就僅僅因為現下她與我都討厭吳柳屏,就與她合作的?
也不多言,拿出她的籌碼來,她從桌子那頭推了幾封封信過來,示意我打開看。
呵呵!!
可真真是意外啊!
衛國公可真是教我看了眼界呢。
吳柳屏竟然是聽了衛國公的示意,主動接近橈兒和陸文斐的!
衛國公想借著么女堵上吏部,這個被陛下好不容易挖出的窟窿!
怕兒子分量不夠,連他父親也一併下手。
難怪,我那入了弘文館學習後,便如個小學究似的兒子,平日裡見著女孩兒,都恨不能躲著走,怎的能突然就能突然認識才上京都不久的衛國公姑娘呢?
怎能次次都能巧合地遇到呢?
怎能就偏偏兩人喜歡同一本詩集呢?
衛國公可真真是好計謀呢!
最可恨的是,吳柳屏竟然在信中與她嫡親長姐說,在橈兒和陸文斐之間,她實在難以割捨其中之一,便打算嫁入陸家後,便能趁著橈兒和我不在時,與陸文斐再續溫情。
這吳小姑娘可真會坐享齊人之福呢!
不愧是皇后娘娘,這份籌碼果然厚重。
我調節了一會,總算是讓自己稍顯得平靜了些,方才抬頭看向皇后娘娘,等著她的要求。
「第一,別讓吳柳屏進宮。」皇后娘娘舉起茶盞,低著眼,平靜仿佛像說著今日的天氣,「第二,要她身敗名裂。」
看來,吳家最終的選擇是么女呢。
恐怕連皇后娘娘都以為,那日陛下專程跑去訓誡皇后娘娘,是因為她沒開門,害吳柳屏沒了臉面的吧。
吳家呢,想來覺得,這個入宮多年,也得不到陛下寵幸的長女,實在不如可能已經得到陛下喜愛的么女來得有價值吧。
更何況,她為了一己的氣憤,不讓自己的嫡親妹妹進門,叫全京都看了吳家的笑話。
估摸著,多少也有要她長長記性,教她認清形勢的打算。
至於,長女是如何在皇宮中苦苦為自己家族周旋的,大約,他們是看不見的。
估計,他們還打算等吳柳屏得了聖寵,懷了龍子後,直接讓皇后娘娘「病死」,以騰出後位呢,畢竟太子哪能由份位低的嬪妃肚子裡爬出呢?
也難怪,平日如此隱忍的皇后娘娘竟也能如此著急與決絕。
被自己族人拋棄,自己的丈夫恐怕也喜歡上自己的親妹妹,現下竟只能找我來合作了。
還真是可憐呢。
不過,我也不打算同情她,畢竟,她可也為她的好妹妹出了不少計謀呢。
現下,只不過算是自食惡果罷了。
「好。」我拿了桌上的信件,便走了。
16
回到家,我便找了阿爹與阿兄,說明了方才的事情,也一併把信件交給他們。
這個事情,到底是涉及到了朝堂,讓男人們去稟報總歸妥當些。
次日,阿爹下朝後,便把我叫到書房,同我說,陛下同意了皇后娘娘的要求,讓我在家裡安心地等消息,其他的不需多操心。
末了,還提醒,讓我別忘記了與陛下的約定。
約定?
我想了一會,才想起來昨天我嘴瓢的事情。
唉~
無奈,第二日,便朝太后娘娘那邊遞了牌子,進宮請安了。
只是,還沒到慈壽宮,半路上,便給劉公公截了去路。
我也只好請陳嬤嬤代我向太后娘娘告罪,跟著劉公公往御書房走了。
原以為,陛下應當是日理萬機,謝個恩,最多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吧。
哪知,到了御書房,卻瞧見陛下正坐在書架邊上的茶桌里,在悠閒地坐著喝茶。
而一旁,往日總是高高堆疊著奏摺的書桌,今日竟空空如也。
陛下見了我,也不待我行禮,便拉著我到茶桌邊上,頗哀怨地朝我說道,「阿姐,你這是從涼州起身入宮的麼?怎的,從長樂候府到宮中不過才二里的地,你竟坐著馬車要走上一個時辰麼?」
我只笑笑,總不能說,我故意磨蹭不想入宮吧。
陛下也不管我是否回應,自顧自地繼續,「你竟叫我等了好久……算了,快來嘗嘗我泡的茶。」
說著,便遞給我一杯茶,我接了過來,喝了兩口,不禁感嘆,「陛下的茶藝愈發精進,我竟快跟不上了呢。」
嗯,茶可是個很好的話題,既親切,又不過於親密。
「我當初得知陛下竟喜愛飲茶,也還驚詫了許久呢。」
陛下掀眼看了我一眼,又低頭泡茶,「哼,還不是因為……你。」
後面的聲音逐漸淡了下去,到了最後一個字,淡得幾乎聽不見,如若不是看著陛下的唇形,大約我也不會知道那個字。
額,就當不知道吧。
「自然是因為陛下的喜愛吧。」我略有尷尬地轉移話題,狀似不經意道,「陛下怎的今日如此清閒,奏摺竟全沒瞧見呢。」
方才,在邊上見著我與陛下頗有話不投機之感的劉公公,這下好似終於抓住了機會,便插話道,「陛下可不清閒吶,那是昨個兒熬夜批了奏摺,專為騰出今日的空閒來的。」
「下去,就你多嘴。」陛下這會兒頗似炸了毛的貓,紅著耳廓,生氣地轟著劉公公走人。
只是,劉公公一走,御書房便只有我和陛下兩人了。
氣氛好像更尷尬了,我還在試圖轉移到其他的話題,「額……今日的天氣……」
我也不知是哪裡惹了陛下的不快,他原本掛在嘴角淡淡的笑意倏然淡了下來,「今日天氣怎了?是晴,是雨,又與我們何干呢?阿姐接下來是不是又要同我說御花園的花,或者是天上的雲朵了?」
額……怎麼說呢,我確有這個打算。
陛下瞧著我一言不發的樣子,火氣好似更盛,「怎的?是覺得你報仇的事情牽涉到朝堂,我定會出手料理吳柳屏和陸文斐,你就覺得我沒有利用價值了?連裝裝哄哄我都不願了麼?」
我轉頭,不知如何面對陛下,雖然,他說的有一部分好似確實如此,但,好似也不是全部。具體,確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陛下深呼吸了幾下,掰過我的身子,直面著他。
「阿姐,為什麼不能是我呢?為什麼?」
「你說,你喜歡文雅君子,我就去學煮茶、下棋、字畫……我哪樣不如陸文斐了?」
「你說你不願成為只知爭寵的後宮女子,這些年後宮何曾進過一位嬪妃?」
「哦,還有皇后,她是衛國公拿著軍權逼我娶的,我們從未同房過,你別說你不知道。」
「只要你願意,皇后立馬就能被廢。」
「要論了解,我們自小一起長大,陸文斐能有我了解你麼?」
「現在你可瞧清楚了,你當初以自刎相脅要嫁的人,竟也是罔顧人倫、伐害親子的敗類。」
「你說,我只是年紀小,看不懂情愛,久了便知道。」
「可到了現在,我都懂了,為什麼還不願意接受我?」
「阿姐,長樂候終會老去,你阿兄也有他的妻子和孩子要照顧,沒有了橈兒,將來誰來照顧你?」
「給我一個機會好麼?」
「你總說只拿我當弟弟,可是,沒嘗試過,你怎麼就知道我們不能當夫妻呢?」
「阿姐,橈兒我也是曾視他為親子,仇我定會替你和橈兒報,只是,我希望,能不能在你的心裡,留一方田地給我。」
……
17
陛下這一通發問,打得我措手不及,狠心的話,好像也沒法像以前那樣脫口而出。
這十幾年的感情,到底還是讓我負罪感滿滿。
後來,便只得落荒而逃。
到了慈壽宮,我便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直說著逗笑的話兒。
不知太后是從哪裡看出了端倪,猶豫了一會,還是問了我,「與陛下鬧脾氣了?」
我連忙否認,試圖掩飾過去。
太后娘娘聽聞,便嘆了口氣,「先前,是哀家貪心了,既想要自己的兒子,又想要你這個女兒。」
是的,當年,我被家裡著急接回去議親,一部分原因,確實是年紀到了,另外一部分原因,大約也是太后娘娘發現了陛下對我的情感。
太后娘娘後又摸了摸我的頭,「現在想來,娶回來當兒媳婦,不也能當女兒養麼?還省的便宜了別家的小子。」
「太后娘娘,我……」
我還想說點什麼,太后娘娘又打斷了我。
「經過了皇后、吳柳屏這麼一鬧,哀家倒覺得還是自己個兒養的姑娘好,旁的人怕不是要氣得我殯天了才好。」
「呸呸……您可不准說不吉利的話兒。」我連忙佯裝要捂住太后娘娘的嘴。
太后被我這動作惹得發笑,後來的談話便歡快了許多。
到了傍晚,陛下也不曾到太后這邊來,想來是生氣了,也好罷。
臨別,太后拉著我的手,「陛下假裝暈倒那日,他同我說,阿娘,我從小聽你的話,努力做個好皇帝、好兒子。可是,兒真的好辛苦,這次能不能允了兒一回,兒也好想自己喜歡的人陪在身旁,哪怕朝堂再累,兒只要能時常見見她,餘生便也能愉快許多。」
說著,太后又紅了眼,「夕兒,哀家等你。」
這幾日經歷實在紛繁複雜,時而是幼時與陛下玩鬧的場景,時而是橈兒安靜躺我懷裡的畫面,不時地闖入腦海,弄得我愈加煩躁。
索性就什麼都不想,整日除了替橈兒抄抄經文,便是趁著洛兒還沒回西南,去她那邊坐坐,偶爾聽著她罵著吳柳屏不要臉,還能解解氣。
陸文斐,不時也會送些經文過來,我是一概不會燒給橈兒的,我可不想我兒九泉之下還受膈應。
那次,說要經書的話,不過就是為了讓他心生愧疚而已。
那日之後,再未與陛下見面,只是過了幾日,陛下不知是受了哪些啟發,便開始同我寫信起來,時不時讓劉公公遞些信給我。
信裡頭儘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竟連不小心打翻硯台這事,也要同我寫信說上兩遍。
至於第三遍麼,自然是劉公公送信的時候,又活靈活現地向我複述了一遍。
頗有以前橈兒剛入弘文館學習時,時常同我們彙報日常見聞的架勢。
當時,橈兒凡事都覺著新鮮,也是頭一次入了這麼大的學館,竟是日日要纏著我和陸文斐說他的白日見聞。
起先還覺得有趣,只是日日聽,難免就生出想要逃避的心情來,奈何橈兒偏偏全然不覺,我和陸文斐只得每人輪一天來聽。
現下想起來,好像昨天才發生似的。
18
又過了許久,宮裡頭傳話過來,旁的也沒多說,只道,讓我進宮參加西戎小王子的歡迎晚宴。
想來好戲終於要開場了吧。
西戎小王子由衛國公一路護送進京都。
你說,衛國公怎的突然要入京了?
當然是,三個月前皇后娘娘被診出有孕,今日便是要接著為西戎小王子洗塵的機會昭告天下啦。
這可是,當今陛下的第一個「嫡子」,如此重要的場合,國丈怎能不在場呢。
至於,吳柳屏麼,當下自然是乖乖地待在衛國公府里,萬不能衝撞了皇后娘娘的「胎氣」了。
聽說,當時她的光榮事跡傳遍京都之後,誥命夫人們自是端著身段,沒有多言,可是那些年輕的貴女們,私下說些體己的閨中趣事總也沒人說些什麼。
因而,平日裡對她多有怨懟的貴女們,怎能做錯這個大好機會,不肖幾天,京都里,怕是連倒恭桶的小廝都能說個事情始末來。
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
果然如此,吳柳屏的事跡一經傳開,往日她的諸多言行,經這麼一咀嚼,便能品出許多味道來。
這笑談愈傳愈廣,後來竟教人添了許多香艷軼事上去,這下,吳柳屏可真是名傳千里了呢。
害的吳柳屏全然不敢出府,大約是在家中憋悶,她也鬧著上吊了好幾回,大約是父母憐惜,回回總能在關鍵時刻教人救了回來。
衛國公夫人也向宮中遞了好幾次牌子,也不得召見。
無法,衛國公夫婦,只能拘著吳柳屏,畢竟現下長女「有孕」是天大的事情,原本以么女替換長女的計謀,也得暫時擱淺了。
因著,今天有隆重的,招待外賓的晚宴,衛國公無法,在明里暗裡請示皇后娘娘幾回後,得了准信兒後,方才帶著吳柳屏進宮。
宴席上,自然又是一派賓客盡歡的景象了。
只是,後來衛國公的嫡次女不勝酒力,便被送到旁近的偏殿去休息了。
後來呢,西戎小王子竟也吃不慣中原的酒水,也被扶到另一旁的偏殿去休息了。
後來的故事麼,也很老套,但,勝在管用。
眾目睽睽之下,兩國賓客都瞧見了衣衫不整的兩人,衛國公也尋不出拒絕的理由。
再者,對方也是個西戎最受寵的小王子,身份也算是匹配了,便就當默認了。
西戎小王子呢,得了衛國公嫡次女也不吃虧,還平添了些許登頂王位的助力,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陛下麼,早前已與西戎大王子通過信了,只要西戎小王子順利地在回國路上暴斃,就割讓三座城池,那麼,嫁個貴女麼,也就更無足輕重了。
陛下甚至當場就賜了婚。
除了吳柳屏,大家都很滿意。
我自然也很滿意,吳柳屏終於能嫁個她最不喜歡的軍中莽夫,待西戎小王子在她身上暴斃後,你說西戎國王會如何待她?西戎僅剩的大王子又會如何待她?
至於會不會尋到真愛,那可就不好說了,畢竟這般活潑、跳脫的小姑娘,京都里是難得一見,可是西戎嘛,可遍地都是這種姑娘呢。
約莫是看著別人的戲入了迷,竟不曉得,自己也成了戲中人。
發現自己越來越熱,腦袋也愈發混沌,想憑著僅存的力氣呼救,奈何,周遭卻一人都沒有,全都跑去恭賀衛國公和西戎小王子去了。
恍惚間,我好似被人扶著走向了哪裡,身上全然沒了力氣。
只能由著他人攙扶,體內只剩一股又一股的熱潮沖刷著理智,在失去意識之前,我還在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難不成是方才敬酒時不小心沾染的?
還不待我尋出思緒,便徹底沒了記憶。
醒來時,渾身酸痛,很顯然,不用說,我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看了看身邊的人,又看了看幬頂,一時間竟也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
我想起身,大約是動作驚到了身旁的人。
他豁地睜開眼睛,歡喜又帶著不安,「阿姐……我……昨日瞧見有人正扶著你往宮外走,但,你好似不甚清明的樣子,我便給攔了下來,那宮人見著了我,便撒腿跑了開去,當時只顧關心你了,便忘追人了……」
說著,有抬眼,小心地看了我一下,繼續道,「然後……你便……我也掙不開……,只得派人去長樂候府傳話,說你歇在宮裡,又怕你真的憋出病來……就……」
大約真是上天替我做出的選擇吧,至少我並不排斥,昨晚的人是陛下,我也從不敢想,倘若昨晚是別人,我該什麼辦。
陛下見我神色還算平靜,又繼續小心翼翼,「你看……昨晚……我們……」糾結了半天,還是道,「你說……我是明天下旨,還是後天下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