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狀元完整後續

2025-05-2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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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我被強制抽離,變成了那個旁觀的第三視角。

我看見我在蕭瀾懷裡,逐漸咽了氣。

蕭瀾抱著我,怔愣在原地。

過了很久,他才緩慢地抬手,去探我的氣息。

「昭昭?」

可是這一次,不會再有人回應他。

16

我猛然睜開眼睛。

大夢一生,浮生不過半日。

稀疏天光從紗窗漏進來。

禪房裡,高僧不知所終。

蕭瀾以手支頤,神情半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睡醒了?」

「天晚了,等會兒我們就回東宮,我給你煮麵。」

我驚怔道:「什麼?」

他不知道想到什麼,笑了笑。

「陽春麵。」

我有一瞬的失神。

半明半昏里,我只看得見那雙溫柔的眼睛。

我啞聲喚:「殿下。」

他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對不起。」

「我……失約了。」

話音剛落,蕭瀾猛然睜大了眼睛。

「昭昭?」

語調竟有些顫抖。

我輕點了一下頭。

卻忽然瞥見案上有個簽筒,而蕭瀾手邊,正有一支簽。

那支簽上寫著——

「曾記驚鴻照影來」。

……

「上輩子,我死後發生了什麼?」

蕭瀾沉默良久,只是很輕地搖了搖頭。

他不願說,我也沒有再追問。

良久,他開口問:「此生——」

「比生死更難強求的,是父母之愛。」

我輕聲打斷:「我不會再犯傻了。」

「有些仇,我要親手報。」

「好。」

蕭瀾輕輕笑了:「那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你是自由的。」

17

年節過後,上書房又熱鬧起來。

宮中伴讀的日子尋常。

這日下學,蕭瀾被陛下召去議事。

我回東宮的路上,被一個人攔住了。

來者不善,眼神看上去要將我千刀萬剮。

三皇子伴讀,程少游。

我和他對視半晌,客氣問:「程公子所為何事?」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

「顏姝死了。」

我怔了怔。

未等我從記憶中想起顏姝是誰。

程少游掐住了我的脖子,目眥欲裂。

「好好的姑娘,怎麼會突然不吃不喝,投了井?」

「季晨陽,是不是你?」

電光石火間,我想起曾偷聽到的那段久遠的對話。

——「你還記不記得顏家那個姑娘?前些日子,她Ŧŭ²投井了。」

——「那不是更好?」

——「是她先勾引我的。當時我喝醉了,還能如何?」

——「不過是只破鞋,當個外室我都嫌髒。」

我艱難地扒拉著他收緊的手。

「顏姑娘……是你什麼人?」

程少游冷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從懷中掏出什麼東西,狠狠摔在我面前。

待看清楚,我瞳孔一縮。

那是一條織錦的腰帶,裡層用暗紋繡了「晨陽」二字。

「這是姝兒的丫鬟在她房中尋到的。」

「事已至此,季晨陽,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對上他猩紅的眼,我抿了抿唇:「對不起,我無話可說。」

下一句話,讓他愣住了。

「但我不是季晨陽。我是他的妹妹。」

我靜靜地看著他:「季晨陽姦污女子,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只是你僅憑一條腰帶,定不了季晨陽的罪。」

「季晨陽可是季家獨子啊,我爹就是拼了老命,也會保住他。」

「聽說,左相與我爹,在朝中一貫不對付?」

他皺眉:「你什麼意思?」

「永安七年,徐州大水。我爹任欽差大臣,築壩治水,卻暗中侵吞錢糧,損公自肥。」

「永安十年,西北告急,戶部私吞雪花銀十萬兩。送去前線的兵甲刀弓,以次充好。」

「永安十三年……」

程少游打斷我:「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

我拂過壓皺的領口,朝他笑了笑。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訴過我。」

「程公子,我們所求的東西,是一樣的。」

18

半年後,左相上書,揭發戶部侍郎季祖耀貪墨賑災錢糧。

不約而同地,我爹干過的缺德事一樁一樁,被人挖了出來。

朝野譁然,我爹當即被下獄,皇帝下令徹查。

株連入獄數十人,季家人心惶惶。

當夜,我娘火急火燎喚我回家。

「扶昭!你可要救救你爹!」

她六神無主地拉住我的袖子。

「我都聽說了,太子與你最是親近。你求求殿下!」

「你爹清清白白,是遭人陷害啊!」

我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夫人,你放心。」

下一刻,我壓低聲音:「只是此事,殿下已知道實情。」

她呆了呆,顫著聲音問:「那、那怎麼辦?」

「勘災賑災的記錄、帳冊可都還留著?」

我娘看著我,遲疑片刻。

我急道:「夫人,這都到什麼時候了,若是還瞞著,殿下也保不住咱們家!」

她頓時慌了,「你爹曾經和我說過……我尋給你。」

……

眼見著過了三月,獄中還沒有消息傳出來。

我娘慌了神,喬裝入宮找我。

「扶昭,扶昭,為何還是沒有消息?」

「你爹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我安撫她:「快了,娘,殿下已經在運作了,很快就有消息了。」

證據已經呈到大理寺,陛下已經派了人去當地查案。

很快,我爹就要被押出來三司會審。

我娘六神無主地靠在我懷裡,突然嗚嗚哭了。

「扶昭,幸好娘還有你。」

「你哥那個不著家的,這個時候了,還在往花樓里跑。」

她喃喃自語:「我怎麼就養了這麼個兒子。」

我哄著她:「兄長年紀還小,等他長大就懂事了。」

我娘揩了把淚:「扶昭說得對。還是女兒懂得娘的心。」

她突然想起什麼。

「半月後殿試,金鑾殿上,你可要替你爹說說好話。」

我含笑道:「娘,我曉得。」

自那以後,我娘每天往宮裡給我送補湯。

好像過了十幾年,她終於發現了我也是她的孩子。

可惜死過一回的季扶昭,再也不能做她的乖女兒。

曾經求之不得的東西,被我一碗一碗倒掉。

算著日子,殿試前夕,我娘託人送進來一本族譜。

我知道她的意思。

無非就是光宗耀祖四字。

季家百年間,除了我,沒有誕生過一個女兒。

不,是有的。

只是她們沒有自己的名姓,沒能活下來。

唯一有名姓的我,在這裡卻註定沒有姓名。

我撫著那本族譜,莫名笑了笑。

該結束了。

19

再上金鑾殿,御筆欽點賜狀元。

恍如隔世。

「朕記得你,你是太子的伴讀。」

不知道想到什麼,皇帝笑了笑。

「你們這些少年郎,真是討人喜歡得很。」

我沒吭聲。

眾目睽睽之下,我將懷中揣著的族譜放在了面前ťű̂ₑ。

皇帝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怎麼?」

我深吸一口氣,俯身拜下。

「草民是女子。」

「代兄舞弊,欺君之罪。請­陛­下­誅草民­九­­族。」

皇帝愣了,我聽見周遭倒吸冷氣的聲音。

倒是太子,表情沒什麼變化,像是早有預料。

「季晨陽,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再拜,聲音輕而堅定。

「草民不叫季晨陽,草民名叫季扶昭,乃季晨陽同胞姊妹。」

「欺君之罪,草民無從辯駁,願受千刀萬剮。」

「只是死前,草民還有一事要陳。」

「什麼?」

金鑾殿的地磚清晰地映出我的面容。

我深吸一口氣,揚聲道。

「季家偏信風水奇術,數百年來,洗女九代,殺女嬰無數。」

「求陛下徹查季家舊案,為冤魂昭雪!」

他看著我:「洗女?」

「百年前,算命先生曾對季家先祖說,女兒會轉移家族氣運,保佑女婿外甥,致使季家沒落。」

「凡是女胎,皆殺之。故名『洗女』。」

「數百年來,季家唯一活下來的女兒,唯有草民。」

金鑾殿上,鴉雀無聲。

皇帝皺眉:「此等駭人聽聞之事,可有證據?」

我輕聲道:「有。」

20

在我之前,季家沒能有一個活下來的女嬰。

直到這一代,我娘誕下龍鳳胎。

本來應該捂死我,卻因算命先生一句話犯了難。

那個算命先生說我奪了季晨陽的命格。

「此女……命格極貴,殺不得!」

「她必然是奪了他兄長的命格!」

我爹正準備把我捂死,聞言一頓。

「可有解法?」

那先生眼珠子滴溜溜一轉。

「七歲那年,剜此女心頭血,和藥煎服,或許能換回來。」

於是七歲那年,我被剜了心頭血。

季晨陽還是那副草包的樣子,大家心照不宣,換命失敗了。

就這樣,我九死一生,僥倖活了下來。

但因為被剜心頭血,我高熱三天,大病一場。

忘記了很多事情。

也忘記了,曾經整個季家,唯有我能聽見的聲音。

……

因為比季晨陽聰明,爹娘都厭惡我。

小時候,我經常徹夜被罰跪祠堂。

他們讓我懺悔,為什麼要偷我哥的命格。

祠堂陰森森的。

半根紅燭幽幽燃著,滿屋都是吃人的黑影。

好像一不留心,就會被吞噬。

可我一點都不害怕。

因為我總能聽見很多聲音。

輕靈的,細細的,像是很小的女孩子。

「昭昭,他們都在騙你。」

「誰在騙我?」

「你的父親、母親、兄長,季府的所有人。」

「你不是因為搶奪了你哥哥的命格才會讀書的,你本來就會讀書。」

「那就是你自己的命格。」

我眨眨眼睛,小聲道:「可是,我娘說,我的名字是『扶昭』,我要扶著我哥,我是我哥的影子。」

那道聲音頓了頓,竟像是有些惱怒。

「你不是誰的影子,你就是你自己,昭昭。」

「昭,本就是光明燦爛之意。」

我第一次聽人這樣解讀我的名字,怔愣半晌。

「你們是誰?」

「我們是你的姐妹。」

我訝異地睜大了眼睛:「我的姐妹?」

「可是,百年間,季家沒有一個女孩。」

片刻的沉默後,我聽見了迴音。

「有的,季家百年間誕生了很多女孩。」

「只是我們,沒能夠活下來。」

我有些遲疑:「你們是怎麼死的?」

「溺死。」

「凍死。」

「燒死。」

「捂死。」

「摔死。」

「勒死。」

「……誰做的?」

那些輕靈的聲音頓了頓,悄若嘆息:「爹娘。」

我急了:「怎麼會這樣?你們,你們被葬在哪裡?為什麼還沒有投胎?」

女孩細弱的嗓音,竟像是在哭:「昭昭,我們沒有被安葬。」

「我們都在這裡呀。」

……

「陛下,就是此處。」

季家祠堂已經被朝廷百官圍得水泄不通。

我看著架子上那些陶瓮,不忍地別了一瞬眼睛。

「所有的女嬰屍骨,都被封在陶瓮之中。」

季家人害怕死去的女嬰尋仇。

故而將屍骨被封入瓮中,令其不得安息。

皇帝沉吟半晌:「打開。」

那一日,季家祠堂里密封的數百陶瓮全部被打開。

剛出生就死去的女嬰們,骨頭都是細伶伶的。

眾人皆驚。

霎時間,那些唯獨我能聽見的聲音,充滿了整個祠堂。

嗚嗚咽咽,她們在哭。

我並不害怕,兀自望著森森白骨出神。

她們不是我。

但是,真的不是嗎?

我闔了一瞬眼,輕聲道:「一切都交給我,歸去吧。」

話音剛落,女嬰細細的泣音四散而去。

霎時間天風浩蕩,祠堂外樹葉沙沙作響,像是魂靈的腳步聲。

我知道,她們還在等我說什麼。

「我向你們起誓,此生光明燦爛,絕不當誰的影子。」

「……歸去吧。」

樹葉摩梭的聲響更盛,像一場經年不歇的大雨。

四面八方的聲音匯成一道,輕若嘆息。

「昭昭,保重。」

我知道,這是我此生最後一次聽見這道聲音。

我緊咬牙關,卻恍然落下淚來。

「一路平安。」

21

季家洗女一案,震動朝野,天下皆驚。

與此同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衙門外擊鼓陳冤。

那人是安平公主蕭長樂,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

這一出動靜驚動了皇帝,衙門外頓時被眾人圍得水泄不通。

「本宮要告發吏部侍郎之子季晨陽姦污女子。」

府衙弱弱的聲音傳來。

「可有人證?」

蕭長樂一揚眉:「本宮。」

在場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我錯愕地站在人群外,直到看見那張臉,我才想起那是誰。

很久之前的年節,季晨陽當街輕薄的那個姑娘。

「殿下快下來,陛下讓您先回去——」

她抬手,重重擊鼓。

鼓聲喧天,頓時蓋過了人聲。

角落裡,還是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好歹是天家公主,怎麼這般刁蠻。」

「眾目睽睽,名節盡毀,誰還敢娶她?」

蕭長樂啐了一口。

「名節是什麼?」

「你們這些酸腐文人,休想拿什麼名節威脅本宮。」

「本宮不在乎。」

她抬起眼睛,笑語盈盈。

「季晨陽狗膽包天,看了本宮的身子,應該挖了他的眼睛,而不是指責本宮為什麼讓他看到了,明白嗎?」

「冒犯天家顏面,他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越過人潮,蕭長樂看見錯愕的我。

笑容明媚,宛如朝陽。

「昭昭,這是本宮送給你的禮物。」

「喜歡嗎?不用謝。本宮最不喜歡欠人情,就當還你那一板磚了。」

……

皇帝聽聞此事,龍顏大怒。

季晨陽甚至沒等到秋決,即日行刑。

那日,我從西市回來,回了一趟季府。

季府涉「洗女」一案的人,陸續下獄,現下正被嚴密看守著。

「夫人。」

我笑著開口,如同在談論什麼家常。

「你教季晨陽將罪責全部推到你身上,對不對?」

「他可真是你的好兒子啊,你知道刑場上,他在嚷嚷什麼嗎?」

「刀還沒落下來,他便嚇尿了褲子,口中一連聲嚷著,『不是我、不是我啊!是我娘指使的,求求你們放了我,去殺我娘,去殺我娘啊。』」

她垂著頭,沒應聲。

我沒在意,身後的侍從捧上一個匣子。

「我特地讓劊子手剖下來的。」

「夫人,不打開看看嗎?」

蓋子打開,那是一顆心臟。

我娘瞬間睜大了眼,口中喃喃著:「這是什麼……你、你!」

她死死盯著我,眼中的恨意如有實質。

「我的晨陽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我笑了:「就在這裡啊。」

「這是你的心頭肉啊,真正的心頭肉,你認不出來了嗎?」

我娘怔怔地看著匣中血淋淋的心臟,突然抱頭慘叫。

「啊——」

「你這賤人,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我後退一步,輕巧地躲過我娘的手。

兩旁的士兵伸手將她一左一右架住。

「忘了說,季祖耀的貪墨罪板上釘釘,明日三司會審。」

「季、扶、昭!」

我腳步一頓。

「錯了,夫人。」

「季晨陽已死,我如今,名叫季昭。」

「沉冤昭雪的昭,天理昭彰的昭,日月昭昭的昭。」

轉身的片刻,我娘用最狠毒的詞語破口大罵。

我早就習慣了。

可那一瞬間,我還是想起好多好多。

三歲那年,季晨陽將我推進泥沼里。

我在泥沼里越陷越深,口齒不清地喊。

「娘親,娘親救救我唔!」

污泥灌進口鼻,我幾乎窒息。

她嫌惡地看我一眼,低頭去逗弄懷中的季晨陽。

七歲那年,他們剜我的心頭血給季晨陽「換命」。

四肢被緊緊地捆住,刀子剖開我的胸腔。

我想起菜市口待宰的豬羊,可它們遠沒有我絕望。

我疼得直哭:「娘,我疼呀,我好疼。」

那時她正在一牆之隔的房間,給小床上酣睡的季晨陽扇風。

聽見我的哭聲,她命人堵住我的嘴。

「讓那個小賤蹄子閉嘴,沒看見晨陽睡著了嗎?」

十二歲那年,季晨陽拿我的文章名揚京城。

我娘逢人必夸。

「《明月賦》寫得好啊,不愧是我的兒子!」

可是後來,季晨陽因為虛假的才名被選為伴讀時。

她哄著被嚇哭的季晨陽,轉手給了我一巴掌。

「你看你寫的什麼好東西!」

「宮中無數雙眼睛盯著,太危險了。你替你哥進宮。」

「若是教人瞧出端倪,我剝了你的皮!」

是啊,宮裡無數雙眼睛盯著。

明槍暗箭,危機四伏。

明明她知曉的。

二十歲那年,我皇榜高中,天子賜官。

太子讓我別回季府,留在東宮。

我明知是鴻門宴,還是去了。

明明離自由就差一步。

可是還是為了那一點點虛假的愛,像狗一樣搖尾乞憐。

最後被他們藥啞了嗓子,毒瞎了眼,挑斷了手筋。

賣到鄉野人家,和豬狗豢養在一處。

其實遠不止這些。

還有好多,好多好多。

比起他們,我總是沒有那麼狠心。

直到丟了命,才知道長教訓。

可是能夠恨得徹底,也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我不會再被困在舊人舊事裡了。

一步,兩步。

我拆開頭上的髮帶,脫了鞋襪。

然後是腰帶,外袍,中衣,下裳。

一件一件落在地上,直到我身上還剩一件裡衣。

抬手,匕首齊齊割斷長發。

青絲在空中散落,我赤腳跨過季府的門檻。

此生,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往事無須回首。

日月昭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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