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突然被陛下這小孩心性給逗笑了,「都行吧。」
「真的?!你可得說話算話哦。」說著,便探過身來,緊緊抱著我,又是一串咯咯地傻笑。
我雖說與陛下相識多年,但在頭腦清明的情況下坦誠相見,這還是第一次,不免老臉一紅,便推開他,「你快給我起開。」
「怎的,自己媳婦還不讓抱了,我可不依!」
我倒是從沒發現,陛下竟無賴至此,又被他纏著胡鬧了好一通,竟是把曾嫁為人婦的我,給惹得臉上的燥熱硬是沒退下去過。
只待,劉公公請陛下上朝的聲音傳來,我方覺得解脫了。
陛下一走,我便一溜煙地往家裡跑去,生怕跑晚了又給抓回去。
19
到了家裡,我還在糾結,如何同阿娘交代昨晚的事情,阿爹與阿兄便一道下朝回來了。
他們看了我一樣,說,「安心待嫁吧,一切有我們。」
嗯?
待嫁?
我與阿娘一臉疑惑。
阿兄大約是憋了一肚子的話,現下好不容易有了宣洩的機會。
「陛下方才一上朝,便說有個要事同諸位大臣宣布,我還以為是準備補上昨天沒有公布的皇后『喜訊』呢,誰承想,陛下竟直接說要封你為皇貴妃,封號『宸』。陛下還走到父親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喊了聲『岳父大人』吶。」
阿兄喝了口水,便繼續。
「你可沒瞧見,衛國公的臉色有多難看,他可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呢。給我樂壞了。後來呀,那一眾的莽夫,便哭天搶地地求陛下收回成命。說你身份不配上云云。」
「你是沒當場聽見陛下霸氣回應,我要是姑娘定也會愛上陛下的,他說,『眾卿整日說要鼓勵離和女、寡女再嫁,以增民數,如今,朕做了表率,眾卿卻不允,此謂不仁;今日朕之聖旨並無伐害朝政、民眾之處,眾卿卻一再阻撓,此謂不忠;眾卿皆有母親、祖母,今卻以女子再嫁妄議女子不如男,何以面對自家老母,此謂不孝。』」
「陛下說完,還專門看向陸文斐,問,『陸卿,你覺得呢?』這大約是我這幾年來最解氣的時刻了,那陸文斐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一會才道,『陛下所言甚是。』想到這裡我估計能笑上個幾年呢。」
「方才還一派凜然的莽夫一聽,便再沒了言語,我聽聞,陛下一下朝就趕回去下旨呢,你趕緊去洗梳,稍後可要接聖旨咯。」
我被他們調笑的眼神瞧著,實在待不下去了,便逃也似的回了房間。
後來呢,一切似乎都在按計劃進行。
那天下午,確實如阿兄所說,收到了進宮的聖旨,我安心在家,只待一個月後入宮。
期間,吳柳屏與西戎小王子匆匆辦了場婚宴,便回了西戎。
婚禮上,吳柳屏全然不見賜婚時悲憤不已的神色,想來衛國公同她說了小王子很有可能問鼎王位呢。
當然,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現在的事情呢,就是西戎小王子在回國的路上,很是順利地暴斃了。
而衛國公呢,卻為保護小王子不幸中了毒箭,不治身亡。
只留了吳柳屏和幾個僕從活著到了西戎。
之後,便聽說吳柳屏的日子很不好過了。
失去靠山,更是有可能害死大王最疼愛小兒子的國家的女人,上自西戎國王,下自普通百姓,自然是沒有什麼好顏色的。
話說回宮中,雖然,衛國公逝世的消息傳來後,軍中又是一番動盪。
但,好歹前期基礎打得好,權力很順利地移交到了幾位年輕的將領手中去了。
很快,一個月就過去了,我也順順噹噹地進了宮,日子就這麼很平淡地過著。
不過,西戎到底是野蠻人,沒過多久,覺得還是氣不過,打著為小王子復仇的旗號,大舉進攻。
只是,時間選得實在不好,在雨季,西戎沒怎麼下雨過,因此,他們的戰馬的蹄釘紋路不多,遇上濕潤的天氣還好,沒成想,竟然遇到了十年難得一遇的大暴雨。
馬匹自然是打滑得快站不住了,戰果也很明顯,西戎大敗,又賠了三座城池。
捷報傳入京都的時候,我正好被診出有孕,太后聽聞,更是早早地去了廟裡還願望去了。
陛下呢,乍一聽愣了神,好一會兒,才問我,「真的麼?」
見我點頭,方才傻了似的,衝進雨幕里狂跑,跑了小半刻的時間,直到聽了劉公公說這樣瘋癲恐會嚇著我才止住腳步。
之後呢,陛下便也是恨不能把御書房和太醫院給搬到我的寢宮來。
我一有個風吹草動的,陛下便天塌下來似的,著急忙慌地喊太醫、醫女,屢試不爽,我瞧著太醫和醫女們略顯疲憊的眼神,我也很同情。
本來,情況也不至於如此嚴重,就是,當時陛下無論怎麼安排,總覺得太醫和醫女不夠盡心,只得自己抱起婦科醫書啃起來。
這下可好了,看完醫書里那些難產而死的婦人,陛下是徹底瘋魔了。
因而,幾乎每隔幾天,便上演一出生孩子驚魂,就是不知道,當初借婦科醫書給陛下的那位太醫,現下是不是後悔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肚子六個月的時候,陛下瞧我依舊平穩地活著,心態約莫是放平了許多,多少穩重了些。
就是,聽劉公公說,陛下在朝堂上暗示了許多回,愣是沒人猜出我已有孕的事來,把陛下給憋壞了。
但又不好直說,氣得陛下回御書房又選了小半個時辰的名字。
到了中秋那天晚上,我吃了月餅,便早早地被陛下給哄睡著了。
隱約間,我聽到有人喚我:「阿娘,阿娘……」
我撥開重重迷霧,見到了許久不曾入夢的橈兒。
我自是瞧了又瞧,摸了又摸,怕他在地下吃不好,穿不好,怕給其他鬼魂欺負了去,一直問東問西的。嘴裡念叨著要再找高僧給他念經、做法。
橈兒也不嫌我煩,一直笑著,回應著我一切都很好。
這時,我肚子一痛,橈兒的身影開始變淡,我開始驚恐地喚著橈兒的名字,試圖抓住他。
橈兒用他幾近透明的手,緩緩地撫著我的頭,就像我以前哄他睡覺那般,「阿娘別怕,橈兒一直都在,我很快就來見您了。」
我猛地驚醒,身下一陣冰涼羊水破了。
我的動靜也驚動了身旁的陛下,以及在隔壁間隨時待命的太醫、醫女們。
又是一夜兵荒馬亂。
終於在破曉的時刻,一聲啼哭劃破寂靜。
是個男孩兒。
陛下抱著他,拿給我看。
真好,我們娘倆兒又見面了。
陛下又在我身旁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我也麼沒聽進去多少,只心裡道,真好,真好。
太后見陛下說了許久,還沒停的意思,便將陛下趕了出去,說打擾我休息了。
陛下見我確實虛弱,只得委屈巴巴地把孩子交還給奶媽,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房間。
大約是太高興,又或是憋得太久了,我聽劉公公說,陛下才出了房門,又沖了出去,跑到宮門城樓上大喊。直到看到官員開始進入宮門準備上朝了,才止住。
好嘛,現在都不用文書昭告了,大家全知道陛下有了長子了。
20
有了小孩兒,時間就好似加快了一般,過得飛快。
這天,我才同太后商量戈兒完的滿月宴回來,在門口就瞧見了皇后娘娘,只見她一身便裝,她身後的丫鬟身上還背著一個包袱。
還沒等我開始行禮,她便扶起我來,「我可不敢當,陛下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後又笑笑道,「我要走了。」
我頗有些訝異,當時扳倒衛國公時,陛下是答應尊養皇后的,我也以為她會留下來的,「怎的突然要走了。」
她哈哈大笑,「我也不想呢,只是陛下不想讓他的兒子當庶子,整日來催我這久病不愈的皇后儘快『病死』吶。」
她見我有些愧疚神色,拍拍我的肩,「說笑的呢,我爹一倒台,你以為,朝堂還會允許我當這皇后多久?你可別忘了,我可是我爹逼著陛下娶的,我於他們而言,可是他們的恥辱呢。也只有你善良,願意放我一馬,現下,大約是我最好的結局了。」
我笑笑回應,「陛下也很善良,倘若你留下,他也必會保你的。」
皇后聽了我的話,突然很有深意地笑起來,「是麼?」
後又走近,靠著我耳邊。
「你覺得……哪位貴婦喜愛冒著春雨去逛西子湖,又碰巧撞破吳柳屏和陸文斐的事情呢?」
「西戎小王子洗塵宴那晚,我可是瞧得分明……你自入席以來,一直都是陛下身邊得力的牛嬤嬤負責伺候的,她可一步不曾離開過,也是她說你不勝酒力,扶著你到偏殿休息的……」
她說完,也不管我如何反應,只留下一句後會無期便瀟洒地走了。
晚上,我想著尋個機會好好與陛下談一談。
只是,陛下不是鬧著頭疼,就是說奏摺沒批完。
好幾天了,硬是沒找著機會。
等我想放棄的時候,那天陛下又一臉難色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也被他前幾天的表現弄得有些生氣了,便也不理他。只當沒瞧見。
陛下見我這樣,不情不願地說道,「陸文斐提出辭官申請了,我同意了。就是……他說臨走前要向你請罪。你見不見?要是不見,我這就去回絕了他。」
「見。」
陛下約莫是真的生氣了,昨晚,陛下自我入宮來,第一次去了御書房歇息。
雖然,後半夜又鬧著冷,還是回了我的寢殿休息。
只是,還是一副氣哼哼的樣子。
不過,陛下還是守約的,次日便讓公公領著陸文斐來見我。
「娘娘萬福。」陸文斐甫一見面,就行了大禮。
看著面前俯下身子的男人,不禁感嘆,造化還真真是弄人呢。
我免了他的禮,但他還是沒有起身,只是低著頭,「罪臣特來向娘娘謝罪,其一,往日罪臣人心不查,差點釀成大錯,罪臣不敢奢求娘娘原諒,只望娘娘聖體躬安。以減輕罪臣孽障。」
想來,他也看見吳柳屏的那幾封信了吧。
陸文斐平靜的聲音頓了頓,再次響起。
「其二,便再次叩謝娘娘願在家母病重時,允許將橈兒牌位請至陸府,罪臣不勝受恩感激。」
「其三,罪臣再次拜謝,娘娘不殺之恩,容罪臣以戴罪之身照顧病母。」
我扶著他起身,寬慰道,「不用謝,橈兒本就敬愛他的祖母。至於不殺之恩,更是謬說,那日我趕到房間,橈兒抱著我,只求我別恨你、別怨你,他實在不願意自己敬愛的父親,被人罵到塵埃里,因他而受到傷害。我不過是在完成橈兒的遺願而已。」
陸文斐聽後,竟是連站都站不穩了,光滑可鑑的地面,他竟踉蹌地摔了好幾個跟頭,失了魂似的走出大殿。
愧疚可是個好東西,它跟仇恨一樣,深刻並綿延久遠。
就讓陸文斐帶著一輩子的愧疚,痛苦地活下去吧。
他也不想想,那日我的橈兒,哪有那些個力氣同我說這麼長的話呢?
他只蜷縮在我的懷裡,叫著,「阿娘,橈兒好疼,好疼……」
後來的聲音更是不成調了,只是嗚咽著,我也不曉得,我的橈兒是心痛呢,還是肚子痛呢。
只能唱著他小時愛聽的搖籃曲,想哄著他睡覺,減輕他的痛苦,可是,又怕再也見不到我的孩子。
21
我見完陸文斐回來,見陛下竟沒有去御書房,還在我寢殿里等著我,還把平日恨不能天天扔給奶媽的戈兒抱在懷裡。
戈兒一見著我,就一把撇開他爹,掙扎著要往我懷裡鑽。
我便順手,接過戈兒。
「瞧咱兒子多可愛,多粘你。」說著又狗腿似的朝我笑笑。
「你說,要是這麼小的小孩沒了娘,要不就是被後娘欺負,要不就是遭同伴嘲笑,你說,這得多可憐呢。」
我笑笑看著陛下,靜待他的下文。
陛下撓了撓頭,又繼續,「我最近聽聞,夫妻間難免有些矛盾,但聖人說這都務必不能太較真,否則傷了夫妻和氣,最終傷害的還是孩子。你瞧著有道理麼?」
「還有呢?」
「聖人還說,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人最重要的是把握當下!」
「嗯。」
「嗯?是什麼意思,夫人是受到了什麼啟發麼?」
「嗯,我受到的啟發是,沒想到陛下睜眼說瞎話的能力竟這般強悍,哈?」
我一把擰起陛下的左耳,進了內室,旁邊一眾人,火速撤退,一旁的奶媽還不忘接我懷裡的戈兒,一併退了出去。
「怎的,橈兒是我兒子,戈兒就不是啦?」我氣得不行,我還沒開始問罪,他到開始問我啟發了?
「我……覺得……吳柳屏、陸文斐差不多都料理完了,我……怕……我大概已經沒啥利用價值了……怕你拋夫棄子不是?」
陛下還沒說完,自己就委屈上了,眼睛的淚水轉呀轉,就是不肯掉下來,「而且……我確實在處理一些事情的時候……嗯……用了一些技巧……」
我最近,真的在很認真地反思,我當初究竟是從哪個方面覺得陛下是個板正的人的?
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當時陛下已經答應幫我復仇,況且,還牽扯到朝堂,我這仇必然是會得報的。我要真對陛下沒有感情,何必答應入宮。嗯?況且,誰說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我還得靠你把我兒培養成太子呢。」
我深吸一口氣,又擰著他的耳朵,「就是以後再不許對我用什麼技巧了,知道麼?!再這樣,我就真的把我兒送上皇位,再讓我兒送我幾個面首!」
陛下得了話,嘿嘿笑著,「那沒問題,我保證不再用,嘿嘿……我當時不是求娶心切麼……現下都娶到了,自然用不上了……」
接著,又用力一拍腦袋,「糟了!你和戈兒的冊封詔書還藏在御書房的匾額里,得趕緊昭告天下了!」
戈兒剛滿兩歲的時候,我又懷孕了,跟我相熟的醫女,悄悄同我說,可能是個姑娘。
可把我給高興壞了。
大約姑娘總是嬌氣些,原本我懷戈兒的時候,啥孕吐、浮腫, 全都沒有。
到了這個,全都體驗了個遍。
阿娘實在擔心我, 奈何身體不好,只能讓阿妹常常進宮陪我。
哦,阿妹去年已經許了人家, 今年年頭剛成的親,只是還是小姑娘的模樣,每每進宮,總愛同我說些奇聞異事。
有時, 我們也會聊起陸文斐。
阿妹說, 那年他回老家辦完他母親的喪事後, 便一把火燒了原本的尚書府。
有人說他隨著那場大火一起燒死了,也有人說他沒死,被人救了起來,只是毀了容, 後來出家去了。
阿妹說,她比較相信第二種說法。
因為, 阿兄去年去江南視察水災的時候,就瞧見過一個和尚在義診, 穿著破破的僧衣, 右邊臉誰被燒得面目全非, 但,左邊臉還是完好的, 瞧著就是以前陸文斐的模樣哩。
當然,我們也會聊起吳柳屏, 後來聽說呢,她還是個了不得的,雖然不得新西戎王的喜愛,可她偏偏不知用了什麼計謀, 硬是懷了新西戎王的孩子。
婆母也是真心疼愛橈兒,也待我寬厚,橈兒的離開,對她打擊也很大,一晚不見,她的雙鬢也生出許多白髮。這大概是我給我的橈兒敬愛的祖母最後的尊重了。
「作(」然後,我就想到去年, 我偷跑出宮頑時, 撿到的一個小女孩,她是從西戎逃難過來了, 她阿娘是被西戎兵抓過去當奴隸的漢人。
那小女孩真的很特別,特別到我見她的第一眼就立馬想到了吳柳屏。
於是,我撿了她,給她飯吃, 又派人教她許多東西。
她因此很喜歡我, 我每次去看她,她總是叫我觀音娘娘。
她說,她見過最美的仙人,就是觀音娘娘了。
我只笑笑不說話。
阿妹走後, 我派人去問了,她還想報仇麼?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後來,我就派人送她去了西戎。
那年她剛好十四歲。
是吳柳屏遇見橈兒和陸文斐的年紀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