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生得很美,所以她才會被囚在這皇城,成了父皇的禁臠。
我也沒想到,我繼承了母后的容貌,連同她的命運。
宮門被撞破的時候,我遣散了宮女和侍衛,散了發,著喪衣,跪坐在明殿中央,改朝換代後我便不再是公主。
可我扶聆向來尊貴,絕不願受辱。
我執了母后生前自戕的長劍,欲自刎於殿前時,手中的劍卻被擊落。
他臉側染了鮮血,一身甲衣踏步而來,跪在我身前,道:「公主殿下,臣來遲了。」
母后原本並不是父皇的妃子,是驃騎大將軍崔永安的妻子,母后與崔將軍乃是青梅竹馬,婚後恩愛無比。
可母后生得太美了,宮宴上遙遙一眼便叫當朝皇帝傾了心,不顧天下悠悠眾口,強奪臣妻,將母后納入宮中,封為貴妃,極盡寵愛。
後來更是廢了髮妻之位,罔顧朝臣反對,封母后為皇后。
崔將軍在朝堂大殿門口跪了五天五夜,額頭磕破,鮮血染了長階,也求不回自己的妻子。
崔將軍一家世代忠良,最後卻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悲痛欲絕,自此一病不起。
聽宮裡的老人說,當初母后入宮後便只求一死,父皇親自綁住了她的四肢,一日三餐更是親自喂食,後來母后有了我,便不再尋死了。
按理說母后應當是厭惡我的,我是父皇強占了她才得來的。
可母后將我生了下來後,十分疼愛我。
父皇以為他的真心終於打動了母后,加上我的出生,他便慢慢撤了看守母后的人。
我七歲那年,崔將軍死了,也是在那一天,我沒了母后。
母后去世之後,父皇把我寵成了瀛朝最尊貴的公主,只要是我想要的,父皇便一定會為我尋來。
「聆兒,你長的很像你的母后。」父皇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髮,眼神逐漸迷惘,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從前母后的樣子。
「父皇的身體可有好轉?」我轉過頭問一旁的太醫。
如今我已十六,自從母后去世,父皇相思成疾,如今是愈發不好了,時常將我認成母后。
「回殿下,皇上他……」太醫一時不知如何回話,急了一頭的汗。
「罷了,都下去吧。」我擺擺手,看著父皇,心知他時日不多了。
待人都退了出去,我看著父皇神志不清的樣子,卻是不屑一笑:「父皇啊,他日您身死,兒臣必定將您的屍身好好葬入皇陵,至於母后,我會把她和崔永安老將軍葬在一起。您就莫要再去擾她了。」
您若真的愛她,便該放過她的。
我出了父皇的寢殿,看見了守在不遠處的男子。
少年英俊,玄色衣衫著在他身上耀若驕陽。
當真絕艷無雙。
這般的人物,我卻從未見過。
身旁的太監答道:「回公主,此人崔子山,乃是崔老將軍的侄兒,此前在西疆陣敵,今日才回來。」
我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崔子山。
似有所感,崔子山轉過頭看向了我,他眯了眯眼,嘴角一邊稍稍勾起,猶如猛獸盯中了獵物一般,雙眸兇狠。
崔子山,十歲便隨軍隊遠赴西疆的少年將軍,卻在父皇駕崩後,一馬當先破了城門,長矛指地一聲令下,登上了皇位。
「公主殿下,臣來遲了。」
崔子山痞氣的笑聲將我從回憶中喚醒,粗糙的手指撫過我的面頰,磨得我有些疼。
我自小生在皇城,見我之人無一不遵規守禮,從未見過如此輕浮孟浪之人。
「放肆!」我一陣厭惡,反手便甩了他一巴掌。
他沒有躲,受了我這一巴掌。
我用足了力,他的臉上很快泛起了紅印。
「呵。」他用舌頭頂了頂被打的一邊臉,復而笑著看我,最是不羈又風流的模樣,「臣既受了公主的禮,也應禮尚往來才是。」
他的目光從我的面龐落在我的腰間,眸色沉溺:「臣早就聽聞公主容貌傾城,上次一見才知傳言有誤。」
他的手朝我襲來,我欲動手,卻被他一手制住定在頭頂。
另一隻手挽著我的腰肢,低頭埋在我的頸間,深吸一口氣嘆道:「公主分明乃是絕色,叫臣貪念不已。」
他神色痴戀,我卻只覺羞辱。
「崔子山!枉你崔家世代忠良,你如今逆國奪位,有何臉面見你家列祖列宗!」昔日我身為瀛朝最為尊貴的公主,何時受過此等侮辱!
他這般折辱我,還不如將我一併殺了!
他看著我,眸色漸深,突然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嘆息道:「公主,你莫要這般看我,臣會忍不住。」
他溫柔地親了親我的嘴角,低聲笑了:「若我不登上這皇位,又如何能得到公主殿下。」
我被崔子山軟禁在了瑤宮,這裡從前囚著我的母后,如今囚著我。
新帝登基,卻比我想像的要順利許多。
民心順應,朝臣擁護,他這帝位,很快便坐穩了。
看來崔子山謀逆之心早有,非籌謀多年不得今日之順暢。
最是多務之際,他卻日日都來我宮中。
「崔子山,你欲謀反多時了吧?還是說,你崔家表面忠臣,實則早就籌謀要奪了這天下。」我冷眼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將攥著金簪的手背到身後。
他在宮女呈上的珠玉中細細挑了一隻紅玉步搖,上面雕了一隻火鳳,極為精緻奢華。
「公主。」他執了步搖走近我,將其簪入我的髮髻,另一隻手卻繞至我身後,輕而易舉便把我手中的金簪奪了過去,「這支金簪雖好看,卻太過鋒利,只怕會傷了公主的金尊玉體。」
轉頭卻對著一眾宮婢沉了臉,不怒自威:「若是公主有絲毫損傷,你們便都去慎刑司請罪。」
我心中冷笑,他這帝王威儀裝得倒像是生來便有,蟄伏西疆多年,他等這一天怕是心急如焚吧。
他看向我時又軟了神色,與方才判若兩人,輕輕喚我:「公主。」
我冷著臉,沒有說話。
他嘆了口氣,才緩緩道:「崔家世代為將,上下從軍,身死沙場者不計其數,我十二歲時更親眼看著父親被敵軍穿心而亡。」
我心下微動,知他說的不錯,即便他如今謀反登上帝位,可他的先輩列祖於我皇家卻是忠心耿耿的。
「公主,崔家對瀛國從來忠心,臣對您也是如此。」他斂了平日裡的桀驁不馴,低頭看我時滿目柔情。
可笑至極。
我突然拔下方才他為我戴上的步搖,一把捅在了他的胸口。
他對我沒有防備,步搖的柄身小半都刺進了他的體中,若不是步搖太鈍,說不定我今日便可一舉殺了他。
我冷笑:「可你謀權篡位不假,讓我家毀親亡是真。崔子山,我恨不得你死。」
侍衛見我行刺,刀劍出身欲上前將我拿下。
崔子山卻厲聲道:「都退下!」
他硬生生將步搖拔出,傷口血肉猙獰,仍在往外流血。
他紅著眼笑著看我:「公主,你離遠些,莫讓臣的血髒了你的白衣。」
我以為崔子山必會殺了我,他卻在那天過後已有幾日不曾出面見我,我宮裡的珍饈珠玉卻從未間斷。
在我砸了第二十一個花瓶的時候,他來了。
明黃的龍袍在他身上器宇軒昂,他面容俊美瀟洒,闊步前來半點受過傷的樣子也都沒有。
「公主,隨臣來。」見我不動,他便不由分說地握住了我的手,牽著我走。
「公主,你若不願走,臣可是很樂意抱著你的。」他笑意冉冉,全然不見威脅我的愧意。
說來可笑,他如今身為帝王,卻依然喚我公主自稱臣下。
我跟著他,抬眼才發現眼前的是關押犯人死囚的牢獄。
「公主,小心腳下。」他牽著我的手,小心翼翼的走,生怕獄中污穢髒了我的錦鞋。
待看清關押的是什麼人之後,我滿目恨意瞪向崔子山。
他心滿意足的笑了笑,道:「公主莫惱,前朝餘孽而已,要如何處置,臣都聽公主的。」
前朝餘孽,是了,這裡面關著的,都是我皇室中人,我的兄弟姐妹。
「我若讓你放了他們呢。」我看著他的眼睛說。
他輕笑,抬手輕輕地摩挲著我的耳垂:「公主之言,臣當然是肯的,可若放了他們出去,卻未必能活多時。」
我暗自思忖,知他所言不假,如今朝堂突變,前朝皇室之人,實在不易活命。
一聲咳嗽喚起了我的注意,我走過去,見關押著的人錦衣雖已破,儀容髒亂,但周身氣質依舊,正是我的長兄,前朝太子。
太子哥哥是父皇一眾兒女中最富才情的人,他腹有經綸偉略,若不是有此變故,皇位理該是他的。
可他現在發冠跌落,神色憔悴地靠坐在牆角,落魄至此。
「我想單獨與他說話。」我看著崔子山道。
「公主這是求我?」崔子山挑眉,聞言對著我笑時含意,目光停在我的唇處流連,「臣若允了公主,可否得到什麼好處?」
我攥緊了衣袖,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他湊近了在我耳邊低低的笑,聲色低沉曖昧。
「公主……」他一隻手輕輕揉著我的頭髮,低頭吻來。
我氣息終亂,雙手抵在身前想要逃離,卻掙脫不開。
良久,崔子山終於鬆開禁錮我的雙手。
他細緻地替我理了衣裳與髮髻,動作輕柔得像是我一不小心就會碎掉。
末了,指腹有意無意的略過我的唇瓣,才道:「去吧,臣在後面等你。」
獄卒開了門後便退下去了,聞有響動,太子哥哥立即睜開了眼。
他雙眼猩紅,眼底藏著止不住的疲憊,一雙眼睛卻如鷹銳利,恨意濃濃。
見來者是我,太子哥哥這才卸下了戒備,柔化了眉眼:「聆兒。」
「皇兄……」我走過去,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許是瞧出我眼中憂慮,太子哥哥朝著我笑了笑,想要安慰我的話卻在瞥見我唇瓣紅腫後都止了口。
他眼眸暗沉,方才堪堪掩住的恨意此刻卻再也藏不住:「他碰你了?」
父皇在遇見我母后之前,便已有眾多子女,因而我那些兄弟姐妹雖忌憚父皇對我的寵愛,面上如何恭維討好我,心裡卻始終對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太子哥哥是少有的真心待我好的人。
我搖了搖頭,笑著道:「皇兄,我很好。」
同為前朝皇室,我卻仍舊享著金銀珠玉,華宮侍婢。
太子哥哥突然像被抽乾了力氣,沉聲道:「是皇兄無能,護不住國,亦護不住你。」
我欲出言時,太子哥哥同往昔一般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頂,我聽見他如是說:
「聆兒,非是你之過。從前瑤母妃亦是如此,容貌生來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太子哥哥看著我,真誠的說道,「聆兒,你要活著,好好的活著。」
我心底一陣發酸,終於忍不住落了淚。
太子哥哥伸手想要替我拭淚,卻看見自己雙手沾滿了血垢污濁後無力地垂下了手,勉力對我笑了笑:「莫哭,聆兒。」
「你是我瀛國最為尊貴的公主,莫哭。」
最後太子哥哥對我道:「回去吧,此處污穢,莫要再來了。」
我轉身踏出牢房時聽他念道:「你頭上簪的玉蘭釵很稱你。」
「公主。」崔子山見我出來,朝我伸出了手。
他逆著光,背後是一片夏木青杉,驕陽正好。
我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在他如願歡欣的目光里把手放進了他的掌中。
衣袖裡,藏著太子哥哥交給我的紙條。
我頭上的玉蘭釵有個暗節,裡面可以藏住一些極小的東西。
玉釵乃太子哥哥所贈,臨走時他還出言提醒我。
我捏了捏手心,順從的搭上了崔子山的手。
他轉而反手將我緊緊握住,牽著我回了宮。
他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親了親我的臉頰便要離開,我看著他跨過宮殿門口,不禁鬆了一口氣。
崔子山卻突然停下轉身看我,去而復返,挑眉笑著道:「公主今日有些不同。」
我饒自鎮定,冷眼看他:「你莫要傷他們。」
他勾起了嘴角,料想我的順從是想護住太子哥哥,不經執起我的手,安撫地揉了揉:「公主開口,臣豈能不應。」
我皺眉甩開他的手,冷冷轉身吩咐宮女:「關門。」
宮女看了看我又看向他,低著頭惶恐地跪在地上。
我轉頭瞪他。
崔子山倒也不惱,笑得懶懶散散的模樣,朗聲道:「公主莫惱,臣這便退下。」
待他離開,我偷偷拿出紙條展開:
羽軍,雁山。
至少,要救出太子哥哥。
我燒了紙條,火光跳躍,映進我的眼裡。
晚間的時候,崔子山攜了一壺酒過來。
「瓊華玉露,臣早聽聞這是公主最愛喝的酒。」他此刻換了一身玄色龍袍,金絲鑲嵌,氣質奢華。
「公主,同臣飲一杯吧。」他倒了一杯遞給我,語氣誠懇真切。
我一手推翻了酒杯,我既被他囚在此宮,又怎會與他同飲一壺酒。
何況他今日之舉,怕是另有所圖。
崔子山笑著重新倒了一杯酒,走過來時像極了話本里的風流公子。
「公主既然不願喝,那便由臣代勞了。」他仰頭飲盡,卻轉而一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另一隻手鎖住我的手腕,將酒悉數渡入我口中。
我雖有心提防,可到底推他不得,吞咽之時盡顯狼狽。
我握緊了拳,氣得發抖。
他滿口尊我重我,可所作所為哪一件不是羞辱我折辱我?
「滾開!」我平息下來後一手用力推開他,怒目而視。
「崔子山,你若存心想要折磨我,何必這般行徑。」我嘲諷地看向他,「你不如把我這前朝公主殺了,立你小人之威。」
「公主。」他低聲輕喚,似有憐惜,「臣如何捨得你死。」
說著尊我愛我的是他,可囚我辱我之人亦是他。
崔子山所言,聽來實在諷刺至極。
崔子山輕笑著上前,不待我動手便奪去我藏在袖口裡的碎瓷片。
方才摔碎酒杯時我暗中藏了一塊,卻不曾想都被他看在眼裡。
「臣猶不舍傷及公主分毫,公主也不應自損玉體才是。」崔子山看著我的眼睛,輕輕勾唇,「何況前朝太子尚在獄中,公主若想救他,更應顧惜自己。」
「況且臣若想立威,何不如殺了前朝太子來得有益。」
我心中一驚,厲聲道:「你敢!」
他眯了眯眼,笑得放肆:「臣有何不敢。」
「不過公主放心,臣暫且還不會這麼做。」
「只要公主好好地呆在臣身邊,公主想要什麼,臣無一不應。」
他在威脅我。
我滿心憤恨卻不得發作,狠狠地盯著他。
崔子山卻如迅雷之速側身抱住我躺下,指腹輕輕揉在我的手腕,說:「公主放心,臣不動你,睡吧。」
「崔子山!」我極力掙脫,卻無濟於事。
「公主若是尚有餘力,臣可陪你做點別的。」
我瞬間僵直了身子,不再動彈分毫。
眼睛卻一整晚從未合上,天亮時分才終於被困意而襲,沉沉睡去。
醒來時已是中午,宮女持了衣衫珠釵侍奉,膳食呈上桌時仍冒著熱氣。
「陛下吩咐了,若娘娘醒了,便立即傳膳。」
「誰讓你們叫我娘娘的?」見我臉色陰沉,宮殿里宮女侍衛跪了一地。
「娘娘息怒……」
我心中更加煩悶,沒有半點食慾。
卻突然聽見宮外嘈雜,依稀辨得侍衛道「陛下有令」「請太后止步」
太后?那便是崔老將軍的嫂子了。
我吩咐宮女把太后請進來,心中另有了計較。
「公主,此前一別,我已有些時日不見你了。」她扶著嬤嬤的手,落座道。
這對母子真是可笑,一邊滅了我的國,囚了我的親人與我,一邊又自以為親厚恭敬的稱我為公主。
「你如今身為太后,不必再如此惺惺作態。」我冷哼一聲,取了一壺酒坐下自斟自飲。
手腕依舊紅腫,我斟酒時衣袖微褪,落在了她的眼裡。
她嘆息一聲,緩緩道:「崔家十幾輩,皆一心衛國。山兒從西疆歸來那日,卻出此妄言,族中人皆覺他膽大妄為更是不忠,打了他五十大板,他也生生受了,還自請去家祠跪了三天。我去勸他時,後背血肉模糊一片啊,我瞧了心疼,讓他絕了這心思。」
「他卻執意如此。我的兒,我最知他不過,他十歲便隨父上了戰場保家衛國,何時會有這種念頭?」
她看著我,眼中真誠:「公主,他是真心喜歡你。」
「喜歡我?」我冷笑出聲,並不是什麼好臉色,「喜歡我便滅了我的國?此般喜歡,我實在受不起。」
「朝代更替而已,瀛國氣數盡了,新朝在山兒手中只會更好。」她淡淡的說,「在我心裡,先帝所為,並不算得什麼良帝。」
「你既知我父皇所作所為並不光彩,如今崔子山將我囚在這宮裡又與他有何不同?」我站了起來走至她的身前,低頭凝視著她的眼睛:
「你我同為女子,所求所願絕非強求得來,如今我受辱至此,你還有何理由讓我心服?」
「何況朝中對此就無半點異言?你兒子剛剛登基,根基不穩,就不怕朝臣起了異心?」
她與我對視良久,最後屏退宮人,終於說出了我想要的:「公主,你欲我如何幫你。」
此前日子群臣上奏,提議充實後宮,吉時已定,不日便是封妃大典。
屆時崔子山無暇顧及於我,我只需在掩護下拿了令牌,便可出宮。
剩下的事情,我自有打算。
崔子山下朝後便直奔我宮裡,他牽起了我的手吻了吻手腕處的紅痕:「聽說母親曾來見過公主。」
「怎麼,你以為我會相信她說的你是真心喜歡我?」我抽出自己的手,不願再看他。
怕他有心查探我們的談話,我便拋出旁的話來。
他也並未起疑,知我心有怒氣,也並未強迫,只是笑著說:「母親所言有誤,我於公主,何止喜歡而已。」
此後幾天我耐著性子應付他,他也礙著那晚的事情並未對我再有太出格的舉動。
很快便到了封妃大典這日。
我與一個宮女互換了衣服,她拿出太后為我備好的令牌給我,低聲道:「稍後公主隨她們一起,出了瑤宮自有人接應,助公主出宮。」
有了太后相助,一路皆為順暢,可我心中卻隱隱不安。
在離宮門還有兩步之遙時,我終於卸了一口氣。
卻聽身後傳來一句,讓我如置冰窖:
「公主,你要去哪兒。」
霎時四周圍滿了侍衛,宮門應聲落下,我僵著身子轉過頭看他。
我瞧得分明,他的眼雖然在笑,可唇畔那抹弧度卻冰冷得嚇人。
他生氣了,我心想,他這次絕不會放過我了。
絕不會。
「公主,過來。」
崔子山向我招手,四周的侍衛將我圍堵得密不透風。
他絕了我所有的路,只留下唯一一條,便是通向他,他看著我,想讓我乖乖就範,一步一步走向他為我精心布置的牢籠。
我轉頭看著緊閉的宮門,只差兩步。
只差兩步而已。
再轉身時,他卻已行至我身後,攔腰將我一把抱起來,把我禁錮在他懷中,面色低沉得駭人:「今日輪守瑤宮的侍衛宮女全部杖責。」
說完便抱著我大步離去。
行至瑤宮時,侍衛宮女早已換了一批,我抬眼時才發現宮外檐上掛滿了紅色燈籠,窗邊貼著囍字。
崔子山收了力度將我放在床邊,他雖動作輕了許多,可床上的東西卻硌得我發疼。
我隨手抓了一把,瞧見了花生、桂子、紅棗……
我用力朝他臉上扔去,眼中諷刺,憤然道:「崔子山,你也有臉!」
他自顧著斟了兩杯酒,酒杯上刻著龍鳳呈祥。
「公主金枝玉葉,如今這天下,再沒有人能比臣更配得上你。」
他看著我意味不明,扯著嘴角笑:「公主是自己喝了這杯酒,還是讓臣喂予你。」
我不免想起了上次,咬牙恨著他,挽袖同他共飲了這杯酒,仰頭飲盡便將酒杯砸在了地上。
我心中警惕,眼睛一刻不落的盯著他,卻見崔子山轉身落座,只是又倒了一杯酒自己飲下。
「臣初見公主時,只驚於世上還有這樣好看的姑娘,一顰一笑都落在了臣的心坎上。」他修長的食指轉動著酒杯,笑著同我講了下去,「後來臣便處處留意,臣知道的越多,便越喜歡公主。」
我皺了眉,原來崔子山早就認識我,可我為何對他全無印象。
崔子山堪堪兩指便夾住酒杯,燭光映在他的側臉,笑起來的時候驚艷絕倫。
他看著我,眯了眯眼,不知回想起了什麼,神色溫柔又深情。
「臣於公主,原是見色起意,可後來在西疆的每一日,臣都念極了公主的喜怒嗔痴。」
「公主及笄那天,臣就在想,臣要做這瀛國之主,公主想要什麼,臣都會雙手奉上。」
「臣雖在萬人之上,卻願永居公主之下。」
他一臉情深,我卻厭惡不已:「崔子山,若你真心喜歡我,便不會這般對我,你打著情深的幌子,卻將痛苦加諸於我。你的喜歡,實在可笑至極!」
他只是笑,對此不置一詞,勾著唇挑起了我的下巴:「公主著素衣雖美,臣卻十分想念公主華衣紅妝的模樣。」
「來人,帶公主去更衣。」
我欲掙扎,卻發覺四肢漸軟,使不上力。
我看向了地上的酒杯,心中肯定了那杯酒有問題。
見我怒火著眼,崔子山低沉一笑,輕浮又放蕩的模樣:「臣問過太醫了,此藥並不會損傷公主玉體,臣念及上一次,只是想叫公主少吃些苦頭。」
宮女扶著我去了偏殿,為我換上準備好的衣服。
雲錦描金的緋色宮裝,上面用金絲繡著鳳凰,裙裾上大片的鳳凰花,奢華無度,分明乃是皇后嫁衣。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已,像極了籠子裡被豢養得漂亮的金絲雀。
我猛然拿了桌上的燭台,尖利的頂端對準了自己的脖子。
「娘娘不可!」宮女大聲驚呼,跪著想來奪過燭台,哭著求我,「奴婢家中尚有雙親,獨育奴婢一女,若娘娘傷及自身,奴婢便只有一死,求娘娘饒命!」
在我猶豫之時,崔子山已聞聲而來。
「公主今後若是傷己一毫,臣便百倍償還在關押著的人身上。」
崔子山掀簾而入,身上也已換好了吉服,朝我伸手:「公主,把燭台放下來。」
原是如此,他不殺我皇兄姊妹,不過是想用他們來處處牽制於我,好逼我就範!
我無力地垂下手,燭台落在地上,響得清脆。
他見此才展顏一笑,摟過我時有著失而復得的歡喜,低頭看我時滿目驚艷:「公主國色,臣心慕不已。」
他抱起我往床上走去,我自知再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可我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崔子山,我恨你,永不悔改。」
他低頭吻我:「臣對公主之心,亦是如此,永不悔改。」
崔子山輕輕的把我放在床上,手肘支在我的身側:「臣已經讓人把方才床上的東西都收拾了,那些東西寓意雖好,臣卻怕硌疼了公主。」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溫柔繾綣。
於我而言,他就像是在欣賞自己打造出來的藝術品。
我心中厭惡,閉了雙眼不再看他。
崔子山對我低聲說道:「紅床花燭,同穿吉服,共飲喜酒,臣與公主,便結為夫妻了。」
我閉著眼,卻仍道:「崔子山,你做什麼我都會恨你,無休無止,我永遠都不愛上你。」
他伸手開始解著我的衣帶,聞言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無妨,來日方長,公主只要呆在臣身邊就好。」
我握緊了雙手,竭力讓自己麻木。
崔子山看著我,眼底微紅。
低聲喚道:「公主……」
我自然不會應他。
思緒逐漸潰散,我多希望自己早就死在了那天兵變。
「公主……」崔子山低頭喚我,「臣終究還是褻瀆了您……」
「公主……」他輕輕的笑。
我只覺他眼中的笑意殘忍無比。
我覺得我的心驟然就在那一刻千瘡百孔,我的自尊,我的驕傲,全都碎了。
崔子山低頭吻著我眼尾的眼淚,柔聲細語道:「公主莫哭。」
我死死地盯著他,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肩膀,空氣中散開淡淡的鐵腥味。
他並不阻撓,眉頭也不曾動一下。
我依舊滿腔恨意不減,眼淚落在枕上,逐漸消失。
不知何時,我終於忍不住將要沉沉睡去,仍聽崔子山在我耳畔含笑低語:「公主,臣實在食髓知味。」
翌日醒來之時,宮女已候在床前。
見我醒了,一個宮女便急忙退了出去,不過片刻,崔子山便進來了。
「陛下,水已備好。」他點了點頭,拿了外袍將我裹住抱起,走去了湯池。我無力再罵他,只抬眼瞪著崔子山。他垂首吻了吻我的眼瞼,緩緩把我放入池中。水溫只是微燙,我卻覺得肌膚觸著生疼。聽見衣裳落地的聲音,我抬頭一看,看見他心口的結痂還未脫落,肩上有著清晰的血印,那是我昨晚留下的。「公主留在臣身上的這些印記,臣會倍加珍惜。」見我盯著他看,崔子山竟開口向我打趣。「我只可惜沒一劍把你刺死。」我再忍不下去,紅著眼揚起手便要給他一巴掌。卻被他一手握住手腕,再無力掙脫。崔子山眼中閃過一瞬間陰翳,隨即又恢復如初。我半是疼,半是恨,眼淚一滴一滴砸進水裡。「臣幼時聽聞嬸嬸生得極美,所以會被皇上強占入宮,萬千寵愛。」他嘆道,「後來瞧見了公主,臣才知不顧一切也要擁有一人是何感受。」
我忍住恨意,出口時方覺喉嚨沙啞:「崔子山,你可知我父皇為何而死。他雖有疾,卻不致死。」
他靜靜地看著我,並不說話,一雙眼睛卻深黝危險。
我啞著嗓子,低聲道:「三皇兄一直覬覦皇位,暗中培育軍隊,欲意謀權。」
「可若父皇在世,我太子哥哥便是眾望所歸,只有父皇死了,他才有一線生機。」
我喘息著緩了一口氣,繼續說著:「於是三年前他便對父皇暗中下毒,分量極少,微之更微,是以從未被察覺。」
「可我知道。」我勾了勾唇,「我甚至替他加大了那毒的分量。」
父皇待我極好,卻是因為我是母后女兒,更是因為我長得實在像極了她。
可我母后終其一生,都不曾出過這座牢籠,不曾再見過所愛所念之人一面。
深宮睏了我母后一輩子,是父皇害了她。
「我恨我父皇所為,於你更是。」
所以崔子山,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笑著吻過我的鎖骨:「無妨,臣若是死在公主手中,亦是心甘情願。」
此後崔子山夜夜宿在我宮中,奇珍異寶源源送來,他後宮裡的嬪妃終於按捺不住找上了我。
侍衛礙於她的身份不好阻攔,便被她們硬闖了進來。
「放肆!見了我們娘娘還不下跪行禮!」一宮女朝著我頤氣指使,她旁邊的女子背脊挺直仰首看我,水色的宮裝乃是妃位規制。
「呵。」我懶懶的抬眼,認出了她是從前某個大臣的女兒,「我扶聆向來都是受人跪拜,竟還從未有人讓我下跪行禮的。方蘭時,你說呢?」
如今我被崔子山囚禁在瑤宮,寸步難行,想要出去,便需一個契機。
我止住了欲上前將她請走的宮人,看向方蘭時。
她有些驚於我竟還記得她,也或許是想起來以前巴結討好我的樣子,臉色瞬間起了變化,底氣不足的強撐著面子:「如今我已身居妃位,你自然該跪我!」
「要本宮跪你?」我冷笑,「崔子山我亦不曾放在眼裡,區區一個妃位,本宮的禮你可受不起!」
方蘭時驚怒道:「你豈可直呼陛下名諱!」
她氣急了,指著我說:「舊朝已亡,你如今已不再是公主!」
我抬手便扇了她一巴掌,在她滿目驚怒中道:
「即便我落魄至此,你,也不配。」
「滾出去。」
侍衛連忙將她拉出去,我拿了方錦帕細細地擦著手,看著她:「方蘭時,你若惜命,便別再來招惹我。」
崔子山退朝後來了我宮中,明黃的龍袍還未來得及換,揉著我的手腕說:「公主何必親自動手,仔細傷到了。臣已經給予她重罰,再不會來礙公主的眼。」
我冷了聲:「若非你將我囚在這宮裡,旁人何敢前來折辱我。」
他討好般的哄著我笑:「公主莫氣,今後皇宮何處公主皆去得。」
「崔子山,我是否還得謝過你的恩典?」我眉眼諷刺。
「公主自小生在皇宮,何處去不得?臣之所言何是恩賜?」他從懷裡掏出一枚鐲子套在我的手上,成色極好只怕價值連城,方蹙著眉看我,「臣只是怕公主離開臣。」
崔子山拉了我的手看向窗外:「蔥木蟬鳴,公主也該多四處走走散散心。」
我低下頭,不再言語。
總歸我能出去了。
在我第三天去轉御花園的時候,便有一名宮女突然朝著我下跪哭求。
「娘娘仁心,求您救救奴婢,娘娘……公主,您救救我……」
侍衛連忙上前把她拉了下去,跪下來請罪:「臣等有罪,讓慎刑司的罪婢驚擾了娘娘。」
我看著那名被拖走的宮女,想著她陡然轉變的稱呼。
回想著她的樣貌,似是有些眼熟。
「那宮女從前是哪個宮的?」我問侍衛。
卻見這些侍衛面色為難,猶豫著看了看對方。
我微微提聲,冷哼道:「即便你們此刻不說,事後我也能知曉。」
「回娘娘,這宮女原是在浮華宮當差的。」
浮華宮,那裡原來住著的乃是太子哥哥的生母,俞貴妃。
我心下幾轉,回了宮。
晚間的時候,崔子山喚宮人端了一碗藥,靠近時我才聞到裡面除了旁的還有股濃濃的姜味。
「公主月信將至,臣讓太醫調配了此藥,能讓公主在那時腹痛減緩。」他拿過藥,舀了一勺細細的吹著,遞到我嘴邊,微微一笑,「公主放心,不苦。臣知公主不喜苦味,因而讓太醫加了蜂蜜調製。」
「崔子山,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我盯著他,滿眼疑慮。
「臣對公主,可謂潛精研思。」他笑著道,又舀了一勺要喂予我。
我皺眉端過碗,一口氣喝盡。
崔子山見碗底空空,不經爽朗大笑。
我只是疲於與他周旋,更是怕他再耍什麼花招。
「臣聽宮人說起公主近日喜食石榴,臣已讓人移植了幾棵種下,還有公主一直喜歡的櫻桃,來年便可結果了。」崔子山一邊說著一邊抱起我走向了床榻。
察覺到我身體漸疆,他溫聲說道:「臣於公主雖然貪歡,卻也不會不顧及公主的身體,這段時日臣都不會碰你,公主安心睡吧。」
我聞言鬆了一口氣,手心卻仍起了一層薄汗,怕他察覺,便說起了近日的事情:「今日在御花園時,見到了一個從前侍奉俞貴妃的宮女。」
「哦?」他語氣並不驚訝。
自然,只要與我相關,宮裡這麼多監視我的人,必然會告知於他。
我忍著心底的厭惡,繼續道:「太子哥哥對我雖好,可他母妃因著我母后的緣故,向來對我不喜,甚至處處都想刁難於我。明日我倒想去瞧瞧,她如今是何模樣。」
在我說到第一句話時,他便冷哼一聲,想來是我喚皇兄為太子,惹了他不喜。
「公主可還想去看看那位太子?」
崔子山說這句話時,雖語氣平淡,可我還是察覺到,他不知為何竟有些怒氣。
「不了。」我如是道,知他也許疑心,才說,「皇兄不想讓人見他如此。」
「公主倒是為他著想。」他捏了捏我的手腹,「明日臣陪公主去吧。」
「崔子山,你是想親自監視我嗎?」見我發怒,他嘆了口氣,妥協道:「罷了,臣多派些侍衛保護公主便可。公主,你莫惱。」
我冷冷的撇過頭,不願看他。
崔子山知我惱了他,忙轉了話題:「公主可想做臣的皇后。」
「崔子山,你莫出此言來噁心我。」我皺著眉,語氣冰冷。
他已知我不願,便再不提起,只是抱著我道:「無論如何,臣心中都只有公主一人而已。」
我閉上了眼睛,也遮住了滿目的恨意與厭惡。
他吻過我的脖頸,以為我睏了,輕輕說道:「睡吧,公主。」
翌日我來到獄中,遣退了侍衛獄卒,走了進去。
「你來了。」昔日的俞貴妃華服髒亂,蓬頭垢面時仍理了理早已散開的髮髻,端坐著看向了我。
卻見我衣容依舊,不免冷笑。
我本不欲與她多言,只道:「你遣了宮女找我,意欲何為。」
她卻言顧其他:「聽聞公主極得新皇寵愛,怕是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先帝屍骨未寒,公主珍饈美饌可也咽得下去!」
「你尋我來若是只說這些,我可沒功夫陪你。」我冷了臉轉過身。
見我欲走,她連忙出聲制止:「我兒自幼便待你極好。」
說這話時,她的神色不知為何有些怪異,見我看她又立即恢復如常:「你必須救他出去。」
我雖不喜她這般頤指氣使的模樣,可事關太子哥哥,我還是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我知道他給自己留了退路,雖不知是何,如今他被囚在此獄,能幫他的便只有你。」她看著我,說道,「丞相之子沈鬱儀不日便歸,他自小與我兒一同長大,你可以信他,若你開口,他定會助你。」
我算了算時間,心知不能在這兒待太久,否則崔子山起了疑心,接下來的事情只會更難。
她也知時間緊迫,只盯著我迅速道:「我兒暮南待你真心,你若辜負了他,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若這世間真有鬼魂,我父皇便不會需要三皇兄投毒方死。
我回到宮中後,見桌上擺放著幾隻石榴,心中微驚,卻聽宮女道:「陛下知道娘娘近日喜歡,便特意派人去連州摘送過來。陛下待娘娘真好。」
我頓時鬆了口氣,只耳不聞宮女最後那句感慨。
崔子山待我好?真是可笑。
心下念著俞貴妃的話,想來她所說的太子哥哥的退路便是那日他告知於我的羽軍。
雁山,我思忖片刻,皇宮我已然是出不去了,能去那兒查看一二的便唯有郁儀。
郁儀是太子哥哥伴讀,同我也算是自幼長大,父皇從前更意欲將他擇為我的駙馬,不過後來父皇病重,自然再無暇顧及我的婚事。
崔子山登基後早將他丟去了嶺東,俞貴妃卻說他不日便歸。
幾日後太監來請我,說是崔子山讓我前去御書房。
我本冷聲拒絕,卻聽太監道:「陛下吩咐,若是娘娘不去,秋後犯人問斬,難保娘娘所護之人。」
我眼角瞥了他一眼,起了身。
那太監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忙道:「娘娘,請。」
方到之時,崔子山堪堪停了筆,桌上堆了一摞奏摺。
見我來,他抬眼笑著伸了手:「公主,來。」
摟過我後吩咐道:「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來。」
太監低頭應答,彎著腰和宮女一起退了出去,末了把門也一併關上。
「臣知公主琴棋書畫件件皆精,般般都會,尤其丹青極佳,公主且看,臣之所畫可還能入眼。」他揉著我的手指,似是樂在其中。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了桌上之畫,低眼細看時卻見畫中之人眼眸微紅若含情之態,眼角帶淚饒是風情嬌媚……我無眼再看,只覺恥辱。畫中的女子,赫然便是我!崔子山卻甚是滿意的模樣,笑著說道:「臣丹青不佳,未繪出公主半分絕色。」他抱了我輕置於書案,如此我便正好將那幅畫覆在霓裳下,見我動怒,他仍親了親我的唇畔,音色低沉:「前幾日顧及公主身體不適,如今公主已然痊癒……」我欲出聲斥他之時,他用手指點著我的唇,低聲道:「公主莫出聲。」話音方落,便聽得太監高聲道:「陛下,郁儀世子求見。」崔子山對上了我滿目驚疑的眼睛,朗聲道:「無需進來,便在門外回話。」我聽見郁儀的聲音,脆然而清冽:「是。」崔子山低下頭,在我耳邊低聲道:「公主,你可想讓他進來。」「崔子山……」我深吸口氣,伸手取下我髮髻上搖曳的步搖,頂在咽喉,低聲道,「別在這裡,不然,我死給你看。」「怎麼?」他低頭看著我,眼底醞釀著冷意,「與他一門之隔同臣如此,是讓公主覺得失禮……」笑得陰沉:「還是公主對存了他私情,不願同臣在他身邊如此?」說罷,他忽然用手指在我腰間輕輕一扣,我頓時失力,眼眶酸澀無比。崔子山輕輕一揮手,便將我手中的髮髻奪了去。「你何必這般羞辱我。」我落了淚,不敢放聲,我不想叫郁儀知道我落得這般境地,哪怕他早已聽聞我被崔子山囚在了皇宮。旁人如何我不在乎,可我不願讓親近之人知曉。
「公主,臣只是想讓公主完全屬於臣,任旁人如何也奪不去。」他俯首看我,目光虔誠眷戀,「此般作為臣知公主不喜,可臣只是不想讓公主心中仍念著別人。」
「公主,臣從未欲羞辱公主。這世間,再沒有比臣更敬重公主之人了。」
「陛下若是有事務在身,臣可擇日再入宮。」我聽見書房外郁儀的聲音傳來。
想來是他聽到書房中有談話,卻聞聲極低,難辨男女,因而不知我在此處。
「不必。」崔子山道,指尖卻輕輕划過,意料之中地看見我恨恨瞪他。
「嶺東之事可完了?」他盯著我,尚分心問著話。
「蟲災已除,臣今日入宮便是告於陛下。」我聽見郁儀說話,不免分了心神去聽他說了什麼。
「公主專心些,不然臣可會吃味。」崔子山俯首在我耳畔低聲說道,言語警告。
我用盡全力躲閃著他朝我伸出的手,卻又不敢發出聲響,餘光瞥到奏摺上攤開的一本,上面提及了沈絮舒的名字。
沈絮舒便是丞相之女,亦是郁儀的長姐。
我來不及多想,崔子山便吻了吻我眼角的淚,低笑而言:「公主莫哭了,眼淚留著些,還有晚上。」
我怒不可遏,紅著眼扇了他一耳光。
掌聲響亮,門外的郁儀聞此突然止住了聲,太監和侍衛宮女跪了一地。
卻聽見崔子山的笑聲,肆意風流:「無妨,都退下吧,朕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郁儀頓了頓,才道:「那臣便先行退下了。」
我低聲嗚咽時,卻在想,他定然知道書房內的人是我了。
晚上崔子山果然來了我宮裡,我見了他便隨手拿了物件朝他砸去。
他也不躲,額頭被砸出了血,蜿蜒著流過他的眼角,似是血淚一般。
「早知你不躲,我就該拿刀殺了你。」可我沒有刀,若是有,夜夜見他閉目而眠之時,我便早殺了他。他拿了宮女哆嗦著手奉上的錦帕,宮人慾上前替他處理傷口,他卻只擺了手讓其退下,自己胡亂地擦去臉上的血跡,擒了我的下頜便低頭吻來,不容抗拒。末了又溫柔至極地扶了扶我的髮髻,笑著說:「臣知白日裡讓公主惱了,自然要讓公主出了這口氣。」話雖如此,可他夜裡卻不曾放過我。
「朝臣皆議,讓臣以丞相長女沈絮舒為後,公主以為呢?」
今日我看的那封奏摺,原是擇後的。
我冷笑了看他:「無論是誰嫁你,我都覺她可悲。」
崔子山低頭吮了吮我的頸側,笑著道:「自然,臣心中唯有公主一人。」
我並非本意,卻不願與他爭辯,左右他偏執至此,多說無益。
「臣知公主從前同她交好,若是她為後,公主也可與她解解悶。」
崔子山此言不虛,也正是因為我從前同絮舒交好,不免說道:「崔子山,你若不喜歡她,何必又娶她耽誤她一輩子。」
他輕輕撫手擦了擦我額頭的汗,說:「只有立她為後,公主才不會多遭非議。」
他看著我時,分明動情至極,柔聲喚我:「公主……」
我厭惡極了他這副模樣,卻被他逼著睜了眼看他。
饜足過後,他輕輕摟著我,出聲道:「叔父生前待臣極好,他膝下無子,視我為親生。叔父為人極好,卻痛失所愛,英姿颯爽的大將軍最後卻纏綿病榻,臣的心裡便也恨起了先帝。」
我難得沒有同他嗆聲,繼續聽他說著我母后所愛之人。
「可臣如今卻也慶幸,慶幸先帝奪走了嬸母。祖父子嗣單薄,膝下唯有叔父一子,不忍見主支沒落,便在族中挑中了臣的父親,過繼到他膝下加以培育。」
「若非如此,臣未必能面見公主天顏,更遑論如今得以擁公主入懷。公主……」
「崔子山,你可知從前父皇欲將我嫁於郁儀?」我冷冷打斷了他的話,故意問他。
果不其然,他面色微冷,只摟得我更緊:「可如今與公主交頸而臥之人是臣,天底下,再無人能對公主如此。」
他意有所指的手下遊走。
我覺他興起,便說道:「他同我有著自小長大的情誼,我不願誤他,你讓我與他見上一面,讓他另擇良配,將我放下吧。」
崔子山轉過了我的臉,深深的看著我的眼睛,似是在辨我言之真假。
我冷笑著踢了他一下,怒眼看他:「你以為我是你?只顧一己之私也要耽誤旁人一生。」
他這才半真半假的信了,低頭來尋我的唇:「臣允公主便是了。」又道:「斷了他的心思也好,臣不願讓旁人念著公主,哪怕只是妄想,臣也不想公主被覬覦。」
翌日晨起,我隨意從妝奩中取了一隻鐲子給了身旁的宮女:「給方蘭時送過去,便說是我如今所行隨意,於此她功不可沒,賞給她的。」
憑她的性子,一定會氣急攻心想來對我出手。
「去吧。」我淡淡道,「崔子山若是怪罪,自有我擔著,保你無虞。」
「娘娘之命,奴婢必定令您滿意。」
午後便有人傳報,說丞相家的郁儀世子已在旁殿候著了。
我特意尋了一件宮裝,是以遮住脖子上的斑駁的紅痕。
見到郁儀之時,只覺恍若隔世。
「公主安好。」他衣袂乾淨皓然,看我時目光和煦一如往昔。
我憶起了從前在南書房的日子,我們嬉笑吵鬧,仿佛永遠都不會有憂愁。
如今少年依舊,我卻今非昔比。
郁儀見我盯了他良久,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哂笑道:「嶺東地域灼熱,我確實黑了許多……可歸來那日姑娘們的香囊手帕扔了我一身,可見本世子風采依舊,不減當年!」
「你別笑……我說的可是真的,香囊手帕我都給了侍衛,你可以去問他。」他扣了扣手指舉起又放下,無措得像是從前被太傅叫起來背書時又沒有準備的樣子。
「我在嶺東治蟲災時,可多姑娘喜歡本世子了。不過本世子都拒絕了,她們喜歡本世子一場,本世子可是絞盡腦汁才不止讓她們傷心欲絕的。」他又笑著絮絮叨叨的說,「多虧了本世子聰慧,治好蟲災救嶺東百姓於水火,不過他們也很好,還送我瓜果來著……對了,我在嶺東尋了極好的蠶絲,你愛撫琴,我便把它作為你今年的生辰之禮,我府上還有赭石,成色極好,與礦石一併研磨入畫極佳,便作你明年的生辰之禮了,還有……」
他還是和從前那般,想著法子來哄我開心。
「郁儀。」我打斷了他,「另擇良配吧。」
他挑了挑眉,欲再言時,卻聽一陣人聲雜亂。
方蘭時果然受了我的挑撥,打聽到我會在此,攜了人手前來。
離我一丈之時,她便被侍衛按到在地,身後一個不起眼的太監卻突然奪過侍衛的劍,朝我刺來。
郁儀將我護在身後,上前僅一招便折了太監的手,侍衛立即將其制住。
正是攘亂之時,我走過郁儀身邊時,迅速低聲一句「雁山羽軍」便走到了侍衛後面,對他說道:「從前往昔,你便都忘了吧。從今以後,你我再無干係。」
此刻他正襟危色,立如松蘭,見他對我在微微頷首,我這才放心回宮。
郁儀聰慧,只在我面前時才一副不甚著調的樣子,得我此言,他必會想辦法前往雁山。
我回宮後的第二日,皇宮裡便再無方蘭時此人。
後來聽聞雁山疑有人患時疫之症,時疫兇險異常,朝中無人敢領任查看,崔子山便指派了郁儀前去。
時至九月,郁儀歸朝,上報嶺東病症並非時疫。同月,崔子山封了丞相之女沈絮舒為後。
沈絮舒封后的第二日,便來了瑤宮。
「公主……可還安好?」她揮退宮人,放下了茶杯,問我時眼中皆是誠懇真切。
我只反問於她:「皇命雖難為,可你父親乃是丞相,你不是非嫁不可,崔子山亦絕非良配,你何苦來這皇宮囚獄。」
她聞言頓了頓,神色黯然,低頭撫著茶杯輕聲道:「我知公主恨他至極。可他從前並非是這樣的……更何況我於他……」她苦笑著,「罷了,不過是些過眼雲煙,他早已忘了,不提也罷。」
她暗暗舉目環視四周,取了桌上攜來的錦盒打開,拿出了裡面的一枚血色玉釵,笑著道:「出嫁時,郁儀贈我的嫁妝里有此釵,玉色通透艷麗,極是難得,我見了便覺最適合你不過,因而帶來贈予你。」她起了身,「我替你戴上。」
她走過來將玉釵簪入我發間,俯首時在我耳側低聲道:「郁儀讓我轉告你,羽軍已合,萬事俱備。」
「此釵果然唯有你戴,方不算辱沒了它。」她直起身笑著道,抬眼看了看天色。
雲暮向晚,宛若晨曦。
「你既早知此途如深淵……」我喚了她的閨名,如梗在咽,「絮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